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五月吧书剑风云最佳杀帖汇总

《无处安排的片段塞满了初冬》几组

　　□ 被遗忘在树上的果子

　　南方，被抛弃的三两果子，还挂在树枝。

　　冬天很冷，泥土僵硬而固执，鸟不在乎，她知道这个村庄走了。

　　还有这些果子，被遗忘在风里。

　　褪去青红，皱纹。苍白的皮肤，支撑折断的骨骼。

　　“既然被人遗忘，那就做我的礼物”

　　果子无力抵抗飞鸟的欢乐，仅剩的悲凉，顺从地告别最后的老树枯枝。

　　这，仿佛经历了一场葬礼。把爱送走，连同灵魂和身体。

　　抹去属于他们的，身份，地址，籍贯，连同姓名。

　　我揉碎一双眼，揉不醒一片荒芜的村庄。

　　如同曾经惹人垂涎的青果，此时，连告别的仪式，都无处安放。

　　只有风，冷冽。

　　现在，它只是枯骨。

　　□ 景阳冈片段

　　从未想象武松十八碗之后会气喘和脸红。

　　一阵风送来大虫，像开小店的寡妇，等一个酒鬼误入，再来一碗之后，酒酣耳热，蠢蠢欲动。

　　背后的春色，极具张力。我曾想，英雄都会顺势而为，谱写佳话。可闪转腾挪之后，以至于我怀疑武松的酒力和智商。

　　终究没有看到人欲画面和清风徐徐，和解的方式是一方牺牲，一方声名大噪。

　　一个生门再生，一是从此沉入轮回。

　　虽然，人和兽，仅生存而言，皆是平等。

　　□ 旧时，旧时，雨

　　雨从屋檐落下，门前的河流就膨胀了。

　　石桥上一席青色旗袍的女子，像诗人，打着红伞，低眉地望着。望着河流中漂浮的叶和花，雨的声音，她的叹息，一点点哀怨起来。

　　冬的夜，不应该有雨。她说，可是雨半夜就来了。她想，那一定是某个旧时的人，或旧时的事，在痴怨。

　　老人的烟灰燃了一下午，落在地上，湿润的声音穿透泥土，刺痛正准备冬眠的种子。

　　一切埋在地下的种子，都是欲望。

　　老人总害怕这样的雨，一阵冷，一些白，在村庄里，来回地敲打未曾熄灭的欲望，和无力再次撩拨的喧嚣。

　　旗袍裹不住成熟的符号，她盼望一只大手，把她种满门前的山岗。刀耕火种的尽头，是满山梨花。

　　而这一切，现在不会，现在的雨，只负责，把不切实的幻想。

　　慢慢变冷。

　　□ 雪把哲学埋了

　　西伯利亚，这时应该下大雪了。

　　我在中国的土地上，今天，初见雪，再见阳光，最后喝茶。喝茶时读了一本书，肖霍洛夫的《静静的顿河》。

　　俄罗斯民族的心里藏着冰冷和温暖，一个西伯利亚，一个顿河。

　　顿河边上的哥萨克，孕育了希望的斗士，像愤怒的河流，冲破冰川，抵达水草肥沃的处女地。

　　悲剧是作家的表现形式，而尊重，把俄罗斯民族在革命斗争中不畏强暴、追求正义的旗帜，果敢地插在了靠近北极的大地之上。

　　从此，静静的顿河，从每一个俄罗斯人身上流过，遗存温暖，听见呐喊和胜利的声音。

　　而西伯利亚，这个本属于中国哀痛的极寒之地，却成了俄罗斯流放罪犯的牢狱，是俄罗斯最宁静的地方。

　　望见乌拉尔山脉，就望见草原，雪山和不见炊烟的荒芜。

　　我想起清朝以前的铁骑，以及《瑗珲条约》中屈辱的落笔之声。听见十月革命后列宁对西伯利亚归还中国的慷慨，以及斯大林拒绝之后的沉默。

　　我似乎还望见，满山的雪，本该在中国的大地上与阳光并肩而行。然而，我在俄罗斯的诗歌里，读到了这样一句：爱情和友谊会穿过阴暗的牢门，来到你们的身旁。

　　哲学是什么？辩证统一？唯心而上？都不是，或许都是。

　　还是交给一场大雪吧，她能掩盖痕迹，留下白茫茫一片。

　　所以，西伯利亚的雪，这时候，应该很厚了。

　　□ 离

　　芭蕉绿了，樱桃红了，某一个村庄的女人，出嫁了。

　　太阳落在河里，河水滚烫而热烈，村口站着的老人，被繁衍榨干了身体。

　　“她也会像我这样，丰满而来，最后枯萎”

　　只有我发现，躲在屋里的父母，噙满从身体里努力迸发的泪。

　　把女儿，所有的记忆，都牢牢地压制在眼窝里。

　　□ 在亚美尼亚开了一枪孤独

　　罪恶！

　　横过高加索山脉，翻不过阿拉加茨山。

　　最初的枪声刺破塞凡湖，天空下的海雅斯坦，召唤阿拉克斯河的神。

　　老人和妇孺，在枪声下怒目而生，庄严，爱，彬彬有礼。

　　看到血，从血里倒下的战士，圣洁，悲壮。

　　从血里站立的灵魂，手握枪支的姿势，是整个圣乔治教堂的经文和虔诚！

　　成熟历来是一个民族最坚毅的见证，尽管孱弱，单薄，但并不失敬仰。

　　胜了吗？没有，绝没有，从身体上踏过去的，是另一种卑微！

　　一切从生命上踏过去的炫耀，

　　都是孤独。

　　□ 生第一个孩子

　　从一场嘶吼中永生，既然永生带着恐惧，那就放弃这种方式。

　　如果永生如抽一张纸巾，那么第二个、第三个、很多个不需要理由，一句可以，就能看到果子从春天的树上爬下来。

　　我应站在雪地里，听着《采薇》，把原始的恐惧搁置在肚子里。

　　医生举起手术刀撕拉一下扎进腹部时，我就看到整个春天，白雪茫茫。尽管医生告诉我冬天到了，春天就不远了。

　　怀疑那一刀之后，我的腹部布满沟壑，甚至杂草丛生？

　　于是，我拼接着所有的画面：桃花盛开，芳草满地，阳光落在庭院里，我把美丽的身体暴露在温热的阳光里。

　　还有，那一条富有文学修养的河流，以及突然就傲然挺拔的胸部。

　　对于诞生生命的意义，女人，就是一列开往春天的地铁。

　　□ 无处安放的片段塞满了初冬

　　突然就从亢奋，转化成萎靡。

　　不是因为雪，把三十年的山岗都走遍了，也遇不见一场，

　　和故人，可以喝的酒。

　　于是，一座城市与我没有关系，

　　只有一座房子，狠狠地锁住突然造访的阳光，寒风和炉火。

　　要找我谈一场情。爱。

　　等春天，再开门。

【李世民】

盛世的大唐始于玄武，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我的帝王呀，他用雄才大略打开盛堂的大门。跨上战马踏着鲜血开疆拓土，灭突厥、征高昌、设四镇。庙堂之高，他威严而坐，虚心纳谏、文治天下。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李世民。

那是一个怎样的胸怀，从十六岁雁门关初露锋芒到三十一岁四夷君长齐集长安，被尊为“天可汗”。贞观盛世，为我中华所罕见。

【武曌】

日月凌空，普照大地。

我的女王呀，她用一世的传奇记录着不屈的人生。太宗的才人，李治的皇后，历史上的唯一女皇。从训服狮子骢起，她便不再是她，为登帝位，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她的狠辣连百花都听了旨意在一夜间绽放。

千古功名不过尘土，无字碑立于坟前，她的一生任人争议。任酷吏、宠面首，她有过亦有功。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为盛世的唐朝添上厚重的一笔。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世间再无一女子可像这般，坐于朝堂俯瞰整个国家。

【魏征】

他是直言敢谏的男儿，堂堂七尺之躯顶于天立于地。朝堂上他犯言直谏，歇尽股肱之力，辅助太宗理政。

如若无他，何来贞观之治？太宗亦在他死后望丧痛哭，诏令百官相送。

魏徵没，朕亡一镜矣！——李世民

名君与直臣，在那历史的长河里终成佳话。为臣者当为魏征，生前立于朝堂守我大唐，死后化为门神，祐我中华万世平安。

【公孙大娘】

她的剑舞矫如龙祥、风云变色。她是公孙大娘，盛唐的传奇。

张旭观之写下一卷绝妙丹青，杜甫亦是为之写下流传千古的《剑器行》；吴道子更是从她的剑舞中体会出用笔这道，若说三圣皆与她有缘，不如说她成就了草圣、诗圣、画圣的三圣之道。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杜甫

那剑舞出的不单单是名动四方，更是舞出了大唐的盛世。唯有我那盛世的大唐才配得上这绝世佳人的剑舞。她的剑舞观者人山人海，她的的知己不曾少，她的心却在江湖。江湖的寂寞如秋叶，落寞而终，这一生唯有剑与舞与之相伴。

【文成公主】

从长安到拉萨历经千里，她的嫁车上带着种子与器具，不要金银与珠宝，带的皆是工匠与农人。

大唐与吐蕃之间，她便是那根纽带。虽是宗室之女，却有皇室的担当。始建于唐流传于今的布达拉宫，便是吐蕃百姓对她最大的赞扬。

她是大唐的公主又是藏民心中的绿度母，她带走的种子在吐蕃开花结果，她带去的医书救治了吐蕃的百姓，她带到的盛堂文化在吐蕃扎根。吐蕃与唐朝的和睦，藏民与汉人的融洽，始于她的和亲之路，流传千年。

【杨玉环】

马嵬坡上悲切的哭声在山野间散开，自古红颜多薄命，那样温柔多情的女子，最终不过三尺白绫悬于树干。只是一介女流，从儿媳到贵妃何尝不是逆来顺受？有情是帝王，无情亦是帝王，从恩爱到接下白绫，她的心底该是如何的悲伤。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

她应是瑶池的神女，天姿国色。梨园内的《霓裳羽衣舞》惊了岁月扰了盛唐。安史之乱，与一个女子何干？朝廷的无能被指责成贵妃的祸国殃民，接到白绫时该是何等的灰心，恩爱不过弹指间，自古帝王本无情。

她来于瑶池，死于马嵬坡，魂归于天。

戏楼台上相思念君颜

我拨动琴弦弹一曲离散

君一去不复返，我便与月结伴

————山河寂寂，良人何在，台上念心间人

皎月当空，内宅的庭院**，搭了个偌大的戏台，此时戏台上面一众戏人们正演着《梧桐雨》中的第四折。台下站着一妇人，手中举着只夜光杯，默默端视行迈靡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台上戏人们的戏。

唐明皇暂且能在梦境中再见一面杨贵妃，而她的良人自从走后音讯式微，再不肯来梦里与她相见。这手中的酒她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千杯不醉是不少才子们梦寐以求的贪杯好事，于她却是梦魇。他已经走了数载，从最初的月余一封家书，到半载一封，再到音讯全无。除了梦里，她一闺中妇人能去哪里寻他？如今她再也不会醉，这梦里的他更是觅不见影。

犹记当年他俩游京城的盛况，她对他的想念都化成了回忆，家里中藏着数百张的画幅，全是他俩初见到结伴的情景。

当日乞巧节，她偷偷瞒着家中长辈们带着丫鬟与随从，从家中后巷的边门里溜出，想要见识一下《滇京博记》中的乞巧街。

《滇京博记》中有记载，这日未嫁的女子们，只要手持着穿了五色丝线的绣花针，把那针别在心仪男子的衣领上，那他们就会成为有缘人。

对这个传闻她兴致不大，家中万般好，别家诸事难，她可不想嫁人，她只想去吃博记上所记载的丁家“三丁包”。传闻说这包子，店家只在乞巧节这天卖上一日，寻常日子没有，别处更是找不到。这包子还得趁热吃，方能吃出“三丁”的鲜味，放久放凉味道就不佳了。

带着丫鬟与随从好不容易骗过家人溜了出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她想了良久的包子。丁家包子铺门前都是排队的人，她遣随从去买，自己与丫鬟就在街旁的花钿铺子里等待。不久时，小随从便带着包子出来寻她们。

出了花钿铺，找了个略略僻静点的地方，她接过小随从递来的包子，缓缓地揭开面纱，把手中的包子递进嘴里。

“哎呀！”包子还没放进嘴里，她的裙角就被人扯了一下，吓得她惊呼出来，赶忙低头。看见一个小乞丐，正抓着她的裙角，双眼盯着她手中的包子。略略定心，拂开闻声上来要驱赶小乞丐的丫鬟，示意身后的随从再从纸袋里拿出几个包子给那小乞丐。谁知小随从刚把包子拿出来，四周一窝蜂地拥上来一堆乞讨的人，吓得她花容失色，一时之间寸步难动，不知怎样是好。

正在窘迫之际，幸得他解围，良缘就此种下。

如所有美好的坊间姻缘那般，她与他琴瑟和鸣，在他的陪伴下，她去了好多过去她没有去过却在博记中有所记载的地方。她擅曲，幼时看过很多戏本，时不时爱给他演着戏中的悲欢离合。庭院**的戏台子，还是他亲手所建，只为她偶犯的戏痴，过一把小瘾。她本以为戏中的悲欢离合与她相去甚远，世事莫料，在他们才成婚一载，国已岌岌可危，将要亡破。

国之将亡，匹夫有责。他随军出征的当晚，她为他整理好细软，把她捋好的五色丝线，缝在了他的外衣衣领处。他们在乞巧节上相识，乞巧节上相识的男女，只要别上这五色丝线，良缘既天定被乞巧仙女赐福。

她不求他功成名就，只要战胜能平安归家。

家中的画轴铺满了整个书房，日夜画着她与他的回忆，一画就是数十载。她貌已颓然老矣，战事未断，他仍然了无音讯。

征战多年，命数已经尽

苦了夫人含泪期许

我好想再听夫人高歌一曲

————台上戏，梦中人

兰陵王

今非故，芳草萋萋陌路。春归去，应是一人，看取桥头断魂处。依依别离绪。凄楚。红颜暗度。流光杳，难禁旧愁，点点啼痕洒嘉树。

闲池醉歌赋。小窗映罗袖，浅笑轻语。赏心乐事倚朱户。嗟江南风软，忘川烟冷，惊鸿已是几生误。恨极情如诉。

滴露。伴孤旅。趁云水苍茫，此心频顾。斜阳声里留人住。问游丝衰草，迷尘飞雾。相思何堪，断肠句，自知否？

莺啼序

风华少年去后，一番寥落雨。天欲晚、杯盏清寒，暂将心事分付。兄弟义、流年暗对，人间寂寞春迟暮。叹蒙尘宝剑，飘零梦中相顾。

正道巍巍，江湖浪急，少侠西塞赴。智计斗、卷动山河，翠微婆娑人伫。倚阑干、东风始展，同言笑、此心何处？得携行，各逞机锋，朦胧言诉。

芳情难禁，离恨还生，蝴蝶安在否？从别后，薄衫憔悴，泪眼消瘦，万水千山，月明几度？牡丹花冷，琵琶声婉，伤听半曲萦怀抱，记当时，灯影照归路。殷勤换取，冰消怨散婵娟，那堪佳期辜负。

红绡望断，各自天涯，满地纷飞絮。誓犹在、情深不许，一念相思，一念迷茫，凭添无助。银花仿佛，幽林如昼，馨香已向南枝绽，酒何欢、醉也为仙侣。风轻云暖悠然，好似人间，蕙兰玉树。

喜迁莺

故园香径。雁去秋风早，玉门烟并。好个天凉，惊雷乍起，身似飘萍无定。回首来时何处，独坐独思独病。鬓老矣，念春闺梦里，衣襟不胜。

银甲金戈冷。沙场点兵，血色残阳暝。嘶马声声，战鼓阵阵，愿使边塞长靖。但见将士白发，霜雪经年相证。终不改，此生家国事，邀杯同庆。

喜迁莺

性狂成傲。论天下英雄，纵歌轻笑。霸业宏图，豪情壮志，长剑凌空横照。平生孤芳自许，况又青春年少。威风凛，气宇冲霄汉，何谓正道？

离恨凭难料。云崖苍茫，幽谷佳人俏。一往而深，不知所起，情重寄将灵草。西窗红烛滴泪，寂冷暗香飘袅。阴阳隔，故地悲相问，只影独吊。

定风波

云淡风轻草色佳，飞缰信马两生花。山雨骤来摧城尽，困顿，梦魂惊破可归家？

真作假时多少泪。憔悴，回身已负锦年华。欲寄音书人不问，春尽，银枪红羽入黄沙。

定风波

莫问清愁有几分，孤灯伴影共黄昏。一缕相思樽前老，未了，芳林深处对啼痕。

廊下海棠羞自掩。香染，拈来数瓣洗浮尘。望断青关鸿雁少，谁晓，飞花相看断肠人。

散文诗：《真实和假象的我》

〇 我

我如此的孤独和雄壮。

这是多么的无耻。

〇 我如雪，如淬火

必定是被什么触动了。

来自山丘，越过荒漠，在窗前折射成一件青衫，红楼唱，牡丹开，汪曾祺的诗歌在芳华里沉溺于水。

这时候说沧海桑田，未免高调。

分明，我看到雪的丰满，藏着淬火。一切明眸善睐的形容都是谎言，越过凛冽的北风，还是北风，枝头上的冬天高傲得差点低下了头。

冬菊泛黄，白皑皑的宣誓，掩饰膨胀的侵略，冬菊之下，只有泥土弯曲躯体，像一个安静的名词，和一张欲红欲白的脸。

小时，大雪漫过膝盖，疼和冷是两个概念，是父母，也是学堂，我在中间扯着春天的裙子，嘲笑所有能够掩盖绿掩盖红红翠翠的荒唐，最后我匍匐在地上听雪的声音，像一个僧人念念有词。

虽然，没有顿悟，但是我感应到了，这冰冷的肌肤里，有一种血，跃动，火热，像母亲起伏的腹部，链接着脐带。

到中年，雪小了，我大了，看到母亲在地下，端庄，安详。我想，这一份三十几年前的冷，已经成了淬火，燃烧了大地山川

我看到的灰烬，却也是，多年前那夜的大雪，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吮着脐带下流淌的血，待我白衣儒雅，投笔入堂。

终是我阶前吟唱的血，染红了病体，却来不及，把双手伸向天空，把这一年的大雪，落在三十几年前的那夜，把芳魂追回。

这些字，与雪无关，却是淬火最后的魂。

凝了，或是散了，都在血里。

丰满，跳动和庄严。

〇 我也不是繁华的宋词

丢失一座城后，汴京的街上依然灯火通明。

我奋力写下一个词牌，找不到一个女子执着古琴坐在对面，把下片的字句，撒在琴弦上，然后听见哭声，喊声，战马声，房屋倒塌声，哀叹声。

有时候我怀疑这些声音，在否定宋词过去的气场，以至于我看见，繁华从一株干枯的树上跌落，砸在地上，半生都没有盛开出瑰丽的花朵。而是用枯寂和苍老来面对，曾经那个嘹亮的字句，和深深浅浅的缠绵与铿锵。

我看到，一群华丽的人，裹着骷髅，把哀伤描述成鲜血淋漓的煽情。

忠诚的文字，被撕下伤口，暴晒在天空下，发出疲惫的叹息。然后，一寸一寸的泥土，滚入黄河，流向另外一个四分五裂的宫殿。

裹挟着歌颂的、哀叹的、妖娆的，到下一个队列里，拱手作揖，垂头顿胸。

昨日的黄花堆积，长安灯火，这时候，用另一种具象，在下一首词牌里，卑微地缩成一个影子，或平，或仄。

而汴京的城，与岁月，往地里。

一节节腐烂。

宋词不再繁华。

而我已形容枯槁。

〇 我躺在一卷经上

几年前，写过一篇《钟声》。

半夜里扫地僧人告诫的佛偈，我终成不了菩提，我想，某一天后，也不会是舍利子。然，意念里，我在恒河的滔滔浪里，却存着一花一叶。

芳华入土，袈裟如子，青灯古语上的说辞，抵不过一缕青丝，漫山开放。

看梨花谢了，海棠开了；白发三千在酒里，却依旧山川风露，化在禅里。

恒河三千泥沙佛，只有一尊是如来。成不了今生佛，来世躺在佛偈里，坐化成莲，看一眼人间千万悲愁，拾得一片安宁，青烟蔼蔼，流水滔滔。

休问家国春秋，莫管红尘朝暮，只坐了那深山寸土，上至碧落，下至黄泉，一声菩提，就是一声佛。

就算山不在了，庙宇高堂成了古墓残垣，然青色袈裟上的慈悲，已如洪钟大鼓，千万里，就有千万声。

佛云：譬如昨日种种，已于昨日死；今日种种，已于今日生。

前世青衣暮雪，听经千卷，终是在此生，成了花开见婵，闻声成佛。

涅槃，有时就是永生。

我躺在一卷经上，却终成不了菩提。

〇 我其实就在天涯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天涯和家，在每个人的心思里，都是痴恋的诗句。

柴门锁梨花，窗含海棠，芭蕉在西墙。孩童和蚂蚁，酝酿彼此的欢乐和恐慌。

老人隔山的呼唤，深情里折射着透彻。牧童的短笛在炊烟上招摇，一片汪着水的稻田，耕牛和农夫，悠然地渲染着水墨。

我用尽一生也写不完轮廓分明的家园。

我曾在油画里涂抹故乡的深层，红蓝青白，也探索不出，最准确的定义，只好站在门前，望一眼，那山，那水，像一个姑娘，明眸善睐，却又哀愁如弦。

我策马天涯十几年，那头等了十几年。

安静，成熟，衰老。而我，从奔跑，到行走，最后开始踌躇。

沧桑里满是泪水，分离和回归不是注定的结局，也许用另一种方式，慨叹熟悉，却又陌生的掩饰。

多少梦里，花开花落，天涯路上，一地落花，深深浅浅，铺在清晨我出走的地方。

某时，归来，你摊开手掌，摊开了温婉。

而慈祥，久久不离。

〇 我以争吵的方式和解

不过是一场突发的暴风雨。

之后，瞬间被大海和森林的宣誓，磨平所有的荆棘丛生。

相视一笑，一个左，而一部分在右。

红的粲然，绿的流淌。

我低下目光，看见地上一滴水。

慢慢消融。

〇 我煮了我身上的血

湛蓝，苍白，深红，我用可能用的方式描述。

可看到枝头上悬挂的种子，我愤然地离开，带着惶恐。

行走的年华，越来越瘦，而身上的河流，没有大浪滔天。

岁月缓慢得如我憎恨的日记，每一页上都记载着自豪和不屑，如某一天被人读到，就如把我凌迟，如阳光暴晒。

我曾理解的轮回，把身上的血，与酒一起喝下，然后在身体里耀武扬威。毕竟，这多少像在人间走了一回，暂且不提遇到的毁谤、讽刺、冷漠或者偶尔的赞誉。

但是，被风吹过，就像得到了一次受戒。

皈依与否，是另外的思考。

一度以为，我的血可以毒死夏天得意的鸟，然后把羽毛插在身上。

我可以代替它巡回天地，再努力一点，还可以在白云之上，哦，或者登上天堂。我始终认为，鸟没有这种理想，而我有，我只是没有一双可以腾飞的翅膀。

但是我的血和它不一样，它乌黑，我就湛蓝；它大红，我就深红。可我终是被自己拇指上的一滴血，镇住了满腔的噩梦。

我现在蜷缩在地上，寒冷，瑟瑟发抖，还不如一只得意的鸟。

重新审视身上流淌的血，依然深红，如身边开放的花朵。

尽管，被大雪压榨过。

〇 我或将是一个古老的簋

深埋于土。

多年以后，又袒露于土。

不去回忆秦宫，不用感激牧羊人。

当然，也无须对王公贵族低三下四，我只是一个簋，盛满所有需要的欲望，清白。或是需要的掌声，鲜花和粮食。

等到一个饱腹的肯定，黝黑的身躯沉默对待歌舞升平，或将战火四起。

与我无关。

当然，把我放在神灵和佛像之前，以牲畜论，祭祀之，我毫无怨言。但是那些卑微或者被无限放大的敬仰，无可奉告。

或许，讨论了江山和美人，是肮脏的交易，是贪欲，是利欲熏心的伎俩。也与我无关，我只需面对神灵，以一种虔诚的方式，掩盖虚伪和麻木，换来日以继夜的觥筹交错。

可以冷漠这种无情，我只是一个簋，可以盛满粮食和贪欲的器具。

虽然，我极不情愿躺在博物馆，听到那啧啧赞叹的阿臾之词。

从地下到地上，几千年时光。

我从一个簋，到像一个簋。

其实，都是假象。

〇 我如一场火的生和灭

森林燃烧大火，昆虫，飞鸟，松鼠，等一切动物，纷纷逃离。不能逃离的树木，石头和花朵，安静地等待最后的洗礼。

谁见了凤凰的义无反顾？谁又见了枯木逢春？

我在清风明月里，瑟瑟发抖。

愤怒以愤怒的行为咆哮，衰老以叹息的方式下跪。

一场火，深红，而生命更红，在灰烬下面，商讨春天的起义。她们一定能拿出花朵，以及斗志昂扬的翠绿，在风里高歌。

然后，生生不息。

席卷也好，裹挟也罢，谁都能衡量和评判，永远的前面，没有永远。只有暂时的熄灭，待一切嗷嗷待哺，猛生的恶念还会再来。

这时候，也许会期待一场火，把他们化为无有，哪怕看到遍地灰烬和黑烟，也不会哀叹，新生的力量，最应在春天，喷薄而出。

生和灭，两扇门。

我刚好就卡在门里。

☆★琴

我恋一首曲，名为《流水》。

我听琴声，追溯千年，荒野上伯牙的琴音响起，子期虽为樵夫亦知伯牙之志。伯牙志在高山，志在流水。子期身死，伯牙绝弦。

高山流水觅知音，琴曲清幽，亦需懂它之人。古往今来，琴为四艺之首，占据着古典乐艺术的最高点。

《流水》觅得知音，《落雁平沙》的鸿鹄之志，《渔樵问答》的山林之想……

一把琴，穿梭时空。一首曲，领略古往今来。

☆★琵琶

我恋一首曲，名为《十面埋伏》。

我听琵琶声，打开历史的大门。楚与汉相争，刘邦与项羽两位千古英雄的事迹在这首琵琶曲中表达的淋漓尽致。

琵琶声响，壮丽辉煌的古战场摊铺在眼前。我听得到乌江岸上楚霸王横剑自刎，虞姬殉情时凄凉悲壮，恨不能生在乱世，助英雄渡乌江。

千年的琵琶，千年的绝唱，与国风一起源远流长。

☆★筝

我恋一首曲，名为《渔舟唱晚》。

我听古筝声，思绪飞扬。夕阳的余晖撒落在湖面，波光粼粼。满载而归的渔夫，荡着渔船随波渐远……

山河之美，在于现世安稳。那余晖下碧波中双浆荡漾，听着古筝曲似是看到船上的渔夫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

江山如此多娇，不求轰轰烈烈、一世英雄。但愿能如这曲中人一般，一艘小船、半船小鱼在落日的余晖中划开归家的路。

☆★二胡

我恋一首曲，名为《二泉映月》。

我听二胡声，扣人心弦，催人泪下。二胡对阿炳来说不仅是技艺的象征，更是生命的体现。

命运不公，一生的辛酸与苦痛皆在这首曲中。上天夺走了阿炳的双目却留给他拉弦的双手。阿炳的一生是不幸的，却又是倔强的。这首曲便是他内心悲鸣又憧憬光明的象征。

艺术源于生活，正是华彦钧饱受的苦难，才成就二胡史上独一无二的瞎子阿炳。

☆★唢呐

我恋一首曲，名为《百鸟朝凤》。

我听唢呐声，自然而欢快乐。百鸟归来，唢呐声响。

唢呐在民俗乐器中占据着不可缺少的地位，从满月到头七，它诉说着人生的大悲大喜。初闻不识唢呐音，再听已是棺中人。

如若说琴是古曲艺术的最高点，那么唢呐就是民俗乐器当之无愧的榜首。唢呐向来有乐界的“流氓”之称，不单单是它的声响可伴随人的一生，更是唢呐无比宽广的音域，在音量上压倒一切乐器。

百鸟朝凤当之无愧，唢呐一出谁与争锋。

☆★笛

我恋一首曲，名为《姑苏行》。

我听竹笛声，源远流长。古城苏州风光秀丽，游览者心情愉悦。

薄薄的晨雾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自然的美尽在一曲中，音乐悦于身心，静下心，听那晨光中的鸟鸣虫叫，流水潺潺。孩子的嬉闹声虽是搅了这片安静与祥和，却让人心头微微一震，唯愿岁月静好，此景悠长。

笛的渊源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篝火下欢歌载舞，飞禽胫骨钻孔吹之，骨笛现世。制作笛子的材质广泛，最长见为竹笛。

竹青翠挺拔，清秀潇洒。岁月以竹为伴，为人以竹为榜。竹节制笛，音质清脆，笛声悠扬。

七千年的历程从骨笛到竹笛，历史在演变，岁月在流失。唯音律带来的安静祥和不变。

☆★筚篥

我恋一首曲，名为《雨霖铃》。

我听声筚篥声，缠绵悱恻。夜雨渐沥，蜀道上的铃声愁肠欲断。马嵬坡上的那一抹冤魂在玄完的心底沉淀。一曲《雨霖铃》记载着玄宗的思念与愁苦。深沉悲咽的筚篥声中，玄宗挥泪如雨。

筚篥始于龟兹，由中国传入朝鲜和日本。

筚篥不仅是中华民族文化交融的象征，更是传递友好和平的使者。音乐无国界。

☆★编钟

我恋一首曲，名为《楚商》。

我听编钟声，大气磅礴，国泰民安。编钟为国之礼乐，古朴典雅，彰显大国风范。

编钟为击打乐器，青铜铸成。大小长短各异的扁圆钟挂在木架上，经过特制木锤的敲打发出不同的声响。

大乐与天地同和，我听《楚商》。思绪回到楚地，楚国的子民安居乐业、一派祥和。美妙的编钟声如天籁，展现着中华儿女以和为美的思想。

编钟为国乐，贵为皇族却心系子民。

☆★木鱼

我恋一首曲，名为《观音出世》。

我听木鱼声，忏悔过往。木鱼声单调而空旷，与喃喃自语的诵经声相应和。

木鱼为佛门之物，声声敲打有惊醒世人之意。佛法无边，木鱼有声。木鱼在寺庙伴着僧衣，从清晨到夜深，从春暖到冬凉。

人生不过百年，犹如过眼云眼，唯有佛法流传千古。一卷经书，一架木鱼，一个蒲团，晨光下安定祥和。

木鱼声为曲，击打心灵深处的苦难。只愿现世安稳，菩萨庇护。

◎上古遗韵

翁棺，陶罐，人面盆。陶器里盛载着母亲的思念，母亲的智慧，母亲的坚强。

黄河，长江。泥土色的河水里流淌着祖先的血脉。

甲骨，瓦片，青铜。青灰色的文物上书写着远古的故事。

上古遗韵是无数泥土中的碎片，拼作多少遥远的平凡岁月和黯淡流光。

文明，不需要太闪亮，只需要安然沉积在泥土之下，等待一个穿越的契机。

◎甲骨

把意念和想象刻作可以流传千年的符，与现代文明不期而遇。

天意，是芸芸众生头顶最大的谜团，是无数生灵吉凶的主宰，甲裂而断之，则可知天。

知天，而刻以天授之秘，赐以百代祸福。

予农事，予狩事，予商事，予政事，予一切可卜之事。

风云非莫测，命运非难卜，自此可窥天之一孔，始知天道，更知敬畏。

◎骨笛

鹤乃上古之仙，中华礼乐就始于丹顶鹤清奇的骨骼。

当古老的音阶吹响在八千年的风里，谁会想到，那个以鹤骨为笛的时代，有多少丹顶鹤在水边信步，又有多少人的灵魂，伴着丹顶鹤做的骨笛，在云中飞翔成五线谱的模样。

古老的泥土中，一段鹤骨七个孔，承载着中华大地上八千年的礼乐文明。

人类，尚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就吹响了的乐曲，如今只应天上有，只可遥想不可闻。

◎龙凤呈祥

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意象。

大俗必源于大雅，第一个吹响骨笛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他吹响的不仅仅是一件刷新了人类礼乐文明的物器，更是一段传说的起源。

箫，是笛的同源，凤凰台上那段佳话中，是弄玉与箫史的物媒。

月下和鸣，乘龙驭凤，是传说中最和美的爱情，这个故事如远古的迷雾一样朦胧了五千年，浪漫了五千年。

◎甘棠

这是一株古老的树，生在远古，荫蔽至今。

高大的树杆可以避雨，可以乘凉，可以刻下一段先贤的故事。

在古老民谣里，悠然唱出了民心所向，民心所期。

它不是宗庙，却比宗庙神圣。

它只是一株古老的树，长在民谣里，唱出了人们自古就有的渴望。

◎青铜

青铜，民之重器，国之重器，承载着五千年家国文明之重器。

青铜，亦可盛水，亦可盛酒，亦可盛祖训箴铭和上古情怀。

青铜，在古墓里的斑驳岁月中，虽则沉默不响，已然是振聋发聩。

◎酒

好酒配好器。陶罐，瓷碗，青铜爵。

酒有万般滋味，无论清与浊，入了谁的肠，便是谁的情怀。

杜康饮下了一段忧愁，李白饮下了一世豪情，杜甫饮下了一生凄苦。

那个陈观松，你且珍惜，莫踢了那酒罐，破罐而出的是酒，倾覆的却是一段无可挽回的光阴。

还记得那一年的那一场雪，扑簌簌下了许久，而她就站在漫天飞雪中，眉目如画，衣红似血。

【1】

我的师父在一个大雪天收我为徒，从此随他住在山间。

无名山的山势陡峭，寻常人难以上山，师父总是带着我们师兄弟三人，在山间穿巡。山间的岁月平淡，偶尔夜间听到屋外狂风吹过，引得松涛阵阵，便总以为魑魅魍魉会出现。大师兄胆子大，有阵子总想夜间溜出去，可每每尚未跨出院门，便被师父拎回来。几次过后，只能老老实实待着。

其实于我而言，这样的岁月就很好。这世间已太多看不透的人和事，又何必日日惦记，自寻烦恼。

春来时，顺着溪流寻一簇花；夏来时，闲坐于树荫下读一本书；秋来时，于山林间捡拾红叶；等冬来时，围于炉前烹一壶茶。

大师兄常说，我与师父别无二致，都是淡到极致的性子，可我却并不觉得。我的心中装着事，而师父的心里应装着一个人，一个从未对我们提起的人。

【2】

山间的雪总是多些，断断续续能下两三个月。狂风肆虐，松涛跌宕起伏，就似被谁无意间拨动了琴弦，漫山遍野都回荡着不成调的小曲。偶尔雪停，师父便会站在院内许久，天寒地冻，凉意能渗到骨子里，可他穿着宽大的白袍立在那里远眺，目光似能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直抵无人能到的尽头。

那一夜，依旧是风大雪急，屋内点着灯，烛火摇曳，炉子上煮着一壶从山巅带回的雪。我终于忍不住问起那个人，师父洗杯的手抖了下，随即放下茶杯，拿过搁在一旁的帕子擦沾湿了的手指。他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系着红绳的手腕，腕上一朵红梅正怒放。

师父没有出声，我便也沉默着。其实那一刻我已然心生悔意，师父不愿提，亦不想提，为何我却执意要问起。

被师父收下前，我曾从长辈处听到只言片语。我从未见过的一个人，在我不知道的某处香消玉殒。我还记得那天的雨很大，我站在屋檐下，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院子里很安静，夏日的雨来得很急，将将见到天边乌云滚滚而来，这场雨就落下。我刚将油纸伞收起，便听得屋内父亲的声音，他说：“明日便去接回来吧。”母亲应下，回道：“总归要入土为安的。”我推门的手停住，怔怔地听父亲与母亲说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姑，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华便逝去。

炉子上的水开了，袅袅的轻烟从细长的壶嘴处升起，屋外的风穿过缝隙吹进来，转瞬将轻烟吹散，带来一屋子的寒意。师父擦净手指，将帕子仔细折叠好放在一边，然后将壶拎起，放在竹片编织成的桌垫上。

“谢岚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姑姑。”

师父终于抬眸看了我一眼，“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3】

山间的四季交叠更替，如若不去计较，便会觉得每一天都可以拉得很长。从日出到日落，可做的事极少，不过是练功与休息。

那晚的问题，师父并没有给我答案，他只是变得更沉默。每每与他对视，我都觉得他在透过我看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早已化作一抔土，消散于天地间。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师兄们也看出了些端倪，不敢再松懈，练功练得很勤。可我的心里却似被谁扎了根刺，一直隐隐作痛。

那一场雪下得毫无预兆，连日里的不解堆积成一腔愤懑，撒也撒不出去，我坐于粗壮的树枝上，任狂风猎猎，衣摆翻飞。师父寻到我时，雪依旧扑簌簌下着，他撑着伞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我。树干光秃秃，大雪也遮不住他和我的表情，我盯着他的双眼，问他：“我姑姑是不是因你而死？”

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溢出，却依旧没有回答。

山间风雪交加，天阴沉沉的，远处屋舍里亮起了灯火，我疲惫不堪，喉间隐隐有血气上涌。原以为的一切，在这一刹那都崩塌，穿巡的狂风似带着天底下最冷的寒意吹进心底，我站起身来，想将满腔的怒意倾泻于他的身上，可最终只冷眼看着沉默不语的他。入门五年，我却从未听他讲起谢岚，什么情深似海，胡扯之极。

【4】

我睁开眼时，才知晓已昏睡整整两日。大师兄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总算退烧了。”他逼着我喝下一碗苦药，扶我躺下后就出去了。我半睁着眼看着床幔，昏昏沉沉却难以入睡。

师父推开门时，天已近正午。那场雪已停，阳光透过门帘照射进来，落下斑驳的阴影。我抬眼看去，他依旧一身宽大的白袍，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院子里的几株梅早就次第盛放，暗香浮动间，连冬日的风都似轻柔了起来。

“谢岚喜欢梅，尤爱红梅。”他坐在床边，左手轻抚右腕，袖袍堆叠如雪，衬得那朵红梅格外鲜艳夺目。我双眼酸涩，忽然间便想通了一切，即便他的声音很轻很淡，我却依然听出了其间深沉的哀恸之意。

“她问我，可不可以许她一场来世的相遇，”他短促地笑了笑，“可她和我都知道，我们没有来世。”

我张了张嘴，被这般沉重的话语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叫他不要再说，可他不愿意停：“我许不了来世，只能许下今生。”他低眸看着腕上的红梅，眉眼温柔似水。

【5】

我的姑姑谢岚，在一个寒冬与数敌对战，最终力竭而亡。

他冲破重重围困赶到时，只见到她一身白衣染红似血。见他飞奔而来，她站在漫天飞雪中，望着他笑，眉黛如山，秋水翦瞳，一如初初相见的样子。

这个世间，太多的人和事匆匆而过，就似山间的溪水奔流而下，不复回。原以为亘古不变的东西，在四季的交替中，也悄无声息地变了模样。时间的长河辽阔，无数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都散落其中，一叶扁舟如何能渡得过。即便是山巅覆着的白雪，也会于春季来时消融，就算于下一个寒冬又被层层白雪覆盖，可毕竟不是原来的那一场。

该被遗忘的，却深刻入骨，并于每一场大雪纷飞时被想起。腕间的那朵红梅，虽被层层袖袍遮住，却在每一次抬手间被看见。那根红绳，系不住一个早已消散于天地间的魂魄，却系住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6】

寒风凛冽，穿梭于起伏的松涛间，卷起的细雪在空中飘飘荡荡，寻着梅香散落于山间。翻过的一页，终究与平常一样，偶有松果掉落，陷入厚厚的积雪中，没发出任何声响。

天地间只有白茫茫一片，一如每一年的每一个冬天。可他知道，曾有个叫谢岚的人来过，她眉目如画，白衣胜雪。

又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

而我植在院中的两株却依然没有开，植株早已是枝繁叶茂，随风舞动着婆娑的身姿，似乎在对我撒着娇。习惯了每天清晨在院中抻个懒腰，懒腰不过是借口，盼望着开放，它却依旧使着小脾气，磨着我的性子。

好在城市的边缘开了一丛，一半娇白，一半嫩黄。郁郁葱葱一眼忘不到边际。而我独爱白色的那一种，白色的花朵挂在枝头，摇曳，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我便忘却了院子中的，清晨，起了个早，漫步在花丛中，温暖阳光透过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泥土青气，将栀子花的香味烘托在空中，形成一种别样的香熏，停留在指尖与发梢。

一丝芬芳，一缕柔情，我同那一树的栀子花一样，在日升月落中守候着你的归来。茫茫人海，太多的不期而遇，又有太多的无奈与别离。永远不会知道哪一句再见便永远不会相见。也不知何处的相逢就能永久。

茫然伫立于花丛之中，看浮动的花海，听温婉的风声，任由花香刺激着嗅觉神经。所有的过往，所有的遗憾，在那一刻变得不再清晰，渐渐消退。

多少浮世沧桑，愰如白云苍狗。琴音袅袅，梦中红尘，我将思念落于笔尖，撰写成诗。雪浪笺上的字迹，是我对你深深的眷念。江南烟雨如画，苏堤断桥残雪，踏遍山山水水，煮酒烹茶，走我们一同走过的路，做我们一同做过的事，恍惚间，你一如往常，依偎在那里，眉眼含笑。

亘古岁月沉沦，千年的辗转与轮回，亦不过如这栀子花般，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罢了。到头来，记住了花香，却记不住你的模样。而你，也会在院里种一株栀子花吗？还是会在城市中的某一处，邂逅一朵、两朵。是驻足观赏，还是频频顾惜，静待寒来暑往，秋去春归。

岁月的书签，夹在梦里，你却烙印在我的心里。

日日待重逢，相逢却无期。花开如此迷人，花落另人忧伤，快乐与幸福总是如此短暂，离别显得格外的漫长。醉了相思，染了离殇，最后将所有的思绪都落入曾经同游的古巷，埋葬在烟花散尽的古城之中。

落入掌心的花瓣，少了枝头的牵绊，多了一丝悲伤，多了一抹无奈，或飘落在小溪，或跌落于泥土之中。小心将它放进书里，不忍将它就此放逐。

不经意间一瞥，午后的阳光略显得有些炙热，院中的那两株竟隆起了花骨朵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小小的嫩白，带着翠。再长大些，你就该回来了吧，采一朵，亲手簪在我的鬓边，缀在我的梦里。

梁书女子——武玄霜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从此，我的世界，除了他，再看不到别的风景。他是，我的那个唯一。

1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直到我的父母去世，入宫多年的姑姑派人来接我，我才变得衣食无忧。

姑姑为我找了师父，让我跟在她身边学习。

师父是个出家人，却不住在寺院，反在乡下建了两间茅屋，带着我和师兄一起学文习武。

师兄对我很照顾，什么事都先想着我，可他很快就艺成出师，闯荡江湖去了。

每一年，师父总会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后就会大病一场。

起初，我什么也不敢问，后来，我终于忍不住问师父：到底是什么事，让您这样伤心？

师父看着我，沉默许久，却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少年郎，出生帝王家，却不幸流落江湖，和师父相依为命。

我顿时心有戚戚，这个少年和我的处境真有几分相似，往后若是能见着他，也许能交个朋友。

2

什么事一旦起了头，就再也止不住。

师父讲了那个少年的故事，便会在每年回来时，向我说起他这一年的变化。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李逸，因为姑姑的关系，才离开王宫，投奔早已离宫的师父尉迟炯。

我知道了，他文武双修，是师父一提起，就会忍不住称赞的翩翩佳公子。

师父说起他，脸上会有种不同寻常的光彩，仿佛他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而这时，师父看我的眼神会格外温柔。

我十八岁那年，师父说完他的事，加了一句梦呓似的话：玄霜，若你能和他在一起，师父这一辈子就满足了。

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我的心因为师父这句话剧烈跳动，冲口就问师父。

师父叹了口气，捋顺我额前的发丝，缓缓说：玄霜，你是个大人了。

这一天，我从师父口中，听到她和尉迟炯的故事。

最后，师父怜爱地看着我，又是一声叹气。

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希望我和他在一起，上一辈错过的遗憾，希望由我们这辈人去弥补。

而我也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叹气，当年横亘在师父和尉迟炯之间的鸿沟，也横在我和他的中间。

我们无力改变，他是李唐王孙，而我，是当朝天后的侄女。

3

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开始，他存于我的心中，再也抹不去。

也许是师父一次又一次的提及，也许，是那一次并不算愉快的初见，亦或是我一转身后的千里护送。

从我艺成出师，就默默关注着江湖动向，他的消息我也知道。

他离开了师父尉迟炯，闯荡江湖，时刻不忘要推翻姑姑的统治，恢复李唐江山。

一个偶然的机会——其实也不算，我一直留心着剑阁的一举一动——我救了他在宫中的旧识婉儿，得知他将在峨嵋金顶召开武林大会，便急匆匆赶去。

我躲在暗处，看他与人一一搏斗，终于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然而，我不容许他们的大会继续进行，只得现身相斗。

听了太多师父称赞他的话，今天，我终于可以和他比一比，方不负这些年的刻苦练习。

我说十招之内必定胜过他，否则就向他磕三个头。

未到十招，他已经处于劣势，我心里想着，是不是要让他一让，让那些围观的人，以为我们打成了平手。

就在这时，他手下的人竟向我偷袭，危急之下，我再顾不得他的面子，招来明珠如意两个丫头，杀得那群武林人士大败。

前武林盟主谷神翁再也耐不住，划出道来要和我比试，我自然不敢怠慢，凝神应对。

不多时，我迫使谷神翁拔出剑来，可他，却飘然而走，消失在我眼角的余光中。

我知道，今日这一闹，狠狠地伤了他的心。

可我没有选择。

他心里放不下成见，想着要恢复李唐江山，却不知兵戈一起，有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

4

摆脱谷神翁，我沿着他去的方向追踪，终于在黎明时分见到了他。

我把他落下的古琴还给他，并劝他说，盟主之位可以不要，但这张琴却不可抛弃。

说罢，我也不管他作何想，笑着离开。

我并未走远就转回去，躲在一旁悄悄看他。

他神情凄凉，似有无限愁绪，随处找了一块平滑的石头，开始弹琴而歌。

一曲《黍离》，苍凉沉郁，惊得林间鸟儿飞起，却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诗本是周大夫行役，经过旧日都城，眼见宫庙宗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与他此时的处境，大不相同。

他斥责于我，让我走得远远的。

我反唇相讥，说我不会走太远，就是去长安看一看，那些宫殿是不是都成了禾黍。

在他心中，姑姑治理下的国家，就一无可取？

他可真固执！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惶恐，如他这般，我们之间的那条鸿沟永不能抹去。

5

我只能以大笑来掩饰不安，远远遁走。

以我此时的心绪，原本不可能再转回找他，可不知道怎地，我又一次转了回去。

这一转，让我从恶行者和毒观音手里救了他。

这一转，让我雇了马车，一路同行，把他送去邛崃山，找一位高人给他治伤。

每天早中午各三个时辰，我都会以内功助他驱毒，除此之外，我都说些琴棋诗画、剑术拳经有趣的话题，让他放松心情。

如此三日，眼见他的情绪好了起来，却因为长孙兄妹突然出现，又低落下去。

我当然明白，他肯定想起了婉儿。

他才醒来，我们就谈起过婉儿。我说，婉儿此去定能一展抱负。他却不以为然，认定了婉儿不会忘了父母之仇，转而投入姑姑麾下。

我们的谈话不欢而止，此刻，又将被提及。

一番琴歌问答，他面色变得冰冷，仿佛这三日有过的融洽，都不曾发生。

他恼恨我那般说婉儿，就好似我那么一说，便剥夺了他在世上最后一个知音人。

可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6

我将他送到邛崃山便径自离去。

有些事，必须他自己想明白，任旁人如何说，也是无用。

我回到了长安，在宫中等着他。

婉儿如我所料，与姑姑化解了仇恨，留下当了一名女官。

他若得知这个消息，一定来寻婉儿，也许那时候，婉儿可以劝他，不再反对姑姑。

我料中了开头，却料不到结局。

他当真到了宫中，来见婉儿，却在婉儿表明态度后，与她决裂。

更让我心寒的，恶行者和毒观音请来了他们的师父，与神武营的第一高手西门霸缠斗，却使得他心生误会，以为姑姑不肯放过他，不顾我的呼喊，纵身跳下悬崖。

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胆俱裂。

他还能活下去吗？

7

他一定还活着。

我和赶来的婉儿在山崖之下，来回搜索了几遍，也没发现他的尸体，我的心就笃定起来。

有那么一瞬，我想不顾一切去找他，天涯海角，一直到再见他为止。

可见了他，我又能做些什么？

他和婉儿决裂的话，言犹在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他都可以抛弃，我有什么可以令他回头！

凭着我救他的那点缘分？

我哑然失笑，只嘱咐如意带着他的琴，一定把琴完好地交到他手上。

相见争如不见，就这样吧。

他生了一副和他师父一样的脾气，我也走上了和我师父同样的道路。

8

别后多相思，相思任彷徨。

在漫长的别离岁月里，婉儿想他、念他，时常和我说起他来。

而我只能把他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向任何人提及。

到后来，我越来越想念的人不再是他，而变成了师父。

如果师父在，我便可以像个小姑娘一样，扑进她怀中，撒娇耍赖般痛哭，告诉她，这些年我的委屈。

可惜，就连这也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师父一生为情所困，即便她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向她吐露半个字。

我怎么忍心，将她弥补遗憾的最后希望也断绝。

9

整整八年，我不曾派人去找他的下落，我曾想，这一生都如此下去，相忘于天涯。

可姑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打定主意，还江山于李唐，可太子不堪大用，她命我去找他回来，以便辅佐太子。

这个消息，让我不知道该欢喜，还是忧愁。

这么长的时光，他对姑姑的仇恨，是不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淡去？

若他知道姑姑的决定，会不会留下，不再远走他乡？

他有没有想起过我，身边是否有了佳人相伴，我见了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西出玉门，一路到了天山脚下。

10

大漠的天气变幻无常，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便走石飞沙。

我在沙漠里转了好几天，天山还是尽在眼前，却怎么也到不了。

幸而，我的运气不错，遇上了前些天救助过的一家维人，便随他们去了营帐。

营帐中有几个驼队，都是听说突厥可汗要打仗，为逃避兵役去天山的。

我们一起烤火，说着天下的新鲜事，这时，门外来了个维族妇女，带着个清秀异常的孩子，坐在帐篷一角，却不时打量着我。

为避免麻烦，我穿了一身维族猎装，她这么看我，我也不以为意，只当她少见汉族男子。

她身边的孩子着实可爱，我忍不住上前逗他，拿出一片从长安带来的杏仁果脯。

却不想，她一掌打开孩子的手，厉声呵斥，不准孩子吃。

她的目光再也不是偷偷看我，就那么直直地瞪着我，我这才发现，那目光之中，有太多的恐惧和怨毒。

我和她素未相识，她为什么会这样仇视我，难道就因为我是汉人？

驼队的人都劝说起来，说汉人也有好人，有的还说起天山剑客的故事。

不同人口中的天山剑客，有不同的样子，但所有的版本中，这位剑客是个汉人，剑术超群，手拿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这不是他，又能是谁？

11

变故来得很突然。

两个突厥武士闯入账中，趁人不备，抱起那维族妇人的孩子就走。

维族妇人跃起身，抢了我的白马就追，我听那孩子惊叫，一声“妈妈”，竟是标准的长安口音。

我赶紧也追出去，却来不及救那孩子，只救下他的妈妈。

我上前想要扶起那维族妇人，却被她一把推开，口中用汉语连声叫：我知道是你，武玄霜，看到我受这场灾难，你满意了！

她脸上的泪水冲淡了易容的油彩，我这才看清，她竟是故人。

我欣喜异常，连声安慰她，一定会将她的孩子救回来。接着，我又问她，知道不知道他的下落。

她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而这时，山上传来他的呼声。

他亲热地叫她为璧妹，又以爹爹的身份唤孩子的名字。

我浑身发软，眼见她尖叫一声，转身逃窜。

12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是早已想过，他可能会和别人成亲，我为什么还难过怯弱到听着他的声音远去，而无力追赶！

我要去见他，告诉他李唐江山即将恢复，这样，他也好带着妻儿回到故土，不再漂泊天涯、抑郁终老。

虽然这么想，我还是不断想起长孙璧怨毒的目光，这又让我迟疑。

这份迟疑，使得我的脚程极慢，未曾找到他，就遇到了堂哥派来的人。

堂哥知道姑姑让我来找他，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痛陈利弊，说明李氏继位，武氏一族必遭灭门之祸，要我速返长安，从长计议。

我心下大惊，堂哥所言非虚，可我又一转念，姑姑常教导我，一家一姓的利益，不足以与天下百姓相比。

姑姑思量再三，才决定传位于谁，她不会选错。

我打发了来人，追踪长孙璧的脚印，到了她和他的家。

13

推开门，屋内空无一人，墙上只有长孙璧留下的两首诗。

诗中，她将他托付给我，让我为他着想，留在天山，不要再提回去之事。

我难过至极，她对姑姑的敌意如此深，那么，他也不会因时日已久，就忘记姑姑改唐为周的仇恨。

罢了，我何必扰他们夫妇，就让我把国家大事抛诸脑后，回去接受姑姑的责罚。

我想走，双脚却不听使唤，抬眼环顾四周，就见他那张琴还在。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痴痴坐在琴前，弹起他曾奏过的一曲楚辞。

泪，滴落琴上，屋外却有脚步声近。

我倚窗看去，只见毒观音带着一人，疾驰而来。

这场拼斗我差点落败，幸而有人相助，才使我化险为夷。

助我那人，是我的师兄，这么多年过去，我对他的印象已经模糊，一点也认不出他来。

师兄领着我拜见了师父的遗体，又将师父的遗物转交给我，还告诉我，师父去世前的晚上，曾去祭拜过他的师父，还在墓前说了一句：玄霜，你好可怜。

我心中凄苦，师父临终之际说出这话，想来已经知道了我和他所有的事。

我真不是个好徒儿，让师父死前也不得心安。

14

我和师兄商量好，一起下山救他的儿子。

然而，没等我们下山，就有人上门寻仇，一番恶战下来，师兄受了重伤。

我心中虽然记挂着他的事，却不忍丢下师兄，便留了下来。

师兄让我学习师父新悟出的剑法，我拿着剑谱看得入神，双手比划时偶然抬头，就见师兄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

他的脸上有别样的神情，眼底也有莫名的东西在流动。

我忽地脸上一热，只问师兄为什么不睡觉，借此压下涌上心头的那个想法。

第二日清晨，我要下山，师兄眼中含泪，恋恋不舍。

我更加确定昨晚想到的——师兄对我，绝不仅仅只有兄妹之情。

可是，师兄不曾点破，我也装作不知晓，飞快离去。

有的时候，明明有让自己不那么辛苦的选择，我们还是如扑火的飞蛾，心甘情愿赴死。

我不是不知道师兄的好，只是我的心，已经容不下除他之外，任何一个人。

15

去突厥王宫的路上，我救了突厥大汗的新王妃，这让我可以冒充她的身份，混进王宫。

可我万万想不到，会在晚宴上遇到他。

他看我的眼神，应该是认出了我，而我苦于身份，无法出声示警，让他尽快离开。

果然，在那一晚，他受了重伤，失手被擒。

形势危急，我只得冒险出手，骗突厥大汗把他的孩子叫来，利用孩子让他屈服，并且赶在高手到来前，易容混出了王宫。

我们并辔驰驱，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可是，我还是从前的我，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

许多话，都化成一声长叹，咽下喉头。

我将姑姑的话转述给他，他却提不起一点兴趣。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岁月的磨砺下，早没了豪情壮志。

这还是我和婉儿记忆中的他吗？

思及婉儿，我不禁叹惋，如果我和她都注定得不到心中想的那个人，至少我是幸运的，还能和他见上一面。

她托我带给他的话，不说也罢，只是，我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可惜婉儿很想见你，却见不着了。

他追问婉儿的事，是不是要嫁给长孙泰，我只是摇头，告诉他，婉儿要嫁之人并非长孙泰，别的再也不肯多说。

既然他想要忘掉前尘，那就彻底忘掉，管婉儿嫁给谁，或是我以后会怎样，都不是他该问之事。

从此，他和长孙璧在天山上，潇潇洒洒做他们的天山剑客。

16

这世上的事，总会事与愿违。

师兄、夏侯前辈和符前辈与我们半道相遇，助我们打退追来的强敌；谷前辈浴血现身，带来长孙璧被突厥大汗擒住的消息。

他心如火焚，当即就要前去营救，我想与他同去，但一想到长孙璧看我的目光，便打消了念头。

我自愿留下来照顾受伤的夏侯前辈，还有他的孩子，其余的人则随他一起去救人。

他走之后，我担心不已，夏侯前辈为缓解我的心情，给我说了不少他见过的怪病，以及炼制出来的灵丹妙药。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随他去的三人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他的踪影。

我失魂落魄，悄悄拿了夏侯前辈的断魂散，孤身一人去救他。

这断魂散一旦服下，就与死人无异，只要在七天之内，服下夏侯前辈的解药，便可以活过来。

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我见到了他，说出我的计划，在他服下断魂散后，我也服下那药，就等着长孙璧把我们的“尸体”带出去。

可是，突厥大汗忽起色心，逼得长孙璧也服下毒药。

这成了我一生中，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错误。

我不知道，长孙璧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而那断魂散，对任何人都有效，只有孕妇不可服用。

我想要救人，却害得他，失去了妻子。

17

我无法再面对他，唯有悄悄离去。

师兄赶来送我，风雪之中，师兄鼓起勇气邀我留在天山，可以一起切磋剑法，也能时时与他相见。

可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不顾师兄挽留，我决然而去。

我想，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和他相见。

18

可到底，我又见了他一面。

我从不敢想，他会不远万里，从天山回到长安。

而这一次长安相见，也是我们真真正正的诀别。

我想撮合他和婉儿，如若他们能在一起，他们两人都会得到快乐，敏儿也会再有一个娘照顾。

我让他扮成小太监，跟随我混入宫中。

这是我犯下的，又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那晚，反对姑姑的人发动兵变，太平公主伺机，把剧毒的药当成解毒灵丹，骗婉儿给他服下。

19

我眼见着，他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弥留之际，他说，婉儿有了归宿，他很高兴；他的宝剑请我转交给敏儿，待他长大，把他带回家来。

最后，他说放心不下我，又说我的师兄为人很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没了气息，我却知道，他在安排我的终身大事，他认为的良人，是我的师兄。

我承认师兄是好人，可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好好照顾他的儿子。

我去到天山，在师兄黯然的目光中，带走敏儿，回到我和他的故土。

他生也好，死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茫茫天涯，余生漫漫，我和敏儿，相依为命。

一。风小雅

麒麟子，抱着长剑，倚着门框。

两个人，对视着。比谁的耐力更好。

“你上抖音，刷朋友圈吗？”

终于，麒麟子开口了：我不是来和你聊天的。出手吧。

她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他抽出宝剑，寒光一凛，冷气逼人。她笑了，笑得妩媚：我也有剑。

说着，面露诡谲。

夜色更深，月色更沉。风小雅依旧微笑着。眼光轻柔如缠绵的水波。

但见她缓缓的，解开衣扣。除去外衣，再去小衫，最后只留一身薄如蝉翼的藕色内衣，秀腿如刚出土的笋芽，稚嫩，光洁。

“瞧，这就我的兵器。”她缓缓道。

肌若凝脂，宛若天人一般。麒麟子呆住了。手中的兵刃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突然，虎口发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像一滩河泥，瘫软在地。随从连忙扶住。他摆了摆手。嘴里，喃喃着：你，你——这是，什么，牌子的。。

从此，江湖再无麒麟子。白晓生的兵器谱上，风小雅的无形剑，排名第一。

二。公孙慕城

雪，还在下，大地苍凉。

马还在不远处，徘徊着。似懂人意。又似乎不耐岁寒。昂首一声长嘶，然后消失于夜幕里。蒙面人，凝立未动。望了望四周，确定无异。

这才走到一具尸体旁，缓缓弯下腰去，搜索了半天。并无所得。又去另外两处。最后，眼中流露喜色。从死人怀里取出一物。极其谨慎的收起。

略微拂了拂身上的雪花，朝四周打量一下，便从容上马，扬鞭而去。

慕城望了望远去的马蹄声。抽身出来。仔细辨认。他认得。这三具尸体是漠北三杰。其中的夺命剑段龙，鬼见愁段虎。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角色。

什么人，这么厉害？段氏三杰死了。蒙面人拿走是武功秘籍？还是其它什么？凶手是谁？江湖上无人知道。

他有些许怅然。江湖水深难测。他本是喜欢闲散的。自不必理会。他轻轻一纵，便落在幽谷之上。负手而立。夜寂山空，直壁连云，梅香沁心。浑苔缀玉，霏雪独妍。

他凝神的望着一株梅花。身上的衣袂，随风微动。此时此地，一切忧烦尽失。只觉得神骨皆清。随手拾起一段枯枝，在雪地上勾画一幅梅花。虽寥寥数笔，

却把梅的凌风傲骨，表露无遗。

此时，远处竟隐隐传来一些人语。也是极轻微而遥远。他面色微变。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微笑。手一扬，那段枯枝，便深深的嵌进石壁上。

“别动。”不然，我的剑可不留情哦。“好熟悉的声音。他慢转身形，是她。那个比月光还纯净的女孩。此刻却判若两人。

“说，到底来我家做什么？有什么企图？”他微微一笑。

“什么企图？你爹请我来的，去问他”

“哼，我的剑虽然没我爹爹和姐姐的快，杀你还是不花力气的。你敢试试？”

“是吗？”他倏然一声清啸，长身而起。再看人已飘出数丈之外。

三。素练仙子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风，柔软得像情人的发丝。

这里，几乎就是传说中的人间仙境。

白云朵朵，恍如轻纱飘渺。远处，有水声，淙淙传来。清澈无比。间有一两声瑞鹤长鸣飞过，空中盘旋不去，如仙家灵境，令人心生敬仰。

青山含翠，云气如温柔的仙子。一条宽敞的石阶，蜿蜒通向潭边。潭水碧绿，清宁如镜，人影山影清晰可见。

夏吟奉师傅之命，来见翠云谷主。一路上观花逛景甚是开心。她小心翼翼，走上石阶，正要向上方大门走去，忽听水潭深处哗然一变，登时，一条素练凌空而起。

一条身影跃然而出，漫天水花扑面而来。岸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已完好在身。一个面容娇好的女子，

左手一引，身子临空，疾向后飘出两丈多远，停在半空。那个偷窥的小孩哪里逃得掉，如小鸡一般被女子的衣袖牢牢卷起。嗔道

“小鬼头。。”那个小孩，在半空中，一边蹬着腿，一边求饶。

“姐姐，好姐姐。求你放过我吧？下次不敢了。”

女子轻轻落下。娇媚的嘴角，仍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敢偷看别人洗澡！教你功夫，你不练。世道这么乱，不好好学。将来怎么保护自己？”

男孩一个劲儿的说，知道，知道了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比我妈还罗嗦。

梵高种下的一棵桃树，盛开在未曾走远的大雪。

被厚重年轮层层碾压的郁结，在一出古老的皮影戏里打开。

在三月，有春风十里，一夜飞渡四十三万千米长的冰河。

漠河黎明的第一抹阳光，被远方绽放的牡丹收藏。

每一片花瓣都沾满清露，每一片花瓣都写着肃穆。

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红的、白的、黄的，炙热的、洁净的、典雅的，越来越多的花开了。

英雄，当年你倒下的地方，曾是悬崖百丈冰；

如今，有无数道彩虹升起来，每一道彩虹都写满怀念。

所有故去的，并不曾故去，所有活着的，都将活着。

1、卫青

龙城之前，你与马为伴，龙城之后，马为你鞍。

匈奴的铁骑再强，拦不住你果敢冷静骁勇善战。

塞外的气候再恶，难挫英雄驰骋疆场天地自宽。

收复河朔，远征漠北，帝王的成就了英雄虎胆。

加封大司马，食邑万户。

象庐山用英雄冢怀抱卫青，中华的历史丰碑上，镌刻下卫青的不朽书卷。

2、岳飞

并不只是因为你背上的“精忠报国”，岳飞这个名字才被后人铭记。

也不只是因为你建立的“岳家军”，有严明的作战纪律和让金兵闻风破胆的英勇。

是因为你为人的正义，爱国的忠贞，曾被十二道金牌追回？

还是因为秦桧曾加给你莫须有的罪？

岳飞，你三十九岁的生命，写满了忠烈。

岳飞啊，世人皆醉，你为何要醒？

你曾说天日昭昭，大宋那年的天日何曾昭昭。

3、文天祥

零丁洋里叹零丁不是你的表白，留取丹心照汗青却是你的风骨。

丞相之位收买不了你，三年土牢没把你坐垮。

“死便死，还说什么鬼话？”你用临终一首“正气歌”，歌尽人间正气。

谁不爱惜生命，倘若生命要以气节为代价，宁愿选择慷慨赴死。

有人说你狭隘，不懂变通，眼光不够开阔。

我却独爱你，做堂前的第五棵柏树，把苍翠留给人间。

4、林则徐

最美丽的花，可以长出最毒的果实；

最腐败的朝堂，可以成就最清廉的你。

“制怒”的匾额，或许能平静你的心绪。

“三思”的规劝，却磨灭不了你抵制鸦片的决心。

八十三年前，海水浸化鸦片的虎门并没有烟火升腾；

八十三年后却有虎门销烟的“烟火”点亮中华。

5、邓世昌

桃花源的人说“宁静以致远。”

他们生在桃园，在海边建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有春花盛开。

保家卫国的人说“壮烈以致远。”

他们生在海上，行在海上，他们的脚下，有朵朵浪花盛开。

那一天，海面上升起狼烟，“致远”VS“吉野”，“致远”胜。

“致远”沉没的海上生起火，明亮的火，在它沉没的海域，升起一座永不沉没的丰碑。

上面写着民族英雄——邓世昌。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数的人经过又离开。

那些故去的并不曾故去，所有活着的，都将活着。

白纨扇，我手拿一把江苏的丝绸圆扇，扇风一指，一把飞刀破空撕扇，命中目标。

◇◆一朵花的姿态

一朵花吸纳天地的精华

一缕阳气萦绕着温暖的光环

花瓣伸展出最美的姿态

笔下的文字如花娟秀

蝴蝶在飞舞

斑斓的蝶翅在阳光下煽动

触角和花蕊上的花柱相似

蓦然回首间

春已繁华

◇◆一片叶子

伸出一支茎托起绿叶的初生

春天的人间绿色象征着勃勃生机

花朵愈加妩媚

恍惚一副风景如画

春风柔柔的拂起一缕发丝

美丽的女孩被花香吸引

轻抬起花朵放在鼻端深嗅

柳丝儿遥荡春腰

河水粼粼的细波一层层推向岸边

◇◆一座山

一座山脚下有捧着花的少年

辽阔深远到大山有稻禾和甘蔗

清澈的山泉映出少女般的羞涩

你编织的手串细致匠心

一条红绳缚住白皙的手腕

炊烟在晨曦中升起

我依旧站在河水边向远方眺望

怜惜为刃

一片片凌迟我的心

◇◆

一轮月

一轮月朦胧的照着你的窗棂

暮夜发酵着相思思念心上的那个人更为深切

书案上执笔练着草书

流露出一份清雅的气韵

月光夜照着我

满目楚楚的凝视夜空

多想搭一座鹊桥

不路过人间去约会

◇◆那花，很遥远

再喜欢的花朵折下也会慢慢消失芳香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重山二重山万重山

古典中的才子佳人

有的在吟诗，有的在挑弦，而我在忧伤

◇◆那叶，很菩提

菩提树下说相思

相思便带着禅意的空幻

一片叶子那么脆弱的根基吸取营养

风雨中飘零

会落在明镜台上不惹尘埃

◇◆那山，很遥远

一朵花在山谷中释放着幽香

一轮月在山岗上诉说着爱与忧伤

春山之外的我

双手笼在口边对着大山呼唤

我——爱——你

◇◆那月，很遥远

冬的夜空特别的静明

在天上的月盘

能看到寂寞的嫦娥舒广袖

桂花酒气儿芬芳

◇◆让花朵永远开放吧

用一支春天的画笔

描绘出每一个花瓣的美

那金色的花蕊隐藏着甜蜜的味道

蝴蝶捧着花房吸吮

十里之外

已是红妆满地

那是花的通道

◇◆让叶子青翠欲滴

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空隙

洒落斑驳的光影

参天的大树开枝散叶

那山中的树林里

丝萝缠绕着磐石

累了之后

我们斜倚在树的荫蔽之下

是叶子的清新

◇◆让我们初会在山脚下

在有烟火的人家

有琴声悠然停住了知音的脚步

有人沉吟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再是路过或与我私奔

一个人的怀抱暖玉温香

卧对春山

◇◆让我们一起天上宫阙

在七月七的夜空下

牛郎不再放牛，织女抛下机梭

奔赴彼此

洒着久别重逢的泪水

深深相拥

还有倾诉，还有山盟海誓

看不到星星，银河和金钗

久别的人幸福着

鲜花满枝头，叶子青翠，群山连绵

月满弦，还有这一刻值千金的良宵

相爱也许很简单

只是我们不肯相信幸福的一天会如约而至

◇◆那一瞬相遇

相遇，只在人群深处，恰好经过你的身边

匆匆的人影，来往的过客

好像一眨眼，这个世界就会变成另一片天

静止，不变，定格在桥边

那一副水墨丹青，留下了时光

看那花未开，却能闻见弥漫的芬芳

听那鸟不鸣，叽叽喳喳的清脆已经响彻

折扇轻摆，鬓角青丝飞扬

是遗落在人间的精灵，还是下凡的仙人

也许都不是，你只是我最深最深的念想

在等待，也在经过

◇◆那一刻回眸

你的脚步声扰乱了谁的心房

砰砰的跳动让眼前的画面一直颤抖，跳吧

让灵魂一起颤栗，可眼神不会偏移

你的背影，我想抓住，我想扭转

看一眼，只看一眼，哪怕不舍

会有很多的遗憾，会有很多的胡思乱想

不惧，滚烫的心依旧赤诚

不畏，烟火刹那，繁华人间

只在一回眸之间，这个世界已经一片空白

无语无言，原来你也在这里

你也在这里，你带走了所有的颜色

除了白，就是黑

◇◆那一时交错

漫长吗，久远吗，靠近吗，远离吗

用什么话来形容，用什么心来倾诉，告诉我

所有的表达都是那么的苍白

暗自许下的承诺轰然崩塌，不舍不离

要用多少才能收回，只希望不是无可挽回

挽回交相错过，挽回再次回首，

会有轰轰烈烈的故事吗，也许没有

即使什么都没有，平淡如水，粗浅如茶

可仍旧想伸手，抓住一抹背影

再回头，再多看一下

也许错过就没有了回头，人海之中

一个悄无声息、没有任何意义的日子里

曾垫着脚步轻轻从你身边走过

◇◆那一日倾心

是的，我似乎见了尘埃落定之前的徘徊

还有花骨朵伸着懒腰在河边倒影

鱼儿啊，不停地在绿伞之下追逐水波

水波荡漾，荡漾的波纹还写满了字痕

写的是，不见是想，见着更难

写的是，我已倾心，你待如何

写的尽是相思，还写了无数的挣扎

散开来，散开来，散去藕花心中

鱼儿追逐得累了，张口吐出一个泡泡

一切烟消云散

好像在梦中，可眼前是那么的清晰

不在梦里，怎么还听不到你的回声

◇◆那一夜辗转

无声，无眠，辗转，反侧

睁开是你，墙壁的白是你的纯洁

闭上也是你，无边的黑是我的思念

会不会真有一座阿拉丁神灯，能够实现梦想

只是忘记了去擦拭，才没有精灵的出现

是不是诚心还不足以打动牵线的月老

在衡量红线的距离，那就再靠近一些吧

近到就在心田，只需要一个念想

就会出现，是我想得太多

你还在清理纷繁的思绪，不必在意

随手一根，都只希望你就在眼前

大概就是

不觉相思苦，苦已在心头

夜半的新娘

　　

◎

　　钟声敲响星辉的沉静，古朴厚重。夜半的新娘在沉睡，天河坠落。一只乌鸦划过天际，惊颤了整个夜。

　　钟声拉下的余音落下序幕，月亮的清辉照在新娘的脸上，惨青色的面孔落了一粒尘埃。红色的嫁衣凝聚着血的色彩，并蹄而开的莲笼罩着血雾的颜色。衣角上的铜铃发出诡异的笑，吹开了遮在脸上的红方巾。

　　朱红色的棺材，金黄色的凤冠，红缎织成的绣花鞋。夜半的新娘在黑暗中缓缓张开了眼，黑色的瞳孔注视着天空，深奥的宇宙在眼中炸裂。

　　

◎

　　红色的嫁衣沾了血浆，凝结成深红色，金丝织成的并蹄莲染了血雾。宽大的衣袖在风中发出呜咽。

　　夜半的新娘注视着远方。

　　远方的天际一片漆黑，成群的乌鸦划开天幕。夜半的新娘跳着僵硬的脚步缓缓前行，衣角上的铜铃摇曳出无限的深渊。乌鸦落在新娘的肩上，亲昵而自然。

　　夜半的新娘举起双臂，直直地跳在草地上，落下一路血色。月亮的清辉一去不返，只有夜半的新娘在执着前行。

　　每一步都带着血的色彩，暗红色的彼岸花开在新娘的脚下。一只只乌鸦衔起花瓣，飞向远方。

　　

◎

　　绣花鞋上的珍珠沾了血浆，流转着血光，宛如地狱修罗的眼眸。脸上的红方巾在月光下融成了一片血色的湖泊。

　　夜半的新娘在黑夜中前行。

　　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亮光，成群的乌鸦飞向远处的庙宇。夜半的新娘僵硬着面庞缓缓前行。衣角的上的铜铃摇曳出无尽的爱恨。乌鸦从新娘的肩头飞起，一去不复返。

　　暗红色的彼岸花随着乌鸦的离去，化为虚无。夜半的新娘发出不甘的呜咽，沾满血浆的嫁衣在黑暗中绝望。

　　远方的庙宇在黑暗中指引着夜半的新娘，宛如飞蛾，坚定前行。

　　

◎

　　古朴沉重的钟声在寺庙中响起，夜半的新娘发出痛苦的嚎叫。僵硬的五官在脸上扭曲，天地间只留一袭红色的嫁衣在黑暗中撕裂。

　　夜半的新娘用僵硬的手臂将自己包裹，宽大的嫁衣覆盖着瘦小的身躯。宇宙万物，只留下无尽的深渊与漩涡。

　　钟声散落在嚎叫声中，夜半的新娘已成修罗，青紫色面庞上血红的眼珠烧起满腔怒火，那血色的怒火染红了整个天空。

　　古朴的寺庙在一轮红月下点燃着倔强的灯火，无声地抗争着漫天的血色。乌鸦落在灰瓦上，嘴中的彼岸花落了一地。

　　寺庙内传来一声深深地叹息。

　　

◎

　　清脆的木鱼声在寺庙中响起，驱散了凄惨的血色。庙外的新娘歪起头，静静地听着木鱼声，似是在听一首摇篮曲。

　　点点滴滴的声响划开记忆的阀门，门外是红烛高照金玉良缘，门内是黄符加身万劫不复。乌鸦发出凄惨地叫声，在木鱼声中化为粉尘落在彼岸花上。一只乌鸦费劲地穿过木鱼声响的屏障落在新娘的肩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亲吻着她的面颊。

　　夜半的新娘在乌鸦的呼唤下苏醒，嘶哑的嗓音里发出悲悲的沉痛，犹如那夜喝下剧毒的交杯酒。肩头的乌鸦被新娘捧在手心中，化为虚无。

　　最后一只乌鸦消散在木鱼声中，夜半的新娘双目流下两行血泪，诡异而凄美。

　　

◎

　　夜半的新娘推开红漆的庙门，艰难地迈着脚步。红色的绣鞋踩在彼岸花上，宛如流淌的鲜血在寺庙内蔓延。

　　年轻的僧人敲打着木鱼，紧闭双目。夜半的新娘站在他的身后，抬起食指发出呜咽的声响。年轻的僧人不曾回头，大声诵着金刚经。

　　指间撵转的菩提珠散落一地，夜半的新娘露出僵硬的微笑。捶下手，嘶哑的喉咙发现清晰地声音——江郎。

　　木鱼的声音在新娘地呼唤声中乱了节奏，年轻的僧人身子微摇。身后传来清晰的声音——妖亦是人。

　　散落的菩提珠发出道道金光，僧人的目光在金光中变得坚定，十字真言从口中蹦出。

　　唵、噤、咪、噼、咭、叭、哑、喑、吪、啶。

　　字字化为金光打入新娘的体内，夜半的新娘闭上双目，在金光中化为虚无。

　　

◎

　　夜归于平静，皎皎白月撒在朱红色的棺木内，留下一棺清辉。

　　远处的庙宇熄了灯火，无尽的尘埃落在僧人的身上。年轻的僧人睁开双眼，穿过月光落在彼岸花上，嘴角抽搐终是无语的寂静。

　　花叶永不相见，人与妖终归是生死两路。年轻的僧人闭上眼，念着佛号。佛法亦平熄不了心中的疑惑——妖亦是人。

　　妖亦是人，妖亦是人，妖亦是人……

　　年轻的僧人乱了心，入了魔。散落的菩提珠个个带着新娘的温度，轻轻软软地叫着——江郎。

　　

◎

　　第一缕晨光照入寺庙，打在年轻僧人的脸上，僧人紧闭双眸不曾睁开。

　　夕阳落下，大片大片的乌鸦涌入寺庙，僧人的身躯不曾动。

　　年轻的僧人终将成为一具枯骨，带着经书中难以解答的疑惑在轮回中穿梭。

◎莺啼序◎诸葛孔明

深潭潜龙在卧，隐隆中草府。

枭雄聚、乱世难平，问计倾耳三顾。

春睡足、须惊大梦，刘郎欲取中原鹿。

把汉家天下，前尘后事相付。

赤壁沉沙，十万箭羽，引周郞深妒。

两相惜、火字同心，奈何难共其主。

借荆州、刀兵勿用，分天下、降龙驭虎。

叹式微，进退唯艰，天垂云暮。

山河渐老，风起云蒸，行人征逆旅。

天命绝，病辞白帝，阿斗成孤，两目殷殷，竟不堪扶。

国贫主弱，频生忧乱，战图灯尽无眠夜，故纵擒，博得人心固。

危危蜀道，难阻有志凌云，偏隅不忘中土。

祁山草色，郁郁苍苍，问兵起何处？

六军出，鼓振旗舞。斩罢张郃，吓退司马，笑尔如妇。

功高盖主，忠心难表，金书一纸写长恨，在空城、城下重重雾。

哀哀旗鼓归营，司马犹疑，孔明在否？

◎莺啼序◎周公瑾

堪堪此弦有误，盼周郎一顾。

风流怨、说尽风流，寄向一尺幽素。

羡乔氏、亲描小眉，人间惬意神仙侣。

守光阴静好，谐来多少朝暮。

剑指江湖，春风策马，正腾龙在御。

樯橹灭、天赐东风，连营烟起江渚。

少年郎，盛名不累，试才俊、东吴梁柱。

定一方，天下三分，功名应许。

英年正好，未老廉颇，知交共风雨。

同骨肉，心心相契，至信不疑，马上春秋，伟业正举。

双乔国色，双英幸遇，古来佳话传江左，一襟连、十里春风渡。

风云莫测，苍天何弃枭雄，总角之托休负。

身偏江下，志越天涯，挽月弓险弩。

叹人杰，苍天暗妒。羽扇蒙尘，泣血成殇，无常劫数。

悠悠此恨，长留青竹，惊鸿孤影云空掠，悼英才、江上千波怒。

伤心最是乔娘，弦柱重弹，周郎归否？

◎莺啼序◎纳兰性德

天骄怅然欲坠，恰乌衣门第。

初来处、锦上繁花，眼中尽是黄紫。

文如酒、和诗入腹，光阴十五沉沉醉。

正轻狂年少，拥携三千其类。

公子多情，相逢豆蔻，惹相思入字。

理还乱、仄仄平平，更添多少心事。

叹宫深、朱楼梦断，湿玉枕、红冰珠泪。

一双人，两处销魂，诗成心碎。

无情帐里，边角哀鸣，惆怅人不寐。

影茕茕、故园何处，月上琼楼，又照妆台，共卿千里。

天涯无恨，冰河跃马，几时寒尽梅花笛，忆从头，更叠相思志。

而今叹我，人间无处相思，一盏昏灯幽对。

凄凄故柳，郁郁宫墙，品此中滋味。

怅惘客，休言富贵。劫在红尘，劫尽当归，何悲何喜。

词传市井，华年恒在，云中一曲悠然过，问多情、情尽谁无悔？

人间惹絮飞花，又见春来，饮冰成水。

 

 

藏·魂

你眼里有泪

我不认为是哭泣，或悲伤

是守望，是安宁的魂

◆ 藏魂一：山上的风马

经幡，又名风马。

孤立在山上，迎风而立。

白色或五色的纸，散乱在风里，把六字真言，大鹏鸟，狮虎，带到远方。

蓝色天空，黄色大地，绿色江河，红色火焰，白色心灵，圣洁的图案和虔诚的声音，在风里，在远方成为一个布施慈悲和善良的信徒。

藏人说，这山是神，远处的山都是神。

我们在神的庇佑之下，风调雨顺，皮肤黝黑。

现在的经幡，白色的布条更多了。不印图案和文字，孤寡地在风里翩跹若舞。藏人说：不能听懂她诵读经文的语言，但声音里的哽塞，却是最虔诚的灵魂。

经幡动一次，就把经文向天诵读一遍。雪融化了，山色转暗，而朗诵不止。看见经幡，却知心静，参不透的禅，却在我们要离开时，被一抹夕阳，安守平和。

我从风马下走过，见到经幡在动。

我想，她一定在赐予我安宁，祥和。

◆ 藏魂二：十万次转动的经筒

山南小城，满街都是转经人。

出于敬仰，没有去打扰。

转经老人的手里，都是万千红尘里的恩怨和慈悲。

人生皆苦，草木逢秋，我们都有受伤的心灵，所有的经筒，都在布施着安静纯洁的善良，听一遍，恍如前世是菩提，来世是雨露。

我双手合十，对着从眼前走过的转经老人，一一作揖。

十万次的转动，老人的信仰，早已刻在油黄的脸上。

这一山一水，一城一瓦，都熔炼在经筒的声音里：功德无量！

◆ 藏魂三：骷髅墙，血迹，和等级

达木寺有骷髅墙，五百多个头骨组成。一眼阴森，再看荒凉。

转经筒里，有一块枯骨，就是死者的一块头骨。

一个小院，不大，却方正。一侧靠着山峰，有内外两墙，内墙便是骷髅墙。内墙被天葬台分为上下两个平台。

血迹，白浆，一个破脸盆里，留着头骨。

天葬师说：一般人只能用下平台。我问他一般人的概念，他笑了，只说一句：善良，慈悲者，为上等人。

我徒增敬仰，这是修炼。

下平台的骷髅，挤满了墙壁。多少魂魄在这里，念那风马，转经筒和八字真言。也许他们此时在风里，在哭泣，挣扎。

而我们看到的，是白骨和泥土，在昏黄的油灯下，把几十年的善恶，堆砌在墙上。

一面墙，一个人最后可以留下的历史，只是一具骷髅。

也许，骷髅的前世，尽管千山万水，清风明月，而现在。

只有角落，黑暗，也许，还有远风里的光明。

◆ 藏魂四：天葬，秃鹫带走了高僧

在色达，去见了一次高僧天葬。

未见天葬，先见秃鹫。在高空里嘶哑，盘旋。

山峰荒凉，无草木，怪石和雪山，组成硬画。

三四人，扛着高僧尸骨，绕陡峭山路，蜿蜒而上。几名喇叭，摇着经筒和铜铃，诵读着祈祷经文，在冷冷的风里，透骨悲凉。

到了山顶，几人将高僧盘坐在山崖前的巨石上，裹上布条，然后转身下山，喇叭做了简单的天葬仪式，也下山了。

高空里盘旋的秃鹫，嘶哑几声，就俯冲而来，站在高僧身上，嘶哑悲鸣。

远远看去，几只秃鹫，像接引道人，撕扯着高僧的骨肉，拜见大佛。

天藏师说，天葬不是让人去了天堂，而是大乘佛教波罗蜜的最高境界：舍生布施。这是尊贵的慈悲，就如佛陀割肉喂鹰。

我和友人面目沉静，心底却都有了波澜。

春风一阵，秋叶一地。

◆ 藏魂五：女孩雅丹卓玛，一棵树成佛

她念念不忘那棵树。

那棵树挡住了她，没有滚下山崖。

为了虫草，她总是在大山里，一山又一山的寻找。

她活了下来，五年前。

她现在是一名朝圣者，她要去的地方是布达拉宫。

她已经一路跪拜了三百多公里。她说，能到布达拉宫去朝拜，她会感恩那棵树，她说，那棵树是神，她必须把这棵神树的信念带到布达拉宫。

脸色红黑，头发浓而不乱，身穿红色布衫，双手带着撑地的木板，双膝裹着厚厚的轮胎胶底。

我是在路上遇见她的。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怯怯的，我们给了她一瓶水，她小心地喝下，手掠了一下鬓角稍微凌乱的头发，望了我们一眼。

说到朝拜和布达拉宫时，她的目光里，就好像有一座冈仁波齐，坚定地屹立在眼里。

我们远远地走了，她在远远的地方，继续一跪，一扣地朝拜。

我对友人说，她是我们今天遇到的冈仁波齐。

她才十五岁。

◆ 藏魂六：东嘎皮央，废墟上，是星辰大海

千年以前，这里有数万人。

骆驼，羊皮，青稞，奶酒，女人的目光，男人的烟草。

这里是古格王国的城堡，这里曾经也盛极一时。只不过，都是在公元11世纪到12世纪时期。

而现在我们看到的，只有洞窟，壁画，以及一些山洞里留存的残破石块。

苍茫的阿里高原上，古格王国的声音已经静止。

但这里残留的河床，把千年前奔涌而来的河流，带我们走进这个王国曾经的辉煌。

东嘎是寺庙和壁画，皮央是王宫的遗址和民居。有人说，这里的繁花，与盛极一时的楼兰古国，不相上下。

我可以想象，这里的美酒，草原上的牛羊，蓝天白雪，清澈的湖泊，载歌载舞的人群。以及满天的星空，千年前，多少人还皈依朝拜，红尘的烟火，已经盛极繁华。

繁华成了废墟，时光只给了我们惊叹和遗憾。

这废墟之上，还有多少星辰大海。

唉，所有的繁华都不能成为自己的摆渡人。

河流在此，一叶浮萍，该到哪，哪就是归属。

◆ 藏魂七：玛旁雍措，一首经

在冈仁波齐和纳木那尼峰之间，玛旁雍错是神。

但被大家称为玛垂措之时，她却是魔的代表，兴风作浪，后来被莲花生降服，皈依佛法，后来却成为玄奘笔下的西天瑶池。

玛旁雍措是神湖，也是圣洁的名词，包容所有的恶，成为朝圣者的圣地。

在印度佛教的佛经里，湿婆神就住在这里。

我在这里见到一个老人，已经在这里守望了二十年。

他熟悉这里的羽状针茅，紫花针茅，穗草，西伯利亚蓼，藏北蒿草，青藏苔草，以及*鱼与裸鲤。

他在这里写过几句最动人的诗：

我哭泣/是因为你的蓝/流进我的血液/；

我笑/是因为你的蓝/在我血液里/冲洗了黑暗。

深蓝，圣洁的玛旁雍措。

还有老人和高原，望着不远处高耸如云的冈仁波齐，我告诉老人。

你也是一尊佛，这二十年的修行。

你已经成为慈悲。

离开的时候，老人送了一把捆在一起的紫花针茅。说，把慈悲带到你到的每一个角落，玛旁雍措就会更安宁，圣洁。

我感觉到我的眼里，已经有了一抹蓝，像是从玛旁雍措浩瀚的蓝色珠玉里，捞起的一颗。

镶嵌在我的眼里。

◆ 藏魂八：青稞酒，舞蹈，谁的情怀

这个酒有一串形容词：慷慨，乐观，又充满情怀。

度数不高，入口有青稞味，些许涩。

酒杯里，装的都是热情。

当晚，两个西班牙人与我们一同喝了青稞酒。他说，我们没有限制，没有控制，没有节操地跳舞，我喝得衣服上都洒满了酒。

但是，我喜欢这种遥远的、纯朴的热情，以及这很奇怪的酒。

我不会跳藏舞。

一个姑娘让我和他喝了满满的一杯，然后拉着我，天旋地转地跳了起来。

我听到周围所有人开怀大笑的声音，有人鼓掌，有人高兴地唱起了曲。

在歌声里，衣袂飘飘的舞蹈中，我仿佛看见了雪山，寺庙，五彩斑斓的房屋，那一路上虔诚的朝圣者，看到了老人，听到了转经筒的声音，听到了秃鹫在山顶嘶哑的吼声。也听到了冈仁波齐山下激动的哭泣声。

天亮时，酒已喝干，杯底却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