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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25届群杀【烬馀】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1帖)

(作者:静静;提交人:相思亲;提交时间:2019/8/29 10:31:50)

以下是引用夏茉在2019-8-25 11:11:49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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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轮参评时段提交过的有效参评帖数为 5 帖,精华比例为 3 分之一 ,小数点后四舍五入,本轮精华 1 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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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号参评帖: 《和培西一起旅行》(作者:赵小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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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号参评帖: 《回家》(作者:赵小余)















五月吧第25届群杀【烬馀】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2帖)

(作者:静静;提交人:相思亲;提交时间:2019/8/29 11:46:08)

以下是引用[参]烬馀在2019-8-22 10:23:28的发言:
一、
邓小欢看到苏六金发来的短信时已经是三天过后。此刻的他还躺在病床上。
短信就是一句话“快来救救我!”
三天前邓小欢被人从后面偷袭敲了一闷棍,当场打昏在地。
倒在黄美丽回家必经的道路上,离邓小欢的家也不足五百米。
万幸的是偷袭的人只打了一棍就消失在夜色中。
刑警出身的他是被一个女人救的,确切地说是被他的前女友所救。
用黄美丽的话来说,要不是看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凡是他还能动一动手指,我会上前踹这个臭男人一脚,谁叫他敢当了现代陈世美?
女人这种动物永远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凡是对一个男人动过情的女人,无论被这个男人伤的有多深,发自内心的母爱就会泛滥出来遮掩了仇恨。
黄美丽就是这种母爱泛滥的女人。
看到邓小欢躺在地上,头边流淌着一滩血,顿时就慌了。
哆哆嗦嗦地掏了几次口袋才把手机拿出来打通了120,告诉医护人员快来抢救。冷静了数分钟后,又打通了110报了警。
做完这一切后,黄美丽瘫坐在地上,抱着邓小欢,看着昏死过去的他,两行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黄家和邓家原是世交,两家人来往走动亲的就像是一家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在黄美丽十一岁的时候,她父母约上邓小欢的父母来家宴会,饭后两家大人一起到马路上散步,谁也没有料到失控的解放牌大卡车横冲过来,从此,黄美丽和邓小欢就成了孤儿,而邓小欢仅仅只比黄美丽大上一岁。
谢绝了亲戚们的收养,邓小欢肩护起了照顾黄美丽的重担。
邓小欢在日记本上写道:“不幸降临到了我们的身上,但是我要用男子汉的肩膀扛起美丽丫头的一片天。不仅仅她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更是我的亲人!”
邓小欢一度想要缀学出去打工挣钱来照顾黄美丽。
黄美丽哭喊着爬到楼顶上,对邓小欢说:“你不上学,以后又怎么来好好照顾我?你要是敢不读书,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一辈子内疚害死了我。”
尚不懂事的黄美丽就是用这样极端的举动吓坏了邓小欢,也让他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
一到放寒暑假,就一起出去餐厅里洗盘子,扛杂货等来挣钱,换取来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春去秋来,世事艰辛。
小不更事的他们在白眼和欺辱中,一直咬牙坚持着,用自己稚嫩的双手把一分一角地用汗水换回来。
慢慢地长大。
亲戚家有良心的人时不时地接济他们,几年过去,邓小欢考上了广东警察学院。
那一年,黄美丽将读高三。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黄美丽艰难地操持家里的一切,为了让哥哥吃好一点,更是学会了一手好厨艺。
九月初,寒夜有月,月光清柔。
邓小欢过二天就要离家踏上上大学的路途。
黄美丽破天荒地多炒了一道菜,等着哥哥邓小欢回家。
长相英俊的邓小欢是她心中的骄傲,也是她心中的期待。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情窦初开的她心中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句诗。
一时之伤感,一时之犹豫,脸上阴晴不定。
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道理,脸上忽尔显出红晕来,一脸的害羞。
二、
邓小欢步履轻快地回到了家。
今天挣了二百块钱。他赶紧着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丫头知道。
丫头神情有些怪怪的,略施唇膏,方才沐浴完毕的她今天看起来更加漂亮,双眼盈盈,长发及肩,披散开来。身着淡红色的睡衣,正在餐桌前等他回来。
年方十八的丫头身子发育的极好,尤其是胸前的饱满,更欲似要撑破牢笼的束缚,奔向自由的王国,展现自然之美。
邓小欢心中叹了一口气,丫头已经长大了。
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家踏上更高的知识之路,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邓小欢在心底的忧虑暂时放下,脸上露着笑容,走到丫头面前坐了下来。
“丫头,今天哥赚了二百块。”邓小欢掏出一把的散钱来,递给美丽。
自从父母过世后,邓小欢就和黄美丽两家合成一家,住在一起,相依为命,相互照顾。
凡是挣回来的钱全部由美丽来保管和支配。
不似兄妹更似兄妹。
知根知底的邻居们谈起这对苦命的兄妹来,无不是摇头着叹息。
美丽看了一眼邓小欢,不像以前那样欢喜地接过钱来。
“哥哥,过二天你就要去上大学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疼丫头吗?”
美丽语气有些忧伤和不舍。
“傻丫头,哥哥怎么会不疼你呢?”邓小欢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妹妹,回答道。
这些年来,虽然黄美丽想起父母的时候,会呆呆地一坐几个小时,要不就是失声痛哭。可是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哥哥,你以后有了女朋友,还会听妹妹的话吗?”黄美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地说道。
“傻丫头,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怎么会不听妹妹的话?”
“那好,哥哥,你来,抱抱丫头。”美丽的脸上露出笑意,俏皮地望着邓小欢。
邓小欢有些奇怪地看着黄美丽。
实在是摸不透自小就精灵古怪聪明的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丫头,别闹了,吃完饭,哥哥去洗个澡来,一身的汗臭味。”邓小欢岔开了话题对美丽说道。
“嗯,哥哥,我们先吃饭,等你洗完澡,妹妹有话要和你说呢。”美丽微笑地歪着头对着他说道。
等邓小欢洗完澡出来,黄美丽早已把餐具收拾妥当,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哥,你就要上大学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诱惑也很多。怕你走了后,再也不会抱丫头哄着睡了。”美丽说完这句话,顿时红晕飞到脸上,害羞地低下头,“再抱抱丫头。”
黄美丽的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邓小欢没有多想,走过来,轻轻地搂着黄美丽。
黄美丽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转地身来环腰搂着了邓小欢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邓小欢闻着美丽身上淡淡散发出来的不知名的香味,一团柔软挤压在身上,心里忽然地一动,脑中出现空白,似有眩晕强电袭来,心猿意马。
邓小欢把身子微向后靠了靠,离开丫头饱满前锋的挤压。
她现在是自己的妹妹。
“哥哥,吻我。”美丽仰起红嘟嘟的嘴唇,闭着眼睛呓语般地说道。
不等邓小欢回答,美丽把嘴唇印到了他的嘴唇上。

三、
邓小欢心中方寸大乱。
情感和理智在激烈地交战。
“她是你的妹妹,你不能乱来。”
“不,她只是你没有血源关系的妹妹,你指腹为婚的妻子。”
“你喜欢她吗,你爱她吗,你做好了照顾她一辈子的打算吗?”
“你现在学业未竟,事业未成,你不能动儿女感情。”
“青梅竹马,自小指婚,她就是你的妻子。”
……
美丽的舌头笨拙地舔着他的嘴唇,湿润而带着渴望,主动却是全无章法。
“哥哥,让我做你的女人。”
邓小欢听到这句话,神情一顿。
声音虽然很轻,却是一直回响在耳边,就像一曲催眠,盘旋在头顶的天空无法离散,无法磨灭。又似一声惊雷,把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给击得溃不成军。
那一刹那,邓小欢清晰地看到了黄美丽眼角的泪光。
刺眼而又令人心痛。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要如何去言说。
她就是自己要用一辈子去呵护的人,她就是自己的公主,自己手心里的宝。
仿佛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会离自己远去,望着美丽的眼睛,仿佛一汪清澈的春水,只要轻微地一点,就会碧波荡漾。
黄美丽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敢再看哥哥。只觉得时间仿佛已经停止,融化在他的怀抱里,融化在他撑起来的安宁平静的天空下,她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切,在哥哥离家前,在别的女孩还没有来得及诱惑下,将自己奉献给他。
完完全全地拥有他。
课余她读了不少古人或是今人的不少书籍,也为纯真的感情而向往。
黄美丽也为自己曾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耻。
在得知哥哥被大学录取的时候,她开心,她高兴,她也有过瞬间的恐慌。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邓小欢这个从小就照顾自己没有血脉关系的哥哥。
心中的第一念头就是哥哥此次一去,将会永远地离开她。
世界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最无法预料的事情就是每天醒来睁开眼,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人们都是生活在一片未知的空间里。
自小就极好强的黄美丽,不想被动地等待,一旦决定她就要主动。
她一转身就跨坐在了邓小欢的腿上,紧紧地抱着他,张嘴就吻了下去。
就好像是一把刀,由不得邓小欢有半点的犹豫,大开大合,一往无前,勇猛刚毅。
邓小欢不再犹豫,嘴回应了过去。
不知何时,黄美丽身上的睡衣已经掉落,露出白晰而又光滑的身体,张牙舞爪,等待着征服。邓小欢心中涌起幸福的感觉,如小船被狂风巨浪颠簸的上上下下,撑满了世间最幸福甜蜜的感觉,撑满得欲似炸裂,粉身碎骨的一次攻城掠地。
邓小欢抱着黄美丽走向了她的卧室,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看着眼前美丽的胴体,娇艳欲滴地躺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实在是不忍心采摘。
邓小欢从无限的欲望中挣扎着出来,停止探索,止于唇吻。
初吻短暂,却又回味无穷。
邓小欢轻轻地扯过薄被来盖在黄美丽身上。
转身走向客厅。
午夜的月光轻柔而漫长,人生的道路艰辛而漫长。这满城的繁华,满城的灯光却是放不下自己无限接近的情感。




五月吧第25届群杀【烬馀】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3帖)

(作者:静静;提交人:相思亲;提交时间:2019/8/29 11:46:40)

以下是引用[参]烬馀在2019-8-22 20:50:58的发言:
生杀

“考虑清楚了?”
“嗯。”
“你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她以后连拥有孩子的权利都没有了!你是她的父亲,要切除她的子宫,当初就不该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
高青松横眉倒竖,对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一顿斥责,她激动之下甩丢了手中的签字笔,签字笔甩在旁边的女孩身上,笔尖扎到了她的手臂,她浑然不觉,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眼神中俱是害怕与畏惧。
女孩是患者,要切除子宫的患者。
高青松看到女孩受了惊吓,压了压情绪,继续浏览发黄的病历本。
“她只有十六岁,”高青松低眉看着病历本,声音低了很多,“你凭什么可以一句话就决定她以后的命运,就因为她是弱智儿吗?”
高青松看了一眼女孩,心里突然软了一下。女孩是先天痴傻,她躲在宽大的红格子衬衫下,瞪大了眼睛,眼神中露出小鹿般的惊恐。
男人沉默着,他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
“她的妈妈呢?”高青松继续问。
“家里日子紧,带孩子又苦,她的妈妈已经离家十年了。”男人抬头局促地搓着手,满是沟壑的脸上翻出无奈的笑,“大夫,您看手术能做吗?村委会给我开了证明,不让你们承担任何责任。”
“村干部懂不懂法!”高青松声音又高了起来,“你已经来了三次了,我也已经跟你说了,我们不能轻易切除非患病器官,何况是生殖器官。没有县里的手术公证,我们这么做是违法!”
女孩被吓了一跳,她一下子蹦到了父亲身后,扯着父亲的袖子,探出头来,畏惧的看着高青松,连瞳孔都在颤抖。
“县公证处要很多钱才能公证,我求您了,大夫。”男人小心翼翼的笑,他的头佝偻地更低,恳切的望着高青松,“孩子一来月事,每天都喊‘阿爸阿爸,疼’。她不懂事,满身弄的都是血,家里的墙上也是,床上也是,她往后的日子,能健健康康活着,不再喊疼,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大夫,求您了,求您了。”
男人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他拉开凳子,扑通一声就往下跪,高青松跳了起来,隔着桌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背领,把他揪了起来。
女孩更害怕,她扑上去咬高青松的手,紧紧的抱住男人,混沌不清的大叫起来:
“阿爸,怕!阿爸,怕!阿爸,怕!”
高青松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心尖儿颤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堵在了喉咙中,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头发,令她诧异的是,女孩的头发清清爽爽,并不油腻,还有若有若无的香味。
“你经常给她洗头发?”高青松扶起男人,问他。
“每个星期洗一次吧。只能洗头发,洗澡我都是托隔壁的大婶。孩子已经这样了,干净一点总是好的。”男人柔柔地拍着女孩的背,他没敢看高青松,小心翼翼的说,“那手术,大夫您看?”
“明天来早点,我带你去县里公证。”
“好嘞。我明儿一大早就来。”男人高兴地拍手,苍老地脸忽地绽开了,“谢谢您!大夫,谢谢谢谢!”
男人牵着女儿的小手离去,高青松站在窗口,目送着他把女孩安置在三轮摩托车后斗,里面铺着薄薄一床红花被子,边角翻起大团的棉絮,女孩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情,她开开心心的围坐在车斗里,从旁边拿起一个纸糊的简陋风车,迎着风吹起来,风车转得快,她笑得欢。
这是高青松到镇卫生院妇产科的第三年。
三年间,她目睹了无数女人在产房里的幸福与美满,但是更多的,是这些苦命人的挣扎和痛苦,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到县医院生育,到镇卫生院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先天残疾的女人,更多的是弱智者。她们似乎是被世界抛弃了,不论快乐还是悲惨,都悄无声息。
高青松对着卫生院的白墙,揉了揉眼,看了看门口排队的病患,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她决定求助于心理医师。
心理医师是个男的,虽然她极力想找一个女医生,但是认识的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县里最有口碑的医师。
“所以你的困惑很明显。”漫长的讲述之后,心理医师挑明了问题,“就是你要不要救这些患者?”
“也可以这么说吧。”高青松点点头,“我以自己的道德观念从业,想救这些人,却力不从心。”
“就是无力感。”医师点了点头,他敲了敲桌子,“我认为,原因大概是,你对患者投入了感情。”
“难道不应该投入感情吗?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有没有尝试过不去投入感情?我理解你的想法,也赞同你的做法,但是现在,你投入的感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的心理,再这么下去,你的职业生涯也要毁了。”
高青松沉默良久,默默的点了点头。

高青松默默遵循心理医师的话,不再往工作中投入感情,她越来越像一台缝纫机,患者伸出脉搏,她下手诊疗,就像缝纫机的针头,只在两点之间打转。
直到她遇到了第二个残智女孩。
她原以为切除了子宫的女孩已经承受了足够的苦难,但是面对这第二个女孩,她才知道,世上的苦难,并不是像针,扎破指头,而是像刀,绞过心肠。
女孩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宫缩。她不知道如何跟人交流自己的情况,只能皱眉忍着阵痛,满头是汗。
带她来看病的,是她的婆婆。
婆婆一脸不耐烦,扯着女孩的袖子,把她往高青松面前推,不停的问儿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高青松心里不忍,问女孩,是不是很疼。
她咬着嘴唇,指了指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头:“很疼,但是我不会哭,妈妈说,爱笑的孩子才会有人喜欢。”
说完,她皱眉笑了起来,是那种讨好的笑,柔弱而委屈,高青松的心跳停了一拍,她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有感情,不能有感情,她们都是生病的小白鼠。
高青松告诉婆婆,女孩现在有了宫缩,距离生产期已经很近了。孕妇会很难受,可以用镇痛缓解一下。
“用用用。”婆婆斜了女孩一眼,顿了顿又问,“要钱吗?”
“要。”
“那不用了。”婆婆放下了扯着女孩的手,“她一个呆子,知道些什么,痛了忍忍就过去了。”
高青松忍住心头的不快,问起女孩痴傻的原因。婆婆初时闭口不言,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是车祸所致,便打住不再多说。
高青松给她们安排了床位,回到诊疗室,后面钻进来一个妇女,看病时侯,七嘴八舌告诉了高青松实情。
原来女孩是家里的独苗,原本是正常人,因为车祸,伤及大脑,医生说她智力永远停留在了七岁,村里所有人都感到惋惜,感叹一个玲珑剔透的闺女就这么毁了。后来,一户人家愿意娶她过门,她的父母也就答应了。可谁知,那户人家的老头中风,偏瘫在床,婆婆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说要娶一房媳妇,冲冲喜,这样老头才能恢复神采。但是哪家闺女愿意以这样的理由嫁过去呢,那户人家的男娃虽是孝子,但是心术不正,他们瞒着女孩家人,就把女孩娶了回来。
原以为娶了回来,大喜日子,老头也能挺过来。但是老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婆婆又请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一口咬定,是女孩与他们家不合,命里犯冲。婚也结了,事也办了,村里人也都瞧见了,婆婆没办法,只好压下了这口气。不过女孩是个弱智儿,不仅不能给家里帮衬,而且时时要分心照看她,一来二去,婆婆心生嫌隙,越来越讨厌她,她的丈夫对她也没有好脸色,两人唯一盼着的,就是她能添个香火。
没有家属同意,卫生院不能做麻醉镇痛。为了分散女孩的注意力,缓解女孩的痛苦,高青松时常找女孩聊天。
令她感到诧异的是,女孩的记忆力很好,能够完整的背出《滕王阁序》、《吊古战场文》等古文。高青松听她兴奋的背完,刚要夸她,她的神情又黯淡下去,说:“婆婆不喜欢我背这些,她说我是呆子,背这些没用。”
高青松愣了愣,从怀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女孩,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不是呆子,你是被上帝咬过的苹果。”
“上帝是谁啊?”女孩咬了一口苹果,眨着眼睛,咕囔着问。
“上帝,”高青松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是一个坏人。”
到了临产期,女孩被推进了产房,但是因为身子骨小,盆骨张开角度不够大,孩子体型又偏大,由此难产,需要行剖宫产手术。婆婆不同意,埋怨女孩的父母:“你家闺女就不能忍忍,别人家的怎么就行,你们闺女就不行,又要多花钱。”
女孩父母在一旁着急,赔着笑问高青松:“需要多少钱?”
高青松说了数目,婆婆的脸色瞬间变了,女孩的父亲不停的锤着手心,母亲暗自掉泪,他们为治疗女孩的脑部损伤,已经花光了积蓄,借遍了亲戚,让他们再凑一笔钱,无异于杀了他们。
婆婆在一旁不说话,女孩的丈夫借口上厕所。
高青松气得脸色煞白,她不再提醒自己不要投入感情,甩手在手术意见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扭身便进了手术室,隔着厚重的隔音门,她依然能听到女孩痛苦的喊叫。
高青松垫付了所有费用,女孩最终行了剖宫产手术,她生下一个七斤重的男娃,婆婆抱着娃娃笑得合不拢嘴。女孩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伸着手,嘴里呢喃着要抱一抱自己的孩子,但是婆婆视而不见,还伸手打掉了女孩的手。
她的丈夫毫无表情,坐在一旁冷眼看着窗外,只有她苍老的父母,握着女孩的手,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那天晚上回到家,高青松再也忍不住了,她伏在丈夫的怀中嚎嚎大哭,不断地质问丈夫,上天为什么要惩罚世人,又为什么要惩罚她。
丈夫爱惜的抚摸者高青松的头发,说:“那我们辞职好不好,我们辞职不做妇产医生好不好,牙科诊所虽然小,也够我们俩生活。”
高青松抹了抹眼泪,捧着丈夫的脸,低声呢喃:“那些孩子怎么办?她们生在世上毫无过错,天地为何如此不仁?如果连医生都不管她们了,她们岂不是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坠在深渊里,谁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
丈夫把高青松揽在怀里,柔声说:“只要你认为对,我们就去做,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我们可以一个一个救,深渊里也有无限的可能,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听到她们的声音。”
高青松哭着点了点头,靠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
丈夫轻轻的抱着自己的妻子,轻轻地吻着她的头发,轻轻的说:
“上帝是一个坏人,但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

高青松完全抛开了心理医师的意见,她重新焕发了笑容,坐在诊疗室里,伸手感受着病患的体温,她感觉自己坚实的活着,感觉白大褂不再单调,而是泛着彩光。
直到遇到第三个残智女孩。
她是被丈夫推来的,蓬头垢面,体味异常难闻。
高青松瞪了一眼男人:“你没给她洗过澡吗?”
“洗啥洗,一个傻子,讲究个什么!”男人嫌弃的斜了女孩一眼,满不在乎。
“你不怕影响胎儿吗?”高青松看了一眼女孩,“身上那么多细菌病毒,胎儿生下来残疾怎么办?”
男人一愣,赶忙表示回去一定好好洗洗媳妇儿。
“这是第几胎?”高青松撩起女孩的上衣,看了一眼女孩的肚子。
“第一胎第一胎。”男人连忙回答。
“四个四个。”女孩撅起嘴,不满的喊起来,“你说我可厉害了,能生四个······”
男人一把捂住了女孩的嘴,笑着跟高青松说:“她脑子不好使,别听她瞎说,这是第一胎,我们刚结婚不久。”
“是吗?”高青松反问他。
“我们家换了好多东西,大电视!大冰箱!”女孩挣脱男人的手,伸开胳膊比划起来,“我们生一个,家里就有一样新······”
男人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狠狠捂住了女孩的嘴,手上青筋突出,女孩疼的直翻白眼。
“你干什么!”高青松厉声喝斥,她一把拽开男人,揽住女孩,“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的媳妇,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男人挥舞着拳头,“你管得着吗!”
“你给我滚!”高青松一把摔了文件夹,“这里不欢迎你!滚回你家去!”
男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摔门走了。
女孩就在医院里住了下来,高青松细心的照料着她,偶尔抽空,会跟她说说话。
当高青松问起女孩她的前三个孩子的时候,她总是摇摇头,嘴里不断说着,家里换了大电视、大冰箱,问的次数多了,高青松也就明白了,在心里痛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父亲。
预产期越来越近,男人却从来没有来看过一眼,直到女孩被推进了产房,男人才腆着脸,站在了手术室的门外。
高青松看也没看他,甩给他一张手术意见书,径直进了手术室。
整整八个小时的难产,高青松用尽浑身解数,终于救下了两条生命,孩子落地啼哭的一霎那,高青松笑着瘫坐在了地上。
听到是男娃,守在手术室门口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眼里冒着精光,过了观察期,就把男娃抱走了,不再管自己的妻子。
女孩慌了,她不住的问病房里的所有人,她的孩子在哪,她的孩子在哪,一直从腊月初问到了大年二十九。
高青松实在不忍心看女孩母子分离,便放她回了家。
第二天,大年三十,一具冰冷的尸体便躺在了高青松面前,正是冻死了的女孩。
原来男人盼到了香火,便在大年三十晚上骗女孩说,孩子被狼崽子叼走了,女孩慈母心性,独自一人呼喊着就跑上了山,最后在山里迷了路,活活冻死了。也只有这样,男人才能名正言顺的再娶一个女人。
高青松一怒之下报了警。
警察调查,男人的父亲说那天晚上父子俩在喝酒,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最后查来查去,谋杀证据不充分,加上女孩是个残智人,只能判定女孩是意外死亡。
高青松听了结果,一整天没有说话,她眼神涣散,不停的说:“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后来,高青松在丈夫的陪同下,到了当地一座小寺庙,当地人说一个瞎子算命先生住在这里,早年算命很准,曾被称为神算。
夫妻入了寺,进了殿,抬眼看到殿上一尊法相,半面是泥塑的菩萨,半面是玉雕的大佛,一个瞎眼的中年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法相下。
高青松安安静静讲了自己故事,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似乎这些故事与她无关。
中年人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又指了指高青松,说:“天地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万物不是刍狗,也不是灵胎。”
顿了顿,他敲了敲身后的法相:
“人生一世,不仅是在渡己,也是在渡人。你参与到旁人的人生,便是在渡人,反省自己的人生,便是在渡己。渡人渡己,相生相依,生生不息,劫劫长存,待到了悟时,便如同这法相,泥中出玉,玉中有尘。”
高青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再后来,这座寺庙重修落成,第一个来记名挂单的僧人,就是高青松,而她也不再叫高青松,而是有了一个法号——释难。




五月吧第25届群杀【烬馀】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4帖)

(作者:静静;提交人:相思亲;提交时间:2019/8/29 11:47:20)

以下是引用[参]烬馀在2019-8-22 20:54:23的发言:
和培西一起旅行
  
一、
  岑晨对着手机,仔细核对了一遍门牌号,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按响了门铃。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他还是无法克制地紧张。
  “谁啊?”随着悦耳的铃声,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位中年男子从缝里往外看了看,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请问,这里是…啊,邓队长?”
  “小晨?怎么是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邓小欢表情就严肃起来,“小晨,我这里随时欢迎你过来,但我们话说在前头,不谈工作,更不准送礼,你知道我最恨这一套。”
  “啊,邓队,不,邓哥,我…”岑晨一时舌头都打结了,攥着手机的手里全是汗。
  “你还年轻,有冲劲,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就好…呃,咳,咳,咳…”邓小欢这才发现,面前的年轻人穿着朴素到有些寒酸的白T恤衫,全身上下连个口袋都没,正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贴着裤线,一直重复着握拳,松开,再握拳的动作——好像真是空着手来的。
  “邓哥,请问,你是邓思远同学的家长吗?”岑晨终于理清了思路,试探着问了一句。
  “啊,对。原来你是…”
  “啊,是岑老师吗?快请进,快请进。”还没等邓小欢回过神,吴小玲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把他推到一边,开门把岑晨迎了进来。
  “岑老师您快请坐,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在厨房没听见,我家那口子性子又急,您别往心里去。”
  “邓哥一直很照顾我,我心里当他是大哥一样。”这句听起来像客套的话是岑晨的真心话,助学群里,和岑晨最亲厚的就是邓哥,正巧毕业后又进了邓哥的刑警队,他心中,是真把邓哥当父兄一般尊敬。
  “唉,你是来给小远辅导功课的啊,误会误会。没想到你还会这手,小伙子可以啊,能文能武,有前途有前途。”邓小欢自觉不好意思,连声夸奖起来。
  “就是,想不到小岑老师这么年轻,我可是和中介指名要他们最好的物理老师。”
  “没那么厉害,就大学时候勤工俭学带过几个学生。”岑晨腼腆地笑了笑,眼睛盯着脚尖。
  “哦,不知道小岑老师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岑晨轻声说了名字,吴小玲脸就有点垮了下来,“哟,警校毕业的啊,你们也上文化课的吗?”
  这话一出,岑晨便觉得屁股下的椅子有点坐不住了,他看了一眼邓哥,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晨高考成绩好着呢,你别瞎掺和。行了行了,快做饭去吧。我来跟小晨说。”
  吴小玲起身去厨房,嘴里还嘟囔着:
  “不止是高中,小远物理有天赋,我是想让他提前接触下大学知识,可别是中介搞错了吧。”
  “邓哥,你也知道的,我们大学文化课确实学得浅,恐怕教不好。你不用为难,我这边也不缺学生。”听见厨房传来热油下锅的滋滋声,岑晨立刻说。
  “你听她瞎说,小远才上初中,能把初中学好都不错了。”邓小欢苦笑着摇头。
  “要不还是让我先见见他,和他聊聊吧,看看他能不能适应我的教法吧。”
  “也好,我带你过去吧。”
  
  二、
  对孩子的成绩期待过高,这是很普遍的现象,岑晨遇到的家长十个有八个都相信自己的孩子聪明不凡,“只是潜力还没有得到挖掘”,可偏差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岑晨看着手中只有三十多分的物理考卷,对“物理很有天赋”感到深深地怀疑。考卷的主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留给岑晨一个后脑勺。
  “邓思远,邓思远,小邓。”岑晨试探着叫了几声,完全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看得太投入,还是不想搭理老师。岑晨把目光转到屏幕上,在放的是一部动画片。这动画片或许真的很好看吧。岑晨又试着叫了几声,然后盯着眼前不时发出笑声的后脑勺发了一会呆,放弃了继续沟通的打算,直接去找邓哥。“邓哥,你看要么还是换个老师再试试吧。也不是谁的问题,就是不太合适。”岑晨很谨慎地组织着措辞,“学生也是要碰到合适的老师才能更好发挥潜力。”
  “你也发现了吧,那孩子。”邓小欢笑得很苦涩,“他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什么?”岑晨一惊。
  “他有自闭症,三岁时候就确诊了,一直在做干预治疗。”邓小欢看了看厨房的方向,“他妈妈不肯接受事实,一直坚持他只是性格孤僻。”
  “我看新闻里说,很多自闭症儿童都是天才。也许…”岑晨试图说点什么,但对上邓哥更加勉强的笑容,乖乖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要么,我试试?”
  “你试试吧,我们也没什么要求,成绩无所谓的,他肯跟人说话,能做简单的交流,我就很满意了。你也别有压力。”
  “嗯。那我试试吧。”
    
  三、
  拧开出租屋的门,岑晨把自己扔到床上。床是单人床,占据着房间三分之二的空间,白床单上印着的校名已经有些褪色了,岑晨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数到六十的时候,他从床上弹起来,先把警服脱下妥妥贴贴地挂好,换上便服,然后开始做饭。
  当警察累,当编外警察更累,出完一天勤,晚上还要去给学生上课,等踏着星光回家时,全身和散了架一样,只想闭上眼就睡过去。但岑晨只能给自己一分钟时间,一分钟已经是小小的奢侈,他没那么多时间。
  岑晨时常觉得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而自己是那个赶路的人。这条路的开端是一条长长的山路,一头连着家,一头连着学校。走十里山路去上学对山里娃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有时候追逐着嬉闹着就走完了,可岑晨的记忆里,那条路却是在爸爸的三轮车上颠簸着走完的。岑爸爸人勤快,脑子也活,买了辆电三轮,农闲时候就去县城里载客,也会顺路接送儿子上下学。那时候的岑晨像田间的麻雀一样欢快,他最喜欢站起来抱住爸爸的脖子,红领巾就会在晨风中飘起来。
  这是岑晨走过的最无忧无虑的路,却被一块巨石生生截断了。地震来的时候,爸爸着急忙慌地开着三轮往学校赶,妈妈不放心,也跟着跳上了车,然后,小小的电三轮在山道上被滑落的巨石砸了个正着。
  之后的事岑晨记得不太清楚了,葬礼是乡亲们和来赈灾的志愿者们一起帮忙着张罗的。停灵的那几天,岑晨一直坐在灵堂的角落,直愣愣地盯着爸妈的鞋子看。两双鞋子,一双宽厚,一双纤细,并排放在倒扣的竹篮上,篮子下面扣着烛火——家乡的风俗,去世的人要走很长很长的路,要暖着鞋,才不吃苦。在岑晨眼里,竹篮化作一辆电三轮,爸爸骑着车,妈妈侧坐在车厢里,鞋子随着颠簸的节奏一晃一晃的。三轮开得慢悠悠的,爸爸还不时回头看看,可是无论岑晨怎么拼命,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想要大声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渐行渐远。当三轮车消失在山路尽头时,爸爸最后一次回头,带着笑容,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妈妈不说话,只在一旁温柔地笑,岑晨拼尽力气朝前扑过去,摔倒在山路上。
  等他再醒过来时,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一位声音温柔的姐姐守着他。姐姐告诉他,他在出殡那天晕倒了。那天出殡的远不止岑家爸爸妈妈,现场兵荒马乱的,也没顾上在灵堂角落发呆的岑晨,本来有个邻居想到了,又担心他承受不住,就没叫他。但灵车刚开起来的时候他就冲出来追着车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在山路上晕了过去。姐姐说到这里摘下眼镜,悄悄背过身去。
  姐姐叫高青松,从那天起,就开始资助岑晨的学业和生活,后来,资助人的名单又多了邓小欢,多了林海,多了苏六金…岑晨把这些名字一个一个记下来,开始是记在小本本上,后来就记在了心里。
  从那之后,岑晨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只剩下奔跑,因为他觉得那条路的前方有人在等他,如果他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就不会错过了。
  岑晨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好时,已经快十一点了。米饭和排骨的香味飘起来了,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撩得人心痒。晚饭很简单,冬瓜排骨汤配米饭。出租屋没有厨房,岑晨只能简单地煲个汤。吃饭前,岑晨把桌角几个小白瓶里的维生素片挨个吃了一粒——这些就是他的蔬菜了。
  揭开电饭煲,用筷子戳一下炖得咕嘟咕嘟响的排骨,岑晨露出满意的笑容。开饭前,他又想起了什么,拿过了手机,打开下载好的动画片,一边吃一边看。
  动画片正是小远最喜欢看的那部。岑晨给邓思远辅导功课已经快两个月了,一直没什么进展。每次上课的时候,小远看着岑老师的时间还不到看动画片时间的十分之一,这让岑晨很过意不去。岑晨几次跑去找邓哥提换老师的事,都被劝了回来,理由是岑晨已经是小远最喜欢的老师了,之前的几个有的甚至还没走进房间,就被小远尖叫着赶走了。“他肯让你在他旁边看动画片就已经是进步了。你也别压力太大。”邓哥总是这么说。岑晨只好打消辞职的念头。可他心里还是不太舒坦,觉得邓哥是怕自己为难才这么说的,因为吴姐明显很不满自己的工作,明里暗里抱怨过几次了,说岑晨只知道陪孩子看动画片。岑晨就这么夹在两个人中间,进退两难。
  岑晨就想,要想和小远沟通,或许应该从他喜欢的东西入手,于是在网上下了这部小远循环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动画片,想研究下这动画片到底有什么魔力。
  动画片是讲述一群小火车在一座小岛上共同生活的故事,主角是一辆叫托马斯的红色小火车。岑晨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盯着屏幕,看屏幕上的小火车们鸣着笛开来开去,感觉也没什么好看,他不由自主打起呵欠来。
  一集还没看完,岑晨歪在被子上睡着了。
  
  四、
  “邓思远,我们开始上课了。”
  没有回应,男孩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小思远十三岁了,他眉眼长得很像邓哥,但面部的轮廓更为柔和,配上异常清澈的眼神,有种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清秀感。觉得岑晨有些挡住他的视线,他往边上挪了挪,继续盯着电视。
  岑晨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也不气馁,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托马斯出去玩,发现培西鸣着笛迎面开过来,托马斯听到培西的汽笛声好像变尖了哦,是不是培西生病了?”
  听到托马斯,小远终于转过头,开始看岑晨放在茶几上的练习题。
  “嘿,有门。”岑晨心中一喜,赶紧趁热打铁,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为了勾引住小远,他特意把两个卡通小火车的形象画得很仔细,果然,小远主动凑过来,开始看他讲解题目。
  “托马斯在匀速上坡,那么他同时受到哪些力的作用,请画出受力分析图。”
  “托马斯是一辆蒸汽小火车,是用蒸汽机发动的,请问蒸汽机是根据以下哪种现象发明的?”
  这一整套练习题都是经过岑晨魔改的,手绘的卡通小火车有些歪歪扭扭,岑晨只好在他们身上标上号码来区别身份。
  “对,这个是1号,是托马斯。”
  “这个是6号,是培西。”
  “这个是5号詹姆士,这个是4号高登。”
  看着小远兴致勃勃的开始认小火车,岑晨悄悄舒了口气,来之前他就下了决心,要是这次还是不成功,就坚决辞职。
  “不对,这个托马斯不像,托马斯应该是红色的。”小远忽然说。
  “今天的托马斯没有刷油漆。”
  “不对,托马斯就是红色的。”小远特别郑重的宣布。
  岑晨瞬间紧张起来,因为按他的经验,一旦小远开始用这种认真的语气说话,再不顺着他的意思,他就会开始尖叫,再然后吴小玲就会冲进来,大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好书桌上的水彩笔解了围。“那我们一起给他刷上红色的油漆吧。”岑晨赶紧拿起红色的水彩笔,开始填色。于是,物理课变成了美术课,小远也拿起笔,和岑老师一起涂小火车。等把所有的小火车都涂上色,下课时间也快到了。
  “对了,就是这样的。”看着被涂得花花绿绿的习题纸,小远满意地宣布。岑晨觉得横在他们之间的大门,似乎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那次之后,每次上课岑晨都会带上一张小火车版练习题,小远愿意花在练习题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有时候还会主动提问。
  “这道题为什么过不去呢?”
  “隧道只有2米高,托马斯有2.5米高,当然过不去。”
  “可是这里只说了有多高多宽,没有说他有多长啊,要是像纸一样,叠起来不就过去了。”
  “……”
  “托马斯的车厢里进了水,让水干为什么要加热呢?”
  “题目里说了不能把水吸走。”
  “那我们可以用冷冻机,把水冻起来,然后biu的一声,就拿走了。”
  小远说“biu的一声”的时候,居然还很有画面感,岑晨觉得仿佛真的看到一大块冰被铲起来。然后就华丽丽的词穷了。
  不过,被各种问题轰炸到招架不住的岑老师,很快找到了万能答案:“你说得对,是这道题出错了!”
  
  五、
  “邓队,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小岑,你先坐,有话问你。”
  岑晨依言在邓小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低着头,身体不自觉的就绷紧了。
  挺大个小伙了,怎么一见领导,还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邓小欢暗中叹了口气,想问的话更问不出口了。
  邓小欢十年前就认识岑晨了,那场地震中,他和高青松一起去灾区当志愿者,从山路上背起了晕倒的岑晨。连助学群都是因为小晨才建起来的,这些年来,已经成了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小晨从初中,一直到大学毕业再到穿上警服,这段路,是他看着走的,他心里,是真把小晨当自家后辈一样护着。可小晨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也不爱说话,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让人想关心也找不到由头。
  “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声,这次转正的名额队里推荐小吕了,这是队里综合考虑的。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别有情绪。”
  “邓队,我没事的。”听说是这件事,岑晨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吕哥本来就比我有经验,我还年轻,可以自己考。”
  “考编哪有那么容易,你是学霸,面试还不是失败了好几次。现在这点工资,连房租都不够。”本来是给小晨做思想工作,这会却不由的替他抱不平起来,终归是自家孩子。
  本来这次转正,群众评价和业务能力考核两项岑晨都是第一,队内讨论也定的是他,另几个编外人员提着礼物去邓小欢门前转悠了几圈,都被他硬挡了回去。可是名单都上报到市局了,却被市局卡下来了。据上面传下来的消息说是因为岑晨工作作风有问题,收受群众财物被举报了。这话邓小欢起初是压根不信的,小晨那孩子自尊心强,上大学后连他们的帮助都不愿意接受,怎么会拿人东西。可是传言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连林海都特地打电话来问了。岑晨当初当这个编外警员是林海推荐的,现在林海正在竞争市局局长的当口,出了这事也不怪他脸色难看。
  邓小欢想问问收财物的事,话到嘴边又变了,“最近小远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感觉小远越来越配合了。”
  “那就好那就好,前几天物理还考了七十多分,老师都给我打电话夸他进步了,还夸他在试卷上画的小火车画得特别好看,他妈乐得合不拢嘴。”
  “那是他自己画得好,不是我的功劳。”
  “对了,上次隔壁科的朱姐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不肯去。听她说那姑娘挺漂亮的,家境也好。”
  “邓队,你看我这条件,好姑娘能看得上我吗?平白耽误人家姑娘。”
  “什么你这条件,你条件怎么不好了?成绩好,脾气好,人又上进,还长得帅,我就问我们队这些小伙子,谁穿上警服能比你精神。我可告诉你,背地里向我打听你的小姑娘一把一把的。”
  岑晨笑笑,低头不吭声。
  “唉,我说,我知道群里新加的那个晨风是你了,大家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别藏着掖着了。我们吧,也不是反对你加入,可是你才刚毕业,又没点根基,自己都过得不容易。我们总得把自个儿过好了,再去帮助别人,你说对不对?”
  “邓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我带课还能赚点钱,没亏着自己,顿顿都有肉吃,真的。”说着,岑晨还握拳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把邓小欢都逗乐了。
  “去去去,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搁这里都嫌给我们队丢人。”
  “邓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记得你在工作时间不喜欢谈私事的。”
  “呃,也没什么事。”邓小欢的声音罕见地有些犹豫,“就是有人举报你收了群众财物,收了一整条软中华。这事我是不信的,你根本不抽烟,家里也没人抽……”
  “邓队,我知道了,您等我一会。”岑晨跑出去一会又跑回来,“啪”的一声把一个红色纸盒拍在办公桌上,“我错了,我认错,我上缴。”
  邓小欢疑惑地打开面前的喜糖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几十支烟,颜色深浅不一,什么牌子都有。他愣了下就明白过来了,这些怕是来办事的群众散的烟,虽然局里禁烟,却总也挡不住群众的热情,每天下班的时候,办公桌上总会遗落一些,岑晨大约是觉得丢掉可惜了,才会顺手收集起来。
  “唉,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糊涂。”邓小欢又气又心疼,“这种时候,高压线怎么能碰。你扔了哪怕或者事后抽了都没啥,也没人说你,收起来干嘛,这不成了罪证了。羊肉也没吃,还惹一身臊。”
  “反正我上缴了,邓队你处理吧。我就是舍不得,我爸从来都没抽到过这么好的烟!”岑晨说完招呼也不打,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哟,还学会闹情绪了,这孩子。邓小欢摇了摇头,把本来想随手扔掉的盒子又放回了桌上,陷入了沉思。
  
  六、
  岑晨出完火车站的外勤,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今天是周末,晚上又没有课,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岑晨一路都吹着轻快的口哨。
  之前香烟事件解决得挺圆满,邓队把喜糖盒原封不动交到了上面,反映了群众散烟屡禁不止的问题,还顺带提出了解决方案,把这些散烟都收集起来放到市民办事大厅的吸烟区去,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方案被批准了,岑晨的投诉也波澜不惊地解决了。更高兴的是,前两天省里的政法干警考试成绩下来,岑晨笔试面试都通过了。这次录取的本科生,会去高校深造两年再分配到政法岗位,是岑晨梦寐以求的机会。
  不过,也有小小的烦恼,岑晨觉得自己好像变懒惰了,为了想周末睡个懒觉,连上门的学生都推出去了。
  这肯定都是受那个动画片的影响!最近看动画片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是陪小远一起看,有时候自己边吃饭边看,看得多了,岑晨觉得自己有些迷上这群可爱的小家伙们了,看到有趣的地方时,也会和小远一样开怀大笑。变得爱笑的结果就是同事纷纷反应岑晨最近好像变帅了,本来就干净清爽的小伙,再变得开朗爱笑,秒变阳光少年,再被警服这么一衬,挺拔得像棵小白杨,据同事观察总结,连来办事的群众都更喜欢往他那里跑。邓队也表扬了岑晨最近的表现:“不错,年轻人就要这样有朝气才好。别成天紧绷着,看起来比我还老成。”
  岑晨觉得,这大概是因为那动画片实在太洗脑了,导致自己的画风越来越崩塌了,就像现在,岑晨发现自己一直吹着的,竟然是小火车托马斯的主题曲。他赶紧停下来,换一个曲调吹,结果没吹两句,发现自己吹的竟然还是托马斯的主题曲,于是他放弃挣扎,一边吹感叹这动画片简直有毒。
  “咦,小远?”看到那个挤在人流中的小小身影时,岑晨怀疑自己看错了,但还是立刻就跟了上去。等确认那孩子背后晃晃悠悠的书包正是小远一直背着的那个时,岑晨果断出手把人从长长的队伍中拉了出来。
  “小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
  “我要去找托马斯。”
  “不行,你马上给我回家。”岑晨一只手拉住小远,一手开始给邓哥打电话。
  “不要,我要去找托马斯。”小远扭着肩膀,试图从岑晨手中挣脱。
  “邓哥吗?我是岑晨。你听我说,我在车站碰到小远了,对,就他一个人,吴姐也不在。哦,是这样啊,好,我知道了,我马上送他回家。”
  放下电话,小远还在锲而不舍的挣扎,一边大声喊:“我要去找托马斯,你放开。”
  岑晨深知小远固执起来的威力,他开始采用怀柔政策,“下次一定带你去看托马斯,现在跟老师回家好吗?”
  “我现在就要去。”
  “爸爸妈妈在家都着急了,你一回家他们就带你去。”说这话岑晨有点小心虚,本来这次旅行是邓哥一早就答应小远的,票都买好了,却因为临时任务取消了,从来不懂掩饰感情的小远,失望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我现在就要去。”
  “你听我说,车票还在爸爸那里,没有车票也去不了,我们回家拿了车票就去好不好?”岑晨硬着头皮,继续哄。
  “我现在就要去,啊———”失望的情绪爆发了,小远开始尖叫。还好淹没在车站喧嚣的人潮中,没掀起大浪,但岑晨还是感到周围人的目光开始往这边聚焦,他只好继续打电话求援:“对不起邓哥,我劝不住小远,他,好像,真的挺想去的。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啊,什么?我带他去?”
  “我看行,小远挺信任你的,我之前票都买好了,你去自助取票那里取一下就好。好,就这么定了,我再安排个人去接应你们。”
  邓队布置起任务向来都是这么雷厉风行。放下电话,岑晨特别底气十足地对小远说:“走,老师带你去看托马斯,现在就去!”
  
  七、
  经过一番在人山人海中的跋涉,岑晨终于在开车前,拉着小远登上了这列开往厦门的火车。
  “怎么不是红色的呢?”上车前,小远很认真地问。
  “因为今天托马斯休息,我们坐培西。”
  “没错,绿色的,6号,果然是培西。”小远看着车厢上醒目的6,满意地点点头。岑晨暗中佩服邓队买票时的先见之明。
  列车上人不多,还有不少空位。岑晨带着小远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小远的座位靠窗,他从上火车开始,就表现得特别兴奋,一直拉着岑晨问这问那。等火车开动起来,这种兴奋更是达到了顶点,一直扒着车窗不肯坐下来。火车从城市里穿过,高楼与车流在车窗里飞快的掠过,火车穿过马路时,甚至能看见被拦住的人群脸上的表情。这座岑晨呆过五年,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在夕阳中分外妖娆。慢慢的,建筑变得低矮,车窗外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绿色,那是树木和原野的颜色,再然后,静默的山峦,幽长的隧道,奔腾的河流都从车窗里扑面而来又飞速的倒退,唯一不变的,只有一直向远方延伸的铁轨。
  岑晨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家乡离这座城市很远,要坐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但岑晨之前对火车的印象,就只有拥挤的车厢,在地上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人和各种方便面混合的味道。今天,似乎是被小远雀跃的心情感染了,岑晨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直到夜幕把整个大地温柔覆盖,乘务员经过把窗帘挨个放下来,小远才依依不舍地坐下来,接着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培西为什么不说话?”
  “……”
  “动画片里的培西才会说话,我们这个不会说话。”
  “不对,培西就是会说话。”
  “培西说话了啊,就刚才,他不是还说到站了,让旅客朋友们下车吗?”
  “不对,培西不是这样说话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需要帮忙吗?培西是谁啊?”坐在对面座位的圆圆脸姑娘放下手里的杂志,有礼貌地询问。
  “培西是动画片里的小火车,这孩子一直相信小火车真的能说话。”岑晨尽量简短地回答了她。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托马斯里面的那个嘛,我也看过。你们还真浪漫。”姑娘嫣然一笑,岑晨感觉被晃了下眼睛。不过眼下也顾不上多看,安抚小远才是绝对优先。
  “培西今天感冒了,不想说话。”
  “培西没有感冒,他没打喷嚏。”
  “大家好,我是培西,欢迎大家和我一起旅行。”
  “不对,这不是培西的声音,是老师的声音。”
  “……”岑晨感觉自己汗都要出来,看着情绪越来越烦躁的小远,岑晨简直可以想象变声期童声发出的尖叫在这狭窄车厢里的穿透力。
  忽然,列车广播响了:“晚上好朋友们,我是培西,我现在正要去送邮件,欢迎大家和我一起去。”
  这声音并没有在车厢里激起多少水花,晚上了,半个车厢的人已经昏昏欲睡,剩下的也不太关心列车广播的内容,只当是广播节目,只有几个小孩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又好奇地四处张望。
  但小远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对了,就是培西的声音,培西真的说话了。”
  接下来广播继续播放培西的声音,还有其他几个小火车的声音,好像是在播放动画片中的某一集。小远满意了,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听培西说话。只留下岑晨还在苦苦思索,培西为什么真的说话了?
  这时候对面的圆圆脸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坐下,冲岑晨眨了眨眼睛。岑晨灵光一闪:“刚才那个是你?”
  “怎么样,我学得像不像,我大学时候可选修过播音主持。”姑娘又笑了,岑晨的眼睛又被晃了一下。
  
  八、
  接下来的旅途过得特别快,岑晨和姑娘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你现在都回来了,怎么广播还在放?”
  “我手机里有托马斯的视频啊,拷给他们了,他们答应帮忙播。”
  “我手机里也有,你看。”
  “我可喜欢这个动画片了,可是为什么是和培西,不是和托马斯呢?”
  “因为这火车是绿色的。而且我们车厢还是6号。”
  “这么巧,这里面我最喜欢培西了。”
  “我也最喜欢培西了。”
  “真的?你为什么喜欢培西啊?”
  “呃,大概是因为,培西总是很开心,而且他喜欢帮助别人……”其实岑晨之前根本没想过自己到底更喜欢哪个小火车,但是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最喜欢培西,那个单纯快乐又有点迷糊,总是忙忙碌碌送着邮件,还总喜欢帮助别人的小火车,就好像那个一路奔跑着的自己。
  慢慢的,聊天变成了岑晨一个人说,姑娘听。或许是被姑娘聆听时专注的神情鼓舞了,有些寡言的岑晨今天显得格外健谈。
  “我挺喜欢当警察的,虽然我都算不上正式工,可是到我们那边去办事的人都特别喜欢找我,我也挺高兴能帮到他们的。”
  “我这个人特别容易紧张,去其他部门办事,都觉得特别紧张,别人一大声,我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犯错了。所以,别人来找我办事,我都会尽量和气一点,大概有那么点希望自己也被这么对待的意思吧。”
  “我这个人吧,挺倒霉,又挺幸运的。我们村的人都说我命里有贵人相助。说得也对,这些年来,不管什么时候,总能遇到肯搭把手的人。我们那届那么多同学,最后考出来的就我一个。”
  列车到站的时候,小远已经枕着岑晨的腿睡着了。岑晨惊喜地发展,姑娘竟然和自己在同一站下车,而且目的地都是海边的一家叫“七海之风”的民宿。于是岑晨背起熟睡的小远,和姑娘继续侃。
  “我也不是要逼着自己,我就想努力地活,特别努力的那种,我想要活得特别好,特别幸福,爸爸妈妈,还有那么多帮过我的人,他们都在看着我呢。”
  “你知道我们这样农村来的,城里姑娘都管我们叫凤凰男。之前我不知道凤凰男是什么意思,就问一个女同学,她说我不用担心,那种一心只知道孝顺爸妈的才是凤凰男,之后我就一直没找女朋友。要是爸妈还能让我孝顺,我宁愿当凤凰男。”
  那天的路上,海风格外柔软,月光脉脉含情,岑晨觉得,那是他走过的最美的一段路。
  当天夜里,岑晨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开着三轮在前面慢悠悠的走,自己在后面拼命追,只是这一次,场景变成了沙滩上,海风吹到嘴里有些咸。爸爸妈妈最后回头的时候,岑晨终于听清了父亲的话。之前,他一直猜测会是好好活下去,要幸福啊之类的话,所以他一直努力跟自己较劲,想证明自己活得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幸福,今天,他才终于听清了那句话,爸爸说的是:“跑慢一点,小心摔倒。”
  岑晨醒过来的时候,满嘴都是海风的味道,窗外,海浪声起起伏伏。
  
  九、
  助学群十五周年的版聚还是定在“七海之风”举办,这次版聚最大的惊喜,无疑是岑晨和刘一芊牵着手向大家宣布他们要结婚了。
  “你们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恭喜恭喜。”
  苏六金,洪海燕,邓小欢他们几个早就知道的,全都笑而不语。
  大伙儿不依不饶,一定要让新人老实交代是怎么搭上线的。
  “这个嘛,首先要感谢媒人邓大哥。”刘一芊主动爆料。
  “我,我什么时候成你们媒人了?”邓小欢自己也一脸茫然。
  “你忘记了,就是你拜托我赶火车去陪小远的那次,你说两个孩子,你不放心。”
  “啊,什么,你们那时候就…嘿,居然连我都被瞒了这么久。小伙子翅膀硬了,有了媳妇就忘了我这个老队长了。”邓小欢笑着打趣。
  “邓队,我哪敢啊,之前这不是还没追上吗?”岑晨有些腼腆地笑,其实他早就不在邓哥手下当兵了,但还是习惯性的叫一声邓队。“咦,不对,一芊,你刚才说那天是邓队让你去的,那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啊?我怎么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是不是特别傻气啊。”
  “你猜。”刘一芊眨眨眼睛。
  之后在围观群众一片禁止撒狗粮的抗议声中,新人收获了满满的祝福。
  接着,吴小玲站起来大声宣布还有喜事,小远的第一本绘本终于出版了,一边说一边把样书分发给大家。
  又是一片惊喜,大家也明白小远这个孩子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和培西一起旅行?这书名是什么意思啊,培西是谁?”有人翻着书问。
  “我也不知道啊,小远自己起的。我也看不太懂他画的是什么。反正我儿子画的就是好看,专家都夸他色彩感特别好,是个天才!”
  岑晨和刘一芊默契地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那段最美丽的旅途。





五月吧第25届群杀【烬馀】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5帖)

(作者:静静;提交人:相思亲;提交时间:2019/8/29 11:48:00)

以下是引用[参]烬馀在2019-8-22 21:16:39的发言:

  拔牙
   
  高青松有两颗智齿,不过是五年前就长出来的。本来两颗智齿都是好好的,所以当时并没有拔掉。只是最近一颗智齿总是痛,刘浩看过后说是发炎了,等消了炎就要拔掉,不然还会痛。
  刘浩是高青松的丈夫,他和高青松是从同一间医学院毕业的,高青松学的是临床医学专业,刘浩学的却是口腔医学专业。毕业后高青松因为成绩优异,直接进入市立医院,刘浩则接手了家里开的一间牙科诊所。原本在刘浩父亲手上不大的一间诊所,这几年经过刘浩的用心经营,规模扩大了许多,在市里也小有名气。
  
  其实高青松这颗智齿去年起就经常痛,痛的时候坐立难安,然后半边脸都肿起来,晚上睡不着觉。那时高青松就下定决心,等牙不痛的时候就去把这颗智齿拔掉,可是等脸上的肿消了、牙也不痛了的时候,高青松却又开始装糊涂不再提拔牙的事,刘浩也只好由着她。谁知没几天,牙就又开始痛起来,似乎比上次还严重。
  刘浩笑话她,说她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拔牙,咱们儿子都不怕。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高青松比谁都懂得,她自己也是个医生,只是当病长在自己身上时,她的心理也和普通患者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次牙痛的时间有点长,高青松吃了不少药,好不容易等脸上的肿消了,牙齿也不觉得有多痛时,高青松终于下定决心拔牙。
  
  高青松换下白大褂走出医院大门时,刚好看到在门口摆摊卖水果的李爱菊。李爱菊的老伴动过一次大手术,是她主刀,现在恢复得很好,因此李爱菊对她一直十分感激。见高医生出来,李爱菊赶紧拿了几个苹果装起来塞给她。高青松笑着拒绝,就站在那和李爱菊打听她老伴的康复状况。
  “这不是我们高大医生吗。”有人在后面喊。似乎是为了格外突出“高”和“大”两个字,所以喊出口时特别加重了这两个字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高青松回头看,见医院心电中心的李西平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女孩儿。高青松认识那女孩儿,是刚调到她们科一部的小护士,叫孟影。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难怪会被李西平看上。
  李西平是她们医院有名的风流种子,业务一般,上大学时成绩也一般,毕业后却进了她们医院,还去了个不错的科室。他这个人擅于钻营,听说在心电中心没少捞外快,去年刚提的心电中心主任,可说是春风得意。李西平平时就喜欢和医院里的小护士们打情骂俏,尤其前阵子还离了婚,现在单身,有钱有房又有车,人长得还算是一表人才,这些外在的条件放在一起,更引得小护士们趋之若鹜。
  
  高青松看了眼那女孩儿,皱了皱眉问:“小孟今天不是夜班儿?”
  “昨晚刚下的小夜。”女孩儿怯生生地说,她有点怕这个不苟言笑的高医生。
  “高青松,别吓坏了我们小影儿。”李西平一只手搂住孟影的香肩,眉飞色舞地说:“说不定以后你还得喊她一声嫂子。”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也不注意点影响。高青松腹诽着。
  李西平和刘浩大学时住一个宿舍,在学校时两个人的关系就不错,毕业后反而聚得少了。高青松倒是认识李西平前妻,是个时髦漂亮的女人。
  
  “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高青松瞟了李西平一眼。她一直都看不惯李西平,觉得他举止轻佻,不够庄重,可是现在的小姑娘就吃他这一套。明知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还主动送上门。她可是听说了,这个孟影似乎就是李西平从急诊部那边调过来的。
  她们医院人事关系很杂,不在同一个科室的工作调动很难,尤其是这些小护士,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地顶着,哪个科室都没有空闲位置。不知道李西平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能把人从谁都不愿意待的急诊部调出来,塞进她们科室。
  “你懂什么,这叫不负青春。别以为你家耗子就是好人,我告诉你吧,大家都是男人,都一个德行。说不定这会儿你们家耗子就在他那个诊所里泡妞呢。我可瞧见了,他那儿新来的那个妞儿不错,我看着都眼馋。”李西平坏咂巴咂巴嘴,斜睨一眼高青松,然后嘿嘿一笑,搂着孟影扬长而去。
  和高青松看不惯他一样,李西平对高青松同样看着不顺眼。虽然长得不算差,但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仿佛他们都是在红尘中打滚的俗人,就她一个清醒的,旁观他们在里面折腾,这让他的感觉十分不好,所以每次见了都忍不住刺她几句。刘浩也真是的,大小也是个小老板,放着那么多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不娶,偏要娶这么个清汤寡水的女人,真没劲。
  
  和李爱菊说了几句话,高青松就告辞往刘浩的诊所去。刘浩的诊所离她们医院不算远,横向隔着三条街,走路过去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坐车反而要绕远。高青松当是散步,一路走过去,中间还特意去小馆子里买了她爱吃的八宝酱丁和刘浩爱吃的拆骨肉白菜,又打包了几样一起拎着。诊所里还有五六个人,算是给他们改善伙食了,她也想拔牙之前吃顿好的。
    
  高青松走进泰康牙科时,并没有看见刘浩。她四下里打量,也没看见李西平口中说的那个漂亮妞,她暗笑自己真是神经了。她也见过那个漂亮女孩儿,她是刘浩老家那边一个亲戚家的女儿,听说是刚从她们当地护校毕业,非要来大城市里工作,她爸就把她送到这里,托给刘浩两口子照顾。
  高青松和刘浩结婚快十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清楚?李西平到现在都一口一个“耗子”的喊他,就是说他胆子小得像耗子。当年在医学院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时,很多同学都只是脸色苍白不敢多看,严重的呕吐、做恶梦,刘浩是唯一一个被吓得当场嚎啕大哭的男生。这件事被医学院传为笑谈,他也因此得了个“耗子”的绰号。所以刘浩能不能做柳下惠她不知道,但她相信,刘浩绝对是属于那种即使有贼心也没那贼胆的。
  
  诊所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学员正站在治疗床旁边,听诊所里另一位牙医方锦芝给他们讲怎么补牙。
  “小高来了。”听到门响,方医生抬头看了一眼,眼睛弯了弯,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就又打开手中治疗机。方锦芝父母是郊区的菜农,高考落榜后来店里当学员。那时候刘浩父亲还在,她从刘浩父亲那里学会了修牙补牙的手艺。刘浩接手诊所后,她就留在店里当医生。
  “滋滋滋”的磨牙声传过来,像手术刀从骨头上刮过。高青松听得直咧嘴,她深呼一口气,觉得自己的那个智齿似乎又开始痛起来。
  
  “方姐,你来给病人这颗牙处理一下。”里面办公室的门开了,刘浩从里面出来,脸上还扣着只大大的口罩。他手捂着胃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朝这边走过来。
  “有麻烦?”方锦芝关了手中的机器,抬起头看向刘浩。
  “青松。”仿佛刚刚发现高青松的存在,刘浩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对方锦芝说:“没什么,我胃病犯了,手有点抖。”说完摘下口罩,脸色果然有些苍白。
  “好,你休息,我这里马上就好。”方锦芝也不和他客气,拿起治疗机继续给病人治牙。
  高青松朝办公室里瞄了一眼,瞧见办公室里的治疗床上躺着个人,就听到刘浩说胃痛,急忙放下手中餐盒,去倒热水。刘浩有胃痛的老毛病,还是上大学时落下的病根儿,这些年一直时好时坏。
  “小吴,你接着给他做个口腔清洁。”方锦芝把手中的治疗机关掉,递到旁边站着的一个戴眼镜的学员手里,又笑着安慰那个躺在床上明显有些不安的病人:“蛀牙我已经补好,剩下的只要清洁一下口腔就可以了。放心,很简单,小吴是我们这儿最细心的实习医生,况且,”她笑了笑,抬手指着刘浩,“我们刘医生还在旁边看着。”

  高青松招呼刘浩过来吃饭时,刘浩看上去还有点心不在焉。他捂着胃说吃不下。高青松想了想说:“米汤养胃,我去隔壁店里要个小米粥,让他们稀稀地熬。”刘浩没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高青松拎着粥盒回来时,正好遇见方锦芝开门送病人出来,应该就是刚才在刘浩办公室里那个病人。高青松往旁边略站了站,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被推出诊所的病人。
  是个女人,她的头发有些枯干发黄,身上挂着一件和年纪明显不搭的旧校服。松松垮垮的,像是支撑不起衣服的架子。她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睛很大,瞳仁很黑,睫毛很长,更衬得脸儿小小的。看到她蜷在轮椅里和上半身相比有些过分瘦弱的腿,猜测应该是瘫痪,至少不能自在行走的,高青松暗暗叹息。佛说,众生平等,但世间事总是这样残酷,有人健康美丽,有人却一生都要受病痛折磨。
  虽然在医院里司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症,可是每次看到患者被病痛折磨,高青松都会很难过,也许最初她就不应该选择这个职业。师傅却说,那是她对世人怀着一颗慈悯心,这是好事。
  
  似乎感受到高青松的注视,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朝她笑了笑,笑得很灿烂。
  高青松下意识地回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诚意不够,又朝她点点头,然后就见那女人带着满脸笑容,被一个可能是她母亲的人推着离开。
  
  进了诊所后,高青松没找到刘浩,看了看办公室里也没人,就问旁边正在吃饭的小吴:“刘医生呢?”
  小吴咽了口饭才说:“出去了。”
  “哦。”高青松环顾下四周,还是没看到李西平口中说的那个漂亮妞。
  “小曼怎么没来?”高青松把盛小米粥的餐盒放在桌上,坐下。
  “哦,她前天就没有来了。”小吴一边嚼着饭菜一边慢吞吞地说。小曼第一天来诊所时他就知道,这个小诊所收入虽然不错,但留不下这个女孩儿。现在漂亮的女孩儿心气儿都高着呢,怎么会窝在这种小诊所里。
  
  高青松愣了一下,心里还在想刘浩怎么没和她说,跟在后面进来的方锦芝说:“刘医生的同学约他一起吃饭,就是那个叫李西平的。”
  李西平来过她们诊所,所以方锦芝认识他,还挺喜欢这个小子的,觉得他心眼活络,就是有点口花花,喜欢撩妹子,连她这个老大姐都不放过。
  “又是他,跟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儿。”高青松嘟囔了一句。她是看不惯李西平,但却不愿过多干涉刘浩的自由。她觉得即便是夫妻,彼此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高青松的牙是方锦芝给拔的,两颗智齿都拔掉了。拔牙时,高青松能清楚感受到牙齿一点点脱离牙床,离开血肉的感觉。一点都不痛,却有些肿胀和麻木。
  那感觉虽然不舒服,但牙痛时的滋味,那才叫谁痛谁知道。拖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把牙拔掉了,高青松也仿佛去了桩心事,浑身都轻松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拔牙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痛。
  
  晚上高青松回家时,刘浩还没有回来。她打电话过去,电话也关机。她想了想,又给李西平打电话,谁知李西平也关机。惦记着刘浩白天说胃痛,她把电话拨回科室,问清孟影的电话号码,等她打过去时,孟影却说她早就回医院了,说李西平是要去见个老同学,就把她先打发回来,高青松这才放下心来。
  儿子在学校寄宿,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可能是性格的原因,高青松和儿子始终都亲近不起来。儿子小小年纪就开始上寄宿学校,也没表现出离不开她。连刘浩都说,她们不像母子。
  高青松一边做饭一边等刘浩,可是直到她吃完饭也没见刘浩回来,她心里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连电话都没时间给她没打一个。
  
  
  岑晨习惯性抬头看了看,不用数,他能准确地从中捕捉到一抹昏黄,知道那里就是高青松的家。来之前他就打过电话,知道高青松在家。
  
  岑晨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就是高青松带他来的。他们从他家乡那座小县城出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坐地铁,出了地铁又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这里。那天也是个晚上,高青松就站在楼下,指着上面某个亮着灯光的窗口说:“那个就是咱们家。”那个时候岑晨是很开心的,虽然他并不清楚高青松指的是哪个窗口,可他还是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的家。
  姐姐“领养”了他。自从成为孤儿后,岑晨其实很讨厌“领养”这个词,那感觉像是流浪的小猫小狗被人带走养起来一样。他能接受自己变成高青松养的“小猫小狗”,但心里最抗拒的是,领养往往和养子、养父母联系在一起,幸亏后来他看到,他和高青松关系人一栏上写的是“监护人”三个字。
  他一直都喊她“姐姐”,喊得亲亲热热,也喊得心甘情愿。
  那年姐姐刚刚结婚,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他应该称呼“姐夫”的人,可是第一眼看到,他就不喜欢这个人。刘浩似乎也不太喜欢他,两个人的磁场像是相互排斥的,互看不顺眼,所以后来他就很少再来这里。
  
  岑晨进屋时,高青松正在厨房热饭菜。他知道姐姐有轻微洁癖,就把自己的鞋脱在外面,光着脚走进来。
  “去,洗手。”高青松头也不回地说。
  “姐,别忙了,我不饿。”洗完手岑晨又走过来,倚着门框上,看着高青松的背影。不能不说,这几年刘浩对高青松的确很好,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甚至连领养他这个孤儿的事都答应下来。只是,一想起刚刚知道的事,他就觉得心里膈应得慌。憋了一下午,他现在只想揍人。
  
  “晚饭还没吃吧?怎么能不饿?”高青松很敏锐地听出岑晨的话外音。不饿就说明还没吃饭,吃了就不会说不饿,而是吃过了。
  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高青松一边用铲子翻炒锅里的菜,一边回头看,见岑晨正站在门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大学毕业后岑晨没能考上公务员,张焕峥他们原本想让他去广州工作,那里机会多一些,但是岑晨不愿意离开这里,最后还是助学群里资助过岑晨的林海,通过关系给他弄了个辅警名额。算是编外人员,有点像临时工,但干好了以后未必不能转为正式岗。
  只是这份工作更辛苦,也更不容易做。
  “姐,你先别忙了,我要和你说件事。”岑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违反了规定,甚至是犯罪。可事关姐姐,他不能隐瞒。只是这件事连他刚听说时也被惊到了,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加没把握姐姐听说后能不能承受得住。他知道姐姐很敏感,比她自以为加更敏感,这件事闹出来,她迟早都会知道。相比从别人口中知道那件事,还不如他自己来说。
  
  “什么事啊,还这么严肃。”见岑晨摆出一副“我要和你好好谈谈”的架式,心中不由大奇。
  那场大地震过后,对同时失去父母的岑晨,参加救援的高青松没少给他做心理辅导和心理建设,可这孩子到底走不出来那段悲伤的记忆,有段时间甚至有挹郁自闭的倾向。她陪着他聊天,陪他打游戏。只是多半时候都是说着说着就卡壳了,两个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
  后来她带他离开那里,情况才慢慢有所好转。只是内敛的性格到底养成了,难得他有这样主动找她谈话的时候,还这样严肃,莫非是有心仪的女朋友,想要结婚了?
  
  高青松被岑晨拉着,回到客厅里坐下。

  
  晚上刘浩回到家时,就看到高青松和岑晨正坐在沙发里。他没注意到高青松的异样,招呼一声:“小晨来了”,就要往里面走。
  “去哪了?”高青松问,顺手拉住攥紧拳头想要站起来打人的岑晨。也许是医生当久了,见惯了各种各样场面,高青松从最初听到这件事后的震惊、怀疑、愤怒和悲伤之后,渐渐平静下来。她这个当事人家属,甚至比坐在她旁边的岑晨还要平静。
  只是她隐隐觉得刚拔去智齿的地方有点痛。麻醉药效已经过去了,果然又开始痛。方锦芝叮嘱过她吃点消炎药,她忘了吃。
  “和李西平一起,喝了点酒。”刘浩笑了笑,揉揉眉心对岑晨说:“我去换件衣服,小晨你先坐。”
  
  “去过兴隆镇吗?”高青松的声音响起来,有点飘忽,刘浩一时没听清,回头问了句:“你说哪里?”
  “兴、隆、镇。”
  高青松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声音不大,却是一道炸雷从天边响起。刘浩愣了一下,迈出的脚生生停在那里,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他望向坐在沙发上的高青松,半晌才嘴唇颤抖地问:“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声嘶力竭地低吼了一句:“对了,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哪个女人?”高青松平静地问,心却一直向下沉。如果说刚才她还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希望那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看到刘浩这个反应,她知道,岑晨说的都是事实。
  
  刘浩慢慢冷静下来,才想起客厅里还坐着一个外人,就勉强朝岑晨咧咧嘴:“小晨,我要和青松说点事,你看?”
  “不用回避,就是小晨告诉我的,况且,”高青松看着刘浩,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熟悉。
  刘浩听后却脸色大变,急急地问:“小晨?”
  岑晨低头看着小几上放着的时尚杂志,封面上是个涂着烈焰红唇的女星,两手插兜摆着酷酷的姿势,正和他对视。
  “她,报案了?”刘浩问。
  岑晨微不可察地点头,刘浩却不亚于再遭雷击。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蓦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不知所谓地说了句“你先坐”,就一头冲进卧室。
  
  “你先回去吧,”沉默了一会儿,高青松将后背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打破室内死一般的沉寂。“今天的事,就当你没说过。”
  岑晨望着高青松,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高青松打断,她拍拍岑晨的手,艰难地笑笑,说:“回去吧,该走的流程正常走。以后,别再干这样的傻事,姐姐的事也不行,不值得。”
  
  刘浩打完电话出来时,发现岑晨已经走了,高青松倚坐在沙发里,望着放在墙角长得郁郁葱葱的富贵竹,不知在想什么。他想了想,坐在高青松旁边,问她:“小晨,回去了?”
  高青松嗯了一声,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刘浩觉得有些尴尬,正在想如何解释这件事时,就听高青松的声音响起:“打完电话了?给李西平,还是”,高青松顿了一下,看着李西平继续说:“林旭飞?”
  李西平、林旭飞和刘浩大学时住一个宿舍,又因为三个人都是本市人,所以经常在一起玩。那时候他们三个号称医学院三剑客,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连一心只读医学书的高青松都有所耳闻。
  能和刘浩一起出现在兴隆镇的,只能是这两个人。
  
  刘浩长叹一声,把头埋进手臂,慢慢呜咽出声。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一直都很后悔,更加后怕,他不动声色渐渐脱离了三剑客的队伍。毕业时林旭飞还特意对他和李西平说,可以托关系让他们进市医院工作。那时候林旭飞的父亲还在省里,去市医院,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可是他拒绝了,借口要接手家里的诊所。李西平骂他傻,说就那么个小诊所,哪比得上进大医院。有林旭飞这样的关系,还怕在大医院里干不出点名堂来?可他就是回了家,躲进这间小诊所里。
  他怕和这两个人在一起迟早会出事。
  后来他遇到了高青松。如果是以前,他说什么都喜欢不起来高青松这种安静类型的女孩儿,可是那个时候这样的安静让他更有安全感。
  他们不咸不淡地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无波无澜地过着平稳却安逸的小日子。
  关于那段可怕的经历,他以为终其生再也不会有零星碎片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平凡却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当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那双眼睛,他一眼就认出来。
  他慌慌张张地戴上口罩,谁知她却朝他笑,然后轻声说出两个字“耗子。”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条溺水的鱼,明明周围都是水,却无论如何都呼吸不到空气。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流,他宁愿十年前不去那个小镇。
  
  那年暑假,三剑客一起出去玩,走到一个叫兴隆镇的地方,他们就在那里遇到一个叫林秀青的女孩儿。
  刘浩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孩儿站在他们面前,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将手伸向林旭飞,脆生生地说:“你姓林,我也姓林,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人。”
  “这就看中我们林少了?”李西平摆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指责林秀青。她是他去那个卖豆花的摊子上拐来的,谁知这女子眼神好,刚刚还和他有说有笑,一瞅见林旭飞,立刻改弦易辙,朝林旭飞频送秋波。
  十五岁就开始谈恋爱,追过漂亮女孩儿也被漂亮女孩儿倒追过的林旭飞,一眼就能看穿这女孩儿的心思。这样的女孩他见的多了,不过是想凭着自己的美貌吸引他的注意力,做着嫁入豪门的梦。
  不过三人同行,能被她看出谁最有实力,他心里也有些小得意。
  三个人中,刘浩家开了间牙科诊所,算是小富,李西平家境就差些了,虽然家也在市里住,但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都见过。两个人都老实巴交没什么大能耐,却养出一个会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李西平。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李西平这样的人,但却喜欢他不露痕迹又恰到好处的奉承,马屁拍得他舒坦。看看这么一眨眼工夫,就勾来个漂亮妞哄他开心,还真是个小狐狸。

  “你小子,以后不能和你一起泡妞。明明我先看上的,可是一看到你小子马上就变心。”李西平故意发着牢骚却暗中向林旭飞卖好。快要找实习地了,他成绩不好,家里没门路也没后台,自然进不了大医院,可是林旭飞有人有后台,他还指望林公子帮忙。
  “故意的吧?这妞也就脸长的好看些,这里”刘浩比划了一下胸部,“简直就是飞机场,这不是你的菜啊。”
  “虽然不是哥的菜,可是架不住咱们林公子好这口啊。看看,哥们儿可不是那吃独食儿的人,到哪儿可都惦记着你们两个呢。”李西平看了一眼林旭飞,朝刘浩挤眉弄眼。
  抬眼看看在前面带路往山上走的女孩儿,幼细的身躯和山间翠竹一样,单薄又柔韧。想起那对水汪汪的大眼儿,林旭飞就像泡过温泉水一样浑身上下透着舒坦。四个人到处玩了三天,今天是预备在山上住一晚,明早看日出。
  “谢谢了狐狸,放心,哥们儿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林旭飞一把搂过李西平的肩,哥俩好的跟在林秀青的后面。李西平外号狐狸,就是因为他常以男狐狸精自居。
  刘浩就知道这李狐狸心里头憋着坏,可看那女孩儿的模样,估计着心里头也乐意着呢,不然怎么会几句话就跟他们到处玩。这种事,向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让咱林公子魅力大呢,我不泡妞,妞自来泡我。想起林旭飞以往种种花边浪漫史,刘浩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的。好歹他也算是个富二代,可是在林旭飞面前还是矮了一头。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林秀青酒浅,先喝醉的,喝醉了还知道往林旭飞怀里扎,也不知到底醉了几分。李西平斜乜着眼,缠着林旭飞又多喝了几杯,最后两个人都酩酊大醉,偏偏一个还非要送另一个回房间。
  
  刘浩趴在桌上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时觉得不舒服,就站起来晃晃悠悠准备回房间继续睡。
  他们住的是一家民宿客栈,独门独户的那种,是山里人家在山顶建的,方便游客起早看日出。刘浩的房间在最里面,紧挨着李西平的房间,在林旭飞房间斜对过。当他路过林旭飞房间时,忽然听到房间里有声音,开始他以为林公子还在办事,可是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劲,他似乎听到有人喊“救救我”,虽然很微弱,他却听得清楚,刘浩犹豫了一下,正想退回去敲门,门却开了,是李西平,两个人都愣住了。李西平是因为没想到刘浩站在门口,而他,则是看到李西平浑身赤裸,肩膀上还明显有指甲划过的血痕。
  “是耗子吗?进来进来,快进来。”林旭飞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李西平好像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拉刘浩进屋。
  室内的灯亮着,刘浩看到床上地下凌乱的一幕,瞬间凌乱了。

  刘浩艰难地讲完那个故事——他多希望那只是个故事,就又把头深深埋进膝间。
  “就这些?”
  刘浩点头。
  “那个女孩儿,怎么找到你的?”
  “就是今天来诊所看牙的那个女人,我,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怪不得。”
  高青松拿起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她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借那一丝凉意抵消腮边传来的胀痛感。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发烧,脸颊烫得厉害。牙刚拔掉,果真是发炎了。
  
  “这不怪我,是他们,是旭子。我们喝的酒里就掺了东西,旭子说是他表哥从国外带回来的,我们就想试试,就想试试,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
  高青松瘫软进沙发里,闭上眼。今天听到的噩耗太多,一个接一个,她应接不暇。
  忽然想起那个萎靡在轮椅里面的瘦小身体,高青松睁开眼睛冷声问:“后来呢,她的腿怎么回事?”
  “不不,没有,没有我,是他们,他们说,反正也没有人认识我们……”刘浩极力否认,他想起当自己从那混乱一夜中醒来时,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孩儿,害怕得只想赶紧坐车回家,还是李西平说,如果她醒过来后去报案,他们就都完了。
  林旭飞狠狠碾碎扔在地上的烟头,发着狠说:“那就让她醒不过来。”于是他们给女孩儿胡乱套了几件衣服,趁着天还没亮,把她背出客栈,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扔下去,却听到一群起早看日出的游客走过来。慌乱中他们把女孩撇在地上,落荒而逃。
  “你们这是谋杀。”
  “不不,没有,我们当时就是把她扔地上了,谁知道她怎么就瘫了。”刘浩使劲摇着头,他的眼就里布满了红血丝,像只想要挣脱牢笼的困兽。
  高青松疲惫地闭上眼睛。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是现世报也有后生、来世报。
  
  
  接下的日子,高青松都在平静中等待结果:亲眼看到刘浩被带走传讯,或者是收到刘浩被带走传讯的通知。刘浩却更加暴躁不安,每天都是早上出门,半夜喝到烂醉才回来。
  
  高青松的牙又开始痛起来,这次痛得更加厉害,半边脸都肿起来,像是胖了一圈,所以请假在家休息,这让才几天没见到她的岑晨心疼不已。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张肿得变了形的脸,却又不敢着实落在上面。
  高青松笑着摇头躲开,说她没事的。
  她不想再给岑晨添麻烦,不打算向他打听案情,刚想问他吃没吃饭,岑晨却说:“姐,放心吧,那个林秀青申请撤销案子了。”
  “为什么?”高青松一惊,这样的结果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所里指定人办的,报案人主动申请撤销,说是认错人了。”岑晨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高青松。
  “这样,也能撤销?”高青松诧异地问。
  “能,只要报案人愿意,只要没有人命牵扯在里面。”岑晨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岑晨走到楼下时又抬头看了看。还是那个熟悉的窗口,还是那抹熟悉的昏黄,温柔而宁静,就像高青松这个人一样。
  岑晨还记得姐姐第一次帮他做心理辅导时,笑着说,“你叫岑晨?如果舌头大点会不会叫成岑参?”
  一句话就让岑晨紧绷的神经放松,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只大他几岁的姐姐。其实姐姐也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和他在一起时却总是努力找话题,想让他过得开心些。
  想起白天林海来所里时看他的异样目光时,岑晨狠吸了一口烟。为了姐姐,他不后悔这样做。
  遇到这样的事,他以为姐姐会哭,会闹,可是姐姐始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他最怕这样的姐姐,冷静又冷漠,仿佛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在姐姐面前,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隐在树影里,一根接一根吸着烟。
  
  刘浩又是喝到醉醺醺才回来,脸上嘴角都带着乌青。他一回来就拉着高青松的手不放,大着舌头说:“对不起,青松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高青松皱皱眉,把他按坐在沙发里,问他:“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那件事,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就是和小晨打了一架。这小子,下手还真他妈重。” 刘浩摸摸被打破的嘴角,伸手去摸高青松的脸。
  “以后,以后也没事了。不就是,要钱吗,老子有的是,有的是,都给她,给她。”高青松转头让开,刘浩却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为了个那样的女人,不值得啊,我浪费了十年,十年的青春。你看看,看看这个花花世界,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有,什么样的没有,不值啊……”
  
  可是因为你们,她值得吗?高青松想。她看到刘浩白衬衣领口半开,上面还沾着浅褐色的酒渍,当然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染上的,比如女人的唇膏、腮红。高青松敏锐地从刘浩身上闻到除酒精以外,有属于其她女人的味道混杂在里面,香水的味道。
  刘浩原本也是有洁癖的,是这些年他们共同生活里养成的习惯。只是习惯原来只是习惯,它能在旧的生活方式中养成,自然也能在新的生活方式里改变,重新养成另外一种习惯。
  高青松确定,眼前这个刘浩,和她认识的、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那个刘浩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只是有相同的皮囊而已。
  
  高青松沉默地把两片药送进嘴里,再喝一口水咽下。
  智齿拔掉了,牙还在痛,需要消炎。等炎症消下去时,牙也就不会再痛了。

  
  从街口下车,高青松走了很久,又拐了几次弯,才来到一个很老的小区。小区很破旧,有些地方墙皮已经脱落,墙体上斑驳寥落,像是渐生的老年斑。楼房外面到处都帖着“危房,待拆”的通知,可是楼里依然还有住户进进出出。
  如果不是岑晨给她的地址,她连这座城市里有这么个地方都不知道。
  
  高青松停在一户门口,老式防盗门上还有旧年的春联,上面贴满各种小广告。
  高青松抬手敲门。
  “谁呀?”出来一个女人,她头发花白,目光有些浑浊,呆愣愣地看着高青松,似乎有点意外。
  “阿姨,我是街道的,来这里做常住户口登记。”高青松随便找了个理由。
  “街道上的啊,快请进请进。”女人有点迟疑,到底还是请她进来。
  室内空间挺大,有两房一厅。家俱似乎是前房主留下的,都是很老的款式,让人一进来就有种穿越到八九十年代的感受。
  “家里就您一个人?”高青松问。没等女人回答,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还有我。”
  高青松抬眼又看到那个眼睛很大脸色苍白的女人,依然还是那件旧校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正坐在轮椅上看着她。
  
  “妈,你不是要去毛毛家吗?”林秀青忽然说,女人明显愣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满脸堆笑和高青松道了歉,就急匆匆走了。
  “我妈以为你是来催我们搬家的,但我知道,”林秀青笑了笑,低下头说,高青松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是街道的人。”
  “你知道我?”高青松讶然。
  “嗯,我看见了,那天你去送饭。我这人,眼睛就是毒,不然那天也不会一眼就认出耗子。”
  高青松点头,她想起那天她朝她笑了笑。
  
  “我申请撤销报案了,能赔偿那么一大笔钱呢,我们以后可以不用住在这个地方。”林秀青笑得眉眼弯弯,却止不住流出眼泪。
  高青松本就是不擅言辞的人,面对这样的林秀青,她不知该说什么。她莫名地感到悲伤,半晌才艰难地问:“你,还恨他们吗?”然后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矫情。
  “恨,把我害得这么惨,怎么能不恨,可是再恨,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是,他们又不会在意我恨不恨他们。”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应该你说。”
  “你的腿……”高青松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让她重新站起来。
  “没用了,”林秀青摇头,翘了一下嘴角,“也怪我自己爱慕虚荣。总想钓个金龟婿,却把自己赔进去。天下哪有那么多傻子等着你钓,就算是有,我也应该排第在一号。”
  “那是怎么伤的?”
  “我那副样子被扔在那里,任谁看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村里风言风语,我爸追着打我,觉得没脸活了,我就从山上跳下去,结果你看到了。”林秀青拍了拍自己的腿。
  “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家在村里住不下去,就出来到处打工。”林秀青自嘲地笑笑,忽然又很认真地说:“信不信,如果是现在,我说什么都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为他们,真是,不值……”
  “那天我妈来求我,她跪下来求我,说报了仇又能怎样?我早就毁了,还不如多要些钱,给家里盖房,给我弟娶媳妇,供我妹上大学,我们家也能过得好点。我妈说的对,我这辈子都不能走了,就算让他们坐牢又能怎样。”林秀青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吐出所有不甘,“知道吗,我妹,比我当年还好看。”
  
  高青松一直沉默着。
  师傅说过,这世上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所以才会有业报和福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会因为你后悔,结果就会有所改变,所以失去的时候就要接受事实,放在心里的就应该学会放下。
  只是放下,又何其难。
  她是在努力学会放下,也真的是在逼自己放下,或者说是生活逼着她不得不做出妥协。
  作为刘浩的妻子,她更加没资格说她做得到底对还是不对。
  
  离开林秀青家时,高青松在楼道门口遇到一个女孩儿,很年轻,也很漂亮。她朝她笑了笑,就噔噔噔跑上楼。
  她想,这就是林秀青的妹妹吧,年轻,漂亮,还、健康。
  
  
  高青松离开林家后,去学校看过儿子,然后回到医院。去病房时恰好遇到孟影正在给病人打针,可能是针扎得痛了,病人用力甩开孟影的手,问她这是怎么扎的针。孟影左手捂住右手手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高青松发现从她的指缝里流出血来,猜想可能是被病人打掉的针头划伤了手背,赶紧走过去安抚病人,又让孟影去处理手上的伤。
  倚坐在床头的病人也看到了,有点不好意思孟影去处理伤口,还说让别人来给打针就行了。
  孟影抱歉地朝病人笑笑,出去了。
  高青松回办公室时,遇到从护士站里出来的孟影,说了句“刚才你做得很好。”孟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笑吟吟地看着高青松离开。
  挺不错的女孩子,高青松想。
  
  出了医院,高青松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发生这么多事,让她有点应接不暇。但突然之间所有事情又都烟消云散,仿佛一切人和事又都回到正轨,似乎只有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低头看看手里拎着的两棵红柿,上面还挂着几片叶子。李爱菊说,这是他老伴自己种的柿子,今年就结了五个。早上出摊时摘了两个下来,说什么都要让她尝尝。
  一定很甜,她想。
  高青松忽然想起西烽寺里的柿树,想起寺里的师傅,她想回去看看。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下了车后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坐汽车,下了汽车后又步行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绕过那一圈破败不堪的圆形建筑,往西烽山去。
  西烽山上有座很小的比丘寺,相传还是万历年间建的。
  当她踏上那条小时候不知走过多少回的山路,回头再看看山脚下那个小山村,自己和母亲住过的,被师傅叫做红尘的地方。
  小时候她经常跟着母亲去师傅那里打座、听师傅讲经,后来母亲去世了,她也跟着父亲进了城。还是和刘浩结婚前回来过一次,上山看过师傅。
  
  高青松习惯性舔舔牙床。
  她的牙已经好了,牙床和没长出智齿前一样柔软光滑。那些曾经牙痛到难眠的夜晚仿佛都不曾有过,只是她却清楚记得牙疼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她想,可能大多数人都是疼的时就忍着,下定决心要拔牙,结果牙不疼时就拖着,等到下次牙再次疼起来时,才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点把病牙拔去,只是牙不疼以后,似乎又要忘了疼时的痛楚。
  还好她的牙及时拔掉了,就再也不用经历那样的痛苦。
  忽然间她觉得发生过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仿佛将一切烦恼都留在身后那个叫红尘的地方。
  抬头往山上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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