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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31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8)

玲珑记(写手:[珑]朱由信,真身:月光老狼)

  
  玲珑记
  
  带枷长街行,泪满衣裳面。
  玄小柒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不管你怎样争斗,只要你还活着就好。死得很惨,死得很凄凉,死得很悲痛,那都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活着的时候不能够做什么,那死去的话就更加没有办法做什么了。
  
  但是,玄小柒现在发现,其实,他错了,有些时候,坚持活着比死去更加恐怖。
  就像现在。
  
  陆浅芷虽然还活着,看上去依旧美丽,然而那双眼睛却是空洞洞的,看起来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只有眼泪无声在流。此时,她正被枷在路当心的铁笼里随囚车缓缓前行,铁笼只有半人高,所以她只能跪着,她的脖颈上,还有一副几十斤的枷栲连手枷着,压得她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玄小柒知道,陆浅芷的父亲陆抱信向来尊礼重教,作为陆家精心培养的女儿,陆浅芷这十几年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而今天,她却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下为人围观。而那些围观的眼神里,也全都是鄙夷嘲讽和讥笑。马车行过一个菜场的时候,一个菜贩兴奋地喊着:“你这犯官家眷,晓得有今天么。”随手便将手中的一个鸡蛋砸在了陆浅芷的头上。蛋碎了,蛋黄淌了一脸,陆浅芷却没法伸手去擦。哄笑声中,围观众人纷纷效仿,更多的鸡蛋、菜叶,甚至还有泥土坷垃向囚笼飞来。
  
  蛋黄菜叶和泥土糊了满头满脸,此时的陆浅芷狼狈不堪,她想挡,然而身子却动不了。只能强撑起虚弱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向周围众人说道:“我不是犯官家眷,我爹是被冤枉的。”
  “不得动手。她犯的是公罪,要交公家处理的。”随车差役跳下马车说道。
  
  众人听得此言,于是纷纷罢手。
  重新跳上马车后,看着陆浅芷依然在那里喃喃不休,那差役怒气冲天道:“给我闭嘴,什么时候你还嘴硬!”运足力气,对着陆浅芷正反就是两记耳光,那声音,清脆而响亮。“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呐。”那差役又说道。然后,深吸一口气,“啐”的一口老痰唾在陆浅芷面上。
  
  “好,好,好。”围观众人的叫好,起哄声响遍全场。
  囚车里的陆浅芷,挣扎着一头撞向身边铁笼,然而却被脖间枷栲所阻住。想死却不得其法的陆浅芷一口怨气上不来,直接晕死了过去。
  混乱中,玄小柒还是听楚了那差役的最后一句话。
  “等进了教坊司,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陆浅芷久居闺中不闻外事,怕是不知道教坊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玄小柒却深深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个噬人深渊。
  ——那是个许多女人宁死都不愿去的地方。
  前朝教坊司都是来自普通人家,有的为了生计,有的为了爱好,还有的是对尊贵荣华的向往,加入教坊司把自己的籍贯改换成乐籍。每天的事情就是练习歌舞和为达官贵人们表演。做得好的,说不定为王侯贵族看中,收入家中。伶人乐籍虽做不得大房,然后对于普通人来说,即使是给达官富人做个妾室,也算是荣华富贵了。
  
  如今大夏朝的教坊司,性质却是大不一样了。不仅将乐籍归入贱籍,还有能进教坊司的,只有那些犯了重罪官员们的妻子,女儿们。现在的教坊司已经彻底沦落为官家的妓院,成了专门惩戒,侮辱那些人的一个场所。那些被犯了重罪官员的妻子、女儿,她们将被视为奴隶,任人鱼肉。在这里,卖艺不卖身已经变得不可能,教坊司里那些管事的,他们有的办法收拾你,让你听话,让你服从。
  除非,你真的去死。
  
  刚才巨大的心理落差便已让陆浅芷身心崩溃,她又怎么能面对接下来的噬人深渊?
  囚车一路缓缓驶过街道,驶过河堤,终于来到了东四牌楼南边的本司胡同。
  本司就是教坊司。
  
  看着半死不活的陆浅芷被拖下囚车,教坊里几个绿头巾的汉子迎了上来。人群里的玄小柒咬紧牙关,双拳紧握,手掌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冲上前阻止这一切,可是,他不能。
  
  陆抱信得罪的李公公,现在统合南北两厂,正是权势滔天之际。而断他死罪全家流放的,则是当今大夏帝国皇帝亲自下的旨。
  
  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不做,也不是玄小柒所能干的事。
  犹豫,踟蹰了几天,玄小柒还是下了决心。
  
  
  以玄小柒的轻功,突破教坊司里的防卫和障碍,绝不是件难事。
  但要带走一个人还不被发现,却是万无可能。
  深夜,夜深。
  玄小柒翻上飞檐,沿着屋脊,从灯火辉煌的教坊司前院一溜来到黑灯瞎火的后院。教坊司的后院很大,但却是死寂一片,只有几处房间还有着微弱的灯光透过窗纸照射出来。玄小柒下了屋脊,顺着墙根一间一间地摸了过去。一直到最后一扇窗户前,玄小柒停住脚步。
  
  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它的门窗不是从里面锁住,而是用木板直接从外面钉死。
  就是应该就是教坊司专门关押新人的小黑屋了,玄小柒想着,拿出尖刀对着窗棂上粗木条便是一通乱捅。玄小柒并不担心自己会惊动什么人,毕竟,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什么人,也早已经熟睡过去,根本就无人察觉。
  
  木板很硬,却也挡不住玄小柒锋利的尖刀。不一刻钟,玄小柒的尖刀已经划开了窗口。
  看了看四周,再次确认无人后,玄小柒纵身跳进屋内。
  玄小柒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很大的圆桌,桌子**放置着一副古琴,古琴边的床帐里,还有一个被缚得紧紧的人。一段长绳横一道竖一道的交叉着,从头到脚,就连臀部、胸脯和臂膀也不放过。她的嘴巴里,还有一团塞得死死的臭袜子,被一条白毛巾从外面系得死死。
  
  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相貌,但凭借着直觉,玄小柒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解开白毛巾,拿起那把插在她嘴中的臭袜子,一点点的拔了出来。
  
  "唔唔~唔唔~"
  才解开身上的绳索,那女子便焦急的扑了过来,一声一声的问一句一句地说。
  “教坊司里管事要我给客人弹琴,我不愿,他们便一遍一遍地打。”
  “教坊司的管事要我陪客人喝酒,我不愿,他们便关我黑屋,不给饭吃。”
  “教坊司的管事说了,明天如果我还不从,他们便要派二十个男人来轮流折磨我。”
  “呆在这里生不如死,我一天都不能再活下去了。”
  “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只是,这里院深墙高,你又怎么能带走我呢?”
  嘴上是这么说的,然而,仰着的脸,看着玄小柒的眼神里,却有无比的希冀。
  
  玄小柒却是目光闪烁,不敢对视:“我也看了,教坊司后院,没有后门。带着你从前院大门走,我也杀不出去。”歇了歇口气,他又说道“即使能杀出去,你又没了户籍,天下之大,何处却能安身?”
  
  失望的叹了口气,陆浅芷也接口道:“况且,你还有家人不能连累。”
  跟着叹了口气,玄小柒终于下定决心。他说:“终不忍心见你遭此活罪。所以我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为你送行。”“呯”的,一柄泛着寒气的尖刀被玄小柒扔在了桌上。
  
  陆浅芷拿起尖刀,对着自己比量了半天,然而最终,她还是选择放下:“难道真的只有死才能解决这一切?我不甘心呐。”
  
  玄小柒疑惑道“你还有什么未尽心愿?”却不想,身畔陆浅芷三下两下,褪去外衣,扯下肚兜。“你想做甚?”玄小柒不禁问道。
  
  陆浅芷从身体隐秘处取出十几张颜色一家泛黄的公文纸,递到玄小柒面前:“看看这些东西。”
  接过陆浅芷手中的公文纸,玄小柒打开扫视:“调查报告一,密使失踪案。调查报告二,燕京丧尸杀人案。调查报告三,八王爷溺毙案,调查报告四,宝船启航连环工伤案。”才看眉头几行玄小柒便瞳孔猛缩,抬头望向陆浅芷:“这些都是朝廷历年悬案,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我爹说,这些人的死,都与当朝李公公有关。只是,”陆浅芷说,“虽调查工作做得很隐秘,此事还是泄露。然后,我爹便被李公公指使鹰犬捏造圣旨迫害致死。”
  “知道泄露的此事是谁么?”
  陆浅芷咬牙切齿道:“知道这个事情的,只有户部尚书秦源。”
  看完那些公文天已将明。玄小柒拿起尖刀,才要跳出窗外,却又回头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看不到仇人先死我心总是不甘。”陆浅芷叹道,“从此,这世上便没了陆浅芷这人罢。我给自己起了新名字。梅香,妓女梅香。”
  
  
  “我不去礼部了。”回到家里,玄小柒对爹说。
  “你的科举笔试成绩不是很优异么?”玄大柒问。
  “我已经接了玲珑门的邀约。”玄小柒说。
  “就是传闻中那个负责调查江湖案情的部门?”玄大柒又问。
  “是。”玄小柒回答着,脑海里,禁不住又泛起波澜。
  
  
  玄小柒小时候总是对许多事物好奇。
  看见路上的马车,他就会想到车里的人该是什么样子。而当看到路上有行人的时候,他又会想到路边有一条街。
  
  那年,玄小柒十岁。那时,看见家里高高的院墙,他又开始琢磨起邻家大院那边的模样来。终于,于一个有月亮没星星的夜里,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玄小柒翻过那堵长满狗尾巴草的墙跳进隔壁的院子。
  
  在那里,玄小柒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玄小柒还记得,那年,陆浅芷七岁。那时,合上手中的书本,睁着好奇的眼睛,她问,哥哥,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被人发现秘密的玄小柒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答非所问,你喜欢看书?
  是啊,人家什么书都喜欢看的。她回答说。
  我家也有本书,拿来给你看?玄小柒问。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看。
  于是,玄小柒重新翻回那堵长满狗尾巴草的墙头回到家里。翻出那本叫《玲珑志》的书,又一次翻过墙头。
  
  
  每每想起那个原本天真浪漫的人已经为人玷污了声名,玄小柒便掩不住的心痛。
  十年后,前皇驾崩,新皇即位,新皇朱由信登基后隐而不发,为调查李公公一案,悄悄扶植原用于调查江湖案情的玲珑门,玄小柒统合江湖各派游侠调查历数了李公公的十大罪状,完成了大夏帝国的第一大案……
  
  李公公一案终于尘埃落定,然而教坊司里,沉冤得雪的陆浅芷却从教坊司消失,无人知晓其真实下落。
  
  同时不见的,还有户部尚书秦原。他是在家中卧房内遇刺身亡。玲珑侍赶到时,只看到门窗紧锁,闻到了满屋异香。据有秦府的下人称,秦原遇刺之日,秦原之子秦宾带了一名蒙面女子入府。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子是谁,然而玄小柒还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那香味他非常熟悉,主助眠,安睡。因为要混合许多药物,然后还要加入秘制香料制成,没有配方制作起来非常麻烦。而真正精确记录配方的,只有《玲珑记》里有记,而天下通晓《玲珑记》的,却只有玄小柒、陆浅芷和编著此书的玲珑门内门长老涂老了。至于门窗紧锁,玄小柒想想便笑了。
  
  拉开厚重的地毯,玄小柒一番敲敲打打,然后,猛的一拽地面,一个幽深的洞口便露了出来。
  玄小柒再次见到了陆浅芷,然后,她的名字,却永远被叫成了梅若,此时,这个教坊司曾经的花魁,已经成了燕京柳叶巷青舫的幕后老板,暗中做情报生意。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32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8)

失味(写手:[珑]秦原,真身:小丑的畏惧)

失味

 

大夏帝国终于迎来新皇朱由信登基,国号大常。

登基当年,国库收入二百五十万两白银,其中盐税一百万两。

登基第二年,朱由信要求降低盐税,提高盐产量三成,奈何盐产量没有增加,而盐税收取不足六十万两。

登基第三年,朱由信恢复盐税额度,盐产量继续下降,盐税收取依旧不足五十万两,江南两省,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盐荒”现象,举国出现囤盐事件,盐价格增加一倍有余。

许云哲临危受命,深入江南以督责盐税之名,探究产盐真相。

 

1】

江南欲行事,先拜苏阁老。

这是朝臣共识,苏阁老是朝臣上下对新党之首苏建定的尊称,苏阁老来自江南,讨伐南北厂公李公公功不可没,是新皇殿前的红人,其门徒众多,大多都在江南各地任职,被朝臣私下里称之为江南王,与咸阳王朱由孝齐名。

 

许云哲之前不过是礼部侍郎,属于纯粹的文官,常以文人自居,虽懂得官场之迎合,却对江南和盐税之事一无所知。

所以他拜访苏阁老,重点是希望能从苏老口中探寻出一些江南真相,在他的主观意识之中,苏阁老与产盐的江南两省必然有所勾连,甚至盐荒之事可能苏阁老都有参与。

苏阁老并没有轻视这位文人,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一些所谓的事实。

 

江南制盐,却无销盐的权利,且制盐三大盐场都被三大势力把控,第一是已经垮台的南北厂参与势力,现在归于刑部;第二是七王爷,新皇的叔叔;第三才是朝廷正经委派的江南制盐司,可是制盐司掌控的盐场规模最小,产量却最多。

为增加制盐数量,朝廷新批准了江南两省民间建造盐场,但是回收盐的价格要比三大盐场低一成,且增加一成制盐税,所以民间盐场成了缴税主要组成,但这也是黑白两道各自争抢之地,复杂程度让许云哲瞠目。

三大盐场贩卖私盐,逃避盐税,民间盐场官商勾结躲避盐税,这两件事情就是许云哲需要解决但未必可以解决的问题。

 

2】

许云哲硬着头皮赶赴江南,虽然手持尚方宝剑,有新皇的信任与宠爱加持,但最初的凌云之志多少被苏阁老给消磨了一些。

为了方便查探真相,许云哲到了江南临宁府自己租了一座宅院,添置物品,燕京随行的侍从全部住在一起,以确保自身安全。

安置好当天,管家就告诉他朝廷给拨的款项貌似不太够,临宁府物价高的惊人,尤其是盐,跟肉差不多一个价格。所以临宁知府亲自运来一马车上好海盐到来拜访的时候,还容不得许云哲摆姿态拒绝就被管家欢天喜地的卸入地库。

 

临宁知府自然是苏阁老的门生,早已经接到燕京的传书,要求他无论如何确保许云哲的安全并配合调查。看到许云哲的疑惑,临宁知府坦然告知,“江南制盐,占大夏国支十之有八,然而收益除了养活了一些盐工再无其他,现在三大盐场全部被燕京高位把控,如果许使能清理制盐之黑恶,那么最为受益的一定是江南为官为商之人。”

许云哲释怀,可心里却更加不舒服,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把刀,而握着这把刀的人却根本不是自己,甚至也不是皇帝。

 

就在感慨之时,门外大街上传来撕心裂腹的哭声,管家跑出去查看,还没有来得及禀报,知府已经叹气摇头,“一定又是有人吃了硝盐中毒,关盐太贵,所以百姓只能购买硝盐,硝盐制造粗略的很,难免有毒,常常有人中毒身亡,奈何制盐之地无钱买盐,这就是江南的悲哀啊。”

许云哲内心极为愤慨,果然是硝盐中毒。管家告知死了两个孩子, 

许云哲忙要求管家把收藏的盐取出一半赠送给街上左邻右舍的穷苦之人,知府想要阻止却被他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表达给镇压。大街上众多穷苦之人在努力的大声感谢,哭声和笑声不断,许云哲颇有成就感,之前的烦恼似乎都一扫而空。

知府无奈摇头,拱手离去。

 

当晚子时,许云哲被惊醒,府内来了一伙强盗,足有上百人,侍从死伤十几个,杀死强盗数十人,可惜地窖里的盐被洗劫一空。

知府亲自过来慰问,管家认出几个人是白天里受赠食盐的面孔。许云哲唏嘘之余,终于懂得圣贤书里“财不可外露”的道理,原来这般朴实。

 

3】

三个月过去,许云哲的调查工作毫无进展,他可以随时进入三大盐场,执事之人对其接待细致入微,想去哪里看都予以安排,只是靠眼睛观看他就知道有一半以上的盐没有被朝廷收取,可是没有证据更没有证人。

盐场没有自行招募盐工,制盐的工人都是由当地帮派输入劳工,盐工每月发饷,盐场不给银子,而是给盐,在盐比银子值钱的世道,盐工自然成了让人羡慕的职业。

除了自家留的盐,剩余的盐盐工都交给帮会,照样能换点银两,所以盐工心里面对盐场有感情,自然不会做叛徒。

帮会收到的盐,大都转售给本地盐商,自己不参与贩卖,其中南家为最大盐商。

 

南家千金南晴婉对许云哲是一见钟情,觉得这个文人与自己身边的商人大不一样,特别有一种挥斥方遒的成大事者的派头。

所以在读完许云哲几首诗之后,南老板就只能听从自己女儿的话以大礼见了许云哲。

许云哲用半个时辰的时间阐述了朝廷和新皇的大义,感慨了天下兴亡盐商有责的精神,南晴婉早已经是被感动的泪眼婆娑,南老板却只恨自己生了双耳,心里对自己幕后苏阁老的敬重又多了三分。

 

“我所销售之盐,有两种定价,一种是关盐按照朝廷定价水涨船高销售,本地帮会委托我销售的盐工的盐,价格低于关盐三成,且只销售给穷苦百姓。请问,若是我拒绝销售盐工之盐,就能解决朝廷盐税问题吗?就能解决国库空虚问题吗?”

许云哲脸色泛红,“至少你炒卖私盐就是不合法。”

“盐场以盐发饷,这与我无关。盐工把自己的盐拿出来当卖,并不违法。我拿这些盐低价转让给百姓,算是半买半送,这是功德更是没有触犯任何国法家规。”

许云哲心里也知道这是个死局,所以半晌无语。

 

南老板这才慢慢说道,“其实许使您清楚,盐之事,盐税之事,根不在盐商,而在盐场;根不在江南,而在庙堂。”

许云哲无力地点点头。

“江南盐商,其实支持朝廷对盐场的改革,我给您支一招,如果朝廷真的可以改革盐场,取消民间盐场交给朝廷统一管理,但是允许全国几大盐商入股盐场,就可以部分解决私盐问题。三家盐场,目前抱团的很,必须分而治之才能够有成事之机。”

这些话并不是南老板自己的智慧,而是苏阁老给他书信,让他照着表达而已。

许云哲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这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无力回天。

但是皇帝交待的任务,总得完成吧。

 

4】

许云哲收到了皇帝第一道密旨,确切的说叫问责书。总结就两句话,第一句限期许云哲半年内完成任务,彻底清查江南盐场事宜,并解决;第二句,如果完不那么许云哲家族留在燕京的几十号人可能就会人头落地。

一夜未眠,许云哲终于害怕了。

盐场之事已经很明显,但是他不可能据实相告,以他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如果据实上报,奏折到不了燕京他就早身首异处了。

 

无解之时,有人拜访,号称萧无言。

此人许云哲知道,是天和会智囊,许多年前天和会名声在外,是游离在朝廷和江湖之外的一股势力,与南北厂有过勾结。

苏阁老曾跟他说过,有些事情可以寻求天和会帮助,但是许云哲心高气傲,没有理会。没有想到今日萧无言居然亲自到访。

 

“三大盐场,是三棵大树,蚍蜉撼大树,自然是求死心切之举,许使若想推倒这三棵树,至少得靠熊这样的兽类。”萧无言自信的说道,然后抱怨了一句茶水还没有上来。

许云哲连忙请教具体该怎么做。

萧无言笑了笑,走到书桌旁,大刺刺坐下,扬手招呼许云哲过来。萧无言右手开始研磨。“天和会专门为您这样的达官贵人解决一些问题,不过我们也不好空手而回,更何况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更符合两边的心安。我若帮大人解决皇帝交代您的任务,日后您的营生我取三成可好?”

许云哲苦笑,“我这点俸禄不过刚刚果腹,先生全部拿去又如何啊。”

萧无言摇摇头,“盐之事,古往今来哪有清白之时,大人若不入局参与坐庄,又怎么能帮助皇帝解决心中之大患!”

 

一番劝导之下,许云哲居然真的提笔给萧无言打了白条。

萧无言正才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口道:““新皇登基不久,担心国库亏空理所应当,大夏帝国此时其实国基不稳,新皇志在安内,没有攘外之心,这就是大夏的危机。”

“可是,这与盐税有何干系?”

“三大盐场,各为其主,除了江南制盐司在为朝廷效力,其他两家都是中饱私囊,而且背景势力强大,你若想动之,就必须有与之相匹配的背景做你后盾。”

许云哲再次点头同意。

“一国其实有两库,一是国库,二是军库,现在大夏国国库空虚,军库更为空虚。所以你若想铲除两大盐场,军方就是你的靠山。只要你能帮助军方解决军库的问题……”

许云哲苦笑,“国库的问题我都解决不了,何况军库,说到底都是钱。”

“如果两大盐场依法缴税,国库至少翻三倍有余,若我们留部分给军库,自然就能解决。军库解决就能安邦四海,实际上也是为了朝廷,新皇即位不久,没有参加过战争,根本不了解大夏国的现状。“

许云哲深思了一炷香的时间,最终还是认可萧无言的说法。

可是军方找谁呢?

“八王朱由孝,咸阳王。“

“为什么?“

“他有权势,更有军权,最重要的是,八王也有盐。“

 

许云哲愣住了,难道江南盐场的浑水也有咸阳王的参与?他想问个究竟,萧无言再没有回答,而是让许云哲给朝廷回一个奏折,之后就让他跟随自己去一趟西北。

许云哲很奇怪萧无言让自己回的奏折,只有三个字:苏建定,还要画个朱砂红圈。看着莫名其妙的许云哲,萧无言只是告诉他,现在江南最需要的是拖延时间。

第二日,一行人从临宁出发到咸阳,许云哲见到江南制盐司当家人也在队伍之中,不禁愕然。

 

5】

许云哲消失了三个月。

皇帝并没有将许府满门问斩,因为玲珑门直接递交给他一封密函,为许云哲所书:“给微臣5个月时间,定能够补收盐税至国库。“

皇帝欣喜,询问玲珑门,对方却说许云哲只是希望玲珑门配合调查铲除南北厂公李公公的余孽,据说这些余孽参与走私私盐,以图东山再起。

皇帝大怒,要求玲珑门对李公公残党可以先斩后奏,勿需请示。

 

三个月后,玲珑门提交了一份秘密奏折,证据确凿由刑部一干人等控制了江南最大盐场,这些盐有七成没有上缴朝廷统一销售。苏阁老也同时提交了一份奏折,里面细数了他老人家通过江南门生找出来的李公公残党余孽,如何在燕京和江南之间搭建了私盐渠道。

皇帝于朝堂震怒,要求全部法办,诛九族。

虽然尸横遍野,但是这个盐场已经损失的盐税却没有办法补收回来,抄家而来的金银财宝甚至不能堆满国库的一个角落,这让皇帝还是郁闷的很。

朕要的不是人命,是钱啊。

 

或许新皇的这份幽怨得到了上天的倾听,半月之后远在西北的咸阳王亲自带领一万大军回到燕京,目的是举报自己的七哥,控制盐场,将盐走私出售给西域。

毕竟是自己的叔叔,新皇不忍心对七王爷下手,然后三天不到,咸阳王去了一趟七王府,当夜七王爷畏罪自杀。

此时,许云哲出现在燕京,手捧厚厚的奏折,联合苏阁老、咸阳王单独面圣。

奏折三个提议:第一、将三个盐场全部归江南制盐司管理,江南制盐司直属朝廷,直接向新皇汇报;第二、将所有民间盐场全部统一,由军部和玲珑门统一管理,里面有四成股份卖给全国各省二十大盐商;民间盐场有统一的采购计划,收益归军部和玲珑门所有,用于两大机构的日常开支;第三、为防止大夏盐外流,由八王爷在江南和西北设立盐道,实施军管。

 

皇帝大悦,批准之后两个月,许云哲追回盐税80万两,国库差不多填满了小一半。

又过两个月,皇帝收到奏折,全国盐价下降了一半,百姓皆交口称赞国主是个明君。

许云哲官升两级。

 

6】

西北。

距离咸阳城还有一千多公里,沙漠区。

这里不是要塞,但是却驻扎着五千官兵。

许云哲时隔一年再次到来,身边还是萧无言作陪。

官兵是少数,更多的士兵都在忙碌作业,这是一个硕大的盐矿。与海水制盐不同,矿盐开采更快一些,成本更低,虽然矿盐里面也有有害物质,但较之硝盐却少了很多。

 

“此矿产盐数量,已经超过江南海盐,现在军库虽然已有收入,但远远不够,所以大人们决定将矿盐与海盐合成比例再调整一下,两斤矿盐混合一斤海盐来出售,我还特意起了一个名字,叫调和盐,不知道许大人觉得如何。”

许云哲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书生,只是过问了一句,“对人体会不会有害?”

萧无言摇摇头,“不会有什么害处,就是咸味稍微差了一点,但现在盐价下降,多放点也就可以了。”

 

两人沉默地面对眼前的盐矿。无数辆军车拉着矿盐到江南临宁的盐场,又有无数辆军车拉着江南临宁的海盐去了西域换取大量的黄金。

许云哲独自回燕京,萧无言留在了咸阳府。

八王爷朱由孝单独宴请萧无言,“这位许云哲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计划。”

萧无言点点头,“他就是个啥也不懂的文人,待八王爷准备好之后,自然就让他做个替罪羔羊以掩试听。”

八王爷大笑,“他只知道我走私盐,皇帝小儿更加不知道通过盐场和盐商,我已经将自己人和军队布在了各省和燕京。”

萧无言跟着大笑,“王爷圣明,大夏帝国还是需要王爷才能成万世之基。”

 

一年之后,咸阳王兴兵。

许云哲被玲珑门抓捕,因之与咸阳王走私私盐才能获取大量军备。

新皇准备御驾亲征,亲征前亲自诛灭了许家九族。

天下乱,而百姓早已麻木。

其实这是一种习惯,就好像习惯了盐失去了本来的咸味一样。

亡,百姓苦;兴,百姓苦。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33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8)

红衣(写手:[珑]沈醉,真身:穿林打叶)

红衣

 

 

第一章、

 

红衣这个称呼,最先是宋小姐说的。

宋小姐名琬,是文山县宋员外的独女,自幼锦衣玉食,生得花容月貌,父母爱若珍宝,却在十八岁某次外出时路遇强盗,从此失去音讯。员外夫妻悲痛欲绝,几乎哭瞎了眼睛。

宋员外报了官,请了镖师,还发布悬赏,打听女儿的消息。但官府不理不睬,镖师无能为力,送消息来领赏的人很多,却都是骗钱的。这样过了两年,员外夫妻已绝望了,某天,女儿却自己回来了。

宋小姐说,一位过路的女侠救了她,但她受了伤,对方将她带回住处,细心照顾,养了两年,身体才恢复健康。之后对方又护送她返乡,只是不愿见生人,就此分别了。

此事引发了人们的好奇,茶余饭后,议论纷纷。路遇强盗,还能活着回来,且安然无恙,着实离奇。众人都说,要么宋小姐福大命大,遇到了贵人,要么另有隐情,不为旁人所知。

员外夫妻却不理会这些,女儿活着回来了,亲人团聚,自是喜不自胜。听女儿讲述遭遇,又心疼得直掉眼泪。

女儿既回来了,宋员外便取消了悬赏,还高高兴兴,亲自去县衙销了案。第二天,县衙的书吏忽然登门,说要见见宋小姐。员外认识书吏,对方又态度和善,笑道,听闻侄女平安归来,特来探望。员外就让女儿出来见客。

书吏亲切地慰问宋琬,说贤侄女受苦了。当初惊闻噩耗,他和员外一样心痛着急,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担忧得夜不能寐,幸好她平安归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宋琬谢过长辈关心,陪坐闲聊。

书吏有意无意,询问宋琬的经历。宋琬便讲了一些。

两年前,他们在青州一处官道上遇到了强盗。强盗人数众多,骑着马,来去如风,见人就杀,十分凶残。随行的婢仆尽皆遇害,财帛也洗劫一空。宋琬躲在马车内,马夫想要突围但失败了,亦遭杀害。

强盗们追上了马车,危急关头,一位过路的女侠挺身而出,杀退了强盗,救了她。乱战之中,宋琬受了伤,女侠便帮她找了住处,又为她治伤,悉心照料。她伤得很重,缠绵病榻,险些命丧黄泉,拖了一年多,身体才恢复健康。

病愈后,对方护送她返乡,只是不愿见生人,两人遂分别。

听了宋琬的讲述,书吏唏嘘感叹,为宋琬庆幸。还对那位女侠击节称赏,说她古道热肠,且施恩不图报,有君子之风。这等人物,实在令人神往。反复询问女侠的容貌,姓名,身份来历。

宋琬却说,她并不知道。对方未曾告知,相处时,只是以姐妹相称。后来被书吏纠缠,便说了句,女侠爱穿红衣,身配长剑。

书吏问不出什么,便与员外谈天说地,聊得尽兴,至天色将晚,书吏起身告辞,走之前对员外道,“近来各地盗匪猖獗,残害百姓,县尊有心治理,苦于缺少情报,每次接到报案,官差前去抓捕,却总是扑空。盗匪异常狡猾,行事无迹可寻。听闻侄女遇见过强盗,且平安归来,县尊打算传她问话,讲述自身经历,或能发现蛛丝马迹,帮助官差破案。

“我与员外交情匪浅,特来提醒,免得侄女慌乱,县尊问话时应对出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员外可要领我这份情。”

员外闻言大惊,连连致谢,叫人取了银票,塞进了书吏衣袖。书吏走后,员外面露忧愁,他与衙门里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惯爱构陷嫁祸,敲诈勒索,担心对方找借口折腾宋家。

过了几日,书吏又来登门,脸色却不大好看。还是要见宋琬,见面却怒道,“贤侄女可是戏耍我么?编造故事骗得我好苦。”

宋琬不明所以,员外忙安抚书吏,询问缘故,书吏道,那日他回了衙门,县尊寻他问话,他趁机将宋琬的话禀告了县尊,想免去宋琬奔波之苦。后来与捕房的兄弟闲聊,说起宋琬的经历,对方告诉他,青州一带有一红衣女匪频繁作案,却未曾听说什么红衣女侠。

书吏斥责道,“你与我有何仇怨,这般害我?我好心提醒你,你却说谎骗我,县尊若是责怪,我该如何担当?你与那红衣女匪是何关系,为何要包庇她?”

连番质问,让宋琬愣了一下,稍后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却克制着,冷静回答,“伯父错怪我了,侄女怎敢欺瞒长辈,所说句句实话。青州有女匪作案,未必就是我的恩人,天下穿红衣者几多,怎能以此为凭,认定侄女说谎?望伯父明察。”

书吏冷笑,“还在狡辩。你在青州遇匪,得红衣女侠搭救,那红衣女匪又在青州作乱,竟这样巧合?盗匪作案,从不留活口,唯独你活了下来,其中的缘故,你又语焉不详,不肯告知于人,究竟隐瞒什么?”

宋琬委屈地道,“恳请伯父垂怜,侄女当日遭逢剧变,险些丧命,幸得恩人搭救,吃尽千辛万苦才活下来。侄女不认识什么女匪,更未曾隐瞒任何事,我愿对天发誓,若有欺瞒,人神共弃。”

书吏道,“好好,我问不出你的真话,只好请县尊大人亲自问了。届时岂容你这般放肆。”

员外吓坏了,说了许多好话,赔了许多小心,又塞了大把银票,将书吏安抚好了。送走书吏,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女儿,却没说什么,转身去设法处理后续问题。衙门里还要打点,还须向熟人打听些消息。

独处一室,宋琬就哭了出来。父亲自然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是有事隐瞒。可是她要怎样将所经历之事告诉父母?

她要怎样将那些肮脏,污秽,痛苦,撕裂,血腥,残酷的经历讲述出来?虽已事过境迁,只是回想一下,眼泪还是会不断地掉落,即便想说出来,她也找不到话语表达。所有过往都只能深埋心底,以最平淡的态度面对父母,延续生活。

翠屏山上林木葱茏,浓雾弥漫,空气潮湿阴冷。山上的兰若寺规模不大,但修建得很有章法,高墙深院,壁垒森严,只需把守住几处关卡,任何人都别想逃出去,却是一伙强盗的巢穴。

寺庙住持明心法师,与强盗首领是兄弟。两人关系极好,强盗首领杀人越货,聚敛钱财,明心法师收买眼线,打探消息,用钱财开路,沟通各路人马。

寺内还囚禁着许多妇人,供强盗和僧人淫乐。宋琬和婢女被带回来,和她们关在一处。当晚婢女就被折磨死了。宋琬吓坏了,恐惧得浑身发抖,却只能一直哭,连寻死都做不到。于是,强盗首领挑选她做压寨夫人,她就服从了。

她想活下去。

起初她还幻想获救,期待父亲报官,官兵会来剿匪,搭救她出苦海。但很快,她的幻想就破灭了。明心法师人脉很广,路子很野,连官府的人都收买了。首领彭虎嚣张地告诉她,他朋友遍天下,衙门里也有很多好朋友,好兄弟。他们做的案子,官府都知道,只要有钱拿,没人会管他们。

宋琬渐渐死心了,尝试接受命运,忘记父母,忘记过去的生活,但老天不放过她,苟延残喘的日子也没能过多久。彭虎很好色,喜新厌旧,压寨夫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玩腻的女人丢给手下糟践,宋琬看过许多女人惨死,她不想落得同样下场,便绞尽脑汁想办法自救。

她知道二当家觊觎她的美色,遂设计引诱,蛊惑撺掇二当家夺权。二人苦等机会,某次趁彭虎醉酒,合力杀死了他。只可惜二当家夺权失败,在众强盗火并时被杀了。强盗们要为首领报仇,决议将她凌迟处死。

临刑前的晚上,她被关在柴房里,望着窗户漏进来的月光,痴痴发呆,遍体鳞伤却忘了痛。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努力回想从前的时光,怀念经历的美好事物,思念远方的父母,嘴角不觉牵起了笑容,仿佛闭上眼睛,就能回到他们身边,回到往昔岁月。

不知何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厮杀声和惨叫声接连传来,惊醒了宋琬。房门锁着,她逃不出去,躲在角落里静静倾听。许久,声音渐渐止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稍后,房门打开,门外一名女子持刀而立。

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红得刺目,身后是滚滚烈焰。宋琬视线瞬间模糊,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对方看着她,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寺庙着了火,火势蔓延,浓烟翻滚,院子里满地尸体。女子杀了所有强盗和僧人,明心法师趁乱逃走了,侥幸活下来的女人们也都逃散。女子将宋琬救出去,安置在了山下的农户家里。

女子救了她,还为她治伤,宋琬的身体慢慢恢复健康。相处日久,对方告诉过宋琬她的名字,还说她去兰若寺,是为了找彭虎报仇,没想到被宋琬设计杀了。

宋琬伤愈后,女子护送她回家,到了附近,却要告辞离开。宋琬试着挽留,但她说自己还有事要做,向她道了一声,“有缘再见。”遂分别。

回家之后,宋琬的心情终于放松,书吏来访时,虽有戒备,但闲聊时间久了,总有疏忽之处,泄露了一些细节,被对方发现了问题,借以构陷发难,敲诈勒索。书吏一提红衣女匪,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红衣是她说的,但救她的女子,并不穿红衣,所用的武器亦非长剑,而是一把狭长的刀。只是当初,浴血而来的女人太过耀眼,形象刻进了宋琬心底,书吏盘问时,随口说了出来。

对方利用她的话,无中生有,借题发挥而已。就像苍蝇闻见了腥味,扑上来吸血,什么剿匪,破案,都只是借口。偏偏她无法辨白,恐怕越说越错,反被抓住把柄,无法解脱,只能默默忍耐。却连累了父母,让她既愧疚,又煎熬。

员外瞧出女儿的痛苦,安慰她说,“回来就好,余者皆是小事。”

后来,员外耗费了许多精力,求了很多人,险些倾家荡产,几经波折,终于平息了事情。谣言却不胫而走,传说宋琬与红衣女匪勾结,作了许多案子。宋家的财富,似乎也变得来历不明。

红衣的名声由此传开。

宋家熬过了那段日子,而后举家搬迁,离开了文山县。许多年后,员外早已病逝,某日闲聊,母亲问女儿,“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宋琬回忆说,“与我年纪相仿,非常厉害,不大爱说话。”稍后,又补了一句,“笑起来很好看。”

 

 

第二章、

 

送菜的车队刚上山时,天气还晴朗,等到达暮雪山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雪。山路湿滑,伙计们只好在山庄留宿,待雪停再走。

山庄主人名沈梦时,本是江湖豪客,隐退后喜欢清静,在北山建了一座庄园,隔三差五让山下酒楼送些食材和酒水。玄小柒混在车队里,顺利进入山庄。

玄小柒是玲珑门新进的玲珑侍,是名官差,负责调查江湖案情。夏朝好几任皇帝都醉心修仙,荒废朝政,导致宦官掌权,迫害忠良。新皇登基后,悄悄扶植玲珑门,调查李公公。有消息称,前吏部主事范子文,手中握有李公公的罪证,当年范主事得罪权贵,辞官回乡,途中不幸遇害,凶犯却没有找到。

玄小柒负责这件案子,想抓住当年的凶手,找到李公公的罪证。然而,事情已过去太久,调查十分困难,他费尽辛苦才查到,范主事死前与静海县县衙书吏见过面。书吏名曾博文,世居静海县,范主事死后没多久,曾书吏便举家搬迁了,不知去向。

继而查出曾书吏与徐家堡堡主,徐啸林交情很好。两个月前,徐啸林死在卧室里,身上仅有一处伤口,一刀毙命。徐啸林武艺高超,是地方豪强,但他半夜死在自己家里,竟无人察觉。

随后,徐啸林的堂弟徐浩然也死了,死在了临县客栈里,也是一刀毙命。玄小柒便留心调查情节类似的案卷,发现某卫所指挥亦遭人暗杀,还是一刀毙命。有人曾向指挥报过信,说仇家已至,让他小心。

他追查信件找到了报信人,是静海县一名富绅。富绅名王毅,徐啸林死后便遣散了家中仆人,带着母亲逃走了。玄小柒好不容易查到王毅的踪迹,一路追踪,来到了暮雪山庄。

晚饭时,玄小柒跟仆人套话,问出了山庄的格局布置,夜里,等众人都歇了,换上夜行衣,悄悄出了门,寻找王毅母子。山庄守卫虽严密,却难不住玲珑门捕快,他前院后院各处转了一圈,很快有所发现。

后院的一间暖阁里,有人深夜交谈。玄小柒饶过岗哨,躲进了阴暗角落,偷听里面的人说话。听谈话内容,房内之人应是庄主沈梦时与王毅,王毅正对沈梦时讲一桩陈年往事。

“我听说姓方的是贪官,搜刮民脂民膏,装了几大车要运回老家。徐大哥说,我们取了这趟富贵,也算劫富济贫,为民除害。我落魄时,徐大哥曾关照过我,断不会害我。我心想有了这笔钱,我也能好好奉养老娘,便同意了。

“参与的十个人,除了徐大哥的堂弟,其余也都是徐大哥和曾先生相熟之人,事情本是两位发起的,众人便听从两位号令,暗暗准备了。有人负责盯梢,有人打探消息,有人谋划行动,并决定在枫林渡动手。

“姓方的贪官偷运财宝回乡,怕走漏消息,只带了亲信家丁,被我们轻松解决了。之后利用渡口,迅速转移财宝,运回徐家堡,由徐大哥分配。事情做得干脆利索,谁也没想到,秘密竟会泄露。

“众人拿到各自的财富便分散了,安然享用了十年富贵。几个月前,有自称明心法师的僧人去了徐家堡,求见徐大哥。僧人原名符冲,正是当初那十人之一。明心报信说,当年的事已泄密,有人正寻仇。仇人十分厉害,彭虎已死,他是侥幸逃脱,向徐大哥借盘缠,打算远走高飞。

“徐大哥闻讯,给尚有联系的人提了醒。我提心吊胆等了数月,却无事发生,以为明心为了骗钱说谎,也是我心存侥幸,舍不得荣华富贵。结果没多久,便传来了徐大哥的死讯。

“他那样的人物,也死得无声无息,我岂敢逞强,遂遣散仆人,携老娘前来投奔沈兄。沈兄仁义,收留我们,我无以言谢。若仇人寻来,沈兄也不必管我,只希望看在相交多年的情分上,照顾我娘。我在静海县的宅子里,还藏着许多财宝,也尽数托付沈兄,沈兄可以找机会取来自用。老娘有所托付,我死亦无憾。”

沈梦时道,“说什么混账话,我帮你难道是为了钱?大娘你自己奉养,若仇人寻来,我怎能坐视不理?事情即已发生,后悔亦无用。你也不必害怕,任凭他是谁,到了我的地盘也休想为所欲为。”

王毅说,“岂敢连累沈兄,我有预感,此番恐怕难逃一劫,只是害得老娘受苦,我心中不安。”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去歇息,玄小柒也溜回了住处。

他想了一夜,越想越担心。按照王毅所述,当初他们出于贪婪,杀人越货,十年后事情败露,遭人追杀。凶手很神秘,也非常厉害,连续杀人,被杀之人有地方豪强,卫所指挥,那些人身边耳目众多,凶手却没留下线索,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对方真是寻仇,还是别有所图?

范主事带走了李公公的罪证,如今想寻回,却着落在当初杀了范主事,瓜分财物的劫匪们身上。玄小柒不敢大意,如果凶手出现,他也没握保住王毅。仵作的记录写得清楚,那人刀法精湛,力大无穷,一刀劈开了徐啸林左胸,刺破了心脏。徐啸林几乎瞬间毙命。

徐浩然死状更惨,凶手斩断了他的脖子,身首分离。

眼下之计,最好将王毅带回玲珑门,再调查凶手的身份来历。有了主意,玄小柒便寻找机会,单独去见了王毅。

王毅听说对方是官差,大惊失色,见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说出十年前的案子,终于颓然坐下,放弃了抵抗。问玄小柒,可是来抓他的?

玄小柒说,范主事辞官回乡时,从吏部带走了一件物品,朝廷现在想寻回,若王毅配合寻找,官府会保护他,所犯罪行也可能从轻发落。又说,追杀他们的人武功极高,在徐啸林之后,还杀了徐浩然及卫所指挥张辰阳。

玄小柒说,“你给张指挥报过信吧?但却没能救他。凶手潜入书房行刺,张指挥尝试过反击,对方只出了一招,便结果了他。如果那人在你面前出现,你可有信心逃生?”

王毅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说,“我跟你走。”

王毅与沈梦时说明情况,沈梦时对玄小柒潜入山庄很不满,但对方是官差,王毅又做了决定,要跟官差走,只好尽力克制。

可天公不作美,大雪下了三天,二人困在山庄里,无法动身。玄小柒心中着急,却只能忍耐。第四天,雪终于停了,二人简单收拾了行礼,决定启程。

山庄门外,王母抓着儿子的手,就是不放开,王毅努力劝说,她也只是哭。此一别不知结局如何,也许再也见不着。玄小柒有些烦躁,却没说什么。山上积雪深厚,道路都覆盖了,远处却有个人影,在慢慢靠近。

那人穿着蓑衣斗笠,孤身一人,于一片苍茫之中,踽踽上山。山路上积雪让人举步艰难,那人却走得缓慢坚定,仿佛天地之威,也无法阻挡他前行的脚步。

看见那人的一瞬,玄小柒心里升起了奇怪的感觉,混杂着恐惧、警惕和不安,好像动物发现了猛兽,产生本能的直觉,虽然不确定对方的目的,却知道那很危险。玄小柒想了想,对同伴说,“你们先回去。”

王毅,沈梦时见他表情严肃,察觉出异常,带王母返回了山庄。玄小柒站在原地,静静等那人走近。

须臾,来人走到他面前,停驻,抬头。斗笠之下,竟是名女子,玄小柒略微诧异。女子满身风霜,神情却很平静,看着玄小柒,问他,“你认识王毅?”

玄小柒反问,“阁下是何人?问话之前,可否先自报家门?”

女子说,“刚才你远远看见我,就在观察我,你的同伴随后便离开了,看你们的装扮,像是要出远门,为何突然分开?王毅逃亡千里,是来找你吗?方才那人可是他?”

寥寥几句,女子说得冷静笃定,显然是个自信的人。

玄小柒依旧反问,“你杀了徐啸林,徐浩然,还有张辰阳?”

女子说,“是。”

玄小柒问,“为何?”

女子说,“他们杀了人,杀人要偿命。”

玄小柒说,“你是为范子文报仇?”

女子摇头,“明心和尚也这样问过,我告诉过他。我不是为范大人报仇,他是否该死,我不知道。我是为小渔村无辜惨死的村民报仇。”

“小渔村?”玄小柒困惑。

女子说,“他们杀人越货后,将财宝装船时,江上有个渔夫看见了他们。他们担心事情败露,决定杀人灭口。渔夫侥幸逃走了,那些人便追过去,杀了全村的人。共计七十五口,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玄小柒道,“此事我未曾听说。”

女子道,“区区草民,强盗杀得,官兵也杀得,世道纷乱,没人在乎某个小渔村的事。和尚也忘记了,我提起他才想起来。”

玄小柒说,“你又如何得知?有人告诉了你?”

女子说,“没人。我当时就在那里,亲眼所见。只是藏得隐蔽,他们没发现我。”

玄小柒问,“你为何替他们报仇,可是受害者亲属?”

女子摇头,“他们待我很好,但我并非他们的亲属。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也有能力管,便责无旁贷。”

玄小柒心中感叹,说,“在下是玲珑门的捕快,负责调查范子文的案子,你所说之事,我并不知道,现在既然听说了,自会认真追查,还受害者公道。能否请你暂且放手,让我带王毅回去?查案审判,本是官府之责,私刑寻仇只会冤冤相报。况且,王毅既是嫌犯,也是证人。朝廷正要做一件要紧的事,需要王毅协助,此事若成,于国于民都有好处。还请阁下通融!”

女子问,“凶手会偿命吗?”

玄小柒无法承诺,眼前之人,亦不能以言语欺骗。

见对方沉默,女子道,“那便谈不上公道。我去见徐啸林时,他说过类似的话。我说杀人要偿命,他说自己修桥补路,护卫一方,所行之善远超所做之恶,足以相抵。可这明明是两件事,如何能相抵?

“阁下无法真正还死者公道,就请让开。我不想牵连无辜。”

玄小柒劝说失败,只好咬着牙硬扛,暗暗希望王毅已逃走。他持刀拦在女子身前,道,“实在遗憾,在下职责所在,让不了。”

女子叹气,拔刀。刀身狭长锋利,寒光幽幽,是一把好刀。玄小柒有些紧张,本想说点什么,缓解情绪。对方却一语未发,直接进攻。

狭长刀锋袭来时,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万籁俱寂,他眼里只有那一把刀,心猛然被恐惧攫住。他清楚自己挡不住,身体却自行做出反应,这是他日复一日,辛苦练功形成的本能。他未曾试过这种感觉,满怀恐惧却无比冷静地出招,角度,力量,都掌握到了颠毫。

刀锋相交,一声清越的金戈声入耳。他化解了第一招,心中狂喜,虽然只是化解了对手一招,但他知道,自己进步了。从前练功时,有些想不明白,却模糊感知的地方,瞬间明悟。然而,对方没给他时间体会,刀光联翩而至。

女子身材普通,却力大无穷,加上刀法精妙,每一招都极难应付。二人快速交换了三招,全不假思索,却没放过任何细节。玄小柒处于冷静又疯狂的状态,与对手搏斗,在生死间隙游走,竟斗得不落下风。

相比玄小柒的极致发挥,对手很冷静。宝刀在她手上,随心如意地挥舞,如同饮水吃饭,平淡无奇,却刀刀致命。

第四招,狭长刀锋裹挟一片冷冽寒芒,斩向了他。他及时招架了,但手中兵刃却被寒芒击碎。玄小柒胸口中刀,扑倒在地。

醒来时,他看了看四周,二人打斗激起的雪花仍飞扬,女子已不见踪影。他的肋骨断了,却没有死。她最后调转了刀背,而他并未察觉。

他身上被汗水湿透了,心跳飞快,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躺在雪地里,一时动弹不得。他心中五味杂陈,憋屈懊恼羞耻不甘,却无从发泄。

片刻,玄小柒努力挣扎爬起来了,他是官差,身负使命,岂能轻易放弃?等他找到王毅,为时已晚。女子杀了他。王母死在儿子身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沈梦时倒在不远处,未知死活。

玄小柒看得出,王母是自杀。儿子死了,或许她悲痛欲绝,或许万念俱灰,总之,她选择了自尽。女子站在旁边,呆呆看着尸体,须臾,转身离开。玄小柒未曾阻拦,也没有说话,只是目送她远去。

后来的调查中,玄小柒推测青州一伙强盗也是那女子所杀,彭虎与明心和尚是她第一个复仇目标。只是兰若寺大火烧掉了所有证据,无法确认。文山县有位宋小姐曾被强盗所掳,却离奇地平安归来,似乎也与她有关。然而当地官吏作恶,逼走了宋小姐,也无从打听。

唯有坊间的谣言,传说女子名红衣。

玄小柒在案卷中记录了小渔村的事,但直到调查结束,玲珑门搜罗十大罪证,帮助皇帝扳倒了李公公,这件事始终无人过问。他偶尔想起当日之事。记忆里,那片冷厉苍茫之中,女子离开时孤独的背影,一片血色。

 

 

第三章、

 

那天晚上,叶流云在山下小酒馆喝醉了酒,走在山间小路上,脚步有些晃悠。头顶月光皎皎,身畔清风徐徐,但她心情不好。白天,她杀了追踪的仇家,于这纷乱江湖,换得片刻清静,只是这样的日子,也颇为无趣。

当她醉醺醺行至山腰,听到远处传来呼救声。她赶到时,看到两个男人压住一名小女孩殴打施暴。小女孩拼命挣扎,虽然无助,却使出全身力气反抗。

她拔刀出手,杀了两个男人。鲜血溅了小女孩一身,她却没惊慌,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擦了脸上的血,站起来斯文地说,“谢谢!”

小女孩衣衫褴褛,身材瘦小,目光却很清澈,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

她问小女孩,“他们是什么人?”

小女孩说,“拐子。要把我卖去窑子,我逃跑了,他们来追我,想抓我回去。”

她听完说,“你现在自由了,走吧。”言讫,转身离开。

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后跟了过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山上走了好一阵,小家伙身板瘦小,刚还经历了一番折腾,竟能跟上她的脚步,让她有些稀奇。但她也没兴趣探究,遂不理对方,顾自前行。

小女孩很坚韧,忽略她的冷漠,固执地跟随。

终于,她有点烦了,停下来问,“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娘,不会管你。”

听到她的话,小女孩却笑了,好像她说了一个笑话,随后认真地道,“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

她问,“我为什么要教你武功?”

小女孩说,“我想教训一些坏人。”

她说,“那关我什么事?”

小女孩被问住,赧赧地回答不出。

她冷冷说,“走开,我没空理你。”

遭人驱逐,小女孩却没放弃,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一起跋山涉水,一起穿越林莽,不知疲倦。

起初她是懒得搭理,后来就心软了,没忍心甩掉身后的小尾巴。几天后,她再次开口,对小女孩说,“我真的有事,没法照顾你。你很勇敢,也很顽强,我相信你能好好在这世上活下去,别再跟着我了。”

这次分开,小女孩没跟过来。她冷言冷语,怎样都赶不走的小家伙,听到她诚恳的请求就不跟了,是个会体谅人的孩子。她走出很远后,忽然长叹,转身折返。

小女孩孤零零待在原地,见她返回有些困惑。

她问小女孩,“这就放弃了?”

见小女孩发呆,她教训道,“入门第一课,做人脸皮要厚,想做的事就不屈不挠去做,想要的东西想方设法争取,脸皮太薄死得快。”

小女孩听懂了她的话,脸上绽开了笑容,无比灿烂。

叶流云只收过这一个徒弟,二人找了处僻静山林,在山上搭了间房子,共同生活了七年。那段日子过得很开心,师徒相处的时光,成了她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徒弟说过自己的经历,家乡连年灾害,亲人都死了,流离失所,讨饭为生。濒死之际,有个小渔村收留了她,有了容身之处,吃百家饭过活。如此过了两年,一伙强盗杀人越货,为了灭口杀了全村人。

她藏身芦苇丛,看见了全过程,因为害怕没敢出来。等她走出来,想要找到一个活口,找了一天一夜,只找到了全村人的尸体,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历尽艰险,被侮辱,被伤害,被溅了一身血也不哭的孩子,说起这些往事,伤心得号啕大哭。

从来不懂温柔的叶流云,将徒弟抱进了怀里,尽力安慰。

埋了村民后,她又开始流浪,某天在一家赌坊里,见到了强盗之一。她记得他们的脸,绝不会忘记。她悄悄跟踪那人,得知他名为符冲,原是当地地痞,后来做了县衙捕快,欺行霸市,作恶多端。

她想为村民报仇,但自知力量弱小,做不了什么。也想过向官府告发符冲,却发现衙门的人互相熟识,都是朋友。无奈,她只好自己偷偷跟踪调查。她坚持跟了几个月,终于有所发现。符冲与一个叫彭虎的人见面,密谋什么事,那人她也认出了,也是当初杀人的强盗。

之后,她被拐子抓住了,幸亏叶流云救了她。

叶流云问徒弟,“你想学武功,为村民报仇?”

徒弟认真点头。

她说,“其实,你活下来就好,报仇不是你的责任。”

徒弟说,“他们是好人,我不想让他们白死。”

山上的日子又累又枯燥,挑水劈柴,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儿。偏偏这些事,叶流云都不擅长。她后悔过,只是一时心软,收了个徒弟,想不到如此麻烦。得让徒弟吃饱穿暖,还得教她武艺,相比自己一个人,耗费百倍的精力。

幸好徒弟能帮上忙。实际上,她会的比叶流云多,懂得怎样在艰苦环境里,想办法生存下去。

二人一起生活,也有过各种矛盾。叶流云脾气不好,遇到不顺心的事会迁怒,徒弟总会忍耐。但她越是忍耐,叶流云就越生气,越想发火。事后后悔,道歉说不出口,只好尽力对徒弟好。

有时,遇上她心情不好,徒弟会想方设法弄好吃的,给她下酒,却并不多问。她的情绪慢慢会平复,话也多起来,拽着徒弟东拉西扯,说上大半夜,最终喝高,被拖回去睡觉。

第二天醒来,除了头痛,一切都美好起来。

徒弟性子和她不同,温柔坚韧,像一泓湖水,所有感情都深深收敛,除了那一次,她没见徒弟哭过。她总是笑,肚子饿了会笑,练功受伤会笑,被她训斥还是笑着。她担心徒弟会憋坏,自己也无聊,时常捉弄徒弟,见她出糗,便开怀大笑。

徒弟没练过功,为了让她打好根基,她费尽了心思,徒弟也吃尽苦头,身上经常带伤,二人都咬牙坚持。功夫不负有心人,熬过一段时期后,徒弟的武功日益精进,展现出非凡的天赋,后来竟超过了老师。而且,这也不是她的极限,她仍刻苦努力,进步飞速。总有一天会更上一层楼,成为一代高手。

历尽风霜后,这颗小树已成长得亭亭如盖。徒弟的风采,她这个老师也为之心折。欣慰,骄傲,嫉妒,喜爱,诸多情绪溢满胸怀,无以言表。

不知何时起,她习惯了有她陪伴,渐渐心生眷恋,希望这样的日子天长地久。只是人生无常,聚散离合,总不遂人愿。

那日,徒弟下山采买回来,变得有些不对劲,比平常沉默,似乎有心事。她没问,徒弟想说会告诉她,不想说问也白问。接连几天,她都神思不属,像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然后某天晚上,她忽然做了一桌子菜,还抱来了一坛好酒。

她知道,徒弟有事跟她说。

饭后,二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徒弟踌躇很久,开口说,“老师,我想下山。”

她问,“下山做什么?”

徒弟说,“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了官府的布告,彭虎绑架了一个富绅,勒索钱财未遂,便杀了人质,被人发现后逃走,落草为寇,在青州一带杀人越货,危害百姓。”

“所以,你想去杀他?”

“嗯。”徒弟坚定地回答,显然已做了决定。

她叹气,“我以为时间久了,你会忘记这件事。你还是想为那些村民报仇?”

徒弟点头。

“他们已经死了,你为他们报了仇又能怎样?”

徒弟说,“好人不能白死,我想为他们讨回公道。”

她嗤笑,“公道这种东西,讨回来又如何,能当饭吃吗?我收你为徒是看你可怜,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不是为了让你去讨什么公道。比起复仇,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过得平安快乐。过去的事就放下吧。”

徒弟沉默良久,说,“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说,“做事固然好,不做也没什么错。人生一世,诸多磨难,能好好活着就是福气,何必卷入江湖的腥风血雨。是是非非,老天自有安排。”

徒弟认真地说,“我不这样认为,老天从不管任何事。坏事都是人做的,好事也得有人去做。想过安稳日子,我苦练这身本领干什么用?”

她有些生气了,说,“本领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你说干什么用?凭你一个人,纵有一腔热血,也应付不了世间纷乱,只会搭上自己一条小命。我费尽辛苦教你,难道为了让你白白去送死?”

徒弟说,“我会小心,绝不让自己受伤,报完仇就回来,好好孝顺老师,永远也不离开。”

她说,“刀剑无眼,你什么都保证不了,道理你自己也明白,只是拿这些话哄我罢了。你想走就走吧,我只当没你这个徒弟,我也不需要你孝顺。”言讫,起身回屋。

徒弟在院子里坐了半宿,她在屋里生闷气,没有理她。

之后的日子,两人默契地都没提这件事,但气氛变了。徒弟还和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对她依旧体贴,只是话少了些,每天闷头练功,克制自己的焦灼,努力不让她看出来。

徒弟不开心,她也不开心,可又不愿放她走,只好僵持着。两人从前闹别扭,从没持续这么久,总是转头就好,现在这样,让她很难过。

她反复思量,到底无法妥协。要是她能帮徒弟报仇,倒也罢了,大不了陪她折腾,可她自己也有麻烦,不便暴露行踪。她怕自己一时心软,会让徒弟走上一条艰难危险的路。倘若如此,她宁愿让徒弟不开心,看住徒弟。

叶流云心情不好,下山去买酒,意外发现仇人的踪迹。她一直很小心,采买的事都交给徒弟去做,自己待在山上很少出门,结果还是暴露了行迹。她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

她不禁苦笑。原来所有的事,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她也不用纠结了,聚散皆有缘,到了该分别的时刻了。

回去后,她也做了一桌子菜,抱来了一坛好酒。见她如此,徒弟有些慌乱,惴惴地观察老师,等她开口。

她敬了徒弟一碗酒,自己一饮而尽,说,“如果报仇是你的志向,就去做吧。我不会再拦着你了。”

徒弟显得不安,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她说,“你这孩子,脾气太犟,既天真又固执,我总担心你吃亏,可人生路还得你自己去走,我替你想再多,也帮不了你。你既已做了决定,就要认真对待,不可疏忽大意,不可傲慢轻敌,遇事多思量,行走江湖,再小心也不过分。

“报仇是一件很艰难,很痛苦的事。你会很孤独,结下许多仇怨。难过时,自己想办法排遣,别钻牛角尖。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保命要紧。如果可以,及早抽身。世间有大把有意思的事,可以去尝试,体验,不要虚度人生。

“不用惦记我,为师比你会照顾自己,好好活着,就是对我的报答,记住了?”

听着嘱咐,徒弟已泪流满面。

她笑着道,“傻瓜,别哭了,且陪为师喝个痛快!”

那晚,二人都喝醉了,徒弟像个小孩,依偎着她睡着了,脸上带着泪。

翌日,她送徒弟下山,将佩刀赠给了她。徒弟依依不舍,再三说,“等我回来!”

她答应了。

师徒二人就此分别,此生未能再见。

 

 

第四章、

 

天色渐暗,好像要下雨了。她在屋里闷得慌,想了想,还是出门了。

走到山下的小酒馆时,已是黄昏时分,酒馆老板娘的女儿小竹,看见她开心地打招呼,“叶姑姑你来了,好多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家里有新进的好酒,你要不要尝尝?”

看着小竹乐呵呵的样子,她的心情慢慢好起来。

她叫叶舒眉,这是老师给她起的名字。相熟的人叫她叶师傅,叶老师,叶姑姑,但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不多。她的另一个称呼,红衣,却是名震江湖,只不过知道红衣是她的人,也不多。

从她告别老师,下山开始复仇,已过去二十年。二十年间,她走遍大江南北,塞北中原,寻找当年那伙强盗的下落,为小渔村的村民报仇。她杀了很多人,也救过一些人,江湖上逐渐传开她的名声,红衣。若提起最恐怖,最厉害,最执着的复仇者,那一定是红衣。

她不明白,这称呼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既不叫红衣,也不穿红衣。但据说官府的案卷里这样记载,民间也这样称呼她。

如今,仇人大都死了,有些是她杀的,有些死于意外,或已病故,只有两个人始终没有消息,一个是明心和尚,当年的强盗之一,符冲。另一个查不到身份来历,只知道他的外号叫阎王。

大约十年前,她有一次差点抓到明心。明心伙同另外二人,在肃州一带作恶,专门绑架富豪,敲诈勒索,然后杀人灭口。他们的老巢就在莫家庄,那里地处偏僻,但交通便利。她得到消息赶去时,却晚了一步。三人中的毛俊已死,另外二人不知所踪。

当时,她在现场见过一个人,她问那人,你是谁?

对方回答,自己是仆人,名李福。她检查了尸体,确认毛俊也是当年的强盗。等一转头,李福却不见了。

她心中疑惑,将莫家庄所有的人召集问话,证实山庄有三个主人,明心,毛俊,还有个外号阎王的男人,姓名来历却无人知晓。她问众人,可认识一个叫李福的人,并描述了他的身材相貌,但庄内二十几口人,竟无一人见过或听过李福。

此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她当时怀疑,李福就是阎王,化了妆从她眼皮底下逃走了。她平常很谨慎,但那人没有半分江湖气息,普通得毫无特点,就像身边经常被忽视的那种人。所以,他说自己是仆人,她就信了。

不论李福是谁,此人都绝不简单。她花了很多心思,时间,调查这个人。查出李福有段时间曾跟随阎王,后来失踪了,下落不明,那天却突然出现在莫家庄。

接着,她查出李福的身份来历。李福原是颍州肖家的奴仆,肖良城白手起家,娶了才女蒋素云,男才女貌,成为一时佳话。但好景不长,几年后肖夫人忽然得了怪病,不能见光。肖良城为了给夫人养病,买下孤山镇一座老宅,避世隐居。

然而,肖夫人还是病逝了,没多久,肖良城也抑郁而终。丧事是李福操办的,之后他就离开了孤山镇。她去孤山镇调查过,但没什么发现。那家人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交往,镇上的居民也不了解情况,线索遂断绝。

这些年,她做过镖师,和别人一起走南闯北做生意;也受人所托,帮忙处理过江湖是非,结交了些朋友。如今,她在一间武馆当教师,教小孩子练武。武馆馆主很客气,总是叶师傅叶师傅叫着,对她十分照顾。

她有时会想,这样的人生,也许不算虚度?老师当不会失望吧!

当初,她和老师分别,没多久就回去过,老师却不在山上了,不知去向。后来,她又回去了很多次,然而总是失望,老师没回来过。她回头追忆当时的情形,终于发现一些问题,老师有事瞒着她。

那时候,她成天只顾练功,一心想变得强大,认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所爱之人。结果,连老师有心事都没能察觉。不知她与她告别,决定离开时,是怎样的心情?现在是否平安如意?

她想着心事,喝着酒,与小竹开玩笑,惹得小竹险些翻脸。小竹今年十二岁,非常能干,是老板娘最好的帮手。她看着小竹,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忍不住捉弄她,看见小竹气呼呼的样子,她就会笑起来。

于是,每次她来店里,两人都要闹别扭,但不知为何,小竹很喜欢她,下次她来店里,又会高高兴兴跑来亲近她。她来孤山镇几个月了,已和小竹成了朋友。

她来这儿是为了等人,却不知自己等的人是谁。阎王,李福,肖良城,或一个无名的,无人知晓的恶魔。

几个月前,朋友忽然来访,说偶然觅得了一幅画,觉得她也许有兴趣,便送来了。画师落款是颍州蒋素云,日期则是她病逝之前。

展开画卷,上面绘着一对公子佳人,花前月下,无限美好。画中人应是肖良城与蒋素云。据传二人刚成亲时,琴瑟和鸣,十分恩爱。这样一幅画,倒也看不出什么。见她困惑,朋友说,此画另有乾坤。

言讫,揭开了画卷第一层,露出底下的另一幅画。画中的人物,服饰,姿态,情境全都一样,唯独公子的脸变了。那张脸不像人,像一个妖魔,生得奇形怪状,分外恐怖,看得人寒毛直竖。

作者在题跋中写明,她与肖良城结婚三年,发现丈夫有秘密,藏在一间密室里。她好奇心切,伺机潜入,结果找到了一些人皮面具。她不懂这是什么东西,躲起来偷看,看到丈夫进入密室,揭下了脸皮,皮下是一张怪异恐怖的面孔。他洗漱后休息了一阵,重新戴上那张脸皮,又变回了原样。

她吓坏了,没敢声张,悄悄离开密室。她想过逃跑,但没等到机会,丈夫见她言行古怪,察觉异常,得知她发现自己的秘密,勃然大怒,将她囚禁起来。

她问过丈夫,你是谁,肖良城在哪儿?

丈夫说,他死了。

自从丈夫的秘密暴露,他变得十分可怕,对外宣称她生了怪病,切断了她与亲人朋友的联系,没过多久,又带她搬离了颍州。

她自觉时日无多,丈夫早晚会杀死她,掩盖秘密,于是偷偷画了一幅画,设法送了出去。希望看到画的人,能揭露丈夫的画皮,为她和肖良城,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受害者报仇。

看完了画,叶舒眉沉默良久。她去过孤山镇,镇上的人说肖良城已死。如果他处心积虑杀了蒋素云,又怎会抑郁而终?坟墓里葬的是谁,李福又是谁?

朋友问她,有何打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做点儿什么。

她委托朋友,将画中的故事,及孤山镇老宅里的冤魂苏醒,要向仇人复仇等内容,编成童谣传遍天下。如果他在乎秘密暴露,就会去孤山镇调查,她会在那儿等他。

她今天喝得不多,酒足饭饱,就和小竹道别,付账离开了。回去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她带了雨具,便撑起伞往山上走。老宅建在山上,距离山下酒馆并不近,需要走一段山路。

她独自在老宅里住了几个月,那人一直没来。他也许不会来了,也许已经死了?她考虑过些天就回去,总不能长久滞留此处,武馆的学生在等着她。

夜幕降临,雨势越发大起来,远山有雷声传来。走在山道上,她感到有人在窥伺,没有根据,只是直觉。她一边走一边留心四周,但却没什么发现。渐渐,她开始心烦意乱,小腹时而绞痛,四肢也微微发抖。起初她以为吃坏了肚子,随即猛然惊觉,自己中了毒。

她想了想就明白了,是小竹给她的酒有问题。不论小竹知情与否,这应是那个窥伺者的诡计。他在等她毒发。

也许他早就来了,躲在暗处观察,等待机会。他的诡计很普通,但却有效,只需要时间发酵。她和小竹相处日久,互相产生了信任,而信任让她放松了防备。

她在山道上站定,遥问,“你不想知道画像从何而来吗?”

无人回应。

“有多少人看过画像?”

……

“是谁发现了画中隐藏的秘密?”

……

“我可留有后手?”

……

“还有谁在调查你?”

黑暗中,唯有雨声嘈杂。

“你究竟是谁?”

……

“阎王?李福?肖良城?”

某处响起了一声嗤笑,却被惊雷淹没。

她说,“你没给我下穿肠剧毒,不就是想留活口,问这些事吗?”

许久,有声音传来,却因滂沱大雨干扰,听起来遥远飘忽,断断续续,难辨方向。

“你是为了……姓范的……”

她早已丢了雨伞,手握刀柄,全神贯注聆听。对方躲藏起来,是为了等她毒发,她引诱对方说话,却是为了寻找对方的藏身之处。

“不是。”她回答,“我是为被你们杀害的,小渔村的村民报仇。”

“呵呵,竟然……”

“明心没告诉你吗,他曾问过我。他现在在哪儿,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他死了。”

“你杀了他?”

“他发现了……秘密,故意引你来……趁机逃跑,却掉进猎人的陷阱……”

“毛俊是你杀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努力分辨声音的方向。大雨浇透了她全身,身上却像着了火一样滚烫,头脑晕眩,四肢也麻木僵硬,开始不听使唤。她没有时间了,只有尽快找到对方,杀死他,她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知道……都该死!”

“你留在莫家庄与我见面,是为了什么?”

“想见见……红衣,没想到……”

终于,她确认了方位,飞速掠近。大雨仿佛停滞,任她幽灵一般穿过雨幕,来到了目标附近。一道闪电划过,她发现了目标,他藏身一株大树后面。借助刹那光明,她看到了一张俊美却阴森诡异的脸,同时,刀锋斩落。

对方反应极其迅速,瞬间反击,兵刃交错而过,那人闷哼一声,逃走了。

若是往常,她这一刀必然要了对手的命,但此刻,她已是强弩之末,她知道自己砍中了对方,却无法确定结果。他也许会死,也许不会。

她无力追赶,靠着大树慢慢坐了下去。她受了伤,伤口在淌血,混进了雨水里。雨一直在下,她的手脚也逐渐冰冷。

看来回不去了。有些遗憾,教不了那些孩子了,也……没能再见老师一面。

那天也下着雨,她实在太冷了,想找地方避雨,就坐到了一户人家屋檐下。有个女人走出来,将她带回了家,擦干她身上的雨水,给了她两张饼和一碗鱼汤。饼和鱼汤热乎乎的,是人间的味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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