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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吹雪/(共搜集有5帖,此为第1帖)

(作者:;提交人:柳乱蝉;提交时间:2019/11/12 11:53:40)

花、月、春风
  又是一年冰消雪融,某个黄昏,他仍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荒草、石亭,半躺的断裂雕像,一条小河。荒草仍如那年绿,却不知那年野草的第几代了。他尽力的回忆摇着野草的风还是不是从前的角度,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如同那座雕像的外表,在不经意间已经悄然剥落了许多,这令他恐慌。
  他本以为这世上终是有不可忘却的人与情谊——至少能坚持到他年迈糊涂之前吧,却未料到时光的消磨竟是如此的厉害,就像饮酒时那不可抗拒的醉意,使人在奋力抵抗中不知不觉湮灭。
  可是酒能停下,时光却是一杯接一杯,谁能拦得住呢。
  好在他还记得很多东西,这是个很好的安慰,因为留下的一定是很重要的记忆,而很重要的记忆能留下来,说明他还是很有心的。
  比如说,他很清楚的记得石亭的圆顶上,中心是略微凹陷的,下雨的时候会存一些水。
  可他忽然又很茫然,因为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个孤零零立在草丛里的伞状的亭子如何能爬到顶上去,他连看到顶上都做不到。
  他坐在亭子下面,想象着那时在草丛里开过的花,但心中飘过的月季、蔷薇、美人蕉,都不可能存在于这里,那些花好像是这些年来他四处奔波中曾见过的。那是最大的客户公司大门口两侧的月季,那是平时走的最多的一条路边一家公司栅栏根上的蔷薇,还有最为依赖的老领导家的美人蕉。
  当初的那从花是什么样?这是重要的记忆吗?
  他坐到了晚上,好在月亮还是熟悉的月亮,可那有什么意义,它从来没有不一样过,它用一成不变的熟悉来使人亲近陌生。漫步的时候有月亮,说那些话的时候有月亮,静静地坐着的时候,仍然有这月亮,不是圆就是弯。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从月亮上找到任何时光残留的蛛丝马迹。记忆的画面中原本是装饰角落的月与光,逐渐清晰而明亮,将本就摇摇欲坠的记忆冲刷褪色,直至透明。
  就像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可时间久了,记得清楚的只剩下每年来到这里的日期,连目的都开始渐渐模糊——为什么要年复一年的来到这里?
  他只在春天来,因为记忆里只有春天。春天的风是唯一能够带他去往回忆中境地的东西。很奇怪,一切有形有相的最终湮没,而偏偏这无形无意的春风保留至真。风拂在他身上的清凉柔和,与熟悉的青草气息混合起来,让他的潜意识毫不怀疑地认可与迷醉。
  也许只是因为,他也是无形之物吧。


/听风吹雪/(共搜集有5帖,此为第2帖)

(作者:;提交人:柳乱蝉;提交时间:2019/11/12 11:53:59)

情结
一个好端端的人,如果学会了写诗,那问题就大了——而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或者她,再也不会好好说话了。 
  以上是张焕峥同学说的,在心里,对自己说。
  张焕峥与廖敏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兼恋人,这是一种听上去很甜的关系。对于校园里的硬通货“才华”与“颜值”来说,两个人都算得上身家颇丰,而且张焕峥的姑父与廖敏的父亲交情匪浅,更是乐见其成。因此两个人的相遇基本上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众望所归理所当然。
  所以在某一天,他们以交换信物的仪式,无声宣告了一个爱情故事的高潮部分,同时也许是出于知识分子的博爱胸怀,也许是因为感情甜到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享用不尽,他们并未强调彼此的盟誓,而是在仪式的结尾一同祷告:“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不过众所周知,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通常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结束了,但张焕峥与廖敏却不能在人生初见时写上全剧终,而且也不止是他们——事实上几乎没有人能做到。
  所以就出问题了。
  问题并不复杂,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很有才华的人,但是这个共同点并不能保证他们走在同一路。稍想一下就知道,两个同乡人同在异域的时候也许彼此能够快速亲近,但是一旦回了家,说不定便要上演邻里龉龃的戏码。
  所以在一群酒色财气的同学里面,顾影自怜的诗意才女廖敏和卓尔不群的文章才子张焕峥,很容易产生一种同在异乡为异客的亲近感。但是当他们离开人群,彼此相对的时候,却有一种不自然的错位感,而且随着相处日久,这种不自然的感觉也越发明显。
  廖敏喜爱古诗词,崇尚古典美,可能与她的家庭有关。她的父亲是收藏家,主玩瓷器的,家里的很多物件年岁都以百年计,熏陶得小姑娘也古意盎然,而无忧的家境更足以支持她活成一个自己设计的形状,精致、久远、昂贵、单纯——没错,就是个人形瓷器。
  但张焕峥不同,他的家庭之中非官即管,非常讲究务实,就像他的文章,嬉笑怒骂信手拈来,骂人能骂得人怒发冲冠,夸人能夸得人喜不自胜。因此对于廖敏送他的情诗,虽然能够知道对面要表达的意思,却总代入不了感情。
  这感觉就像廖敏送张焕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但是没拆之前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却要配合她对着礼物喜笑颜开,因此逐渐产生了一丝厌倦——但他却不知道,对廖敏来说,她亲手做的盒子才是弥足珍贵,就好像食堂里那些互相投食的鸳鸯一样,难道饭好不好吃很重要吗?
  而且廖敏也渐渐地感觉到了这种尴尬,等到他们都发现对方的尴尬时,尴尬就变成了裂痕。
  舒元宾出现了。
  2000年,中国互联网历史的重要时期,大量泡沫破灭带来了寒冬,但也产生了新时代的萌芽。张焕峥、舒元宾、廖敏、苏六金等人作为第一批自媒体——个人主页的优秀建设者,在一片茫然笨拙如初生企鹅的网民中显得鹤立鸡群,因此很容易就结识了彼此,而且形成了一个圈子。
  虽然张焕峥和廖敏的感情有了裂痕,虽然舒元宾也是个古典诗词爱好者,但并没有发生什么狗血的剧情,在他们的圈子里有很多同类,舒元宾并不特殊,也不显眼。而廖敏本身的家教和性格也注定了她不是那种听个琴音就想留个窗户等人爬墙的古典情爱话本女主。
  然而有些事虽然看得清,却说不清。
  因为两人在一起的基础有了裂痕,所以最终分手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偏偏在分手之后,舒元宾和廖敏又走在了一起——这也不是什么巧合,两个有着共同爱好的人,本来就更容易走的近一些,当初张焕峥和廖敏就是如此。
  但是张焕峥显然是个手电筒,看得见别人却照不到自己,心中不免有了一丝怀疑,而人有了怀疑的时候,看谁都像贼。所以到底廖敏和舒元宾是因为分手才走到一起?还是因为走到一起才分手?这个因果他理不清,他不知道廖敏是自己弄丢的还是被人偷走的。如果他能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会清楚的,但是他做不到。他的理智可以强迫他压下这个念头,但却不能消灭它。
  毕业之后,张焕峥回到家乡,按照家里规划好的人生路线进入区委宣传部门工作,不过私下里干了个副业,在海边开了一幢民宿,娶了个富家姑娘,总体来说,是个大多数人羡慕的人生模板。甚至听说廖敏和舒元宾分手之后,他还一度自以为解开了心结,很大度地帮舒元宾介绍了一份街道的工作。
  但他其实未能忘情。
  原本相互厌倦的两个人是可以放下的,但自从他有了怀疑之后,对旧日的回忆便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变化。其实这就好像一个孩子手里的玩具,未必是他喜欢的,但是被人夺走的时候却往往很愤怒和焦急。张焕峥虽然强迫自己打消了怀疑,但潜意识却在不断地提醒他,他曾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最终在这种潜在力量的驱使下,他与舒元宾往来时笔锋下意识地越磨越利,仿佛终有一天要捅进谁的心口一般。
  莫名其妙的舒元宾由此而生寄人篱下之感,终是愤然离去。
  张焕峥的妻子邓欣然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家境很好,为人也和善而且积极。
  但是张焕峥却渐生不满。
  他表面上是个务实的人,但骨子里却带有一丝清高,所以在学校的时候才会和廖敏“同病相恋”,正因此在这段婚姻中他又面临了同样的问题——鸡同鸭讲,只不过这次反过来,是邓欣然无视了他的表达。任他笔落惊风雨的文采,在邓欣然那里都只能化作富有生活气息的简朴词汇。
  他有见解,擅长分析和展望,懂得艺术式的浪漫,可她除了努力工作以外,只喜欢逛街、追剧、吃美食、购物,而且非常不挑剔,能从各种简单的行动和场所中获得乐趣,那让他无法理解。
  张焕峥越发怀念廖敏了。
  在张焕峥的回忆中,廖敏始终是那个青涩少女,会在某个路口等着他,眼睛亮亮地递过来一张带着淡淡香味的纸笺,上面有她写的那些令他感觉无趣却又不舍得拒绝的文字。
  在张焕峥的回忆中,廖敏仍然是那个优雅姑娘,一举一动都透着温柔,她说那是他爸爸怕她淘气打碎了家中古瓷,所以才故意把她培养成一只慢吞吞的树懒。
  他会想象如果当初没有分开,而是与她在一起的生活。
  他会想象如果他某天和邓欣然分手,再有机会和廖敏结合的生活。
  可一般来说,回忆只是回忆,没有人能够永远停留在回忆里。所以他没想到,廖敏竟然能够从他的回忆中活生生走出来,就像那些数百年的瓷器,拂去尘埃,光洁如新。
  当初那个圈子里的人,年龄仿佛。随着大家成家立业,能够与网上朋友交流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因而也就日渐冷淡,唯一能够维系着彼此关系的也只有约定的助学活动。直到最近,编剧苏六金发起了一次聚会,他才又见到了廖敏。
  她还是如回忆中那样美好。
  他引导着话题,她谈起自己的感情经历。她回忆着和张焕峥一起的日子和最后分手,坦然得像在说电视剧情;她说起试着和舒元宾交往,却最终发现只能是文友关系哥们情谊而无奈告别,她又说起现在的感情,对方不懂诗也不知文,但是会玩、做饭也好吃。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个机会,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
  最后他的理智妥协了一部分,告诉他谨慎一些。
  他感叹地提起了当初一起祷告的内容——“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他说,你还相信吗?我想,无论历经多少磨难,人总该有一个自己想要的结局,而不是屈服于现实。
  她仿佛没有听懂,她只是回想了一下,接触到记忆中的甜蜜,嘴角不自觉地微笑。
  她也感慨,当时年少轻狂,见识太浅,如果现在的话,我想我会这样说——
  愿天下眷属,皆成有情人。


/听风吹雪/(共搜集有5帖,此为第3帖)

(作者:;提交人:琳琅;提交时间:2019/12/16 21:47:48)

茶这东西,倒也可以略略窥见人性。
茶味带苦涩,本当是舌喉厌弃之物,却偏偏要喝它;而寻茶品味时,却又喜于苦涩中觅得芳香。于人而论,或许是知道这世上并无十全十美之事,所以哪怕于苦中寻求,只要能够得之芬芳亦无不可;又或者是无苦涩相衬托,便难识清香之美的意思,是以虽不喜亦不弃。
我从前所喝的茶以碎渣为多,一张票子一大包那种。泡淡了略有些茶味,浓了便苦喉而涩舌,但有趣的是虽则苦涩,却不影响解渴。唇焦舌燥之际,端起大杯一饮而尽仍是畅快淋漓,甚至甘美,但更有趣的是若是焦渴已解,则苦涩之意翻卷而至,盈口塞喉,不复下咽。这一杯茶里,倒是有些尽用而不淫的道理。
世间之物,过犹不及者颇多,但如这碎茶般点到为止自带提醒功能的,当是寥寥无几,故而也算是一桩妙物,恰似忠良赴国难,转眼直谏犯天颜。只可惜性由人生,非关外物,若哪一日有好茶奉上,彼时香薰于鼻,色悦于目,味谄于口,便理所当然弃了“忠良”,转而青睐起“佞臣”来,可见人生艰难修行不易,一不留神便要做一次昏君。
茶之妙处还有一桩,乃是用于佐谈。或二三人对饮,或三五人围坐,人手一杯,茶香袅袅,总能生出无数谈资来。若是白水或者可乐,便没有这般微妙氛围。究其原因,仍该应是在于茶之为物知情识趣的缘故。
所谓知情识趣,乃有三项功劳:渴时一饮,固能解渴;闲时一抚,也能解烦;话题尴尬时也不妨端起一遮,殊能解围。堪称闻弦歌而知雅意。且虽有此三功,却又为而弗居,功成身退。不似那可乐不知好歹,总是腻着喉舌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不教你放下;也不似白水,任你如何暗示,终是默然不语高冷以对。
所以众人高坐,彼此相谈,若奉之可乐,便像是携红偎翠流连勾栏,与好友阔论时总要呗那那陪客时不时勾一下魂;若奉之白水,则像是冷面同伴,与你的圈子既无关联也不感兴趣,只是打着呵欠催你速速起身告辞。唯有茶如青衣老仆,进退合宜,圆转如意。
话说回来,茶既然似人,人自然也有似茶者。奇妙的是,茶似人,乃应其知情识趣;人似茶者,却往往不识趣。
前番说茶尽用不淫,点到即止,故而为人所喜。但若是为人者如此,却不免与人生隙,为人所怨。世间事往往如此,但凡为人执一端者,纵使神憎鬼厌,也难免有两三同伙;而执其中正者,却往往八方风雨四面受敌。大概说来,人之欲也无尽,求也无厌,滴水成恩,涌泉为仇而已。所以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其实如茶更好,渴时得饮,及时而止,其味存神,两不相忘。
世间万物,往往有相通处,是以茶与人彼此相似,因此推而广之,茶与文当亦有相似处。
所谓爽文,自然是不似茶的,更像是可乐,尽情刺激感官,引人入胜后便陷之于内不使人出。而白水文那便更多了,有用而难读之物实在不胜枚举。
似茶之文,当能解求知求识之渴,亦能解气郁情闷急需疏导之渴,却又不凭虚妄怪诞营造幻梦,权解一时之急而成后续之瘾。若有见者,当求分享,不胜感激。
书到此处,自然要生一问——譬如此文,若以茶论,当属何种?想来想去,此物既以茶名,却又无甚茶味,既要借茶说事,偏又与茶无关。
应当算是个茶叶蛋吧。


/听风吹雪/(共搜集有5帖,此为第4帖)

(作者:;提交人:琳琅;提交时间:2019/12/16 22:04:51)

江湖旧事

崔麻子是个卖消息的人。这样的人,无论看起来多么人畜无害,都不可以对他掉以轻心。他虽然张口一言,收银一锭,可这一言背后,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乃至于钱财物事换不来的代价,那就不知道了。
  所以这样的人,惹不起。
  可是他死了,被人砍死在家里。那张蜡黄而又干枯的脸上满是惊容,可常年堆笑产生的笑纹还在,似惊似笑,诡异莫名。
  县里有个捕头,姓胡,原本大名叫作不归,想来给他起名的先生也是个雅士,可是自从干了捕快这行,时不时要刀尖舔血,这名字就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发狠把不字去了,又添一字,改名做胡必归。街坊邻居深以为然,因为胡捕头遇事如龟,必先缩头,这名改得倒是恰如其分。
  但如今由不得他缩头了,崔麻子虽不起眼,但他是一座冰山的尖角,这座冰山被砸掉了尖角,反震出来的力道,不知要溅起多大的浪花。
  知县、县丞、县尉、主簿以及他这个捕头、仵作和三班衙役统统出动,甚至于老教谕也忙不迭地跑来跑去。因为巡按御史到了。
  崔麻子只是一个江湖人物,和御史大人当然没有任何关系。御史大人关注案情,那是巡察地方整顿民生的职责所在,也没有问题。但是,御史大人在这件案子上显得特别的尽职尽责,大家也不是瞎子,当然都看得出来。
  但是这事……不江湖啊。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江湖到处都有,但是江湖里没有水,有的是人。人有高起低落,高高低低的就成了波涛,波涛汹涌就成了风浪。民间有人,官府里当然也有,而且高的更高,落下来的也摔得更狠,那风浪也就更大。上面的人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下面的人便随波逐流呼啸往来。
  但是县里的诸位自认为有一个原则是需要保持的,那就是上面的斗上面,下面的斗下面。就像是下棋,车吃马,马吃炮,输得急眼了,抡起拳头砸在对面棋手脸上也无不可。但是气在头上,一斧子把对面的象给劈了,那就不合适了,让我们这些摆设棋摊的怎么做事呢。
  原本崔麻子这种江湖豪杰,生死有命是他自己的事。死在家里也好,暴尸荒野也罢,县尉捕头例行公事,履行职责,该查的查,该办的办。你们下面的人有本事的话,手尾就做的干净一些。你们上面的老爷有能耐,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是短了手尾漏了算计那是你们自家的不是对不对?可如今御史老爷亲自盯着,那不是逼我们这棋摊小二上去支招吗?输了赢了,算谁的?
  可是抱怨归抱怨,事到临头最关键的当然是眼下。崔麻子是哪家的小鬼,御史老爷又是哪个庙里的大神,窝在县里的这群小井蛙们那里能知道,从前就算有知道的机会他们也会躲得远远的,如今更加没有临时抱佛脚的可能。
  眼下自然是先按官面上的规矩,老老实实查案情,然后,就查出问题来了。
  第一个大问题就是没有线索。崔麻子那张老脸虽然死相不堪,但是对于经历丰富的一众人等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挑战,只是比较丑而已。那一脸惊容一眼看去便好似吓死的一般。只是万万没想到仵作检查了一上午,一颗颗浑浊的汗珠从头上浸透进衣袖里,又被抹回到头上,欲说还休。
  因为他真是吓死的。
  仵作最终说出结论的时候,频频对县太爷暗送秋波,倒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想从老爷脸上看看御史大人听完这个结论的态度,他不敢看御史大人。
  胡捕头听完仵作的发言,脑袋当时就是一晕。因为不久之前,御史大人曾用和蔼可亲却又坚定不移的语气对他做出了循循教诲:一定要抓到凶手归案。这句话写在纸上看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就算是胡捕头愚钝的脑袋,也能从他的精明的耳朵那里得到这句话的含义:必须存在一个凶手,还要落网才行。
  胡捕头在案发现场转悠了几天,使尽了平生所学。但并没有发现除了崔麻子以外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此刻,仵作很配合地证实了胡捕头所学不虚,他却巴不得仵作不要给自己这个面子。
  御史没有看胡捕头,手指轻轻掸着崭新官服上的灰尘,显得百无聊赖,反而微微侧头,看了知县一眼。知县自然要亲点胡必归这员大将出马。于是胡捕头仍是要硬着头皮上前,将所知和盘托出,而他所知的全部,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不知道。
  难道是鬼不成?御史晒然,拂袖而出。知县追了过去,赔笑、作揖、说话、聆听、点头,然后转过脸来,阴沉着走回。所有人都阴沉了起来。
  鬼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当年不就遇到过一次吗?最后还是老教谕打破了沉默。但他很快又被新的沉默淹没,他能感觉的出来,所有人更加沉默了,比不说话还要沉默。直到主簿起身,换上了风轻云淡脸,安排人把老教谕送回家去了。
  鬼当然不能杀人,但杀人者却可以是鬼。十年前县里有一个赵三,他的大哥赵大出外经商死于非命,赵三闻听之后上门欺嫂卖侄,最后逼得寡嫂自尽,小侄儿卖去远方下落不明。
  没过多久,赵三就死了。
  老教谕深信不疑他是死于赵家嫂子的鬼魂索命,因为人证物证俱全,老头子是个实诚君子,却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而赵三一个单身无赖,也没有家人苦主对此发表意见,此事上报时稍稍含糊了一下,报以无头案件,附以乡野杂谈,便草草了结了。
  至于赵大家产,先是被赵三夺了,事后全然无主,自然充入公中,而所谓公中,自然是县里这些老爷们的口袋中,胡捕头也分了一笔。老教谕这种实诚人让他见钱那是不敬,见鬼就好,还能多写几篇笔记杂谈,也是美事不是吗?
  但是崔麻子的事,以及御史老爷,又怎么会是这种雕虫小技能够糊弄过去的?胡捕头自嘲地笑了笑,但是忽然笑容凝固在脸上。因为他忽然想起,崔麻子和赵大,并非全无关联。
  崔麻子消息灵通,赵大客死他乡的消息就是崔麻子卖给赵三的,因此赵三才能先发制人痛下狠手,否则若消息传回,他嫂子的娘家也有些亲眷,哪怕看在这笔财产的份上,也不会任由他得逞。而赵三临死前曾说,有一些东西可被人拿走了,但不像是什么值钱玩意,似是些书本纸张之类。既然提供消息的人是崔麻子,想必拿东西的也是他。
  夜色渐渐降临,胡捕头感觉有些凉意入骨,他倒不怕赵三索命,要论冤屈,他那嫂子也得先和他打上三百年,说不定小侄子和赵大还要来插上一脚,来个阖家欢乐,哪轮得到这泼皮喊冤。
  可是若和崔麻子扯上关系,便不妙了。
  崔麻子要什么东西不要紧,若是恰好御史老爷也想要,此刻又不翼而飞,那这县里的几位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捕头脑筋转的飞快,几乎远超他这辈子的总和。他半生缩首,苟图衣食,很多事情不愿意去想,可要真是愿意去细想的话,他胡必归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坐在捕头位置上的。
不跳进黄河,他就洗的清吗?崔麻子为什么要把消息透漏给赵三。如果他想要什么东西,这东西在孤儿寡母手里还是在赵三手里有什么区别。倒是县太爷,为什么插手的恰到好处,真的是图财?县太爷拉上众人分润这笔横财,真的是为堵众人之口?还有崔麻子,到底是因为崔麻子死了御史才出现的,还是因为御史的到来,他才死了?
他想进一步思考下去,但是不敢。县太爷是官,他是吏,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而御史老爷和县太爷,才是真的强龙与地头蛇,有风云相从,有龙争虎斗的资格。
而他胡必归,只是一只鬼而已。
想到这里,胡捕头吓了一跳,脸上浮现出和崔麻子一样的表情来,因为他看见了赵大。
无论他看到的是人是鬼,毫无疑问,他是来复仇了。
胡必归想后退,想逃走,但是转过身才发现被人挡住了去路,御史大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温文尔雅的脸庞,完全是一副少小优渥,养尊处优的样子,与赵大那久经风霜刀刻斧凿的面容天差地别。
可若是敢大着胆子仔细看,却又能感觉到那天地之间所存在的一缕和谐。
原来如此。
我父亲与崔千户是同僚,也是曾至交,可惜政见不同,乃至于刀兵相见,幸而父亲天佑。御史大人缓缓说道。那包东西里是知县座师的罪证,足可以把当朝首辅拉下马的那种,但是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了。
不过没关系,知县那里一定有更多,可他有官身护体,又有贵人庇佑,人是不得靠近的。可是不靠近就拿不到罪证打破他的金身,打不破金身,就无法靠近,似乎是个死结。
但是鬼可以,赵大低沉的声音响起。胡必归,你要做人,还是做鬼?
胡捕头早已明了,此刻更不迟疑,躬身下拜。
历来为大人先驱者,或许会沦为棋盘上的兵卒,有进无退,可胡某既已入局,不妨在夹缝中争出一条生路来,他日,也未必不能荣归。



/听风吹雪/(共搜集有5帖,此为第5帖)

(作者:;提交人:琳琅;提交时间:2019/12/16 22:21:46)

《复仇》
  江上的船只,飘飘摇摇顺着水流下去。
  船里的人无法安然入睡,因着比水声更为澎湃的心声。但他不敢让这心声安然,若是安然,则会令热血也冷却,令那坚定如江心中磐石的仇恨,也随之如江水一般飘飘摇摇。
  他要复仇,就必须保持着仇恨。
  一个想要复仇的人,面对的最大障碍是自己,最为珍贵的引发仇恨的情景,总会被自己遗失,就如监守自盗,因此他恪尽职守,尽力地为自己的仇恨添砖加瓦。为此他舍弃了许多,如江面绚烂的月光,如江边温婉的花草,都在他的船只旁边驶过,在他的生命中驶过,有些在他的眼底和心底烙下了薄薄的印迹,有些则全然如风过无痕。
  但他也有所得。他有武艺,毫无疑问地令人艳羡。他会捕鱼,即使某短时间口袋里无有银钱也足以果腹。他有名声,尽管那名字属于他的时日并不很不久。
  他还有一艘船。

  船是载行之物,它善于利用水的流动之势,却能将水所带来的危险隔绝在外。非常适合他这样眼睛一闭就有千军万马从脑海之中冲杀过来的,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来让自己与安逸隔绝,但他无法拒绝安全。
  他复仇的对象不是那种靠临时设计就能解决的目标,他不是专业的杀手组织,他没有组织。他的目标是个大人物,无论行走坐卧都会有一定的防范,也许有漏洞,但他没有足够力量去寻找和突破那些漏洞。
  所以他别出心裁。
  人的一生总会踏足一些地方,可自己却往往对这种宿命浑然不觉,自然也绝不会对此有所提防。
  比如这条江。
  帝王将相来过,才子佳人来过,武林大豪来过。这里是天下名胜,也是四通八达之地,这里通往一切你要去的地方,也能提供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所以像他的复仇目标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风光一生,却在身后连到过此江的记载都没有呢?
  所以,他知道,目标一定会来。

  第一年,他买下了这条船,开始让自己融入这条江。他必须让自己成为这条江的一部分,就如这江中鱼,江边草,江上人,让自己回避掉一切可能的怀疑。为着将来的某个时刻。
  三年过去了,他对这片地方已经相当熟悉,他开始试着做一些布置,当然,这些布置也是要和这片地方完美契合,不分彼此的。
  五年过去了,他对自己的布置相当熟悉而且自信,他本人也终于成为了江上的一份子。不过现实不是茶馆里先生口中的评书,目标也不会在他刚好布置完成时欣然而至。
  十年过去了,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事实上他原本打算付出的一切代价里,包括着比这更为久远的时间。许下了用一生来复仇的诺言,又怎么会计较于区区十年呢。
  十五年过去了,有些麻烦,因为他早先的布置很多都失效了。但是没有关系,他必然会把这一切补足,哪怕再过十五年,也不是问题。

  第一年,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似乎能烧干这条江。愤怒催动着他的行动,这让他非常具有效率。但是很快他发现,其实效率并不是他所急需的,而隐藏这种愤怒才是。
  第三年,他的愤怒已经化为冷静,这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三分冷冽的气质。但是随着基本布置的完成,他渐渐收敛起来,仿佛一只伏下身子准备出击的猫咪,消失在老鼠的视野之中。
  第五年,他的愤怒已经深藏于幽远深邃之处,不体现在颜色上,也不再随携于行动之中。这是一个完美的状态,他认为。唯独不完美的是这世事,不肯配合他的行动来安排历史。
  第十年,新的挑战出现了。他的愤怒过于深邃,有些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提取不出,这让他有些自责,有些困惑,有些恐惧。但是既然他发现了这一点,就不会任由事态失去控制。
  第十五年,他与自己的战斗令他疲敝,但很幸运的是,他最终想通并且放下了。不是放下仇恨,他只是放下了那个牢记仇恨的自我与逐渐忘却仇恨的自我之间的旷世之战。他的躯体被仇恨浸染,仍然忠实地执行着十五年前的命令,这就足够了。

  目标出现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于他想要复仇的目标而言,普天之下,能够站出来阻拦的人已经很少了,而到这条江上一游这件事,更加没有人会阻挡。
  因为它不会妨碍任何人。
  所以他的目标也不会想到,在自己最与人无害的时候,偏偏会出现在一个曾经被妨碍过的人面前。而负责目标安全的人,自然更加想象不到。
  因此,兔子踏入了陷阱,猛虎窜进了牢笼。
  这两个说法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因为区别在于,兔子踏入了陷阱,就只好束手就擒。甚至兔子这种萌萌哒的生物,即使没有陷阱也能触株而亡,造就一个守株待兔的成语。
  而猛虎,绝不肯坐以待毙,所谓困兽犹斗。
  这当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猛兽终究是猛兽,在可怕的实力差距面前,先手带来的优势微乎其微。而所谓的陷阱,也能被那种沛然莫可制御的力量所撕成碎片。

  他以为他这一生只在复仇,但是其实他这一生做了很多事。
  就好像他的船顺流而下,好像只是在于水面赛跑,但两侧远远近近的却路遇了很多人,经过了很多景色,只不过那些对他没有意义罢了。
  他曾经处于热烈的复仇意念之中,他也曾经为了复仇而压下这段炽热的火。
  他曾经将杀死目标作为自己人生的意义,但他也曾觉得,自己在做,并且会一直做下去,这就够了。
  他曾经坚定不移地确信自己的努力,也曾对自己的选择和坚持产生怀疑。
  他与怀疑做过斗争,也和自己握手言和。
  因为他只想要一个结果,只想看一个结果,他可以为此追求一切,也可以付出一切。
  但最终,他才发现,努力一生,却未必会有结果。
 
  他倒在甲板上,滚落入江水中。
  冰冷的江水试图渗透进他的骨髓,波涛按着他的头,想要将他压进那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之中。他怀念自己的那艘船,怀念江水在那艘船面前表现出的驯服,就像一只隐藏起爪牙的忠犬。他怀念那艘船在他的生命中曾带给他的片刻温柔。
  但必须复仇,为着那些连片刻温柔都无法感受的人们。
  那些在水中顺着或者逆着江流的人,不信命,但认命。不能摆脱江流所引导的命运,但仍要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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