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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1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8/8 20:01:50)

==== 二轮精华帖(按参评顺序排列) ====
(本轮参评时段提交过的有效参评帖数为 12 帖,精华比例为 3 分之一 ,小数点后直接舍去,不四舍五入,本轮精华 4 帖)

第2号参评帖: 《朝圣》(作者:吴景聆)

第4号参评帖: 《非人类生灵管理处》(作者:赵伟平)

第7号参评帖: 《一生错爱》(作者:林碧璇)

第10号参评帖: 《翻过山头》(作者:谭诗芸)—帖子无效,不获得精华奖励



==== 二轮金钱贴(按参评顺序排列) ====

第1号参评帖: 《Love on line》(作者:徐杰)

第6号参评帖: 《天注定》(作者:姚月霞)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2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2:28)

Love on line 徐杰(真身 伏天小恶魔)
Love on line

一、

吕笑笑恋爱了。

这个消息在以“团结热情”为企业文化内核的本地知名私有企业“白爱岛”电子厂里迅速传播开来。在一个日常吃瓜嗑瓜子的午休,听闻此消息的一众阿姨们并未对此感到惊讶,因为没有什么可以逃过阿姨们的法眼。

吕笑笑进厂的第一天,电子厂员工们就发现,这个女孩子是个怪胎。什么样的怪胎?她很不合群,不像其他同龄的小姑娘那样,每天朝气蓬勃、花枝招展的来上班,中午吃饭的时候扎堆凑在一起聊八卦。她从不这样,她总是自己一个人,穿着工服,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泯然于电子厂的一众阿姨之中。也有热情的小姑娘想要带领她走进群体,但是她似乎并不需要,她一脸冷漠地无视了。

于是,平时电子厂的阿姨们谈起吕笑笑,都是频频摇头,感叹自己空有大把人脉,手握数十小伙,却不能解决吕笑笑的终身大事。实在是可惜。

以吕笑笑的状态,如果谁能帮她介绍对象成功,无疑能在电子厂的一众阿姨里拔尖儿,在其红娘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没有阿姨成功,不仅如此,敏锐的阿姨们还感受到吕笑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有了变化。

昏暗的车间里,只有流水线上亮着一个个小小的白炽灯,惨白的灯光照着手脚不歇的熟工们,她们娴熟地做着手里的活儿。远远看去,在一众人整齐划一的动作里,只有一个左手工显得很突兀。突兀到坐在她对面的阿姨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工服里隐约可以看见她今天穿了一件花衬衫!

这还是平时的吕笑笑吗?再想想她最近时常看手机的娇羞模样。

这是恋爱了?

终于有个大胆的女孩子前去求证,吕笑笑破天荒地笑了笑点头确认了。

果然!

阿姨们纷纷扼腕,没有经过自己慧眼勘查的男人,没有参加自己精心筹备的见面,这样的情况下发展出的爱情能靠谱吗?

靠谱吗?没有人知道,包括吕笑笑自己。

吕笑笑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QQ软件,里面有个单独的分组。男朋友嘛,哪怕是第一次谈恋爱,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点开男朋友的头像,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句“我上班了。”

“我上班了。”是吕笑笑发的,在这句之前,是两个人早上起来后普通却甜蜜的交谈。

振新:早安!

振新:吃早饭了吗?

振新:我今天吃的炒河粉。

振新:要记得吃早饭哦。

振新:刚接到通知,今天工地来了个大活,李老板特地让我去接待呢!

吕爱笑:嗯嗯,吃过了,吃的煎饼,我上班了。

这就是两个人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模式。吕笑笑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并不知道其他情侣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只是如今他们的相处,简简单单让她感到舒服。

他们相识在一个网吧。

吕笑笑的男朋友名叫贺振新,据他所说他是附近一个工地的工人,但是不是普通的工人,他可是包工头跟前的大红人,更是包工头家公子的好兄弟。这一切的真假,吕笑笑都不清楚。吕笑笑只依稀记得那天她家又停电了,她下工后在附近的网吧上了一会网,做了点游戏任务,熬到她觉得差不多电该来的时候就走了。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天,因为她住在城乡结合部附近的老旧小区,停电也是常事。

那天不同的是,她刚走出网吧,QQ里就接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发申请的人说他刚才坐在她的身边,从电脑上看到了她的QQ。

“我觉得你很可爱,想跟你交朋友。”他在QQ申请里这样说道。

吕笑笑想起当时自己坐的位置,左边是一堵墙,右边好像确实有一个人。可是她一如既往地,并没有对这个人过多关注。

很可爱?我吗?

吕笑笑在心里这样询问自己,但是她心里没有答案,因为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她。她其实就是穿着平时的那套工服,简单扎了头发,一门心思在里面玩着一款有点过时的电脑游戏。这有什么可爱的吗?

她回过头,透过网吧的透明玻璃看到一排的电脑后面,她刚才坐的位置旁边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似乎加完好友之后立刻就站起来看她的反应,这一下恰好看到她回头,赶忙朝她挥了挥手。

被看到了!

吕笑笑慌忙跑开,一路小跑回到家,险些没有被门槛绊倒。她不自觉地摸出手机看了看那条好友申请。

其实,隔着玻璃那么远看不太清,他好像还挺高的,他挥手的时候是笑了吗?他的牙齿可真白,原来现实中也有人牙齿这样白吗?还以为只是电视广告里才有呢。

吕笑笑心里想着,忍不住天马行空想了很多。

吕笑笑是有些孤僻的,在她以往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她不清楚自己与这个世界有多少真正的交集。她每天都在行走,站着行走、坐着行走,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只是晃动的背景板,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着。小的时候,她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只是父母每天上班,她独自一个人玩耍习惯了。长大以后,她也会发现自己的不同,可是她早已习惯了。

人的眼睛是传递情感和情绪的工具吗?吕笑笑也曾经想要去和人面对面交流,可是她根本看不出什么。也许可以看出什么,但她也不知如何回应。

太尴尬了,太别扭了。太危险了!

与其去猜测虚无的主观世界,不如用客观的方式去探索。所以吕笑笑更喜欢用看书、看电视和网上冲浪的方式去了解这个世界。

人文习惯、自然规则,这世界不外如是。

电视剧集里夸张的情绪表达,离奇的剧情设定,这个世界好像又不只是那些机械的法则。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呢?

吕笑笑独自靠在墙壁边,又习惯性地思索起关于世界的哲学。

吕笑笑也不记得那天又在墙边发呆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时,天早已经黑了,家里的电却还没有来。她抬起手,手机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手机界面还停留在QQ的那条好友申请上。

“我觉得你很可爱,想跟你交朋友。”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笑着咧开的嘴,和那个人的大白牙。

试试吧!吕笑笑想着,然后点了同意申请。

“你好!”那边似乎像是一直守着手机一样,吓得吕笑笑赶紧收了手机,一晚上不知该如何回复,在床上辗转了半宿,睡觉之前回复了一句“你好。”后,惴惴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那个热情的男孩子留下好多留言。

吕笑笑的生活里,经常被人突然打扰,总有人想要擅自闯入她的生活,企图带她融入社会。但是那些人都只是稍加试探,又很快挫败离去。

吕笑笑看着QQ图标上红色的数字有些吃惊,她从未被这样密集的攻击着。她也有些好奇,他究竟都讲了什么。那个早上,她躺在床上耐心地看完了他发来的所有留言,情不自禁给了他一些回复。

对话框里,左侧的蓝色聊天气泡的右下角,出现了几个粉色的气泡。

他们开始在QQ上聊天。不过,可能是贺振新平时的工作太忙,再加上吕笑笑是两班倒,他们经常时间对不上,只是隔着QQ相互留言。

可是,这样的时差和分寸,对吕笑笑来说,刚刚好。

在每天的聊天中,吕笑笑发现,贺振新是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非常乐观,也十分健谈,他的生活中有很多新奇的事情,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在QQ里和她讲述平时的生活,有时候是工地里好玩的事情,有时候是令他鄙视又追寻的人情世故。

那些她平时都是在书本和影像里接触的东西,被另一个人用语言倾吐出来,让她也有去亲身触碰的想法,她也确实稍微改变了一些。

这个世界多么奇妙呀!他这样一个工地的工人,和她这样一个电子厂的工人,就这样相遇了。而且他们还有那么多相同的兴趣和爱好,就连吕笑笑自认为很偏执很冷门的爱好,他居然也都知道!

这就是爱情吗?

当漆黑的夜里亮起了灯,当黑白的世界里被注入了色彩。

吕笑笑感觉自己也鲜活了起来。



二、



当隔壁流水线的李小花在午餐期间过来偷偷摸摸询问的时候,吕笑笑分明看到不远处的座位上还有几个往这边张望的阿姨,她们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

其实吕笑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也知道,八卦的背后是不尽的八卦。但是被爱情的烈火炭烤过的心是那么滚烫,那么香甜。它那样有力地跳动着,跟QQ里跳动的头像一样。

吕笑笑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李小花见她如今堡垒不稳的模样,顺势坐下想要八卦更多。吕笑笑内心热流涌动,也有了要跟小花倾吐爱情甜蜜的想法,但是还是在眼神接触的刹那退却了。

这对她来说,有些难。

气氛似乎瞬间冷却,小花讪讪离去,吕笑笑的堡垒再次凝结。

可是,吕笑笑看着小花离去的背影,她第一次有些动摇。恋爱之后,她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她也开始对其他人有了回应。可是,似乎简单的回应并不够,是不是要回应更多?是不是要进一步踏入她们的圈子,像她们一样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这样的想法,光是想想就已经劝退了吕笑笑。

走出堡垒,谈何容易。

可是,如果是他呢?

吕笑笑想起小太阳一样的贺振新。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看起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他那样风趣、幽默又热情,他总是散发着光芒诱惑她往外走去。

如果是他呢?他们应该算熟悉了吧?在他的面前,自己是不是会更勇敢更自然一点?

鬼使神差地,吕笑笑在QQ里发出了一条信息。

“我们要不要见面?”

是啊,自从他们在网吧认识,就再也没有见过。

吕笑笑还记得当时他主动加好友,又站在那挥手冲她笑的样子。

贺振新没有马上回复,也许是在忙吧,或者在吃饭?正是饭点呢。他不会不愿意吧?应该不会吧。

迟迟没有等到回复,这让吕笑笑有些焦虑,但是她还是觉得贺振新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是男女朋友不是吗?贺振新也在QQ里说喜欢她。男女朋友见面是正常的吧。

可是他真的拒绝了,也不算拒绝,只是说最近不行。

“我最近工程有点忙,等忙完了我们再见面。”

吕笑笑想起他其实平时也没有那么忙,只是自己倒班两个人总碰不上而已。但是其实自己是可以请假的。见一面能需要多少时间呢?他连这个时间都没有吗?这么说起来,他倒是从来没有说过要见面。他为什么不提见面?主动加我,说我可爱的难道不是他吗?

吕笑笑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堆,最终有些空落落的。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很陌生也很久远,什么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是爸爸妈妈离婚那天,她看到爸爸拖着行李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空落落的。

那太久远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空落落之后,自己也过得挺好的。

水泥匠熟练地修补起缝隙,风干之后,那一块显得斑驳突兀,不过没有关系,石灰刷一下就和别处一样了。

只是后来,见面的事情一直拖拖拉拉没有后话。吕笑笑明显感觉出手机另一边的对此事的敷衍。

这是为什么?只是因为自己提出要见面吗?

吕笑笑感觉自己从那一天起在心中涌动的热流逐渐冷却了,恢复了血液温吞的模样。最初的失落在逐渐放大,最终撕开一个裂口,任怀疑发芽,任信任流失。

贺振新一直很主动,主动说等等。

等等,是什么时候?

那一只刚打算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



三、

人在遇到自己固有认知以外的东西时,是会迷茫的。比如最近的吕笑笑。

很多道理都可以在书本中学到,可是实验课程总是要去实验室一遍一遍试过才知道。

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迷茫和无措。

最先发现吕笑笑恋情有变的,还是电子厂的阿姨们。

吕笑笑工作心不在焉屡屡出错被车间主任抓到办公室问话,当她低着头从办公室出来时,感受到了阿姨们殷切的目光。

可怜的孩子,自由生长的爱情,经不起任何波澜。快来吧!到阿姨的怀抱里来,让阿姨赐予你幸福!

这着实让吕笑笑吓了一跳,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淡了,只剩下阿姨们别有深意的目光。

下班以后,她几乎是仓皇而逃,打算绕路走回去。

深秋的大街上,店铺还是那些店铺,人流还是那样的人流,或许只是抬头看见树上的绿色退却了,就觉得世界的颜色也暗淡了许多。萧瑟与孤独扑面而来。

吕笑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绕路,所以回家的路又漫长了一些。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

这个工地……

其实贺振新只说自己是在工地工作,但是并没有说过具体是哪个工地。吕笑笑环顾四周,这个位置和之前那个网吧很近,会是这里吗?

整个工地被围挡围了起来,只留了一个口子用于出入。

进去吗?工地能不能随便进呢?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工地。他在这个工地的话,现在会在里面吗?说起来,自己居然只记得他的大白牙,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呢?好像没有印象了。

太突然了吧,太尴尬了吧。

吕笑笑在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有走进去。中途有陌生人们从她身边走过,都会看她一眼,甚至有一位大叔还特地走过来让她不要在门口站着,小心进出的货车。

陌生人的围观和靠近让她有些不安。

要不还是问问他,确定了再来?她记下了这个工地的名字,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几个满身灰尘的男孩从工地里走出来,有的戴着安全帽,有的已经将安全帽摘下拿手上。

“走快点,我让网管给咱们留了一排五连座!”为首的男孩催促着其他几个人。这一看就是要去网吧五排的网瘾少年。

其他男孩叫好答应着,一行人从吕笑笑身边走过。突然,他们停了一下,为首的男孩折返回来,走到吕笑笑身边不可思议地问道:“笑笑?”

吕笑笑抬头望去,男孩满面灰尘,衣服也是灰蒙蒙的,一看就是刚从工地里干活出来,大约是赶时间没有换衣服,连安全帽也没有收起来,只是洗了手就出来了。宽松的衣服更显得男孩身形高大。

是贺振新吗?

可是这个男孩没有笑,也没有露出他的大白牙。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吕笑笑,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

“你怎么到这来了?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分手了?

他又上下扫了她一眼,嘟囔一句:“你怎么穿这样。”

穿这样?这不就是你说可爱的那套工服吗?

吕笑笑接连被暴击,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那边贺振新的同伴已经等不及在招呼他了,他看她半天没有反应,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吕笑笑的声音。

“等下!说清楚再走!”

这可能是吕笑笑这辈子讲话声音最大的一次,还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场合。

她被她的话惊到了,可是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她知道,如果这次不说清楚,不当面说清楚,也许就说不清楚了。

这是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分手?为什么这么奇怪?

她的脑子里充斥了诸多疑问,刺激着她大声喊了出来。

贺振新走了回来,看着刚才握紧拳头闭眼大喊的女孩。

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当初也是自己先喜欢的她。虽然当时的她和现在好像完全不一样。他让同伴们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说什么呢?你,难道是想复合?”

“我,我不明白……”吕笑笑抬头望向他,他的眸子是浅褐色的,里面有个怯懦望着他的女孩,她穿着浅蓝色的工服,简单扎了一个马尾。

这,就是我的样子吗?

贺振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将吕笑笑领进了一家小饭馆。

“说吧,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吕笑笑高中毕业以后就到电子厂上班,搬离了母亲再婚的那个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近距离的坐着。平时主任训话,她只要低头听着就好,主任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可是现在,她需要和贺振新交谈。

没错,是他呀!哪怕他有点奇怪,哪怕他好像见到自己不是很开心,哪怕他张口闭口就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可是他,是她的小太阳啊。

她鼓起勇气看向他,可是勇气好像刚才在外面已经用完了。她瞳孔开始下意识的发散,她感觉他在虚化。

还是不行。吕笑笑不安地攥起衣角:“你说我们分手了……”

贺振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眼神闪躲、没有什么表情的女孩子,也陷入了混乱。

奇怪。

他也奇怪,她也奇怪。



四、

街头的苍蝇小馆,饭点的时候店里座无虚席。刚下工的男人们聚在一起,点上几个小菜,整上几瓶啤酒,吹吹牛缓解一天的疲劳。在一片嘈杂中,饭点的角落里面对面坐了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在交谈。

主要是男方在说。

只见他最开始皱着眉头,讲着讲着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什么给对面的女孩看。

聊天记录一页一页翻过去。贺振新的聊天记录里,一页又一页,记录着他和她交往的故事。

“你看,说分手的是不是你?”

“我每次说见面,你都推三阻四,结果分手了,你自己跑来了,你是要做什么?”

“你现在是在装失忆吗?”

贺振新激动地说着。

头像是她的头像没错,可是吕笑笑知道,那不是她。

那些对话不是她说的,他们几乎没有这样对话过,总是隔着时间回复的。

不对,这不是她啊!她拿过贺振新的手机,点开QQ号。这一串数字,有点熟悉,但是这肯定不是她的QQ号!

和贺振新谈恋爱的人不是她吕笑笑!和他说分手的也不是她吕笑笑!那那个人是谁?那在QQ里每天和她聊天的人又是谁?

吕笑笑恍惚了。

吕笑笑看了看眼前的人,本来是不是应该是熟悉的呢?可是看着却那么陌生。

脏兮兮的衣服,蓬头垢面,仔细看来牙齿也不是很白,嘴里有嚼过槟榔的气味。

她的贺振新不是这个样子,他是一个积极开朗的男孩,每天积极面对工作里的一切,他精通人情世故,处事沉稳周到,哪怕是在工地工作也每天将自己打点的干干净净。他是那样的啊!

而不是眼前这样,邋遢激动的网瘾少年。

而她显然也不是他嘴里的那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吕笑笑慢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将她的QQ号翻出来给贺振新看。

“这个才是我的QQ。”

贺振新也惊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认错了人?”贺振新不敢相信,但是眼前朴素的女孩确实和他印象中的吕笑笑不一样。可是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啊!

“你是不是有双胞胎姐妹什么的……”贺振新试探地问着,茫然的吕笑笑不知如何作答。

她没有双胞胎妹妹,那天跟他在网吧加好友的就是她啊。就是她啊!

吕笑笑看了看贺振新的QQ记录,又看了看自己的QQ界面。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你还好吧?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吕笑笑躲过了贺振新想要过来搀扶她的手。

不论是因为什么,不论是发生了什么,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这段时间和自己相爱的那个人。

吕笑笑下意识的躲开了他,一个人离开了。

原本以为是一场双人舞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各自换了舞伴。

一个作为他和她相爱;一个作为她和他相爱。

吕笑笑看着那个躺在自己QQ里的人,打出一句疑问:“你是谁?”

第二天,吕笑笑收到了回复。

对方好像知道发生过什么一样,没有质疑她没有来由的问话,只有一句回答。

“笑笑,我是笑笑。”



五、

十几年前这个城市还没有如今这般繁华,如今的城乡结合部,只是以前的乡村小屋。吕笑笑的爸爸妈妈总是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平时上学的日子倒也还好,寒暑假的时候,只能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吕笑笑从小就乖巧听话,她知道,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不能擅自出门。所以每当那个时候,她会一个人吃把爸爸妈妈早上给她准备好的食物,一个人在家里呆着。

看看电视、睡睡觉、看看书,如果实在无聊,还可以自己跟自己对话,自己与自己过家家。

那时候,正是寒假吧,正是每天都很难从温暖的床上起来的时候,哪怕掀开被子的一角,湿冷的空气都会立刻侵入。

可是那天不同,那天的吕笑笑感到十分暖和,睡的也很沉很香甜。忽然有个女孩将她推醒。她没有计较为什么她家里会忽然进来一个人,因为当时她已经被火光包围。

在一片火光中,那个女孩子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奔跑,她们穿过了正在燃烧的门框,穿过尖叫呼喊的人群,跑到了最外面。

“你是谁?”

熊熊大火前,两个小女孩牵着手,一个向另一个问道。

“笑笑,我是笑笑。”

笑笑!

“你是笑笑?你是那个笑笑吗?”

“你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为什么后来我从来没见过你?”

“这个QQ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冒充贺振新和我谈恋爱?”

吕笑笑在QQ里一连串问了好多句,问完才发现,以笑笑的作息,可能暂时不会答复,她们总是有时差的。却不想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那边就有了回复。

“如果你确实想知道,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不如试着登录一下我的QQ?”

什么叫真的准备好了?登录QQ需要密码的吧!

“密码呢?”吕笑笑追问,可是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难道和我的密码一样?笑笑会知道我的密码吗?或者是123456?吕笑笑将笑笑的QQ号记录下来,然后退出了手机QQ,回到登录页面,在她要输入笑笑QQ号时,她赫然发现,下拉框里出现了三个QQ号!

吕笑笑的QQ号!

笑笑的QQ号!

还有一个QQ号,吕笑笑看着有点眼熟,点开登录界面显示的头像和吕笑笑的号一模一样,这让她瞬间想到。

那个和贺振新聊天的QQ号!

恍然间,吕笑笑感觉又看到了小时候的大火。

两个小女孩在熊熊大火前,紧紧牵着手。

“你是谁?”吕笑笑问笑笑。

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朝她眨了眨眼睛,便跑开了。她的身后,是匆忙赶回来的爸爸妈妈,爸爸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包裹住穿着睡衣光着脚丫的吕笑笑。

“笑笑,笑笑!”爸爸妈妈紧张地喊着。

“笑笑,笑笑。”吕笑笑的嘴里也念着,可是她四下望去,笑笑不见了。

站在火场外的只有她自己。



六、

吕笑笑充分利用了家里所有能用的电子设备,一个组装台式机外加一个手机,将吕笑笑QQ和与贺振新聊天的那个QQ里的聊天记录仔细对比了一遍。

这是个细致的过程,精确到天,精准到分秒。

如果要追溯,那么就要追溯到吕笑笑因为停电去网吧的那一天。准确地说是笑笑去网吧的那一天。

对于吕笑笑来说,主动去一个都是陌生人的环境是困难的。那天停电之后,吕笑笑回到家后,脱掉了呆板的工装,换了一身衣服,扎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然后到附近的一个网吧上网。

贺振新看到的是笑笑,加的也是笑笑的QQ。可是记下那一幕,心思萌动的却是吕笑笑。

为了保护吕笑笑,防止贺振新发现吕笑笑的不同,笑笑又申请了一个QQ,成为了两个人谈恋爱的中间人。

一开始只是转述,可是后来慢慢变了。

贺振新并不是吕笑笑心中以为的阳光男孩,他甚至俗不可耐,和笑笑完全聊不到一起去。最重要的是,他总是提出见面,笑笑知道一见面必然会露馅。于是,笑笑很快就和他提出了分手。

但是吕笑笑还沉浸在爱情里,这样的吕笑笑让笑笑舍不得,舍不得让她失落,舍不得让她伤心。她开始假装贺振新与吕笑笑恋爱。

细细对比下来,笑笑会在吕笑笑被车间主任批评的日子恰好鼓励她;在吕笑笑因为社恐不知所措的时候,恰好跟她吐槽起各种人情世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最懂吕笑笑的。



毫无疑问,那些天的吕笑笑是最快乐的。她感受了细腻的风、感受到了和润的雨,开始感受到了人情,开始渴望正常的社交。

笑笑也因为吕笑笑的快乐而快乐着。不论现实如何,不论最开始是如何,在那些天的QQ记录里,吕笑笑和笑笑是相爱的。

可是有一天,吕笑笑也想要见面了。

于是,一拖再拖,却不想,横生变故。

吕笑笑终究还是要直面笑笑。

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的话。

如果还要追溯的话,那么就要追溯到那些一个人在家的日子里。总有一只不善言辞的右手和一只喋喋不休的左手。

吕笑笑面部肌肉不太发达的脸忽然扭曲了,眼泪汹涌地滚落。

原来和自己完全不同,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贺振新,而是笑笑。

原来最了解自己,和自己兴趣相投,什么样生涩冷门的话题都能聊起来的是笑笑。

原来一直保护着自己,和自己恋爱的是笑笑。

原来你,一直都在。

求生的欲望,让吕笑笑忘记了赤裸的脚丫,她被爸爸抱在怀里。而爸爸的身后,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



七、

吕笑笑又恋爱了。

当笑笑笑着来上班,还和她们打招呼的时候,阿姨们纷纷表示不好!吕笑笑难道又恋爱了?

阿姨们瞠目结舌,没想到一个不爱吱声的小姑娘,换对象倒是蛮快的!

所以,并不是人家小姑娘不好推销,而是自己的红娘功力不到家吗?阿姨们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阿姨们的眼神,笑笑当然有看到,她只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感叹吕笑笑天天上班果然很累。

日子过得飞快,尤其是两个人轮流上班的时候,惬意又轻松。

这天,吕笑笑熟练地登陆QQ,点开那个单独的分组,里面躺着那个备注是“笑笑”的QQ。那个“笑”字头像在一闪一闪跳动。

吕笑笑点开这个头像,对话框里蹦出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概率论吗?你遇到任何人都是有几率的,而你遇到我是百分之百。”

“当然。”

吕笑笑微笑着回复了一句,然后关闭了对话框。她的电脑边放了一本《概率论》。

还是这么奇怪的爱好呢。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3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3:17)

朝圣 作者:吴景聆 真身 曹衣出水。
多年之后,当贾明明回忆起往事,她从未怨恨自己当初的选择。



说起来,怨恨无从谈起。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可贾明明反其道而行。都说嫁男不嫁土木,娶妻不娶财务,为了消除人们的刻板印象,贾明明身体力行,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了土木工程。她认为,土木男将来未必会进入这个行业,反正她从没打算毕业以后下工地。而土木工程系男女招生比例则让她产生了错觉,天涯何处无芳草,土木系里一枝花。



可惜,贾明明忽略了大学之大。兔子想吃窝边草,草却惦记着其他枝头上的花。大学时候,贾明明曾收到过同班同学递来的情书。即使花痴,贾明明依然认为鸿雁传书这种事应当温婉含蓄。男生再过直白,也需假借他人之手,少了传递这一道程序,就没有了距离。距离感没有了,仪式感就没有了。



她曾幻想过那样的仪式,在月光洒满窗台的夜,悄悄躲在被子里,打开手机照明,将一段段情感默念心间。此时,应当有个别不识趣的室友突然掀开被子,再群起哄之,有手快者趁她不注意,将情书抢夺过来,对着月光大声朗诵。此刻,月光虽白,却映红了她的脸。



事与愿违,仪式感十足,脸红的人却不是她,贾明明活生生当了一回鸿雁。当贾明明回到宿舍将情书传递给周菲菲时,周菲菲的确羞赧。不过周菲菲没给大伙起哄的机会,信封没拆,随手塞进了一本厚厚的会计学原理中,而后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情书?”。此刻,窗外一弯新月初照人,照得贾明明心灰意冷,不似鸿雁,更像是西伯利亚冰原上瑟瑟发抖的小绵羊。

不是说好的娶妻不娶财务嘛?



这段小cha曲并没给贾明明和周菲菲之间的友谊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两人大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贾明明找不到,周菲菲不愿找。贾明明恨偌大建筑院没有一只雄性看上她这朵小绵羊,而周菲菲用课本中的时间成本和边际收益编织了一大套恋爱经济学,用来阐明大学生感情曲线必将在未来某一个点归零,甚至滑入其他象限。



毕业之后周菲菲在家乡韶关市一家小公司当会计,过年回到韶关乐昌老家,按照惯例,家里安排了相亲。相亲仪式让她感到十分不爽。那种如同饭店明档点菜的传统模式,在她眼中几乎是将鸿雁拔了毛放在篝火上炙烤。可惜,父母也不曾为她准备什么“飞禽大菜”。节前节后,相了三次亲,都是“家常菜”。相亲不成,父母颇多不满,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要挑三拣四。长辈眼中的经济学是实用性的,找的都是小农经济适用男,简单来说,人好就行。



毕竟是新时代,总不至于包办婚姻。过完十五,周菲菲在一大家子苦口婆心声中踏上归途,重又回到了韶关。在市里,偶有同事朋友介绍,可惜她不仅瞧不上小农经济,也看不起四线城市。女儿心高气傲,父母煞费苦心。两个月后,周母托媒人寻遍隔壁三五个村,终于寻到一个破解刻板印象的最优解,土木配财务。



周菲菲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土木男,更何况对方虽是土木工程出身但据说目前从事房地产开发行业,且人在广州。没等到周末,周菲菲便逆着鸿雁的方向,自北向南奔向广州。



缘分妙不可言,土木男竟然和自己是校友,还是同届。两个已知条件加在一起,土木男竟然是贾明明同班同学。周菲菲这位隔壁村老乡名叫李渠风,家中独子,爸爸也在广州工作,是工地上的包工头,手底下管理着整套施工班组。第一次见面,李渠风请周菲菲逛街,送了套高档成衣,随后在西餐厅点了两份牛排,一瓶红酒。



李渠风非常绅士地将牛排切均匀,叉起一块喂给周菲菲。在周菲菲看来,眼前的男生过于直白,但是喂饭这种事肯定不能假借他人之手,甚至不能有更多的程序,多了就有了距离。距离感有了,仪式感就没有了。她曾幻想过那样的仪式,在差不多的西餐厅,优雅的男士为自己切着牛排......此刻,周菲菲闭上眼,身体前倾,等待幸福敲开嘴唇。

可惜,个别不识趣的室友如期而至,贾明明打来了一通电话。



贾明明将周菲菲带回自己租住的小屋。晚上两人借着窗帘缝漏进来的月光聊到半夜。贾明明说,李渠风本来高很多届,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办理了休学。等她们大四时候才重新入学,成了cha班生。在贾明明口中,李渠风虽然只和他们相处一年,但是劣迹斑斑,尤其在感情方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贾明明语气像极了长辈:“菲菲,要不是看到李渠风发的朋友圈,我都不知道你来了广州。我要不及时出手,你那么单纯,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周菲菲将信将疑,毕竟这些话是从贾明明嘴里说出来的。她翻过身,看了眼屋内小餐桌上还没来及收拾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视线又转移到挂在衣橱外的那套成衣。



第二天房东敲开了门,贾明明好不容易搪塞过去。

周菲菲没打算白住,她愿意付一半的房租。贾明明不愿意了,钱不能扔水里,毕业大半年挣的工资基本贡献给了房东。钱迟早可以挣,但是青春就那么几年。贾明明提议即刻启程,寻找新的方向。



是啊,青春就那么几年,周菲菲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选择跟随贾明明离开心心念念的广州。离开前,贾明明陪周菲菲去商场退衣服,退衣服时周菲菲还有些依依不舍。退完衣服两人路过高级餐厅,周菲菲停住了脚步。贾明明眼尖,看见餐厅里李渠风正举着叉子喂另一个女孩吃牛排,顿时没好气:“你看看,这下死心了?”



关于新的方向,从一开始贾明明和周菲菲就存在分歧。周菲菲居然说要去北京,贾明明呛了她一句:“要不去莫斯科?”周菲菲被贾明明气笑了:“没护照、没签证。如果有,我们去美国。”

“去东海岸。”

“去西海岸。”

两人似乎永远达不成共识。贾明明问道:“去北京干嘛?”周菲菲反问:“不是你说去朝圣?去北京朝圣啊!”贾明明摇了摇手指:“早就变了味,北京现在没圣人。我们去西南。”



周菲菲眼中只有北上广深,上海有苏杭加持,美女云集,自己恐怕占不了什么便宜。既然选择离开广东,那就只剩下北京。而且北京离家够远,反正已经违背了父母意愿,不如叛逆得彻底一些。



旅行的人背包始终在肩上,而旅游的人背包始终在宾馆。贾明明的背包已经刻在脑海中,她要流浪。流浪的人没有终点,旅行的人自己制定终点,游客的终点在旅行社。



贾明明从没告诉周菲菲自己要流浪,她知道周菲菲在旅行过后一定会去往北京。只是,既然缘分让彼此在广州重遇,这场西南之行就当是去北京之前,为了纪念青春不死举行得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切以逃离为由的远行对于周菲菲来说都合情合理,不过她不能为这场旅行耗费太多时间,毕竟青春短暂。总不能二十多岁进西南,五十多岁才离开。到时候,别说北上广深,韶关都不一定容得下她脸上的皱纹。



毫无防备,周菲菲离开了老家,毫无准备,两人离开了广州。



贾明明左手拖着背包,右手拖着周菲菲冲向一处矮坡。“到了。”

“真想这辈子就死在这儿。”贾明明躺在草坪上,远眺哈巴雪山。雪山下的红旗村民居紧挨在一起,被山坡上红、黄、绿三色田围绕着。



周菲菲两手cha在外套口袋里,仰头看着高天上白云飘过,大口大口呼吸着纯净不染的空气:“自由的感觉真好,风景好美。明明,我们今晚住哪?”



没搞明白周菲菲上下两句话是转接、顺接还是承接。有点猝不及防。眼下贾明明的思绪早就依随天上白云越过前方山口,飘荡得不知所踪。风景很好但是今晚住哪?周菲菲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贾明明不假思索:“是啊,风景好美,今晚就住这儿吧。”



来之前两人商量好了,不能被商业化限制住自由,而且两人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可一路上周菲菲发现贾明明自由得彻底,连规划都没有,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算哪。对于这个问题贾明明回答得很哲学:“没有人知道花朵盛开在前方何处,只有用脚步去丈量,才能探寻与美的距离,又或者探寻的路上一路生花。等回过头时也许会发现,走过的路,比花更美。”周菲菲被贾明明说得云里雾里,贾明明趁热打铁,适时跟上一句:“你妈给你规划好的你不是也不要。”



这句话彻底砸在了周菲菲心头。但当贾明明呼吁今晚夜宿红旗村山头的时候,周菲菲恍然大悟,规划本身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想让别人去规划,更不想毫无规划。

“贾明明,晚上还是回丽江县城吧,我没住过帐篷。”

贾明明赖在草坪上生了根似的,伸了个懒腰:“总要有第一次的嘛。”



晚上住哪还没形成统一意见,眼下的事亟待解决。周菲菲从包里拿出一把遮阳伞,打着伞四处寻找。

“菲菲,你干嘛去呀。”



等周菲菲回到贾明明身边,贾明明依旧躺着,嘴里叼着跟草杆,敲着二郎腿。

贾明明吐出草杆哈哈大笑:“上厕所去啦?你瞧瞧,哪有人。你脸皮是真薄,和上学时候一样。”

周菲菲环顾四周,除了天上盘旋着的鹰,以及远处的村落,这片山坡上遍野青草和小花,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周菲菲如释重负,脱掉外套,露出里面一件素色连衣长裙。她牵起裙角,在草坪上跳起了舞。



“真美。”贾明明艳羡的目光随着裙摆转着圈。她直起身子站起来,悄悄从背包中取出一本素描册,迅速起笔。



“明明,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周菲菲看着贾明明笔下的自己:“画得这么好,你当时怎么没去美术学院。”

贾明明合上了素描册:“你怎么不跳了,还没画好呢。上美术学院?我爸不打断我的腿。啊,不是。哎呀,美术学院女多男少,各个花容月貌,去了要吃大亏。你以前不是看过我画画。”

“啊?什么时候?”

“CAD。”

周菲菲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明明,你真逗。哎?你说,我跟她谁漂亮?”

贾明明渐悟了半天忽然顿悟:“西餐厅那个?你怎么还惦记着呢。”



不等太阳下山,周菲菲左手拖着背包,右手拖着贾明明往东走,步行一个多小时,终于赶在天黑前来到玉龙雪山加油站。



周菲菲坐在行李上,看着贾明明在马路上到处乱晃,时不时对着远方挥手。此时夜空一片藏蓝,路上一片漆黑。加油站里除了几辆工程大卡车,一辆小车都没有。加油站工作人员告诉她们,这个时间大多数游客早已从梅里雪山返程,路上跑着的只有这些大卡车。



贾明明指了指卡车,周菲菲猛地摇头,死活不愿意。既然不愿意,那干脆就在加油站附近露营,有水有电,还有厕所。



没多久,加油站开进来一辆奔驰越野,贾明明赶紧跑上去跟司机聊了一通。等回到周菲菲身边时,贾明明一脸沮丧。这辆车要去红旗村,晚上村里有篝火晚会。不过越野车油加得太满不愿意捎上贾明明。贾明明刚从红旗村撤回来,经不起来回折腾,想想也就算了。周菲菲似乎有些不情愿,她不想就这么算了。



不一会,又开来一辆牧马人越野车,周菲菲赶紧拦住贾明明:“我来......”

就这样,牧马人加满油带着周菲菲,顺带捎上贾明明一路驶向红旗村。步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开车不过十分钟。等越野车到达目的地,晚会还没开始。



这是一次车队活动,周菲菲她们身后还跟着十几台车,有男有女,都是来云南自驾游的。周菲菲车上的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帅哥。车是本地车,人是外地人。司机在香格里拉浸yin多年,早已化身成为当地土著向导。他在人群中尤其出众,本就是一身西部牛仔风,头戴宽檐帽,脖子上系了一条花色手帕。牛仔哥将人群号召在一起,围成个圈,所有人各举一枚火把,一起将火堆点燃。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周菲菲和贾明明被牛仔哥叫了过去,牛仔哥推来一辆平板车,小车上摞着几箱酒,还有几盆牦牛肉。物尽其用,牛仔哥推着车向人群分发酒,贾明明跟在后面发牛肉,周菲菲负责收钱。



酒还没发完,人群中一位四十多岁大叔已然大醉,从音响架子上拿起一只麦克风,喂喂喂了半天:“此时此刻,我要送给大家一首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大叔的嗓音果然不羁放纵,调子自由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在欢呼声中,大叔好生得意,四下挥手,前后左右的朋友们照顾了个遍,结果得意忘形,一个踉跄,写实了歌词。



周菲菲和牛仔哥对视一眼,强忍住笑。周菲菲熟练地点着钱,两只手拢了拢,一叠钞票整整齐齐交到牛仔哥手中。牛仔哥投桃报李:“谢啦,你们俩不用交费,我请你们,敞开喝。”



敞开喝的结果是牛仔哥站在人群中唱了一首藏语歌。周菲菲顺着歌声中的蓝天、白云、雄鹰,飞到人群中/央,一把将外套丢给贾明明,转起了圈。转着转着,贾明明眼里的篝火迷茫起来,逐渐模糊,越来越旺,红成了一片。



“明明救我!”

贾明明晕头涨脑得到处找厕所,厕所没找到,找到了周菲菲。周菲菲连衣裙腰间的带子随着身体摇曳,在不远处乱飞。贾明明赶紧冲上去,拉着周菲菲往人群中跑,周菲菲片刻不停,拎起背包,冲向村外。



兜兜转转,两人重又回到山坡,周菲菲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贾明明被她吓得酒早醒了,正借着漫天繁星洒下来的点点光亮支起了双人帐篷。

“明明,我的初吻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我送了四年都没送出去。你就是太矜持。”

“他还摸我,我要是从了,以后怎么办?我又不能跟他在这里过一辈子。”

贾明明朝着周菲菲喊了一声:“哎呀,摸了就摸了呗,你白吃人家那么多牦牛肉,摸你下又不会掉块肉。别伤感了,快点过来帮忙。想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想给人家占便宜,又要上人家的越野车。真矛盾。所谓艳遇就是难忘今宵,婚姻才是同一首歌。我看你给他歌伴舞的时候不是挺情愿的嘛。”

周菲菲委屈得快哭了,对着圣洁的哈巴雪山大声呼喊,言语诚恳,不带一丝虚伪:“我有错吗?”

贾明明总算把帐篷收拾好,拍了拍手:“没错没错。你去同一首歌,下次难忘今宵的机会让给我。”

夜里,周菲菲久久难眠:“明明,外面什么声音,有狼吗?”

贾明明转了个身:“有,色狼。”



重新启程,上午,两人沿着214国道步行,一路向西,途经东竹林寺。在寺里转了一圈,贾明明见周菲菲犹疑不决,便问她要不要烧香,周菲菲摇摇头,反问怎么转了半天没见到抽签的地方。贾明明恨自己手不够长,不能封住周菲菲的嘴。小声告诉周菲菲不要乱说话。



贾明明牵着周菲菲半走半停,说着东竹林寺的典故。走到一处唐卡前,贾明明停住了脚步。唐卡上画着的是“白度母像”。贾明明解释说,白度母是观音菩萨三十二化身之一,也是藏密长寿三尊之一。只要一念及,即能以兄弟姐妹之情倾力相助 。唐卡上的白度母宝相庄严,造型与汉传佛教中观音菩萨大相径庭。汉人认为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所以造像一般更女性化一些,有一种母爱。



周菲菲大气不敢出,听了一路讲解,好不容易憋到出了寺庙,呼了口气:“别母爱了,这两天,我妈天天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复。”



两人重新回到国道,周菲菲实在走不动,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斜靠在上面,其实贾明明也走不动,好在两人年轻,不至于被3000多米的海拔憋出高原反应。



这会,周菲菲休息好后站在路边,学着贾明明之前的模样,举起一条丝巾,对着往来车辆挥舞。别说,这来来往往的车真的会以貌取人。不多久,一辆车停在周菲菲面前,不过,是一辆载满建筑材料的大卡车。



周菲菲被扬尘呛得直咳嗽,连忙摆手。等周菲菲气理顺了,贾明明早就提着两人的行李踩上踏板。周菲菲硬着头皮上了车,一上车赶紧关上车窗,结果被车内一股子怪味熏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只好重新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脑袋,任由扬尘肆虐头顶。



开车的是一位藏族青年,名叫群培,年龄不过二十四五。群培普通话不标准,但非常热情。群培一边开着车一边唱着歌。唱完就跟贾明明聊天,聊得内容周菲菲一句听不懂,索性扭过头透过烟尘望向远方瓦蓝瓦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镶嵌在蓝色幕布上的白色雪山。



好景不长,过了白马雪山,道路越来越烂,且越来越窄。时不时因为前方施工,所有车辆单边通过,竟堵了起来。

群培大哥说:“哎,过段时间就好啦。国道修整,前面还要开辟一段新路,等几个月,路修好了再到梅里雪山就很快啦。”

贾明明不住点头,随即问了几个问题,什么施工单位,工期,施工工艺等等。群培有些能回答上来,回答不上来的就继续唱歌,唱完一首歌后说:“不堵了,走。前面就快到了,到了工地你就知道啦。”期间周菲菲一句话没说,甚至对着贾明明翻起了白眼,大学四年,贾明明可从没在宿舍里说起关于工程方面的任何话题。



一般来说司机口中的快到了大多不可信。果然,大概五公里路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前后后又堵了一次车。期间许多骑行客从卡车身边穿过,周菲菲恨不能跳下车去,坐到自行车大杠上。好不容易来到工地,司机表示非常抱歉,因为要运送货物,只能将她俩带到工地门口。等车辆停驻得当,司机跑到项目部对着里面说了几句。项目部里走出来一位青年,青年戴着红色安全帽。红帽子递给司机两瓶矿泉水,司机又跑了回来,将水送给了贾周二人。



燃眉之急啊。贾明明也没想到接下去的路这么难走,两个人绕过一个山峰又绕到另一处山脚,在群山间不停盘旋。明明直线五十米的距离,要用五百米才能绕到,而且忽上忽下。周菲菲瘫倒在路边草坪上,喉咙里嘶哑着:“水水。”

贾明明拧开矿泉水瓶,对着周菲菲嘴里灌了一小口:“不至于吧,咱俩也没走多远啊。”

周菲菲哼了一声:“造孽啊。怎么想起来跟你到这儿来受罪。”

贾明明席地而坐:“ 你看风景多美。累了就休息会吧,反正不急。不跟旅行团就这点好,想干嘛就干嘛。”说完,贾明明仔细看着周菲菲眉眼,随后从包中取出素描本,继续未完成的画。



周菲菲又喝了一口水:“明明,我看你刚才跟那个司机聊得那么火热,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难忘今宵?”

贾明明又好气又好笑:“你都不正眼瞧人家,你没看到车后视镜上挂着的牌子,牌子上明显是他孩子的照片。”



周菲菲正欲反驳,看到后方不远处一道人影,人影伏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又伏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第三次伏下身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贾明明一路下坡往回跑,跑到那人身前,使劲朝着周菲菲挥手:“菲菲,水。”



好在并无大碍。倒在地上的是位女士,大概四十多岁,头发高高盘起,盘发已经乱了开来,满是灰尘。女士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佛,手上缠着一道佛珠,另一只手拿着一只转经筒。



贾明明喂了小半瓶水,正不知所措,一辆面包车停在身边。车上下来一位汉族大叔,大叔胡子拉碴,一身藏饰尤为显眼。大叔似乎是有信仰的人,从手上取下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女士看向大叔,颤巍巍站起身子,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大叔表示十分乐意帮助她们,女士又回了一个礼,鞠了一躬。



临走时,贾明明取出另一瓶矿泉水,送给了女士。女士接过水,掏出一叠钞票,取出五百元答谢贾明明,贾明明没想到女士出手如此阔绰,但滴水之恩何足挂齿。

更何况,贾明明是真的心疼眼前这位女士,她说:“阿姨,真的不用,一瓶水而已。”

女士也不推辞,从手上取下佛珠,给贾明明戴上:“好孩子,你真好。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我儿子叫成成,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儿子,见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大叔见贾明明快哭了,赶紧说:“前面路不好走,你们上车吧,我免费送你们。”



贾明明和周菲菲一起坐上了面包车,女士留在了原地。贾明明透过后车窗,看着女士重又趴在了地上,站起,走几步,再趴下。贾明明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大叔手指向前方:“快到梅里雪山了,好多前来朝圣的人。你们看,都是来转山的,虔诚啊。”



一路上大叔感慨,人生就像一场朝圣之旅。信徒们不会选择乘车,任何现代化交通工具都会玷污从心到圣的距离。



大叔的话似乎很受用,贾明明不住点头,周菲菲似懂非懂。半个小时后,大叔载着二人来到一处寺庙门口,寺庙似乎无名。

大叔朝着贾周二人做了个佛印:“朝圣去吧,去往内心深处最纯洁的地方。”



刚进入庙门,贾周二人便被团团围住,哈达献上,热茶捧来。周菲菲恨不能夺过茶壶猛往嘴里灌。在众人簇拥下二人进入大堂,大堂里一应俱全,只是规格比东竹林寺要小了许多。

大堂中摆着数个茶几,已有几位游客席地而坐,听着台上活佛开示。



贾明明找了两个空位子盘腿坐了下来,周菲菲跟没命似的继续喝茶。上半场,活佛说的是人生的意义。人生有什么意义?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人为何流浪,流浪就是意义本身。这个世界太过虚无,一切都被虚妄蒙蔽了双眼......说了半天,似乎底下反响不是很好。活佛便以自身为例,道出人生真谛。活佛今年四十有六,曾是北京某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后因八十年代末一些特殊原因没能在最高学府继续深造下去。活佛洗尽铅华,看破红尘,便来到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出家为僧。



说到此处,贾明明眼睛一亮,竖起耳朵,等着活佛继续说。脑海中瞬间飘过许多词汇,什么先锋派,什么伤痕文学,什么乌托邦......



可惜活佛尘缘已尽。不过活佛毕竟是活佛,早已看出座下众人情缘未了。他走到一位女施主面前,随口便道出女施主心中所想,活佛闭上双眼:“人生七苦,爱憎会。断舍离啊。该断还是断了吧。”说完活佛取下手中佛珠,默诵佛经,随后将佛珠放在了女施主面前茶几上。女施主嗷嗷大哭,感恩戴德。



随后,另一边,一位老施主抢先一步,她也有所求,说是家里孙子过几个月要出生,姓赵,恳请活佛赐名。活佛想了想:“不应着相,生儿生女皆是缘。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就叫赵佳人好了。”



不多时,大堂中的游客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将活佛围得水泄不通。贾明明失望不已,喝了口免费茶水,早早离开大堂。她在院子里四处观景,看到远处金光闪闪,一抹夕阳照耀在梅里雪山卡瓦博格峰,反射出的光芒将寺庙白墙照耀得辉煌灿烂。



周菲菲从庙里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一块天珠。贾明明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差点没一巴掌拍死周菲菲。贾明明气得直哆嗦:“你干嘛了啊?这东西多少钱?”

周菲菲仔细摩挲着天珠:“请活佛测了测姻缘,活佛说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贾明明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看周菲菲。周菲菲笑了起来:“想什么呢,都是女生,我才不跟你同一首歌。活佛说了,真神不远矣。哎呀,别提什么钱不钱的,你俗不俗啊,这是爱的供养。”

贾明明差点没吐出来:“到底多少钱?”

周菲菲比了个耶:“两千。”

贾明明嘴巴张老大:“什么?两千?你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还有,你不是说身上没多少钱了吗?”

周菲菲顺着卡瓦博格峰照耀着的金光好不得意:“退衣服的钱呗。”

还行,堵住了贾明明的嘴。周菲菲继续自豪着:“哎呀,不算多啦。刚才一个大老板,就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个,估计门口这台车就是他的吧。他让活佛给他公司换了个名字,给了五万呢。”



晚上,就在寺庙不远,周菲菲硬是拖着贾明明又参加了一次篝火晚会。这次,周菲菲长了心眼,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她俩一人花了两百元,跟在一群人后面围着篝火,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席间周菲菲来回穿梭,和着自由的歌声翩翩起舞,舞姿甚是出众。贾明明吃了一口肉,看着周菲菲不停旋转,气得一口酒都喝不下去,又想想这都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又肉疼地猛灌了一口。



第二天,周菲菲有些惝恍,似乎昨夜情缘未至,同一首歌还没响起,连难忘今宵都没有。不过活佛当时也没说明,那就继续向前,毕竟朝圣路上多坎坷。



到达梅里雪山已是午后。两人在景区门口被门票拦了下来。贾明明准备原路返回,周菲菲觉得来都来了,肯定要进山看看。



说好的不买门票,不进景区。贾明明觉得周菲菲怎么在最后关头落了俗,周菲菲却觉得贾明明身患文艺青年通病——只会空喊口号。不走到圣山的深处,不近距离接触,怎么能感悟人生?朝圣路已至此,断不可半途而废。



贾明明昨晚被周菲菲坑惨了,今天死活不愿意跟随周菲菲脚步。两人分头行动,贾明明坐在景区外的大石头上,拿出素描本,利用半天时间,给未完成的画描上最后几笔。



周菲菲被自己坑惨了,出景区时她大呼上当。雪山脚下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有。贾明明听着周菲菲的描述感叹不已,好多事情,好多人,只可远观,不能走入内心,当看到真实的那一刻,之前的美好荡然无存。



两人都不打算继续前行,朝圣之路戛然而止。仅仅两天,贾明明从为赋新词直接进化到而今识尽愁滋味。真想这辈子就死在这儿?似乎动摇了。贾明明开始怀疑到底在追求些什么,或者怀疑本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贾明明彻底没了方向:“菲菲,咱们去哪?”

似有天珠神力,周菲菲佛了:“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算哪,流浪去。”



“此心安处是吾乡。流浪的人在哪儿都是流浪,并不局限与某一处。孤独的人即使高朋满座,依旧孤独。可以在家孤独,也可以在家流浪。”说这句话的人是陈飞。此刻,陈飞手里拿着铁签,一边烧烤,一边追忆似水年华。贾明明和周菲菲就坐在他对面。

两个小时前,贾明明和周菲菲离开梅里雪山,顺着214国道往回走。一路上又累又饿,周菲菲干脆倒在地上不愿起身。好在贾明明没进山,省了不少水。贾明明正蹲在地上给周菲菲喂水,一辆越野车停在贾明明身边,贾明明赶紧摆摆手,想着再要被诓到某个不知名寺庙去,两个大姑娘就只剩下这副身躯能买单了。

没想到越野车上下来一个熟人:“贾明明,你怎么在这?”



陈飞是贾明明大学同学,毕业后在流浪的道路上先行一步。大学时他可是学校出了名的文艺青年,写诗谱曲组乐队。曲终人散,陈飞一头扎进西南深山中,先是在丽江各个古镇酒吧里驻场唱歌,后来觉得丽江只有歌没有诗,只有人,没有人味。便脱离人间,在梅里雪山脚下盘下来一间客栈。一个人孤独地经营着,等待同样孤独的人。

这不,等来了贾明明和周菲菲。



终于,贾明明露出了朝圣之旅以来最灿烂的笑容,曾几何时,陈飞的故事就是她的梦,四年光阴已由流水带走,如今重逢,故人依旧。陈飞身上的气质并未随时间改变,大学没有磨灭的艺术气息,在圣山下重新燃起。此刻,似乎生命又有了希望,流浪又有了意义。

同样开心的还有周菲菲,同样是毕业不到一年,当自己还在为去北京还是去上海纠结时,人家陈飞已经有车有产。

周菲菲爱抚着天珠,活佛果然没骗她。



反正是流浪,无需形式主义。贾明明和周菲菲在客栈住了下来,当然她俩都表示不会白住,贾明明负责收拾客房,周菲菲在吧台收银。客栈名叫“忘乡”,总共三进,建筑时间不长,建筑风格介于羌族和藏族之间。装修风格一言难尽,堪称西方极简艺术史和后现代嬉皮雅痞混搭风。客栈门脸不大,进入后别有洞天,很宽敞一个院子。大厅有酒吧,吧台上放着唱片机,唱片机旁的墙上挂着一只相框,相框里有一张人物素描,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大厅其他墙上都是些老照片,照片中的人物大多是唱片中的主唱,比如鲍勃迪伦、科特柯本、窦唯、张楚。众多小照片簇拥着一张硕大海报,切格瓦拉。



有了贾明明和周菲菲帮忙看店,陈飞腾出手来,白天开着越野车带着客栈中的游客去往各个景点。贾明明就坐在吧台前,不停换着唱片。什么厂牌、风格都有,重金属、黑死,也有舒缓些的爵士蓝调波萨诺瓦。其实贾明明最想重温大学时陈飞他们乐队的原创歌曲,自从毕业,生活里再没有他们的回忆。



“明明,你老是盯着相框干嘛?画的好不?”周菲菲伴着爵士曲子,慵懒得靠在吧台上,把玩着手中的手机。

贾明明失了神:“啊,好啊,画的很好。笔触是专业画家。咦?周菲菲,你再干嘛呀,你准备做直播吗?”

周菲菲拿着手机拍摄着墙上的照片:“对呀,明明,你以前不也做过主播,后来怎么不做了。”

“哎呀,没人看。”



晚上安顿好所有游客,陈飞带着两人又来到天台上,继续烧烤酒会。陈飞累了,躺在凉椅上,手中拎着个酒瓶。他吞了口啤酒,抬眼望着雪山魅影。山尖触及夜空,与众多繁星交汇在一起。

“如果梵高知道他的作品进入到了美术课本,一定会特别伤心。”

周菲菲坐在陈飞旁边,陪他喝了一口:“为什么啊?”

贾明明很自觉,她负责烧烤。贾明明一手翻着肉串,一手扇着扇子,碳炉中的火星卷了起来,随着烟气飘到空中。贾明明叹了口气:“梵高一定会伤心,居然有那么多凡人在围观他的孤独。”

陈飞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此时无声胜有声,那是共鸣。陈菲菲偷偷翻了贾明明一眼:“你怎么知道梵高这么想的,你又不是梵高。”



陈飞对着周菲菲笑了笑,打开身边的蓝牙音箱。既不是摇滚也不是蓝调,放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曲。陈飞跟周菲菲碰了杯,一口饮尽,打开了话匣子:“我现在喜欢安静。楼下的店堂音乐已经满足不了我孤寂的心灵,我早已与现实妥协。这辈子大概就死在这里了吧,不问前程,不问世事。我们这代人,已经谈不上理想。躺平,对,躺平。所有人年轻人都躺平了,没有人再出发,没有人在路上。我曾幻想找寻生命的真谛,一路走来,没有人给我答案。直到那一天,我又翻了一遍《百年孤独》,发现再也看不进去,索性撕碎了它,扔进火塘里,烤羊肉串。”



听到这,贾明明用铁签子翻了翻木炭,又扒拉了几下碳灰,好像什么痕迹都没有。贾明明拿起烤好的肉串分给大家,问道:“那你现在看什么?”

陈飞拿起手机,换了首音乐,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随着弦乐缓缓进场,星星低垂下眼,整个夜更静了。

“我现在看圣经。”



第三天,一位大姐拉着行李箱到吧台办理退房。贾明明先行一步收拾去了,大姐不急赶车,周菲菲陪着她坐在吧台聊天。周菲菲自作主张亲手做了杯低度鸡尾酒请大姐品尝。

你有酒我有故事。大姐其实也就三十来岁,早些年和丈夫一起打拼,后来成立了一家公司,公司越做越好,好到丈夫跑到别人碗里去了。上个月刚离婚,孩子判给男方,大姐一个人跑出来散心。



故事俗了点,好在有酒,有歌。周菲菲选了首慢节奏音乐,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人生就像旅途,本来就是一场朝圣之旅。此心安处是吾乡。流浪的人在哪儿都是流浪,并不局限与某一处。可以在家流浪,也可以在客栈流浪。不如与现实妥协,这辈子大概就交给这里,不问前程,不问世事。现在的人,已经谈不上理想。躺平,对,躺平。所有人都在躺平了,没有人再出发,没有人在路上。我已不再探究《百年孤独》的奥秘,闲来时翻一翻圣经。”



大姐把酒杯推开来,恍然大悟:“哎呀,老板娘,你说得太好了,太有哲理了。是啊,我干脆在你这儿再躺一段时间吧。”

贾明明收拾完屋子刚好走了过来:“菲菲,大姐她怎么了,这么激动。”

大姐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麻烦你收拾了,我决定再住一段时间。老板娘,把房卡还给我吧。”



那句老板娘听得贾明明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打扫房间的不能是老板娘,收银的就可以是老板娘,真是奇怪。晚上,贾明明似是刻意,天台交流会上,贾明明与陈飞聊得好不热闹,共鸣此起彼伏。周菲菲一句话cha不进去,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不过周菲菲记性好,在两人对话中不断熏陶,渐渐也有了孤独的模样。周菲菲时不时和住店的客人在吧台里搭上几句,偶尔也有大姐那样的听众,于是,周菲菲和房费产生了共鸣,陈飞对她另眼有加。



月底,陈飞在天台上摆了一大桌感谢这些天来老同学的鼎力相助,确实,请两个服务员还要付工资呢,更何况老板娘还能帮忙挣钱。那晚的酒喝得有点多,陈飞和周菲菲还了俗似的一个劲猛灌,贾明明早已吃不消,趴在音响上听着音乐。



贾明明借着酒劲问道:“陈飞,你后来不唱歌了吗?”

陈飞红着脸,颠颠倒倒:“唱啊,昨天不还在楼下唱了。”

贾明明摇摇头:“不是,我是说唱自己的歌。你后来写歌了吗?”

陈飞迷蒙着眼对着周菲菲:“做客栈哪有时间写歌,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自己还会这个。等会啊”



陈飞跑下楼,上来时拿了把吉他。轻拨琴弦:“无法直视你的眼睛,却能看见你的心灵。悄悄把诗唱给你听,你说什么是长情......”

唱完,陈飞默默注视着周菲菲,周菲菲不明所以。贾明明闷着头喝了一口酒,准备起身下楼。

“菲菲,不觉得熟悉吗?”

周菲菲没听懂陈飞说什么:“大概能听懂吧,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你们的演出,但是,当时......”

一片沉寂,贾明明硬着头皮解释:“这首诗是陈飞写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贾明明不好意思苦笑着:“你又不收情书。我觉得的写得挺好的,就收下来了。”

周菲菲怒了:“我不收别人的信不代表我不收陈飞的,你这是在破坏我们的感情。贾明明,你就是嫉妒我。”



说完周菲菲哭着跑下楼去,陈飞瞪了贾明明一眼紧随其后。贾明明跟在后面高喊:“菲菲,对不起,别跑了,林子里有狼。”



周菲菲没跑进树林,只差一步。贾明明在林边的灌木旁看到了她的连衣长裙,裙带随着夜晚的山风摇曳,陈飞和她紧紧相拥,贴合在一起。



贾明明回到客栈,从背包中取出一只信封,将信封丢在了天台炭火中,看着信封烧成了灰,带着青春的回忆飘上星空。离开时,贾明明将吧台上的相框取了下来,拿出里面的羊角辫女孩,换上了长裙飘飘的周菲菲。



贾明明背着行囊在夜色下流浪,没有停留,也不再回头。曾几何时,周菲菲在她心目中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甚至不忍心在素描本上用更多的笔触去填满,那个时候的周菲菲,漂亮、矜持。如今,过往已经被她定格在了相框中。如同自己内心中的单纯与美好,被封存在梅里雪山卡瓦博格峰下,封存在明永冰川里。永远,永远。



此刻,贾明明与周菲菲彻底分道扬镳,与过去的自己风流云散。贾明明累了,精疲力竭,莫名的伤感袭上心来,终于在一段下坡路,栽倒了。



“真的太危险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路边?”

贾明明浑身酸疼,随着汽车颠簸慢慢苏醒过来。“群培大哥,是你?”



天刚亮,群培开着大卡车从家出发,发现了躺在路边的贾明明。群培告诉贾明明,由于工地开山修路,许多动物都被惊扰,尤其是狼。夜晚一个人走在路上真的非常危险。



群培将贾明明带到工地,让食堂做饭大妈帮忙照顾,自己赶去县里运送建筑材料。因为赶工期,整个项目部几乎没人。贾明明喝了口水,找大妈借了顶安全帽,朝着施工现场走去。



整个项目绵延数十公里,项目分段施工,每一段都有独立的项目部。每一段路上都飘着彩旗,项目部之间仅用彩旗便可区分。



眼前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本不应该出现在朝圣之旅的画卷中,更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然而,却在脚下真真实实的发生着。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比例,也没有刻板印象。高二开学季,自己和爸爸在家剧烈争吵的情景历历在目。爸爸撕心离肺地说“明明,不要成为你妈妈,求求你了。”“那好,我就成为你。”在赌气后,贾明明放弃了进入艺术班,选择了理科班。两年后,又毫不犹豫地在高考志愿上填上了爸爸的工作。

妈妈是个画家,或者用妈妈的话说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妈妈常说,文艺青年和艺术家有什么区别?文艺青年欣赏别人的作品,艺术家有自己的作品。从此,妈妈离家出走,踏上了艺术家之路,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再也没有回来。



妈妈的作品完成了吗?反正自己的旅程结束了。



午饭时间,工人们纷纷往食堂走。大妈热情拉着贾明明手,说中午有安排。接待贾明明的是个年轻施工员,岁数跟贾明明一样。

“你好,群培打电话和我说了,让我来接待,不好意思啊,赶工期,太忙了,照顾不周。”施工员准备和贾明明握手,忽然觉得手太脏了,又撤了回去。

贾明明笑了笑,大方的伸出了手:“你好,我见过你。之前你送给过我两瓶矿泉水。”



“李渠安。赶紧吃饭,把项目资料补一下。”说话的是项目经理。李渠安满口答应,随后脱下安全帽对着贾明明嘿嘿直笑:“人手不够,双肩挑。”

贾明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脱口而出:“我帮你。”



晚上,群培大哥邀请贾明明去他家做客,李渠安也在。群培十分意外,贾明明和李渠安居然认识。也算不上认识,主要贾明明的同班同学张宇浩和李渠安是铁哥们。她感叹,能在大西南山沟沟里相逢,相当于转了个弯的他乡遇故知,也算是幸事。所以,昨夜的失落被迅速冲淡。不知为何,在工地上,在群培大哥家中,贾明明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稳,是进入西南以来的这些天,未曾有的踏实。



群培晚上给他俩各准备了一个房间,两人很晚才睡,坐在二楼平台上,李渠安说了很久,说他和张宇浩的故事。贾明明问李渠安准备什么时候回广东和张宇浩聚一聚,李渠安说张宇浩正准备出国,估计一时半会见不了。而且自己不准备回去,张宇浩跟他商量好了,出国之前会来一次迪庆。贾明明不解,李渠安说自己爱上了这里,不愿意再离开。



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雄心壮志。当李渠安说要用毕生生命建设大西南的时候,贾明明信了,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这辈子会死在这里。李渠安还说自己无依无靠,挣的钱都捐给当地的儿童教育,如果将来有了钱,就给孩子们盖一所好一点的学校。



早晨,两人坐着群培的大卡车回到工地。项目经理看着贾明明嫩生的模样难以置信:“实习工资可是很低的,你考虑清楚啊,女娃娃。”

“没事,经理。还有,我也可以双肩挑,资料中午可以做。测量我也会的,虽然很久不用水准仪,扶尺子还是可以的嘛,我给你看我的毕业证。”

就这样,214国道上多了一道靓影。



“你在录视频啊?”李渠安看着贾明明摆弄着手机。

“对啊,记录工地生活。你看我新取的房间名,214国道红旗手。好不好听”

李渠安点点头:“好听啊,想当初我也是个小网红,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搜到我以前的视频。咦,这弹幕是......”

贾明明嘴巴喔成了一个圈,有人在她的直播间刷了十个超级大火箭,贾明明赶紧致谢:“谢谢SRT2000,感谢SRT2000送的十个超级大火箭。我看看,啊,让我记得买一包中华烟犒劳一下你。啊好的,好的。”

“李渠安,你知道这是谁吗?”

“知道,这是张宇浩。”



晚上,贾明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跟车回到群培大哥家里,洗了把脸,在院子里带着群培大哥的孩子玩耍。贾明明拿起手机,拍着小群培的笑脸,孩子的脸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苹果。



多可爱呀,就像是素描画里梳着羊角辫的孩子,画上的孩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吧。另一张画上的人呢?还在翩翩起舞吗?贾明明点开了周菲菲的直播间。数日之后,她又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不出模样的脸被美颜拉扯成了尖下巴,尖下巴正在吧台边打着手鼓,陈飞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腿上架着一把吉他。忽然屏幕前轰隆一声,一只鞋砸了过去,一个女人扶着腰挺着大肚子走向吧台。



“阿姨,你好美。”小群培扑闪着大眼睛凑了过来:“之前也有个漂亮阿姨在这里,她是我们的老师,她可喜欢笑了,笑起来特别好看。不过她已经归去了。阿姨,我以后也会归去吗?”

“小群培,别瞎说。蓝天白云会保佑你,你会健健康康长大。”



隧道工程已经进入关键阶段,项目部开会,加快工期,抢在时间节点前顺利完工。项目经理说了,等到隧道打通,项目部要举办庆功宴,到时候杀牛宰羊,邀请四周各族好友欢聚。李渠安毛遂自荐,说要在庆功宴上表演一个节目。



下午,应张宇浩的强烈要求,贾明明在工地上支起了三脚架,用手机现场直播。

随着一阵闷响,盾构机从山间缓缓穿出,工友们抑制不住兴奋之情,有些竟脱下安全帽扔向了空中。

贾明明在手机屏幕后面紧盯着画面,手心捏出了汗。



“经理,经理,李渠安没有出来。”



贾明明一把抢过经理手中的无线电:“李渠安,李渠安,回答,回答,我是明明,我是明明啊。”



隧道后方跑出几名工人,经理冲上去抓住其中一个:“怎么回事?”

“最后一刻盾构机钻进出现了问题,李渠安主动要求进去查看情况,结果没出来。”

贾明明哭喊着:“他才多大,干嘛要他去啊。”

“他说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有困难他先上......”

贾明明不顾一切冲向盾构机,冲向这台巨大而又冰冷的机器,那个人,血肉之躯,嵌在了机器里,与机器融为一体。



贾明明拼命奔跑着,跑到国道对面,对着卡瓦博格峰大声责问,回音震天。远处山坡上,一名女士头发高高盘起,盘发已经乱了开来,满是灰尘。女士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佛,手里拿着一只转经筒。在雪山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尊“白度母”像,俯瞰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女士轻摇着经筒,只要一念及,即能以兄弟姐妹之情倾力相助 。



张宇浩第二天中午赶到迪庆,帮着处理好了所有后事。又过了几日,项目部门口,张宇浩和贾明明正准备出发。一辆越野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两人。

四人都没有说话。

“明明你先去吧,我来处理。”



一座不知名的山头,贾明明站在一座石头堆起的坟前,旁边还有另一座坟。贾明明身后,群培大哥带着小群培还有一群同龄小朋友正在草地上采摘野花。



贾明明背身站立,张宇浩走了过来:“ 没想到李渠风居然和周菲菲在一起了。”张宇浩摇摇头接着说:“李渠风来梅里找一个活佛为新开的楼盘请风水。哎,没想到啊,大学同学以这种方式再见面。项目经理答应赔付100万,李渠风就跑来要丧葬补助。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行就打官司吧。”



贾明明不愿意听这些,她走近了些,紧挨着石堆:“吕笑笑身体不好,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就在迪庆给小朋友们当老师。这些都是她的学生。”



小群培嗯了一声,带着伙伴们跑了过来,把鲜花放在石堆上,小群培带着伙伴们摆了几个舞蹈动作:“李叔叔,你教我们的舞蹈动作我们都学会了呢。”

张宇浩不敢看,别过头去,忍不住流下了泪。



小群培走到贾明明面前:“贾阿姨,笑笑阿姨和李叔叔都说过广州,说广州有小蛮腰。我想去看看。”

贾明明摸了摸小群培的头:“好啊,等路修好了,就方便了,到时候阿姨带你们去广州看小蛮腰。”

说完,贾明明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放在了鲜花上。



远处,群培大嫂呼喊着:“孩子们,孩子们,回来吃饭啦。”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4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4:07)

既见君子 作者 江栀 真身 伏天小雪糕
既见君子




一、



那天,吕笑笑和贺振新一起约会逛街,在夜市里一路走一路吃,玩儿得挺开心,但不知怎么,一转身的工夫,两人就走散了。没几步路,就从繁华的夜市,走到了一片昏暗破旧的街巷。

吕笑笑心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有时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迷路到一个陌生地方,从前她遇到这种事,会吓得嚎啕大哭,但不管她哭得多大声,也没人听见,没人理会。后来她学乖了,鼓起勇气努力靠自己走出去。通常多走几步路,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旁人多数时候发现不了她离开过,就算发现了,也只会觉得她又淘气,跑到没人的地方去了。既然有经验,吕笑笑没有太紧张,虽然心里依旧不安,还是壮着胆子,往街道另一边走去。

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巷子深处,有个少女在向她招手,神情焦急。

吕笑笑没想到有人能发现她,指了指自己,跟对方确认了是找她,迟疑地走了过去。

见她走近,少女一把将她拉过去,提醒她说,“你不要走那边,那边危险。”

“什么危险?”吕笑笑问。

少女说,“有个流氓,晚上藏在这片儿,对路过的女生下手,已经有好几个女生着了他的道儿,你快离开这儿,回家去吧。”

吕笑笑诧异,“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少女欲言又止,敷衍说,“跟你没关系。”

吕笑笑好奇了,觉得这女孩儿有古怪,想了想,坐到了街边的台阶上。

少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没听见我说的啊?”

“听见了。”

“那你还留在这儿?”

吕笑笑道,“跟你没关系。”

少女被噎了一下,明白对方是不相信她。考虑了一下,决定解释清楚。

“我一个朋友,遇到过那家伙,当然她没事,就是吓到了,我劝过她报警,她不同意,我也觉得,这么点小事,麻烦警察同志确实不好,他们挺忙的,所以……”

“所以什么?”

少女得意地搓搓鼻子,道,“我爸也是警察,他教过我擒拿格斗,我很厉害的,我要在这儿蹲点,等着抓那个混蛋,狠狠修理他一顿,打到他承认错误,去自首认罪。”

吕笑笑问,“你爸知道你这么干吗?”

少女没了兴致,抱怨道,“我这可是见义勇为,别打击积极性好不好?”

“所以他不知道吧?”

“他死了。”少女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理她了。

良久,笑笑弱弱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回答,“没事,跟你没关系。”顿了顿,又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走,就待在那儿,别离开太远,我保护你。”

虽然看起来挺没谱,但是个善良的孩子。笑笑决定留下来,遂坐着,安静地陪伴对方,万一真有什么事,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她留心观察,发现少女好像确实学过,选择蹲点的位置,既能隐蔽地观察各路口,有事还能及时做出反应,倒也不像在胡闹。

闲着无事,少女一边盯着路口,一边跟她聊天,“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不回家?”

笑笑说,“我迷路了。”

少女问道,“你要去哪儿,我对这一片儿都挺熟悉的,说不定知道怎么走。”

笑笑说,“我不知道。”

少女愣了一下,转头看了她一眼,或许以为她有什么心事,没再追问。“那你坐着吧,也许等会儿就想起来怎么走了。”

刚才笑笑在附近转了一圈,四周都是一些老楼,很有年代感,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既没见过,也不曾听说,心里十分焦虑,只是她习惯了忍耐,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也不想深夜在陌生地方乱走,幸而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少女,就在她身边坐坐也好,倒也不单纯是为了对方着想。

少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吕笑笑,你呢?”

“李颖。”

李颖说,“看你的穿着打扮,不是这附近的人吧,裙子挺好看的。”

观察还挺细致,笑笑应了一声,“嗯,你是学生吗?”

李颖穿着略显肥大的运动服,瘦瘦高高,看起来十六七岁,扎着单马尾,显得很精神。“我在十六中念书,明年就要中考了。我们学校的风景不错,你有空可以去转转,门卫大爷挺好说话的。”

笑笑问,“你为什么自己干这事,没有朋友吗?”

李颖乐了,“我发现你气人挺有一手,蹲点抓坏人有危险,带朋友一起来,她们又不会擒拿格斗,帮不上忙还会拖累我。你又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还迷路了,没有朋友吗?”

笑笑坦率承认,“嗯。”

对方无奈了,但似乎对她多了些好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间过得很快,一晚上也没什么事发生,李颖看了看手上的电子表,“十点多了,我该回家了,不然我妈会担心。你呢?”

笑笑说,“我也走。”

李颖不放心地问,“你认识路了吗?”

“差不多吧。”

李颖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个地址给她,说,“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到这儿找我,这是我家。”经过一晚上的闲聊,她觉得吕笑笑不像坏人,但状态不太对劲,她担心出事,就给对方留了家里的地址。

吕笑笑点头。

之后两人就分开了。





二、



两人再见面,是第二天傍晚,吕笑笑费了一番工夫,找到了李颖的家。从昨晚起,整整一天一夜,她一直在寻找回去的方法,但毫无线索。她又累又饿,身上也没带钱,只好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来找李颖。

她面前是一栋老旧的楼房,二楼临街的房间里,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一个女人唠叨说,“昨天张老师找我了,告诉我你又在学校闯祸了,打了一个男同学。”

另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活该,我打轻了。”

“你又这样。”女人抱怨道,“张老师说,学校领导好不容易安抚了人家家长,不找你的麻烦。学校照顾你是烈属,可你要一直这样,谁也保不了你,你想不想好好毕业了?还有,最近你的成绩又下降了,也不安心学习,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呀?”

李颖不耐烦地道,“大不了不念,反正我成绩也不好。”

“你!”女人气得声音哽咽了,说,“我每天起早贪黑的,我图什么呀?还不是图你好好读书,将来能有出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

李颖叹气,“咱能不能不提这事,我爸都走了那么久,这么多年了,一有事你就提他,烦死了。”

随后响起关门的声音,身后传来女人的哭腔,喊她道,“你回来,你不吃饭了?”

李颖没听她的,径自跑下了楼,却在楼下看到了吕笑笑,一时有些尴尬,问道,“你都听见了?”

吕笑笑点头。

李颖干脆跳过这个话题,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吕笑笑道,“我迷路了,回不去。”

李颖挠头,感觉和对方沟通有点费劲,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吕笑笑说,“我饿了,也没钱,想找你混口吃的,但好像你也没吃饭。算了。”

李颖叹气,说,“没事,我身上有零钱,我去给你买吃的。”

李颖在小卖部里买了两个面包,两根火腿肠,回到昨天那个巷子里,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两人分着吃。

李颖一边吃东西一边问她,“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我认识很多人,警察局也有熟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吕笑笑摇头,沉默。她去警察局说什么,说了实话,人家不得把她当成精神病抓起来?事到如今,她也有点麻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第一次迷路这么久,心里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想,但都无法验证。这一天一夜,她尝试了想到的各种办法,也都没效果,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她有些丧气地想,她会不会永远回不去了,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原本的世界里,本来也没什么人在乎她,如果她不见了,也许贺振新会难过一下,至于她的父母,会不会反而松了口气?养了她这么个女儿,他们也确实很辛苦。

虽然如此,想到可能回不去熟悉的生活和环境,她还是感到恐惧和难过。毕竟那边有她很多记忆,有她从小到大的经历,不论开心的还是伤痛的。

她想着心事,脸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地吃完了饭,问李颖,“你为什么跟你妈妈吵架,那是你妈妈吧?”

李颖狡黠地一笑,说,“交换吗?”

“什么?”

李颖说,“我告诉你我的事,你也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事。”

见吕笑笑犹豫,李颖一脸不屑,“切,小气。”

吕笑笑脸一红,一时冲动,就答应了,“好,你说。”

李颖顿了顿,稍后开始讲述,青春稚气的脸庞,言语间却透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她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很不同。

“我昨天跟你说过,我爸是个警察,几年前,他在执行一次抓捕任务时,为了保护群众牺牲了。那时我刚十岁,我妈又下岗了,我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我妈特别伤心,经常夜里背着我偷偷哭,我都知道,但不知该怎么安慰。

“其实,我爸从前总是忙工作,很少管家里,我妈一个人忙里忙外,没少抱怨,但收到噩耗那天,她一下子就懵了,可能太突然了。处理完了丧事,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整天六神无主的。我觉得,到现在她也没真正走出来。

“我妈找过各种工作,努力挣钱养家,但都不太顺利,后来就干脆去卖茶叶蛋了,卖得还行,就是特别累。

“我爸有抚恤金,但我妈都存起来了,说要留着供我上大学。我们的生活费和我现在的学费,都是我妈去火车站卖茶叶蛋挣的。我知道她期待什么,我也很想做到,但是看她那么辛苦,我就很愧疚,觉得是我拖累了她。

“我爸在的时候,我妈很爱笑,笑得可好看了。现在不笑了,累得,加上心情也不好,她养我这个姑娘太辛苦了,学习不好,还不省心,跟人打架,爱管闲事,老师三天两头找她谈话,让她管教孩子,我又不太好管,于是就……”

李颖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带着淡淡的笑容,吕笑笑却听出了她没说出口的,深深掩藏的感情。

“你为什么打架?”她问。

“我是坏孩子嘛。有时是别人惹了我,有时是我看不惯一些事,也有时……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打了。”李颖不好意思地道。

“你打架很厉害吗?”吕笑笑想起了她说会擒拿格斗。

李颖开心地道,“我很厉害的,打架从没输过。我小时候我爸教我的。我是女孩儿,他担心我被人欺负,就教我怎么跟人打架。他教得很认真,也很严格,我摔了无数次,才学得像样了一点。”

吕笑笑忽然问,“你想他吗?”

李颖沉默了,努力想克制情绪,想淡然地说,‘不想,都过去了,’眼圈却慢慢地红了。她不说话,转头望向了别处。

吕笑笑想安慰她,可她并不擅长这种事,沉默了好久,终于抬手拍了拍少女的后背。

李颖被她气得破涕为笑,数落她,“你怎么那么笨呐,连安慰别人都不会。”

吕笑笑尴尬地笑了笑,她是很笨,从小也没有朋友,不会的事情太多了。其实她也很想哭一哭,但连这件事,她好像也已经不会了。

李颖擦掉了眼泪,宣泄过情绪后,身上少了些刻意表现出来的鲁莽和锋锐,明亮的眼睛看着吕笑笑说,“该你了。”





三、



“啊?”吕笑笑有点愣神,什么就该她了?

李颖板起脸道,“别耍赖。”

吕笑笑纠结了,真的要说吗,不能反悔吗,她不想说了行不行?看见李颖充满好奇的,亮亮的大眼睛,她感觉,好像不行。

可是,这让她怎么说呢?她的秘密也不是没有告诉过别人,然而从没有人相信她,包括她的父母。不管她说什么,别人要么归结到她品行不好,爱撒谎,要么就认为她生病,得了癔症。没有一个人,曾相信过她。

万一她跟李颖说完,李颖也不相信她,她会难过。但她又不想编故事欺骗这个善良坦率的姑娘,于是她踌躇,为难。

李颖看出了她的为难,笑了笑说,“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也不是想逼你说出自己的秘密,就是觉得你好像遇到了难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什么,所以问你的。交换什么的,我是闹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

看着对方真诚的目光,吕笑笑胸口一热,做出了决定。去他的不管了,反正她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任性一回又如何?她不信就不信吧,她没骗她就好了,何必纠结结果。

想到此,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了。

“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来自另外一个地方。从昨晚开始,我走了很多地方,没有任何一处是我熟悉的,而且,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没有乘飞机,也没有坐车,当时我在夜市里逛街,不知怎么,就忽然走到这儿来了。怎么形容呢,就像变魔术一样,转瞬之间,我就从一个地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说完,她忐忑地看着对方,稍后问道,“我这么说,你不觉得我有病吗,神经病。”

李颖呆呆看着她,沉默良久,最后说,“按道理讲,我应该觉得你有病,但我好像有点相信你说的。”

吕笑笑惊讶了,“为什么?”

李颖思考着,迟疑着,慢慢说出自己的感受,“就是一种感觉,我也说不清,但我觉得你不像是有病,也不像在说谎。虽然听着很离奇,我反正也不太懂,但万一呢?世界上总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吧?”

吕笑笑激动了,从小到大,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人们总是试图分析她是怎么了,却不愿听她说什么。原来被信任是这样的感觉吗?她心情复杂,也有些无措,心中憋了很久的话,也很想说给对方听。

“我从六岁起,就会看见一些东西,有时是一只眼睛,透明的,像烟雾一样挂在那里,冷冷地注视一切;有时身边的各种事物,包括桌椅,玩具,鲜花,小猫,忽然会裂成碎片,又组合到一起,反反复复;有时还会看到一些陌生人,忙忙碌碌,做着各自的事,但除了我别人都看不到。

“还有时候,我会忽然迷路,来到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看到一些奇怪的风景。有时很吓人,有时也很震撼。我曾到过人迹罕至的森林,看见全身雪白的蟒蛇,一口吞掉了一只小鹿;到过一片荒凉的沙漠,除了一丛丛,连绵不尽的红柳,什么都看不到;到过一座阴雨连绵的城市,高楼林立,车子在天上飞,城市里却看不见人;还到过一片灰白的海岸,潮汐无声地涌向岸边,极光在天空流动,但那地方很冷,如果我没能及时回来,一定会冻死。”

她说完看着李颖,问她,“这些事,你也相信吗?”

从她开始讲述,李颖就安静听着,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发表意见。吕笑笑很紧张,害怕对方的眼中流露怀疑或厌恶。她那些话,任谁听起来都像在鬼扯,像编造的故事。如果李颖不相信她,她也理解,只是难免伤心。

默然片刻,李颖张开臂膀,将她拥进了怀里,说,“别难过,我相信你!”

被对方抱进怀里的一瞬,她愣住了,随即眼泪就涌了出来。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原来也错了……





四、



那天晚上,两人在一起聊了很久,各自说说自己的经历,或所见所闻,聊得随意,想起什么便随口说说,没话题了就安静待着,这般相处着,两人都感觉开心惬意。李颖也告诉了吕笑笑,她为什么要每天守在巷子里,想抓那个流氓。

那个男人藏身暗巷中,猥亵恐吓路过的女生,李颖的同学也遇到过。同学将遭遇告诉了李颖,李颖非常气愤,想惩罚那个家伙,就找到父亲从前的同事说了情况,那名警察也认真处理了这件事,向受害的女生了解详情。但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学校里一个男生得知,到处宣扬,说李颖的同学被人强jian了。

同学被人指指点点,当面背后说了无数难听的话,她被人污蔑,孤立,嘲笑,心态终于崩溃了,找李颖大吵了一架,指责李颖出卖了她。两人本是好朋友,她才会跟她分享秘密和心事,也因为这件事绝交了。

李颖不怪朋友,同时也很自责,认为是自己处理得不好,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她在学校尽力保护朋友,揍了造谣的男生,警告众人,谁再胡说八道她就打谁,但没多久,她的朋友还是转学了。

走之前没跟她打招呼,两人也没能再见一面。

至于那个猥亵的男人,警察调查过一阵,没有线索就暂时搁置了。对这样的结果,李颖很不甘心,但也不好再麻烦别人,就自己跑来蹲点,想抓住罪犯。李颖说,她已经守了两个多月了,不抓住那个家伙不罢休。

吕笑笑担心罪犯出现,李颖会受伤。

李颖笑得爽朗,说,“你太小看我了,我真的很厉害的。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吕笑笑被她的执着打动,陪她一起蹲守。两人冒着风险守在暗巷之中,一边轻声聊天,一边留心四周,等待那个流氓出现。不知是运气还是天意使然,那天晚上,她们真的等到了那个家伙。

夜里十点多,李颖本来都打算回家了,还约了吕笑笑和她一起回去,说她妈妈一定也会欢迎她,喜欢她。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了女孩子惊恐的呼救。李颖立刻飞奔过去,穿着宽大运动服的身影,就像风一样快。

吕笑笑追不上她,转身抄了近路。因为她之前就在这边出现,所以寻找回去的线索时,重点探查了这边,了解附近的道路。当她赶到声音传来的方向,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影,向她猛冲过来,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李颖。

她本来很害怕,但看到李颖义无反顾的身影,心中忽然充满了勇气。那个男人一点儿都不在乎前面有人,试图撞倒她再逃跑,吕笑笑没有让开,伸手想拦住歹徒。身后传来了李颖焦急的呼喊,“小心,让开!”

吕笑笑被撞倒了,也拦住了歹徒,她用双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腿,使劲全身力气拖住他,让他无法逃脱。李颖及时赶到,三两下就制服了男人,转头问她,“你没事吧?”

吕笑笑手臂擦破了,很疼,却笑得很灿烂,对李颖说,“没事。”

李颖检查了她的伤势,说,“问题不大,回去我给你擦碘酒,过两天就好了。”

两人将歹徒扭送去了派出所,做了笔录,之后结伴回家。两个女孩儿牵着手,一路走得很开心,说说笑笑,对一起抓住了坏人这件事很自豪。

李颖对她说,“其实,我也不是成天瞎胡闹,我有梦想的。”

“是什么?”吕笑笑问。

李颖说,“我想当警察,像我爸那样,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别人。”

吕笑笑说,“你行的!”

“真的?”

“嗯!”

得到吕笑笑的肯定,李颖很高兴,问对方,“你呢?有什么梦想吗?”

吕笑笑想了想说,“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李颖哈哈笑着道,“没问题,你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活到笑起来没有牙。”

天空月亮很圆,清楚地照亮眼前的道路,两人说着笑着,就这样一路走着。快到家时,吕笑笑忽然绊了一跤,李颖赶忙扶了一把,却没有扶住,她的手穿过了对方的手臂,落到了虚空处。

她看见吕笑笑的身影蓦然淡去,从眼前消失,地上只余皎洁的月光。

李颖低下头,任泪水掉下来,旋即又抬起头,扯起了嘴角。她们刚刚认识,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她是回去了吧?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了,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应该为她高兴。虽然也许,此生再见不到了。

唯愿你一生顺遂,平安快乐,所思所求,皆能梦想成真!





五、



吕笑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身边是夜市里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的人群。有一瞬间,她感到了茫然,孤独,但没多久,心里被一种充盈的感情安抚。她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明月。

贺振新找到吕笑笑时,看到她独自站在大街上,身上脏兮兮的,手臂也擦破了,目光却清澈安宁地望过来,冲着他笑。

他跑过去,紧张地问她,刚刚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会弄伤自己。吕笑笑没回答,撒娇地对他说,“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他知道她有心事,有秘密,但出于尊重没有多问。两人在夜市里闲逛,继续吃吃喝喝,尽兴而归。

几年后,吕笑笑参加亲戚的葬礼,结束返回时,偶然在墓园里发现了一个墓碑。她蓦然站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照片上是那个熟悉的笑容,热情爽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

墓铭上写了她的经历和功绩。她实现了梦想,真的做了一名警察,立功无数,最后为救落水儿童牺牲了。

牺牲时三十七岁,距今已十年。

吕笑笑告别众人,独自留下来,坐到了墓前。

她在那儿坐了很久,静静地陪伴朋友,直到夕阳落下,明月东升……





完。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5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4:46)

非人类生灵管理处 赵伟平 作者 伏天小畜生
非人类生灵管理处


一、



傅江宁按住谢子恒握着刀柄的手的时候,就知道找对了人。



谢子恒是一只鬼,虽然很有可能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傅江宁沉声问:“你想干嘛?”



谢子恒脸色青白:“关你屁事。”



如果所有人都将关你屁事关我屁事这条准则奉为圭臬,那世界上大部分的纷争都不会发生。但很显然,傅江宁是个专业打抱不平的,所以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谢子恒这个业余劫匪的腕力,远比不上傅江宁这种靠卖力气为生的肉体爆发出的能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走了。天知道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握紧了手上的刀柄,却在蓄势待发的一刻被制止,仿佛一只被捅漏了气的河豚。



傅江宁把谢子恒拖进一条暗巷,摸出一把飞灰吹了谢子恒一身,飞灰闪出一片火星,沾到谢子恒身上就熄灭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谢子恒:“呸呸呸呸什么玩意?”



傅江宁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问道:“原来还有一半人类基因。姓名,性别,年龄,地址,职业,身份证号码?”



谢子恒没听懂前半句话着重点落在后面那些信息上:“你、是警察?”



傅江宁:“不,我是非人类生灵管理处妖部四等法师,麻烦你在我这儿登记一下。”



谢子恒嘴角一抽:“神经病……”甩手就要走,奈何手腕还在对方爪子掌控之中,挣不脱走不了。



傅江宁:“鉴于你此刻有伤害人类潜在行为发生,我需要对你进行必要的监控,希望你能够配合,不然我会采取强制措施。你的姓名是?”



谢子恒:“放开我!神经病啊你!”



傅江宁一手继续捏着谢子恒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将他身上所有口袋摸了个遍,皱眉道:“你没带身份证?”



谢子恒大叫:“抢劫啊!”



傅江宁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谢子恒叫声瞬间断绝。傅江宁蹲身扛住软倒的身体,抬脚就走。



这只鬼抢劫未遂,需要将他严密看管起来。



谢子恒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一座寺庙建在了绿皮车厢里,充斥着糊了的檀香味和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酸臭味。他昏头昏脑坐起身,脑袋撞到一块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八卦,脑袋嗡的一声,捂着额头倒抽一口冷气,彻底清醒了。



一块面包递到谢子恒面前,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吃么?”



谢子恒的眼神顺着面包上的手往上走,看到了刚才打昏他的那个人的脸,浓眉大眼,英俊却 土气。



傅江宁仿佛面瘫,机器人似的说道:“鉴于你有犯罪的主观意向,所以这段时间必须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等我考察完毕,证明你安全无害,才能还你自由。”



谢子恒:“……”你谁?我被神经病非法禁锢了么?



二、



傅江宁看着被收拾得窗明几净的住处,觉得这只鬼有点意思。



智慧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显得一无是处,于是谢子恒在逃跑未遂之后,就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看似心甘情愿实则无奈地被神经病羁管,并且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八辈祖宗。



实际上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傅江宁并不知道自己的八辈祖宗是谁,在他还没能理解亲戚关系的时候,父亲就因病早逝了。而母亲,仿佛只是个符号,从来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父亲没有提起,他也没来得及问,那之后,他就独自一人稀里糊涂又按部就班地活到了大学毕业。



谢子恒还一并交代了自己的犯罪动机,无非是毕业等于失业,找不到工作吃不饱饭一念之差铤而走险,并且控诉了一通社会不公,资源倾斜,小镇做题家在特权阶级面前毫无竞争力,却将自己好吃懒做只想赚快钱的心态完全忽略。



傅江宁用自己的权限查了一下谢子恒的资料,发现系统内并没有存录他的家庭情况。不过根据他本人叙述,其生活状态倒也符合鬼族的特征:亲缘浅薄,繁殖能力差。他父亲可能是人族,与鬼族交合之后大多早亡,而母亲则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鬼族。如同拥有领地意识的独居动物一样,鬼族一般在能够独立生存的时候就会离开父母独自生活。所谓孤魂野鬼,是有事实依据的。不过谢子恒的母亲似乎走得早了一些,以至于让谢子恒误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类而极度缺乏对这个世界的真实认知。



鬼族由于繁殖率低,数量十分稀少,因此比妖物更显珍贵,属于国家二级保护生灵,即便犯罪,通常也能够受到优待。作为非人类生灵管理处新一代准优秀法师,虽然鬼族不归妖部管理,但被他遇上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谢子恒被傅江宁灌输了一通他知识体系之外的世界观,越发肯定这人是个神经病。抱着不吃眼前亏的心态,谢子恒装作全盘接受了这个崭新的世界,先与之虚与委蛇。



傅江宁却觉得他孺子可教,十分满意,私下替组织决定,放这个鬼一码,并且帮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应有的认知,由此实现自我价值,成为这个社会有用的一员。如果他表现好的话,吸收他进入管理处,也不是不可能。



“我一会儿有点事情要出门,你得跟着我一起。”傅江宁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



谢子恒看着他将一个八卦盘和几样仪器塞进背包,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去吗?你让我待在这里,我保证不走。”



傅江宁抬头正视他,斩钉截铁拒绝:“不行,在我确定你无害之前,你必须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活动。”



谢子恒苦着脸:“我无害,我特别无害,我就像个屁一样无害。”



傅江宁:“屁是臭的,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有点害处的。”



谢子恒:“……”



傅江宁从抽屉里翻出两个手环,咔嗒一下给谢子恒手上套了一个,又咔嗒一下给自己手上套了一个,晃了晃手腕对他说道:“这玩意叫休戚与共,我如果看不见你,只要按一下按钮,就能知道你在哪里,并且在你身上下个禁制,让你寸步难行,只能待在原地等我找到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就算不信,谢子恒也不敢表现出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用试了,我信。”



傅江宁点点头:“你的态度很好,相信不久之后就能通过考察。我准备好要用的东西了,一起走吧。”



谢子恒不敢不从,拖泥带水跟在他身后一起出门。



不知道神经病有没有给考察定个标准,到底什么情况才算通过?



三、



傅江宁要去的地方是城郊的一片工地。



谢子恒一脚深一脚浅跟在傅江宁身后,看他像个风水先生一样拿着个八卦盘勘探方位,如果不是这人太年轻,穿着打扮太现代,倒是很有那么几分意思。



对这个非人类生灵,傅江宁并没有什么保留,一路上将自己要去做什么都同谢子恒说了。说得谢子恒一头雾水,这人说话有条理,做事也有逻辑,但是内容却十分匪夷所思,实在吃不准到底是哪一类神经病。



据傅江宁说,有人报案,声称被一个名叫陈玉洲的江湖术士骗了一大笔钱。据查,这骗子是一只登记在案的老鼠精,于是案子就被转到了非人类生灵管理处。由于老鼠成精没多久,道行还浅,所以案子就被分派给了入职不过三年的新人傅江宁的手上。



谢子恒弱弱地问:“建国后不是不许成精吗?”



傅江宁:“所以这不是派我来抓它了吗?”



真他妈好逻辑。



傅江宁看他一眼:“这事儿吧,民不告官不究,只要没做违法犯罪的事儿,我们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冒出头祸害人的就不能放过他了。妖族总量多,优惠政策就少,不像你们鬼族,受保护的级别高,你看我出任务还得带着你这么个累赘。”



谢子恒偷偷翻了个白眼,说的跟真的似的,他都快信了。



傅江宁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八卦盘乱转一通,看上去很没有头绪的样子。他摸摸脑袋喃喃自语:“难道定位仪出问题了?显示是在这里没错啊。”



谢子恒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细胳膊细腿跟着傅江宁大老远又是地铁又是公交又是跑来这里大太阳底下转圈,早就腰酸腿软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见状席地一坐,吐着舌头出气:“我走不动了,你继续吧,我就在这儿休息。”



傅江宁收起八卦,把谢子恒拽起来:“你是不是找不到工作?走,跟我一起打工去,”



谢子恒头上冒出一连串问号:“什么意思?”



傅江宁:“定位仪不会错的,这里留有他的信息,他一定与这里关系匪浅。咱们不能放过这个线索,必须留下守株待兔。”



谢子恒:“不是?你留下就留下呗,谁跟你咱们。”



傅江宁:“你不能脱离我视线范围,我留下你当然也得留下。”



神经病还是那个神经病。



傅江宁:“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的。如果协助捉到老鼠精,你也会得到奖励。”



谢子恒:我谢谢你啊!但找不到工作我也不想去工地打工啊!



四、



经过简单沟通,两人顺利找到了工作,日结,包吃包住一百二一天。傅江宁很满意,谢子恒很无语。



包工头对傅江宁很满意,对谢子恒很无语,就那小体格,也不知道是他搬砖还是砖搬他,好在便宜,有差错扣钱就得了。



傅江宁加入工作之后瞬间与工友们打成一片,让谢子恒又犯了嘀咕,看他与人家交谈的内容,完全没有半点神经病的样子,正常得有点不正常。



傅江宁没花多少工夫就打听出来一些消息。



这工地原本是一片农田,但是田里有原本人家农户的祖坟,为了移迁祖坟的事,没少扯皮,似乎还闹出过人命,因此开局就很不吉利。于是老板就找了个风水先生,算好了吉时,开工当天还让那风水先生作了一套法,结果开工第二天就有工人受伤,不过也许可能大概因为作法起效,受的伤不严重,就封了个红包了事。可没想到工地祸事不断,闹过贼,断过手脚架,高空抛物差点砸到人之类,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老板后来又让风水先生来看过,施法之后能太平几天,可不多久就又会出点问题,前几天刚有个工友一脚踩空掉进下水道摔断了腿,所以老板可能过几天还要让那个风水先生来作法。



谢子恒听得直皱眉,工地上工人出点意外受点伤不是挺正常。



傅江宁是在工地打过工的:“频率是高了一点。”谢子恒看他一眼:是这样吗?



傅江宁住的地方离此处很远,索性就在工地宿舍住下,省得每天来回倒腾。工地的简易房宿舍不大,每个房间放了两张上下铺,一间房可以住四个人,他二人来得巧,其他人都安排好了,于是就让他们两个人占了一间,没有其他室友,只要说话小点声,就能避人耳目。



“这老板到现在都没发现那家伙是个骗子,可见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估计赚不了什么大钱。”傅江宁喜欢睡上铺,平躺在硬板床上脑袋枕着手,那个八卦定位仪摆在胸口,上头指针滴溜溜打着转,留意着周围动静。



谢子恒不敢发表什么意见,白天不折不扣地干活,此刻累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实在没精力和神经病分析案情。



傅江宁没得到回应,扭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下铺,见那只鬼闭眼侧躺着,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缩在那儿小小一团,十分乖巧的样子,看起来是一只好鬼。



谢子恒累到极致反而睡不着,躺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入眠,翻了个身叹口气,自己跟自己生气。



傅江宁:“你没睡着啊。”



谢子恒:“你那个找人八卦的工作原理是啥?”



傅江宁一愣:“啊?哦,这个,定位仪啊。妖类有它特有的信息素,到过的地方都会沾染上,定位仪能捕捉60ppm以下的微量信息素,灵敏得很。”



谢子恒是个文科生,对专业术语不熟,也不知道这神经病掰得对不对。不过信息素他熟啊,白天晚上没少看小说,感情这神经病的世界还是ABO,不知道他给自己设定的是什么性别。



傅江宁还在哔哔:“定位仪转得越来越慢了,我们再晚来几天,恐怕信息素就散没了。”



谢子恒望天,这神经病的逻辑为啥这么有逻辑呢?



谢子恒:“你们这个什么处的名字太长了,有没有简称?”



傅江宁:“非人类生灵管理处,简称非处。”



谢子恒:“……”



夜深了,倦意终于席卷而来。



第二天又是疲惫的一天。谢子恒实在没力气干活,动不动躲懒划水,结果晚上结工资,只算他出了半工,给了六十。傅江宁不服气,帮他出头:“我们俩一起来的,他力气小,但是他的活我都帮他干了,凭啥只给六十?”真是个讲义气的好神经病。



工头戳了戳造了一半的楼:“瞧瞧,人家还在那儿干活呢,你俩已经来这儿结工钱了,给六十不错了。”



傅江宁和谢子恒一起扭头,见有个人正顺着手脚架下来,傅江宁哈一声:“这不是已经收工下来了吗。你不能欺负我们新来的。”



谢子恒总觉得那楼有点不对劲,目光跟着手脚架上那个人移动,突然觉得有点心悸。



工头刚想反驳傅江宁的话,突然撒腿朝那半栋楼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沙包,快垫沙包。”



谢子恒听见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跟着稀里哗啦叮铃哐啷一阵杂乱无章的噪声,那半栋楼塌了。



他清晰地看到,裂纹从七楼的外墙开始生成,裂口越来越大,拉扯着钢筋水泥在重力作用下狠狠砸向地面。手脚架上的那个人沙袋似的,在巨大的混凝土中翻滚,只一瞬,就淹没在漫天尘埃里。



傅江宁的脸色变了,几乎和工头一起冲了出去。



这可不是什么小意外。



五、



豆腐渣工程造成在建楼房垮塌,闹出人命的事故非常严重。包工头二话不说连夜卷款跑路,老板没来得及,被工友们堵在了派出所门口。



闹事的工友队伍中,也有傅江宁和谢子恒的一席之地。



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那个风水骗子还会不会出现。



傅江宁抱着这条线索不放,先围堵住老板唐明浩再说。



唐明浩第一次涉足地产生意,不知道这里头水浅水深,盲目涉足,结果被水淹了。熟人介绍的包工头嘴上花好稻好,背地里横cha两刀,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出了问题飞天遁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将烂摊子留给冤大头老板。



傅江宁打听明白唐明浩的住处,夤夜探访。



谢子恒不愿意去,傅江宁着急办案,没跟他废话,一边走一边按动了手环上的按钮。谢子恒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扯飞了起来,纸片人似的被一只手环扯到了傅江宁身边,画面特别有动画感。



傅江宁沉肩坠肘,一手扼腕一手揽腰,脚下转了半圈,化解冲力。谢子恒天旋地转半瞬,发现与傅江宁面对面,鼻子几乎碰在一起,腰被他搂着,他俯身,自己后弯,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做了个下腰的动作。



傅江宁顿了顿,站直放手:“我劝你不要挑战科技的力量。”



谢子恒脸白腿软,这他妈是科技的力量?



谢子恒几乎是被手环控制着跟在傅江宁身后走路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具牵线木偶,世界观宛如那栋楼房一样崩塌着。



唐老板家住在连体别墅,小区物业挡不住愤怒的农民工,左邻右舍不胜其烦报警处理,警察与民工在前门对峙到深夜,傅江宁带着谢子恒翻窗溜进了唐老板家。



老板一家见到不速之客惊惧不已。



谢子恒见到老板一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躲在老板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正是他先前曾经想要实施抢劫的对象。这个世界真他妈滑稽,绕一大圈,居然都能产生关联。



傅江宁晓之以理:“老板,想解决这件事,关键在于那个风水先生,你能配合我们进行抓捕么?”



唐明浩的妻子涂晓芳抱着女儿尖叫:“滚,你们是谁,从我家里出去,你们这是非法闯入,警察,外面还有警察在,你们无法无天!”



唐明浩:“我不是不管这件事,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妥善解决好的。”



三个人各说各的,谢子恒又生出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疑问。



一开始的荒唐过去,大家都慢慢冷静下来,唐老板把他俩当成了警察。



唐明浩:“陈玉洲?你们要找他?你的意思,工地出事果然是因为风水问题?”



傅江宁:“可能吧,你没发现那家伙是个骗子吗?”



唐明浩:“这……”



傅江宁:“算了,你能不能把他约出来?”



唐明浩:“出事之后我打过很多次电话,他都关机了。”



傅江宁:“我就知道。那麻烦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你可以继续联系他,一旦联系上,请马上通知我。”



唐明浩:“你能不能跟他们沟通一下?事情我一定会解决的,要结算工钱也得让我出门啊。”



傅江宁这次没说话,拿了电话号码原路离开。



谢子恒:“你不觉得我们从窗户出来很奇怪吗?”



傅江宁:“有什么关系?连你都以为我是个神经病,我管人家怎么想。”



谢子恒:这人到底是不是神经病?



六、



电话号码追踪失败,老鼠精出了名的会躲藏。傅江宁没奈何求助总部,总部回复说暂时定位不到老鼠精的下落,让他这段时间留意一下出事工地有没有异常。



于是傅江宁二话不说拖着谢子恒又回到了工地。



工人们还没有散去,依然留在工地上等待维权。倒塌的楼房,遇难者的血迹,警方布下的警戒线也还留在原地。



傅江宁从包里掏出蜡烛元宝,在遇难者出事的地方点了,嘴里喃喃有词。



谢子恒叹口气:“我之前还跟他聊过天,他说过几天二宝周岁,要回去给孩子过生日呢。”



远处有个女孩,朝这里探头探脑。谢子恒看过去,目光与女孩对上。女孩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朝两人走来:“请问,事故会对工程有什么影响吗?房子还会继续造吗?”可能是见谢子恒长得斯文,女孩子很有礼貌地提问。



谢子恒摇摇头:“不清楚啊,老板没跑路,应该还能继续造吧。”



女孩松了口气:“谢谢啊,担心死我了。”



谢子恒:“你买了这里的房子?”



女孩点头:“是啊,这里房价比城区便宜,我努力一下,还能够负担。”



女孩很清瘦,穿着朴素,脸上没有脂粉,气色不是很好。谢子恒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工地之后的命运,也不知道女孩之后的命运。



女孩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不是很安心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有负责人在吗?”



傅江宁摇摇头:“负责人跑了,老板被堵在家里出不来,后续不知道怎么样呢。”



女孩眼眶有些发红,找了块砖坐下,絮絮叨叨同他们说话。



女孩子说自己父亲以前也是个包工头,但是出车祸去世了,好不容易打工攒钱付了个首付,现在房子又出了问题,心情很忐忑,前路茫茫,不知道何去何从。



谢子恒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跟她一起叹气。



女孩说话磕磕绊绊,似乎不经常与人交流的样子,诉了一通苦,似乎心情没那么沉重,告辞走了。



谢子恒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到人背影才开口:“我在网上见过这种事,辛辛苦苦交了首付买了房子,结果房子变成烂尾楼,贷款却需要继续还。报道里只有当事人惨状,没有解决办法。”



傅江宁站起身朝碎石块一鞠躬:“你待在此处不要走动,我检查一遍,看看这工地到底有什么猫腻。如果能帮上像这姑娘那样的人的忙,也算功德一件。”



谢子恒捏了捏手环,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碎石坐了下来。



傅江宁走了一圈,回到谢子恒身边,撸了他一把脑袋:“没跑啊,真乖”



谢子恒拍掉他爪子,瞪他一眼:“发现什么问题没?”



傅江宁:“刚来这儿第一天我就查过了,这种农田坟地,本就有些散碎阴气存在,小问题,不足以酿成这样的大祸,刚才又探测一遍,还是原来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谢子恒问:“你们处里有没有能改变运气的仪器?”



傅江宁有点诧异:“运气是不能改变的。偶然意外什么的都是客观存在的。”



谢子恒望天:“那为什么倒霉的都是本来就很倒霉的人?你看我,从小就没妈,爸爸也很早就没了,好不容易毕业了,却找不到工作,一个念头想岔了,就变成了农民工……”



傅江宁:“你不觉得你遇到我算是好运吗?我阻止你犯罪了,不然你现在应该在牢里。”



谢子恒晃了晃手腕:“我现在和在牢里有区别吗?唉不说这个了。你看刚才那个姑娘,十几岁死了爹,生活一落千丈,现在买的房子有烂尾楼的危险。还有那些工友,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搬砖,结果干了这么久的活却有可能一分钱都赚不到。那个唐老板,我上网查了一下,原来他老婆有病,女儿智力低下,一开始也是干啥啥不顺,好不容易上轨道了,就遇到这么件事。事故死伤算在他头上也就算了,可工程款都被包工头卷跑了啊。你呢?抓一只老鼠抓了这么久,被领导批评没?”



傅江宁:“那倒没有。但是我高考考了三年,还是没考上。”



谢子恒:“……”



谢子恒:“你们那个机构好像挺高大上,你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是怎么进去的?”



傅江宁:“世袭,进入非处的人类都有异能。”



谢子恒:“什么异能?”



傅江宁:“就是驾驭这些仪器的能力。”把八卦递给谢子恒,“喏,不信你试试,这玩意在你手里就是块废铁,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谢子恒伸手去接,手指刚碰上八卦盘,上头的指针突然疯了一样旋转起来,跟个便携风扇似的。



傅江宁:“忘了你不是人了……”



谢子恒怒了:“你他吗才不是人!”抡起手上八卦盘就要砸,被傅江宁一把夺走。



傅江宁:“唉算了,你不承认就不承认吧,不知道也挺好的,就把自己当个人,普普通通过下去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即将过去。时间是一条轴,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中途有人加入有人离开。意外和苦难给前行者设计了一道道坎,有些人带着困苦负重前行,有些人走着走着没迈过那条坎就永远停留下来。傅江宁看了看碎石中的那滩血迹,深深吸了口气:“听他们说工地马上要断水断电了,回去吧,洗个澡明天再过来,得想办法劝这些人离开,没了人气,才有可能发现问题。”他勾住谢子恒肩膀把人拽起来,“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回到傅江宁住处附近,谢子恒提出想回自己出租屋拿换洗衣服,傅江宁恩准了。



谢子恒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符合安全标准,能获得自由了,但是他却有点不想走了,因为他想知道工地到底有什么问题,想知道工友们是不是能够拿到工资,想知道工程能不能继续下去,楼盘能不能交付,那个买了房的姑娘,能不能拿到她的新房子。



还有,傅江宁能不能抓到那只老鼠精。



谢子恒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接受了傅江宁所说的那个世界。



自己真的不是人吗?



七、



最后还是谢子恒带着傅江宁,去了学校旁边小食街的一家米粉店吃饭。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有些发福的女人,看到有人进店热情招呼:“是小谢啊,好久没来了,带朋友一起吃饭吗?还跟以前一样?大碗。”



谢子恒笑着说对,找了个位子坐下:“读书时候常来,这家店的米粉味道最好吃。”



傅江宁在他对面坐下,打量他许久。



谢子恒抹了把脸:“干吗?”



傅江宁:“没事,你进到这里好像回家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了。”



谢子恒一怔:“有吗?”



傅江宁笑笑,罢了两双筷子,擦干净之后递了一双给谢子恒:“反正你找不到工作,以后要不要跟着我混?去处里挂个名,算合同工,以你的族别,有了编制名额应该可以优先转正。”



谢子恒:“……”



傅江宁察言观色,决定先闭嘴。



老板娘端来米粉:“小心烫啊。”



傅江宁看了老板娘一眼:“谢谢。”



谢子恒深深嗅了一口:“就是这个味道。”



老板娘笑眯眯看着他,语声柔和:“慢慢吃啊,小心别烫着。”



谢子恒挑了一筷子,吹了两下塞进嘴里,含糊说道:“唔,还是这个味道正。”



老板娘眼睛眯成一条缝:“你喜欢就好,慢慢吃。”缓缓走回收银处。



傅江宁目送老板娘离开,又看看谢子恒,默默吃了口米线,除了量多,味道与他以前吃过的并无不同。他吃了一会儿,突然提议:“要不把你租的房子退了吧,去我那儿住,我那儿地方大。”



谢子恒顿感诧异:“为什么?”



傅江宁:“帮你省点钱,能多吃几顿米线呗。”



谢子恒:“我是不是这辈子都通不过你的考核了?”



傅江宁:“那倒不是。”



谢子恒晃晃手腕:“那你把这玩意给我摘了。”



傅江宁吸溜一下鼻子:“摘不了。”



谢子恒声音变调:“什么!”



傅江宁破天荒有点不好意思:“这玩意带上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死了才能拿下来。”



谢子恒面无表情:“那我把手剁了。”



傅江宁摸摸后脑勺:“剁手也拿不下来。别纠结了,这玩意不是手铐,只要我不控制,就不影响你自由行动。你就当是个首饰戴着呗,不是挺别致的?”



谢子恒很想把米线扣在他脸上。



傅江宁一本正经:“我说真的,当我的助手,包吃包住,一切生活必需品我都可以包了,如果能协助完成任务,奖金分你一半。”



谢子恒面无表情:“我怎么有一种在跟金主爸爸谈包养合同细节的错觉。”



傅江宁:“你也可以这么认为,非处给的工资很高,凭我的收入,应该养得起你。”说着掏出手机,点开一个APP,送到谢子恒眼前,“看,这是我的银行流水和存款余额。”



谢子恒瞥了一眼,惊了。原来真的遇到个金主。



“爸爸,求包养。”面子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



傅江宁眉开眼笑:“乖,一会儿收拾东西,跟爸爸走。”



谢子恒被金钱迷了心窍:“好。”



傅江宁: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工程依然停着,工人散了一半。日子总得过下去,没有工钱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唐老板放出话来,正在努力筹钱,工资一定会发的,请大家多给他几天时间。



傅江宁又去工地晃悠两圈,探测仪所指,依然还是那几个老问题。



正愁着呢,唐老板来电说了个好消息,耗子精的下落,总算有了眉目。唐明浩说,电话终于打通,约好了陈玉洲于两天之后到工地施法,除祟去晦。



傅江宁准备提前布置,来个瓮中捉鳖。



八、



工地上还有部分工人在,傅江宁与谢子恒故意弄得灰头土脸混在工人中间,半点也不显眼。



谢子恒想象的耗子精,是一个瘦小个子,长一对绿豆眼,留两撇八字胡,神情贼头贼脑。可与唐明浩一起出现的那个人,却长得一副道骨仙风,穿一身丝绸短褂,还真是风水先生那个范儿,怪不得唐老板这么久都没觉察出这家伙是个骗子。



空地上早已根据陈玉洲的吩咐,摆好了桌案,他自己带了把长剑来,站在桌案前跟虎力大仙求雨似的摆了几个造型,完全就是电视上学来的做派,配合上他自身的气势,还真有那么点高人风范。



傅江宁嗤之以鼻,那桌案被他提前做了点手脚,这耗子精根本没察觉到,毫无防备地就掉进了坑里。傅江宁拿出个遥控器轻轻一按,桌肚里荧光一闪,飞出一条绳索,蛇一样窜到陈玉洲身上绕了几圈,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陈玉洲被吓了个半死,直挺挺倒下。



傅江宁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走到陈玉洲跟前蹲下,把纸上内容展示给他看:“鼠辈,你被捕了,这是逮捕令。”



抓捕过程竟然这么顺利,让谢子恒有点反应不过来,电视上演的果然是骗人的,现实真是太不精彩了。



不过那条会飞的绳子相当拉风。



同样反应不过来的还有唐明浩和工友们,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始炸锅,无数个差不多的问题朝谢子恒砸过来:“怎么回事?”



谢子恒耸耸肩:“幻觉,都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大家散了吧,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唐老板的钱都是被这人骗走的,现在人抓住了,你们的工资就有着落了。”他朝唐明浩使了个眼色,让老板过来疏散员工。



傅江宁把陈玉洲拽起来,推着他往前走。陈玉洲上半身被捆得牢固,只剩下两条腿能动,由于暂时失去手臂,平衡力不够,走得踉踉跄跄,边走还边求饶:“我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能不能放我一马,我有钱,有钱!”



“前两天摔死人的事故也是你干的吧?有什么话回处里说去。”傅江宁不为所动。



陈玉洲又叫起了撞天屈:“冤枉,我只搞了点小动作,最严重的那个不过摔断了腿。摔死人那个真不是我干的。你去别的工地上问问,哪家不偷工减料?我是在非处登记过的,规矩我懂,只不过赚点养家糊口的小钱,怎么可能闹出人命,你查、拜托你查查清楚。”



谢子恒跟上来:“查当然是要查的,带你回去就是为了查清楚。爸爸,你觉不觉得他还有同伙?”



傅江宁嘴角一扯:“别叫我爸爸。”



谢子恒:“好的爸爸。”



傅江宁:“……”



神经病可能是一种传染病。



老鼠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傅江宁又推他一下:“想减刑就看你有没有立功表现了。”



陈玉洲差点摔个嘴啃泥,挣扎好几步才站稳:“我招我招,这里有个小鬼,没亲人给他烧纸,特别可怜,我就接济他一点,他就帮我给人使绊子,最严重的一次是害人踩空了窨井盖,把腿给摔断了。唐老板挺虔诚的,是个好金主,我还打算长做呢,怎么可能害人丢性命。爸爸,您如果能放了我,您就是我亲爹。”



傅江宁一脚把他踹趴下。



原来是个没能量的小鬼,怪不得探测仪反应迟钝。



傅江宁打了个电话,一个小时之后,一辆车开到工地,带走了耗子精,并交给傅江宁一台仪器。他还得留下扫尾,抓住那只小鬼。



谢子恒:“你们抓捕罪犯都是这么省事吗?对付耗子精用捆仙锁,小鬼呢?”



傅江宁:“看过西游记没?羊脂玉净瓶紫金红葫芦,就类似那种玩意。这种鬼没有实体,用啥装都行。虽然都是鬼,但跟你们鬼族不是一种生灵,严格来说,他们也不算生灵。哎其实我也没太搞明白,你以后自己研究吧。”



谢子恒:“羊脂玉净瓶和紫金红葫芦能把人化成浓水……”



傅江宁:“别吹毛求疵。回去让老唐把工人都带走,别影响本天师捉鬼。”



唐明浩本来就是个有神论者,对这种怪力乱神事件特别容易接受,于是以筹到款项为由,让所有工人跟他去公司财务部领工资,将工地清空,留给大师捉鬼。



捉鬼要等晚上,傅大师摆弄了一会儿那个刚送来的探测仪,摇着头说:“杀鸡用牛刀。小鬼能量低,普通探测仪搜索不到,必须得用这种精密探测仪才行。”



他将探测仪放在刚才耗子精摆造型的那个桌案上,按下开关,探测仪发出极轻的一声电子音,开始工作。



屏幕上顿时滚动着一排排数字,看起来的确非常高科技,如果不是谢子恒知道这是在干嘛,完全可以当成是什么科学探测现场。



探测仪悄无声息地工作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随着天色渐暗而越来越明亮。等到夜幕彻底降临,探测仪开始有了动静,偶尔会发出“滴”的一下声音。傅江宁解释:“根据灵体能量大小和距离远近,探测仪会发出警报。”



谢子恒大开眼界,捉鬼这种迷信活动竟然也能这么科学。



傅江宁在仪器上一通设置,缩小检测范围,并且加强了检测力度,开始正式对工地进行检索。不一时,便有了结果。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停止,机器持续不断发出滴滴警报声响。



谢子恒瞪着那几个数字:“什么意思?”



傅江宁解释:“经纬度和能量大小。这么近的距离,这玩意检测结果非常精确。”话音未落,仪器警报解除,又开始继续扫描,屏幕上数字重新滚动起来,片刻之后,数字停止,警报重新响起。



谢子恒:“小鬼在动?”



傅江宁点头:“没错,他躲在那栋倒塌的大楼里,我去把他揪出来,你看着仪器,随时用手环把数字告诉我。”



谢子恒立刻答应,表示自己会坚守岗位,请爸爸放心出征,便看见傅江宁从背包里拿了个网兜模样的东西出来,向破败的大楼冲去。



夜色清亮,完整的圆月挂在空中,柔和月光洒向工地各处,视线尚可。但建筑物内部漆黑一片,傅江宁进去之后,谢子恒就看不见他了,整个工地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心底顿时毛了。



大楼内部有动静传来,手环上也传来傅江宁骂骂咧咧的声音,让谢子恒跳到嗓子眼的心有些许回落。俗话说小鬼难缠,这轻飘飘的灵体行动便捷,应该不太好抓吧。谢子恒不合时宜地脑补了一串傅江宁举着网兜扑蝴蝶的画面,觉得自己有点无厘头。



探测仪上的数字走走停停,警报声不断,前两个代表经纬度的数字小范围变化,后一个表示灵体能量的数字每滚动一次就变小一些,看来这小鬼坚持不了多久了。



谢子恒将数据变化发送给傅江宁,手环上传来傅江宁气喘吁吁的话语声:“妈的这小鬼真能躲,泥鳅一样。别躲了,出来吧,跟我回去,你一个人,啊不一个鬼躲在这里,没人接济,很快就会魂飞魄散,还不如跟我会处里,能有口饭吃。”



好赖话都说了,可是小鬼不为所动。



傅江宁怒了:“徒弟,进来包抄,我看他往哪儿跑。”



谢子恒早就在等这句话,撒丫子就往楼里跑过去。



傅江宁指导方向:“二楼二楼,我架了个梯子在那儿,看见没?爬上来。”



谢子恒一上二楼,就看见傅江宁盯着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个发着微光的人形物体,正与他对峙。



“嘿,看见没,显形粉之下,再弱的灵体也无所遁形。我说那小鬼,你也是走投无路了,还不如乖乖投降。”



小鬼一声不吭缩在墙角,看上去正在发抖。



谢子恒顿生怜悯之心,缓缓朝他走去,那个发光的轮廓不大,看个头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这个叔叔说得对,跟我们回管理处,比你自己躲在这种地方安全多了。”他朝小鬼伸出手,脸上露着笑,尽量让自己浑身散发慈父般的温暖。



傅江宁腹诽,这家伙不知道做了多少年鬼,叔叔可不敢当。



小家伙躲在窗口旁边的阴暗处,月光从窗口探身进来,形成清晰的阴阳两界,若非显形粉,根本发现不了墙角的黑暗里,隐藏了一个灵体。



谢子恒很有耐性,手一直朝小鬼伸着,小鬼犹豫良久,终于将手放进谢子恒掌心。微弱荧光包裹着的半透明身体,在触及谢子恒手掌的刹那,一下子凝成实体,两个人同时一震。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谢子恒仿佛能感知小家伙的情绪,很陌生,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小鬼仰视着谢子恒,神情害怕中带着信任,开口说话:“你是鬼族?”



就是这一刻,谢子恒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对,我不是人。”是小鬼从他身上获得的力量,才能由半透明变作了实体形象。



傅江宁拿着个罐子走过来:“行了行了,联络感情以后再说,进里头待着去,再晚一会儿你就要化了。”



小鬼贪恋地握着谢子恒的手:“你们是来查楼房倒塌的案子的吧?”



傅江宁:“哟,你也知道啊。”



小鬼:“知道啊,不是我干的。这房子用料不对,不塌才奇怪。”



傅江宁点点头:“量你也没这个本事。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进去吧,我们带你走。”晃了晃手中的罐子。



小鬼看了看谢子恒,恋恋不舍地抽走了手,嗖一下钻进了罐子里。傅江宁玄上瓶盖,吐了口气:“大功告成,回去交差。”



两人顺着梯子回到底楼,正要离开,谢子恒突然问:“什么声音?”



傅江宁一顿,猛然喊一声:“快跑。”拽了把谢子恒撒腿就撤。



谢子恒运动神经欠发达,脑子已经反应过来,身体机能却跟不上。



傅江宁三两步奔出了烂尾楼,见谢子恒没跟上,着急忙慌按下手环上的按钮。谢子恒又一次像条带鱼一样被扯着手腕飞到了傅江宁身边。刚离开烂尾楼,二楼楼板发生断裂,巨大的混凝土块惊天动地砸在地面上,粉身碎骨。



谢子恒被傅江宁拦腰抱在怀里,心有余悸。



傅江宁骂了一句:“妈的豆腐渣。”弯腰捡起刚才紧张之下被扔掉的装着小鬼的罐子,扔进了背包,并且毫无诚意地对着背包说了句对不起。



转身看到还在努力工作的探测仪,正在一声叠一声发出警报,声音越来越大,屏幕上的数字加粗加黑,触目惊心。



傅江宁大惊:“哎哟卧槽。”冲过去直接关掉按钮,世界顿时安静。



谢子恒目瞪口呆:“机器坏了吗?”



傅江宁收起探测仪,冷汗都下来了:“没有。”



谢子恒:“那测到什么大妖怪了?数字这么恐怖。”



傅江宁刚想回答,突然脸色一变,扑上去抱着谢子恒就地滚开。轰然一声大响,那个桌案底下无端出现一个大洞,桌子垮塌下去,瞬间消失。



傅江宁来不及解释,拉着谢子恒连滚带爬往工地外逃命。



谢子恒魂飞魄散:“这工地真的闹鬼吗?”



傅江宁脸色惨白:“你知道我们这个城市为什么别号魔都吗?”



谢子恒的脸跟着白了:“魔都地底下有大魔原来是真的吗?”



傅江宁:“是啊是啊,我忘了这探测器太牛逼,打搅到它老人家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谢子恒:“那这些房子还能不能造完,那个姑娘还能不能拿到她的新房啊?”



傅江宁:“那我哪儿知道,这房子这么渣,就算老祖宗不发怒,也得推倒重来啊,指望警察快点儿抓住包工头,把钱追回来吧。哎你别看了,快跑啊。据说大魔签了协议,这一万年以内是不会作怪的,只要咱们别惹他,还是安全的。”



谢子恒:“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去管理处搬救兵?”



傅江宁:“不用,晚上只有值班的在,饿死了,咱们去吃米线吧。”



谢子恒:“?”



傅江宁:“不骗你,那个洞就是惩戒,那祖宗不会出来。烂尾楼的事也不是咱们两个小老 百 姓能解决的,我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落下,地球照旧自转公转,国家机器依然会这样运转下去,三界太平着呢,唯一不一样的是你找到工作了大儿砸。”说着在谢子恒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两人远离工地范围,停下奔跑的脚步,缓缓走着。



谢子恒:“但我原来的世界崩塌了。”



傅江宁:“哪儿塌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跟你说,你现在所认知的这个系统才是最公平的,人鬼神魔妖,众生平等。大家都拥有着被规矩约束着的自由,事做好了有奖励,做错了有惩罚。这世上的一切纷争都因私心引发,咱们管不了别人,但是可以管好自己,你之前的那个犯罪意愿的过失,需要老老实实完成工作去弥补。踏踏实实活着,做力所能及的事,累了休息饿了吃饭,你有疑惑慢慢探索行不行?我真的饿死了,叫辆车吧,去吃米线。”



谢子恒:“饿了为什么不就近解决?跑那么大老远干吗?”



傅江宁神神秘秘一笑:“你猜那个老板娘是谁?”



谢子恒心里咯噔一下:“是谁?”



傅江宁一脸欠揍:“想知道?你自己问她去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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