遇见朱槿
那日去陵园时,见到朱槿依然开得灼灼。碗口大的花朵,重重叠叠的花瓣,就那么一大朵肆无忌惮地开给你看,以至于每次见了都忍不住想当一回偷花贼:摘下一朵簪在发间。可惜我不敢摘,亦不敢簪。摘了,怕是要被罚款;簪了,怕是要被人当疯子看,也只好由着它们在山顶自在开谢。
有山风相伴,有鸟雀相鸣,还有隔壁寺院里的钟声和禅唱,想来即使开在这山顶也不会如何寂寞。
陵园不大,山顶上更是,东西南北走尽了也用不上半小时。从陵园出来往外走,绕过铺着绿色琉璃瓦的花墙,就能拐进一个巷弄。翘着脚观察过那些琉璃瓦,一块一块铺迭,有点像竹节。如果在某个缝隙间冒出一叶青草,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巷弄里铺着青石板路,很安静。走出这条青石板路就进入一条颇为热闹的街道,那街道边上就种了一溜的朱槿。或许是我每次路过的时节恰恰好,所以每次都能看到盛开的朱槿:红花碧树,或一枝突出伸出树外神游,或三五朵簇拥在一起,来到街坊道边凑着俗世里的热闹,哪怕这些热闹都与她们无关。
东山上那座庙里也有一棵朱槿,第一次看到时大概是一二月份的样子,零星只剩三两朵花,红色的,花瓣重叠,只是花盘略小些。初见时还以为是芙蓉或者茶花,后来再去时正逢花期,满树红花开得热闹,又觉应该是朱槿。
其实第一次在岭南遇见朱槿还不是这几处,而是在一个小巷子边上,一家裁缝铺子门口。
裁缝铺子这说法大概要向上溯及很多年,现如今城市里很少有开裁缝铺子的了吧?即便是有,大概也是那种高级订制业内有些口碑的。
我说的这家裁缝铺子普普通通,普通到甚至从来没留意过它的名字,或者根本就是没有名字的?只记得铺子门口挂的招牌应该是缝裤脚、换拉锁之类的小活计,还特别有个招牌是招学徒的,说是学成后可以直接送去成衣工厂当车衣工。
铺子外面放着一只陶瓷花盆,里面种着一棵单瓣朱槿。花株差不多有一米高,同样红色的花朵,花盘有碗口那么大,鹅黄色的花柱探出花芯,花形却与重瓣的不同,有点像百合。我举着手机绕着那棵花树转悠了半天,最后把铺子里老板都转悠出来,是个有点谢顶的中年男人。他目光混浊,又颇有点不解神色看着我。不会以为我是偷花贼吧?我朝他笑笑,就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后来又从那里经过几次,看着那花一直开着,只是渐渐地把这件小事搁下了,似有忘怀。隔年偶尔再次从那处经过时,想起那盆单瓣朱槿,留心寻去。只是铺子重新换了招牌,是家小食铺子,挂着潮汕小食的招牌,那盆朱槿也不见了。
我想它应该还是在开着的吧,只不过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心下微觉怅然。
其实朱槿也不只是在岭南见过,小时候家里就养过朱槿,只不过那时候我一直都叫它“扶桑”。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扶桑花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朱槿。《本草纲目》中有:东海日出处有朱槿树,此花光艳照日,其叶似桑,因以经之,后人讹为佛桑,乃木槿别种,故日及诸名,亦与之同。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此生爱好有三:喝茶、饮酒、养花。茶是日日必喝的,其实都不是什么名贵好茶,也不是北方人通常爱喝的茉莉花茶,而是沏得浓酽的普通红茶。父亲有个白瓷茶壶,一面画着山水,另一面画的是人物。那把壶用了许多年,里面生出一层厚厚的茶垢,只是后来搬家时不知是送人了还是碎了。
除却有客人,闲暇时父亲偶尔也喜小酌几杯,却酒量轻浅,每饮必醉。好在父亲酒品好,醉了之后倒头就睡,睡醒时酒也醒了大半,便嚷着要喝茶。
父亲爱养花,而且向来不论花品贵贱,譬如那几年价格奇高的君子兰养了几盆,园子里还种了一畦颜色各异的虞美人,尤其是父亲在世最后那几年,家里的花差不多可以开一个小花圃了。那时候家里就养过一盆朱槿,或者说是扶桑更准确些,因为大家都这样叫。邻近也有很多人家在养,只是父亲养的最好,开的花最多,很大的一盆,秋天时要挪动到屋里都要找人帮忙。
父亲的花都养得极好,要归功于他的精心照顾,这一点母亲是比不上的。后来常听人说爱花的男人更疼爱女儿,回头再在父亲身上一一验证时,终是信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