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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车/(共搜集有1帖,此为第1帖)

(作者:;提交人:塔罗会;提交时间:2024/4/20 16:46:26)

一九五一年,我被下派到基层参加土改工作。
  第一次见到潘老汉是在麦子要熟的季节,树上的叶子开始枯黄,地里的麦穗也才褪青泛黄,我走访到一个下属村时已是中午,却发现村里没有一个成年人,问家里的孩子,都说大人下地抢收麦子了。麦子还有几天才能熟呢,我奇怪。过几天要有大暴雨,不早收麦子就完了,孩子们说。你们怎么知道的?我又问。潘老汉说的,他们又都这样回答。
  来之前区里的同志给我介绍过这个村的情况,还专门提过潘老汉这个人,说这村有个年近百岁一生未娶的潘姓孤寡老汉,现在仍精神矍铄,思维口齿清晰,还说村里老年人都说潘老汉从前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当年有个叫亚历山大古瑟夫的俄罗斯拳师来到中国找高手过招,打过几个省竟无一败,在这个城市立擂时候潘老汉这个外乡人正好路过,看见这城里数名打擂人都在台上为亚历山大生生踢断双足,怒不可遏,以五十岁高龄上台,一个照面便将亚历山大打到吐血而亡。
  气候是瞬间万变的,潘老汉怎么能断定明天一定会有水祸?!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敌特反动派随时准备卷土重来,我们党员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我想:会不会是有人专门放出谣言企图破坏农业生产?何况,据跟我介绍情况的区领导说,潘老汉是五十岁才来这里定居的,他五十岁前的经历,这里没有人能知晓。于是,我便留宿在那个村,静观事态发展。
  第二天雨真的下了,又急又猛,半天工夫就一下将要熟的麦地全淹了。真的灵啊!我感叹着满怀好奇登门拜访潘老汉。没什么,五十年前走的地方多,见的也多,所以就知道了,潘老汉的回答很平淡淡。你是怎么断定一定会有雨会有水祸的呢?我这辈子,一共见过两次那么大规模的蚂蚁搬家,第一次见到让我离家流浪,第二次见到,我们近十万人差点没了,昨天,我又见到了第三次。蚂蚁上树,天要下雨?我问,那么,能不能说说你前两次见到的情景呢?
  寂寞的老人总喜欢向人讲述他曾经的过往,这个老人也不例外,于是,在这个暴雨连绵的天气里,对于我这个衷心的听众,他开始向我倒述自己那些过往的经历。

  我还记得,老人说:
  第二次见,是太平天国丙寅十六年夏,那年我在东捻任化邦部。是时,我们驻军近淮河的凹地平罗山、常家镇,外围高地全是清军,他们定计以每里造六、七垒,按段掘壕,以七十五垒连缀十多里将我们包围,他们的工程已近完成,我们却一点也不慌,因为我们早已扎好木伐预备第二日就渡淮河。
  黄昏时候,我突然发现蚂蚁成结队不断把家搬上树,地里的老鼠也跑出洞底四处惊慌乱窜,我赶紧向任化邦报告说大暴雨就要来了,任将军他不信,说你怎么知道,我说,我愿下军令状——明日无雨,你斩我人头!于是,任将军立刻取消渡河决定,传令各营即刻拔营,二更,我们从敌人没有填扎的缺口出险时,大雷雨真的来了。
  倾盆大雨一下就是三天,雨停后,任将军遥望沿淮凹地波光万顷,抚胸感叹:稍一徘徊,几万大军即将淹没大水重蹈三国于禁七军尽没之悲剧。后来,他专门叫我去问,你是怎么知道一定会有大雨的?我告诉他——
  第一次见蚂蚁搬家,那年,我刚刚十四岁。
  稻穗压满梢头的季节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村里人都不停的走动着互相估摸各家地里的收成并都说:今年得感谢老天爷给咱风调雨顺了一季。无聊赖的我一个人跑到田野里去耍,却发现,田野里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无数蚂蚁从土里纷纷冒出爬上树,每一株树都爬得黑压压的,却仍还有许多争先恐后往上爬,还有许多老鼠慌了神似的逃出洞外四处乱窜。我奇怪,跑回家问爹,这是怎么回事?
  爹没有回答,脸却突然沉了下来,我被他吓着了,又跑去问别人,他们的脸也都跟我爹一样黑了下来。却还是没有人回答我这这个问题,只是,原本很热闹的村里突然变得凄静。
  很快我就知道答案了。
  当晚天气就突然变幻下起了暴雨,暴雨疯狂整整肆虐几天几夜。几日后,雨停了,我看见,地里的水高得能漫到我胸口。连续几个大热天后,水终于退了。只是,地里的稻子全烂了,腐烂的臭气随风飘进村子里的时候,大人们都哭了,都说: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没参加革命前我在北大学习历史,虽因响应党的号召早早结束学业参加革命,但对从前的专业仍还保持浓厚的兴趣,老师跟我说过:太平天国事迹许多人熟悉,而捻军起义的历史却少有人去研究。今天遇见这个属于活化石级的老人,我怎能不继续了解下去?那么后来呢?我问,再给我说说你在捻军里的事情吧。老人突然沉默了,任我怎么发问也是不做回答。只是,他的神情仿佛还还沉浸在当年的回忆,眼里,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是矛盾?是悲哀?还是歉疚?我不知道。
  我是学历史的,知道的故事多,老人五十年前走过的地方多,也很健谈,所以杂闻逸事我们聊起来都能没个尽。比如谈起武功中传说的飞檐走壁,我说我在滇南生活过的老师说过滇南曾经一个叫白鹰的土匪头子就能,当年朝廷曾专门派兵围捕,却眼看一道白影在险峰间跳跃挪移,顷刻不见踪迹。那是因为许多人总爱把许多没见过的事迹夸张传播成了神乎其神,老人呵呵的笑,白鹰我见过的,轻功是一定没有的,不过他的功夫倒真的高强,我亲眼大刀王五的兄李凤岗死在他刀下;有次他听我说到我老家在江苏赣榆,老人面色突然黯淡,喃喃叹道,东捻大部就是没与此地啊,接着,便又是沉默了,管我怎么问他也不再跟我讲捻军里的那些事。
  几天后,雨终于停了。我是带着满腹疑惑上路的。临走前见老人家实在太乱,我主动帮老人收拾房间,在床下看见一个破旧腐烂的木箱里现出一块斑斓锈迹,于是捧近仔细端详,箱子里的物件怕是已近百年,很多地方早已锈穿锈烂,但形状还在:前端金属管形,后端是一段手握,学过历史的我在书里看过这东西的图片,亲眼见到却是第一回——这就是老师说过的前清火铳。但与从前火枪兵装备长枪管火铳不同的是,这是一柄稀见的短铳,大都是过去达官贵人随身携带,火铳上,还有些残余的精美花纹也在昭示着它的来历不凡,好奇的我小心翼翼捧着木箱找老人问短铳的来历和这短铳过去的故事。却不料这潘老人突然暴怒,以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敏捷一跃而起,夺过我手中箱子望地上狠踩狠摔,然后大叫,出去,你给我出去,一把将我推出门外,阖上门,任我怎么叫喊也是不理。

  后来,老人家我又去过几次,依然还是闭门羹。渐渐的,见老人的心便淡了。
  再见老人是一年后,老人的村子里来人上县里找我,说老人快不行了,临走前要找我说话。
  老人家里,风烛残年的老人早已没有了一年前的精神气,只是絮絮叨叨的又跟我继续讲着一年前的故事。

  家乡那年那场暴雨后的一个中午,看着碗里那几片仿佛破絮的碎野菜叶,我跟爹说,我不想在村子里呆了。你想怎样?爹问。我要出去,我要当兵,我想吃军粮。边上,娘哭了,这荒马乱的年,当兵保不定什么时候没了命呢。我手指黑黑的菜汤说,可是,我不要吃这个,我手指着徒穷的四壁说,可是,我不要这样活。他们都沉默了,只是一声一声的叹。
  离家后,我一直朝南走,跟遇见的每一支军马都说,我要参军。他们都只是笑,指着我长期饮食不良而瘦小的身体说,等你胎毛退完的再来吧。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队人马,领头的,也只是在笑。我不服气的说,我已经十四了。他又笑,扔下一把沉沉的关刀,你能抡得起么?我能,我说,但,我得先有一顿饱饭才能有力气。
  我们那个村,据老年人讲,从战国开始,就有练武之习。村子里每家都会几个把式。我很小就开始站桩遛腿舞刀弄剑了。几个把式下来,那领头的喜坏了,不迭声得叫好,说,你这小弟,我收了。
  加入才知道,原来,那队人马根本不是什么官军,他们是怒江西畔高黎贡山中最著名的土匪,头子便是白鹰。但是开始,我根本就没有去想,因为,在遇他前,我已三天没讨到饭了,我不想被饿死,我得活下去。
  从此,白鹰天天督我骑马练武,带我四下掳掠,只是,当我看见那些普通庄稼人在我们的马蹄下刀剑里哭泣、哀号,心里就想起如他们一样我从前村子里的那些庄稼人,所以跟白鹰的那两年,我都只骑马跟着,却从不忍心亲自出手用刀剑去伤害那些普通人。
  只是,做土匪的哪里能做到不出手呢?
  那是一场硬仗。我们伏击滇南最大的马帮,那一次,马帮不仅仅是他们的女首领温琬亲出马,还从沧州请来了著名的镖师高天叙。平常时,每逢冲锋,我爱缩在队尾,我天真的以为这样便可以躲在后面不用自己出手。那次却是没能躲过。我们冲过去,他们不见惊慌,反过来也来了一个冲锋,领头之人凤眼长眉,身姿曼妙,却是说不出的狠,从我们前阵一路杀到阵尾,然后,两队人马混在一起捉对厮杀。队尾的我霉字当头,正好对上她——马帮女首领温琬。
  十五岁的我根本不是她对手,临着快似闪电的刀,我只及退、退、退,挡、挡、挡,却还是逃不刀她的刀气笼罩。“镗”的一声,又一次兵刃交结,我虎口一麻,握不住手中兵刃,一个松手,手里的兵刃飞了出去。
  我惊慌失措,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傻的呆在马上忘了要躲。临着急袭而来的刀光,沉甸甸的恐惧感压得我仿佛窒息,我开口,喊:娘,娘啊!
  那刀光突然急拐向上,头皮掠过,带走几缕发梢。凛冽的刀寒突然让我清醒——我还没有死!为什么不杀我?我问她。她没理我,拨马,回头,只是风里,我还是听见了她自言自语的叹息声:这还是个只会叫娘的孩子啊。
  拨马转身片刻失神里的温琬没有看见,有一骑快马正恶狠狠的向她冲来,那人,正是我们的头领白鹰。刀光乍起时,我哭,我喊:不,不要!却是枉然,匹练里,我看见,温琬一头栽落马下,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小腹急速涌出。然后,我看见,白鹰又拨马回头,扑向高天叙。
  那日的厮杀整整打一个下午,她们终究还是败了。高天叙死了,对上白鹰,他压根儿就没胜算,马队的人马都死了,除了温琬。那日黄昏,残阳似血,一地的尸体里,我按着温琬小腹的伤口哭: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白鹰却来了,他叫我:贵升,你起来。什么事?我问。我们做匪的,扬名立万全凭手底的人命,白鹰狰狞的笑着手指温琬,看跟我两年了你刀下还未有过血腥,把个鼎鼎大名的给你做便宜,来,你下手,给这婆娘补一刀送上西天成你大名。不,不要,我惊慌了起来,急起身后退,却不小心脚下拌了一具尸体,一交跌倒,我更害怕了。你敢不干?白鹰瞪着眼,手搭上腰间,我身后,我的那些同伴们也手握兵刃围拢过来。
  我踯躅着起身上前,心中却喊,不,我不能杀她,我不能!只是,不杀,白鹰定会先杀我后杀她,杀她,我还能活下去。罢了,我闭上眼睛,举起兵刃。
  许多年来,让我一直庆幸的是。那天,我最终还是没能亲手杀了温琬。不是不愿,当我决定下手时满山遍野的杀声突然响起来了,无数人马呐喊着冲向我们。白鹰死了,他武功再高,也不是几千把刀的对手,我的同伴们也全都死了,惟有我还在。那是因为温琬的一句话,她说,不是他方才救我我活不到你们来援。
 只是,温琬还是死了,她的血流的太多,她的伤还是太重。孤单的我无处可去,只有跟着后来的那批人马,后来我知道,温琬跟他们都是民间的一个秘密组织“捻党”,这群人的头领是个仅比我大几岁的青年任化邦,为响应太平天国号召他来这里联络当地捻党准备发动大规模起义,却听见温琬被伏击,急聚人马来援,只是,他们来的还是太晚了。就这样,我成为任化邦身边的一名亲兵,几年里,从滇南一直杀到淮河。

  能跟我说说跳离清军包围后的事么?我试着追问。老人突然又沉默了。半晌,老人又叹气:从来,我都从未跟人提起过后来的事,不是不想,是不敢,现在,我快死了,也不愿带着那些懊悔下地,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一年前我给你讲的那些故事的结局,我也知道,你对捻军的历史很感兴趣。所以今天,找你来,就是把当年的那些事情说给你听的。
  老人又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了。
 
  那年我们跳离清军包围后,任化邦专门找说说,你冒死直谏拯救全军,其功甚伟,但你就不怕我不相信再以扰乱军心治你重罪么?我想:拯救全军我没想过,我只是想拯救自己罢了,大水来了我一定死,冒死直谏成功我便不会死,但,我嘴巴上却没有说。那年我已十八,不仅长的身长体壮,白鹰和任化邦的指点也令我武功大成,这次直谏也让任化邦队我很赏识,提拔我做他的亲兵队长,平日里唤我,也都是以兄弟相呼,这让我很是开心。只是,后来的战局却让我们经常开心不起来。
  那时,由于清军重兵重兵阻截,我们连番恶战下全军疲惫,缺衣少粮,所以,我们东捻军上安邱、潍县一带补充粮草,暂作休整。哪知清军刘铭传恐我闻风潜遁,督促所部于四更拔队,以快马攻我不备。那一夜,敌陈振邦率马队大呼杀入将我军截成三段,一时,兵找不到将,将寻不到兵,我军一片混乱,形势危险万分。
  任化邦却是不怕,他一跃上马,招呼我们亲兵:随我来!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那一战天昏地暗啊,我们都不停的左突右冲,挥刀挥刀再挥刀,已忆不起砍过多少人,只记得那夜我浑身浴血光手中战刀就砍坏了三把。终于,混乱的军队被我们聚了起来,抗住敌人的偷袭。只是,敌军的后援又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是步兵。我听见,身边的任化邦急促下令,马军排成方阵冲垮他们,然后我看见我们几千匹马望一起聚集,随着一声号角,舍身望死的冲了上去。多年征战让我知道,马军要冲垮步军,一般都很容易。可是,我们没有想到——
  “砰砰砰”我看见,对方阵营里,第一排整齐的跪下,举枪,一片火光迸发,然后从两侧跑向后队,第二排再整齐跪下,举枪“砰砰砰”,第三排……。一转眼工夫,我们进攻的方阵中间居然给敌人打出一个十几丈的大空荡,空荡里,全是倒下人马的痛苦呻吟。我们进攻的马队开始混乱了,后面的马队踯躅着不敢上前。见此情景任将军焦急大呼:不能停,只有继续冲才有活力!亲兵营,跟我冲,舞刃要冲,不等他动作,我们亲兵们早已红了眼抢先杀出,一路呐喊着:杀,杀,杀,杀出他娘的一片生天地!不顾生死的望前冲。
  “砰砰砰”的枪声里,身畔身前不停的有人掉落马下,耳边,全是我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濒死前的惨呼。我不闻不问,低头驽马奋力前冲!只是,身体却是一个劲的在抖,其实,我不是真的勇敢,我真的很怕死,但我知道,现在,想活,只能去拼,用自己的命去拼掉别人的命!
  我真的很幸运。等我冲到敌阵的时候身前身侧都没有人了,他们都中枪倒下,惟我毛发无损。我听见,身后的阵营里,无数个杀声跟着席卷而来。
  可是,对面的敌人太过密集,我一人一马又太过孤单,冲进敌阵不过数丈我的战马便淅沥一声倒下,它受伤了!摔落马下的我挥刀砍翻身侧数名敌军,却发现,还有无数个枪柄向我袭来,然后,眼前一黑。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我发现,我躺在血泊里,身前身后,全是跟我一样倒下的人。清军在一个一个翻转我们面目认人:这个是张斯,捻党大将,还有口气。几名清兵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他绑住带走,这个是杨三洼,行军参谋,绑走,最后,到我面前了,随着一声潘贵升任化邦亲兵队长的喊声我也被绑走了,身后,一个清将的高声随风飘入我耳膜:剩下都是些没用的,不论生死,全给我砍了头去。
  清军大帐里,一名清将在讯问:张斯,你愿意弃暗投明归降我军么?呸的一声回应。给我乱棍打死!然后,砰砰砰大棍砸在人身上那令人齿酸的声音听得我心悸。半晌,没了动静。那清将又问:杨三洼,你愿意弃暗投明归降我军么?老子绝不向鞑子投降!一个坚决的回答声后那清将又喝:好,好汉,给我剐了!
  到我了,我听见,清将又问:潘贵升,你愿意弃暗投明归降我军么?我沉默。身后,一名清兵跑进大帐,高声禀报:门外捻子已为我等全部斩首,共得人头九百六十四具!我听完,恐惧至抖。清将看我不回答,不耐烦道:这个也是死硬份子,杀了罢。
  我真的要死了么?莫名恐惧涌上心头,我放声嘶嚎:不!我不要死!同时,一个声音跟着叫起来了,表舅!是我村里远房表侄唐铭的声音。接着,我又听到那清将的询问:潘贵升,你愿意弃暗投明归降我军么?我猛的咬牙,眼闭,将头垂下。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不知是身体难受,还是心里难过,几滴浑浊的泪水大滴滴落下来。面着这个一直很为村人尊敬的老人,一直在党“继续革命,永不投降!”精神教育的我突然诧异起来了,你真的……?所以,我。现在还活着,老人垂下头,不敢看我。我还是诧异,清军就因为你投降就能放你?你可是东捻头领身边的亲信啊。有清军刘铭传帐下将领我表侄唐铭做保,老人答到,缓了口气,又说,何况,他们放我,是因为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企图。是什么企图?我问。老人没有回答。那么,我又问,从此你就离开捻军四处流浪一直到五十岁在这里定居?我认识的人都在捻军,我会的只有打仗,继续过食不裹腹的生活临着被饿死的危险是我本能意识里所不愿的,老人回答,然后,自径的说了下去

  离开后,我一路晕头晕脑的走,竟又追上了捻军大队。见我回来的任化邦只是亲热的拍拍我肩膀就继续忙自己的事了,他太忙了,潍县以后,我们接连败仗,清军的骑兵始终尾随在我们身后一天的距离。终于,逃到海洲,任化邦不想再逃下去了,他掷鞭断喝,我们不逃了,决死一战,就在这里!
  我不想再面对清军,这让我忆起清军营帐中的那场不愿再记忆的景遇,所以,我趁化邦不备,落于军尾,在一颗树上刻下了:唐铭,有伏,勿进。
  可是,我错了。清军还是跟过来了。化邦聚起海洲周围所有的兵力想搏一次,清军也想乘机打一场大仗一劳永逸。清军只是缩整了一天就跟进来了。
  我军以赖文洸率马步数千诱敌陈振邦部入伏,方才杀溃,敌步兵又至。我们才用马队冲散了敌步军,敌人的火枪队又跟上来了。我们的马步军又不畏生死的再次冲上。不停歇的厮杀整整三天三夜,死去的人成为永远,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拼命。
  三天后,被李鸿章不得不低头承认是“实今日第一等骑将好汉”至以项羽相比的任化邦当看见敌将刘铭传的大旗时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喝,生死存亡,在此一役,便亲自带着亲兵营去冲刘铭传的大旗。
  我又看见那日清兵大帐里那几张熟悉的脸了。这一次,跟任化邦杀进敌阵,我竟闷头冲在任化邦前面不停顿的一口气杀到敌军大旗之下。对着旗下清兵我一刀劈下,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舅,不是跟你说了要不想杀任化邦就千万不要再跟着捻军走了,我可是拿性命担保你不会再跟朝廷对抗的啊。我楞了,我的刀下,竟是唐铭。抬头,又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是放我出营的清将,不愿触摸的那沉寂多日的回忆突然又涌上心头——
  汝能为我杀任柱乎?
  怀里,一只短火铳烙到我心痛,那就是那名清将送我离开时给我要我杀任化邦的工具。只是,我跟化邦是兄弟,我怎能去杀我的兄弟?
  我看见,那名清将,先是惊慌,后是愤怒,向我大喝:有杀任化邦者,赏三品銜花翎,白金二万两!我看见,我表侄也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向我挥舞,隐约,我能看见上面的两个鲜红手印,记忆让我知道这张信笺上的字,那就是——我潘贵升愿降,望赦!
  怎么办?杀了表侄继续杀了清将?可是,我能对担保过自己性命的表侄下手么?何况,我能杀光当日清军大帐里的所有人么?只是,不战而退我又怎么能向任化邦解释?身后,任化邦的高声跟着响起来了:潘贵生,你在发什么楞,你对面就是清军统领刘铭传,杀了他,清军必败!
  风乍起!仿佛老天也不愿意看见我们在浴血,卷起灰沙铺天盖地,一时,战场上烟雾弥漫,对面看不见对面。可是,还有声音,对面,表侄在大声哭嚎:表舅表舅,还有,刘铭传愤怒的高声:潘贵生,火枪,火枪!身后,任化邦焦急的呼喊着朝我越来越近,潘贵生,火枪,火枪!我混乱的大脑突然猛的一个激灵,糟了,任化邦早知道了我身揣火枪了,现在他终于明白我揣火枪就就未了杀他,现在,他上来杀我了,我想,不,我不要死我要活!
  已来不及考虑,我摸出怀中火燧,朝着任化邦的声音方向——砰!
  风歇了沙静了,身边的景色又清晰了,我看见,任化邦倒在马下,鲜血不停从腰腹流出,混乱的大脑突然清晰了起来,我跳下马,抱住化邦,大声号啕:将军将军。
  任将军的嘴还絷然在动,他说:兄弟,小心火枪,小心清兵要用火枪打你。痛澈心扉的伤,我悔我狠,我大声喊着:大哥。可是这时,大哥已不能再回答我了。
  任化邦死了!任化邦死了!对面阵营里,清军的欢呼声惊天动地的响起来了。

  那个老人麻木着表情说完自己的故事后便将我赶出门去。我一句话没说,面无表情着离开。
  第二天,那个老人死了。他们问我老人的身份和他临死前究竟跟我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回答,我知道,当时的**环境是不允许我告诉别人我跟一个历史上的叛徒有什么关联的。只是,偶尔想起那个老人的时候,我想,有些事,无论错对,再多的后悔也是再来不及。

  今天,我也九十多了,一个人站在赣榆第一人民医院的梧桐树下,低头想着从前的事情。却发现,地上,一只黑蚂蚁和一只黄蚂蚁同时发现了一只死去的昆虫,去拖,却又同时发现了对方,触角一碰两只蚂蚁便咬再了一起,又一会,又来了大批的黄黑蚂蚁。成千上万只蚂蚁遇在一起,相互叮咬撕杀,越来越多的黄黑蚂蚁也跟着赶来了,一拨又一拨,很快,地上,便铺满了大片大片的蚂蚁。
  我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一个路过的孩子也发现了地上的景象,他问,爷爷、爷爷,这么多的蚂蚁聚在一起是在干什么呀?
  它们是在打仗,我说。
  它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为了活着,我说,只是,它们这一生,永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后记:
捻寇中之最黠猾者,以賴汶光為最;而慓悍善戰,莫如任柱,所統馬隊頗多。方諸軍劃運河而守,捻眾馬步約近十萬,盤旋濟青沂海之間,行蹤猋忽,官軍追逐往往落後,實未能制勝也。一日,銘軍逐捻於安邱、濰縣之交,獲一目曰潘貴升者,訊知為任柱帳下健兒。將殺之,貴升呼曰:「赦我,我願投誠!」其甥有唐某者,在銘軍作哨官,亦願保釋之。劉銘傳聞之,乃語貴升曰:「汝能為我殺任柱乎?」對曰:「能。」乃畀以槍一,曰:「此去若成功而返,賞三品銜花翎,白金二萬兩。如不能,亦不汝責。任汝相機為之可也。」蓋劉意非望其必成,以為即不能成,不過棄一槍耳。貴升執槍馳馬而去,復歸柱,柱信而不疑,乃置帳下。明日復戰,貴升忽以槍擊柱,殞於陣前,縱馬奔向官軍,告劉曰:「我已殺任柱矣!」始猶不信,繼見捻黨不復耐戰,銘軍與諸軍連日大捷,追至贛榆沭宿境內,降捻供稱任柱實死,乃賞貴升如前約。(源自百度)

酒鬼——一个人醉
  举杯倾斜。甘美滑落,是清冽似水,残余舌尖。
  小宇宙正沸。是枳热似火,侵进血液,渗入心扉。
  眼帘儿滑落,却有莫名快意——在飞。
  熏然的,是身体;依然醒着的,是心。为醉而醉的人,是酒鬼。此文写给如我一般长期寻找醉与不醉那种临界的酒鬼们。

  屈原一定不喝酒,因为在有生之年他一直保持着清醒;李白总是喝的太多,所以他下河寻月一去不回。他们的离开都与酒醉有着密切的关系,一个是不会喝醉,全世界都醉了他去选择独醒;一个是常醉,长醉不醒寻销愁,终于,灵魂飘荡在月亮之上。
  其实,求醉寻的最高境界是不醉。
  先贤已沉睡,我们后代俗人还是
  ——免不得酒,免不得醉。

  不喜欢,应酬交际的酒会。易盏交酬,唤兄拍弟套情谊,面红耳刺掩饰着虚情和假意。穷者鄙,尊者贵,杯盏交错着距离,利益、目的幽灵样的徘徊在浓情似酒的欢宴之上,热情的面具掩盖着陌生。这样的酒即是玉露琼浆,也是浓浓的一个俗字,饮之无味。酒精真正释放的是轻松,酒桌上自如驾驭语言心怀鬼胎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这样的甜美。
  不喜欢拼酒。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拼的。酒场不是战场,用一个拼字免不得言语高低,不欢而撒。人生得意须进欢,拼酒求气又哪般?饮酒是自私的,是为自己寻找醉与不醉之间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遇量浅者,他倒了我却离熏然还差上千里之距,这酒饮的未免太不痛快。遇量高者,我醉了他却未醉,勉力而陪,岂不是遭罪?况万一酒高有失德行,醒后哪勘有面目见人?
  也不喜欢,人情来往的酒席。酒至熏然很件很令人快活的事,只是,快活之余却得惦记着什么时候回请还情,不免让人大失雅兴。

  最爱,三五好友小聚,酌上几杯,不需矫情无须客套,不需山珍无须海味,只拿那闲话下酒。不求量同,能者多劳浅着尽意,但求同醉,一起至飘飘欲仙之颠,然后,一同,熏然着,踉跄着,搀扶着离开。

  酒逢知己千杯少,却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倒不如举杯邀月,一人独醉。

  静室,枯坐,却有思绪儿在飞,云里雾里,熏然着。可以放一段音乐,让心情随音乐起伏;可以让情绪肆意流淌,或哭或骂,真实自己,却只让它
  ——停留在房门之内。
  一盒烟,一杯酒,几碟小菜,一个人,举杯倾斜。左手执烟,右手擎杯,多么懈意。
  熏然的感觉是非常快乐的,有酒喝的日子一定是个好日子。只是,是好日子还得想着不能照一天过,所以,烟不要好,冒烟就行,酒不要贵,只要能醉,菜无需多,得过且过。人生之乐,月晴圆缺,免不得不能圆满,遗憾。

  寻找醉与不醉的边缘是件很难把握的事,或许会醉,那么,该醉了就醉,轰轰烈烈(此语不适用与酒后爱滋事或天生酒精过敏容易产生进医院抢救后果之类人群)!人生得意需尽欢,醉酒男人才最MAN!或许踉跄的脚步走不出房门,但,酒醉的脑海却能容纳全宇宙!然后,踉跄着把自己仍上床。只是,一场醉一场罪,能睡到自然醒自然舒服不过,可是却有生活的压力逼着咱酒鬼们强忍宿醉的痛苦去工作去奔波,毕竟,醒来面对的才是真实的生活。
  可以,再满一盅,举起,倾斜。
  一杯还魂,酒伤飞逝。
  只有,喝过还魂酒的酒徒才是真正的酒鬼。

  春天到了,总想出去走走。
  或许有一天,一个人,翻出床底结满尘土的登山包装上酒菜,找一个风景绝佳的山顶,摆上。然后,醉了,沉醉在春风里,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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