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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雪寒月/(共搜集有1帖,此为第1帖)

(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16 1:02:36)

倾城花事

一张机,时维孟月雪儿澌。姣姣红蕾含珠蕊,芬芳暗吐,香行四野,顽劣拂人衣。

我一个人,住在一座山谷里面,住了很久。
其实,也不是一个人,因为我有很多朋友。
比如,那些花花草草,虫虫鸟鸟。
只是,今年的红梅开得格外的迟,我捧着缸子去捡花瓣雪的时候,在结了冰的湖上摔倒了,手板心蹭掉了好大的一块油皮儿。流出来的血,很快也结成了冰,真的好冷。往年的这个时候,都不大冷了,今年怎么还这么冷。我看看倒影里,自己红通通的脸蛋儿。搓了搓手,爬起来,继续我的目标。


二张机,星驰丽月絮儿飞。丝丝缕缕心儿肆。归来任意,还将梦去,缠绕两相随。

时间好快的就过了一个月,天气一下就好起来了。好多好多的絮儿,开始漫天的飞舞。我不想它们那么快离开,一闲下来就拿网子把它们抓住。可是,我一放手,它们就又飞走了。好无趣的我一个人坐在水池边,用柳枝儿把一群漂亮的桃花水母赶过来又赶去。
“我想跟你一起玩。”我听到有声音。迟疑了很久,我转过身看。
有个穿白衣服的少女从一架藤萝中走了过来。
我觉得很眼熟,在那里见过,可是想不起了。
她好像知道我的心意,把我拉到水边。说:“你看,我们的眼睛,还还有我们的鼻子,还有我们的嘴巴。。。。。。”
还没有说完,我吓得跳开,她怎么怎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她揽住我的肩,抚摸我的头发。怜惜的说:“我是你的傀儡,是你的寂寞滋生了我。”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有人陪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那,你给我起个名字吧。”她说。
“可是,什么是名字呢。”我不明白。
她说:“名字就是一个人的代表,是他的称谓。”
我想了想说:“你从那架蘅芜中走出来,就叫蘅芜吧。”
她说:“那你叫杜若吧,杜若蘅芜。”


三张机,东风一翦始芳菲。碧桃重瓣压枝垂。嫣红无数,缤纷曼妙,常梦葬花诗。

桃花开了,但蘅芜根本没时间陪我看。她忙着读那一屋子的书,我委委屈屈的求她,她却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一个人坐在桃花涧的旁边,坐了好些天后。看到有个穿得很奇怪,长得也很奇怪的人,拄着根棍子往我的方向努力的攀上来。
我好奇的站起来,轻巧的跳到他面前。
“你也是我的傀儡吗,为什么你长得不像我呢?”
他一听,望着我怔住。
然后,他好看的眉毛开始上扬,嘴角翘起,眼睛中开始氤氲上一层温暖的气息。
这样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望着他,仔细的研究着。
“在下只是笑了笑而已,姑娘为何一直瞩目呢?”他的双手握在一起,微微倾了上身,问我。
“笑,是什么呢?”我不明白
他表情的浓度更加深厚了,他说:“笑是一种情绪的表达方式。”
“那你为什么要笑呢?”我又问。
他说:“因为见到姑娘你,我很开心。”他捏了捏耳垂,把头转向天又转过来。问:“难道你不会笑?天,长得这么惹人喜欢的姑娘,居然不会笑。”
“不关你的事,是上天太残忍了。”他又补充。
“笑有什么意义,我又为什么要笑呢?”我很困惑。
他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有些烦燥的对我说:“可把在下给问住了,只是今天在下迷了路,又身怀要事,改日再跟姑娘详细的解释吧。”
“哦,那你走吧。”我说。
看见他还在那里站着,我不解的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他又摸了摸耳垂,说:“在下找不到离开的路了,姑娘可以告诉在下吗?”
我想了想,说好啊,那你得陪我看桃花。
他也想了想,说好啊,我们坐在树下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才坐下没多久,我居然睡着了。大概是在做梦吧,我梦到他在念诗。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断断续续,我就只记住了这几句。
醒来的时候,落霞漫天了。我急急忙忙的爬起来,拖了他就跑。不一会儿就到了谷口,他不相信的在周围转了好几转。才问我:“怎么你带我跑出来的时候,就这么快。”
“我也不知道,想着一直往前,就到了。”我说。
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说:“世人都以为自己聪明过顶,心思慎密,其实简单纯粹的人才少走弯路。”
他挥手对我说再见,我想问他再见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
他走后,我在桃树下,挖了个洞,把那些掉在地上的花花叶叶,棒进去,再碾土堆埋。完了后,不由感慨,绝好的花肥呀。


四张机,天香国色牡丹归。奇葩巧借正封媚。中京名动,盛传天下,百世赞章辞。

过了一个月,我又在桃花涧碰上了他。
“为什么你又在这里,难道你又迷路了吗?”我问。
他一愣,说:“是呀,又得麻烦姑娘带我出去。”
我说当然可以,不过,你得要陪我看牡丹。
当我把他带到花圃前的时候,他惊叹着说:“堪当国色天香呐。”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听不明白。
他重重的叹气,说:“有个叫李正封的闲人,没事的时候看着自家种的牡丹,作了一首诗:‘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明月问归期。’就有了,国色天香这个曲故。”
“什么叫做典故呢?”我又问。
他拍拍头,欲说又止,跑到一丛蔷薇叠面前,掐下一枝夜光白的花儿。
我有些生气的走过去,责怪他:“好好的花,你为什么要折来。”
“因为鲜花配美人啦。”说着,放到了我的头发上。
“什么叫鲜花配美人呢。”我又不解。
“这个这个,越简单的问题越复杂。还是问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题比较活泼。”他说。
“我叫杜若呀。”
“哦,小杜若。”他说。
“可我是杜若,你为什么要叫我小杜若呢。”
他又叹,说:“因为‘为什么’是小孩子的专享,经常问得大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哦,我懂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呢。”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明白。
“我呀,我呀,你叫我相公就可以了。”他的眉毛又开始上扬,嘴角含了一缕很奇特的笑容。
“相公,你的名字音调跟我是相反的。”我说。
他转过身过,肩背簌簌的抖动。
后来,我们又说了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
我只记得,送他到谷口的时候,山沉远照,暖紫红乱。暮云映碧,晚雾络林。
那时那景美得,让我忍不住去抓那一缕,透过他发丝,细碎的余晖。
他回头看着我说:“小杜若,你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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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英雄出我辈

(一)
建安二十四年二月壬午,魏太子丕造百辟宝剑,长四尺二寸。淬以清漳,厉以(石)诸。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名曰飞景。
又青州有勇士,其名为草。好击剑,善以短乘长。拜师于须弥山白石道人处,习得绝好剑术。临别之际,师以飞景相赠,并嘱:“尔当继承劣家衣钵,往尘世中除奸卫道、浩扬正气。”
时值乱世,金靼南侵,奸杀抢虐,无恶不作。小草一路行来,见昔日繁华尽毁,满目疮痍,百姓死残流离者无数。义愤难忍,遂投效军营,誓要驱尽靼掳。经“兵样”、“木挺”两关筛选时,得都统青睐,募入禁军编制。
这一日,受都统相邀,二人相饮于城楼中。酒入七分,二人皆有了些许醉色。都统道:“侠者威名,我已早闻,如今乱世,正是一展抱负之机。唯憾居于此寒僻之地,不能临前线杀敌御关。”
一语正中小草心事,失意道:“原承想,入了军,便可痛快杀敌,谁料。。。。。。”说着又是一声叹。
都统闻此言略有犹豫,方道:“黑虻山素有流寇作乱,两任地方守军时工皆不奈其何,只得任其掠夺横行。”
小草闻言,拍案而起,怒道:“此等恶行,岂可姑息。”
都统愧然,道:“可恨那帮贼人,实在厉害,我也拿他无法。”
小草如何能忍下这口气,续道:“请都统遣我兵士若干,我自当提那首领头颅来见。”
都统闻言,酒意已去大半,被他激起豪气,亦掷杯而起,令军号集结部下约五百人。小草来到众人前,见虽不及自己料想中的勇猛,但亦不算太差。便笑问众人怕是不怕,兵士们们一阵嗤笑,道:“怕死不是英雄好汉。”小草心中感慨,都是一群热血汉子。就道:“请家有父母者出列。”一队兵士闻言站出。再道:“请家有妻儿者出列。”闻言,又一队兵士站出。
小草遣令出列兵士散去,见剩下的不及二百人众,便道:“我为孤儿,家中没有父母须瞻养,族中也无子弟要照拂,只幼年家父在世时定下一门亲事,现也不知着落。是以,此行并无所惧,不取贼首誓不休。诛位身世现同我一般,不知杀贼之心可否统一。”众人皆道:“何以不同,何以惧之!”小草甚慰,便使大家各抒妙计。有言火攻,但恐火势难抑,伤及无辜。有言往黑虻山泉中投毒,水源本活,恐传瘟疫。更有言择日风和日丽,众人一鼓士气杀上山去,但山中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又兼毒烟沼气,此乃下策之最。
众议不齐之际,小草见有一人身高七尺,模样威武,庄肃而立却不发一言。遂上前相问:“弟甚迷茫,不知兄可有高见。”那人见小草言语谦谦,并不拿大,便道:“牛虻山天生奇险,兼有邪阵,如欲破之,须往望霞山玉仙子处借得宝物‘天香扇’。”小草疑而相问:“此扇何来历,当真能破黑虻山?”那人摇头,只道是奇物,其它一概不知。小草心中盘划一翻后,决定连夜前往望霞山借得‘天香扇’,若能用最好,若不行也无妨。


(二)
小草携了宝剑飞景,问明道路,披星启程。一路上险幛众多,自不待说。行得多时,方到玉霞山下。借着月色,见山高不过两三百尺,中有阔道蜿蜒而上。略略踌躇,如何来时路碍众多,此山却鲜飚阵阵,一片安祥。心甚疑惑,但仗着艺高,也不惧它。便策马沿道而上,两道遍植鲜花异卉,时有轻灵小兽掠过,渐行心意渐平,只望这路再长一段,这美景再多几分。
又行一阵,坐骑鼻喷白气而止,喘息连连。小草方觉,已过不止一个时辰,再望身后,只见茫茫的一片白。前方依旧是月明风清,松涛阵阵,禽翔兽走的闲适景色。暗暗埋怨,自己实在大意。愁上心头,恨自己不善于于机关之道。又忆及白石道人曾言:“汝之骨骼清奇,个性直烈,若钻于击剑一道,必能得唐诗剑法精髓,代余弘扬太白祖师之剑道精神。天分日月,时有昼夜,是为相对。汝性直,能精于击技之道,必疏于遁甲奇阵一门,若强行研习,事倍功半不说,恐碍进益。”想到此,更觉无法,暗道:“小草呀小草,你曾许下海口,要破黑虻山,取贼首头颅,如今小小的望霞山已不能登上,可见实在没用。”
心思瞢腾之际,忽闻一声叱喝:“何人擅闯,留下命去。”小草心道,这话奇了,命都没了如何归去。正想着此话,一道刀风冰寒凛人已及面门,惊而不乱以飞景相御。来人一击不中,往小草身前三尺处立住。黑衣劲装,头戴风帽,帽檐有黑纱垂坠而下,看不清楚面容,只手中宝刀泠泠然映着月光,泛着晨曦一般的剔透色泽。
只听来人道:“我因见武者腰悬宝剑,不忍你为阵所困,抱恨遗命而去。特地现身,只为相杀,万请尽力。”小草闻言心中亦钦佩,由衷道:“女子有此功力,实属不易。非我夸口,降你不过五十招。”来人也不怒,只说手底下见真章。说着就有了动作,转身、扬手,宝刀划了个圆弧袭向小草而去。就在此际,左手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来。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小草由衷赞了声:“好腰功。”手上动作丝毫不慢,飞景撞中宝刀霎那。奇事发生了,宝刀连着飞景冻成了冰砣。那女子腰身一旋,如同一缎丝绸般滑过树干,悄无声息的随着地势掠到小草面前,短刀直取他双目。小草又赞:“好身法。”说着腰向后仰,避过刀势之际,左手自软靴中拨中随身短剑。那女子微微一愕,身法略钝,被小草剑风划下风帽上的几缕丝来。
又过得几招,那女子飞身跃上一枝树桠,避开一击道:“且慢。”小草收剑而止道:“姑娘有何见教。”只闻一声轻笑,她一旋身取下黑纱斗蓬,问:“恩公,不记得朝云峰的事了么。”
小草苦思良久,年少行走江湖之时游览过的名山着实多,只这朝云峰并无一丝印象。不敢告之实情,恐相薄于故人。便说:“事过多年,委实记不太清了。”
她微嗔道:“连我小四也记不得了么?”小草闻言,心中方有几分模糊记忆。睢然细看,见她已尽褪女孩儿形态,生得十分标致的美人模样。便收剑抱拳歉然道:“原来是四姑娘,实在是得罪了。”心中又想,当年分明是个小子的形态,我只当兄弟来结交,果然是唐突了。
她笑说:“是我起衅在先,应向恩公请罪才是。”小草听她如此说,更觉几分不好意思。便问:“四姑娘为何会在望霞山?难道你就是玉仙子么?”
她一听,笑意更甚,露出两排齐整的编贝小齿。说道:“我来此只为访友,别说我身上并无一丝仙气,连那望霞山也不能当这玉仙子称号。”小草闻言,倒觉不便接势往下说去,只得笑而不语。
她又问:“恩公,此来望霞山所为何事。”小草便如此这般,将此行目的说了个清清楚楚。她亦蹙眉,说:“天香扇虽算不上稀罕物,只这望霞山主人把它当个宝贝,看得比身家性命还要紧。”小草方才听她讲来此地访友,心想或可引见,如此一闻,惴度十有八九不成。又听她说:“无妨,我左右有法子为你借得。”说着,手按在宝刀柄上,那刀顺从的滑入她手中。只见她扬起刀来,柄间有颗硕大的明珠,映着月华,大放异彩。她往右几步,对准方位,一股清晰白净的明月清息,被引入林中,显出一条幽深小道来。她先跳上小径,向前几步。又转身回望他,灿灿笑道:“恩公,且随我去。”
(三)
行不过几步,就如穿过一处庭园般。就见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颇黎筑就的精舍巍然而立。不由惊叹,真个是天上仙宫,阆阖府第。
只见她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黑色棨牌来,上刻一只火鸟腾飞。因觉眼熟,便问:“此为凤凰么?”
“我身份卑微,岂敢以凤凰为饰。”她说着往门上凹一处,流光灼灼的大门便缓缓的启开了。她举步而入,小草亦随后。行得一阵,想得一阵,小草问道:“半是朱雀不错了。”她笑着正欲答之际,忽闻有人声。“四姑娘,你怎的又回转了来。”说话之人乃是一个小童,摇着轮椅驰了过来。只听得她说:“你个猴儿,我的脸上写着四字,还是你想找死了。”小童忙又唤道:“三姑娘。”又问:“这位贤人又是谁呢?”她步上去,捉住小童肩膀,掐了他耳朵。说:“敢情是小翅膀长硬了。”小童吃痛,嘴上叫着:“三姑娘饶命。”又改做:“三姑奶奶饶命。”小草见状忙上前解劝道:“小孩子不知事,体谅着些。”她薄薄的嘴辰抿成一条线,冷冷的哼了一声。说:“这小坏蛋鬼精灵着了,好容易将他捉住,如何能放。”又对那小童道:“你家主人把天香扇放那儿,借我用用。”小童子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两转,小心翼翼问:“三姑奶奶,您府上稀奇玩意有的是,拿我家主人的命根子去作甚。”她又拧了它耳朵转了下,说:“天气闷得紧,借来扇扇。”小童子哭丧了脸,说:“失了扇就如失了命一般,不如现下姑奶奶就把我的命取去最是便宜。”她立时撒了手,从袖中掏出两个黑不溜秋的圆球来,在手中抛上抛下的玩耍着。笑着说:“不知道江南霹雳堂造的两个极品霹雳蛋,能否把这里夷平。”小童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草甚为不忍,正欲说话,见她飞了个眼色过来示意噤声,心觉讪讪,倒不便再解言相劝。小童子拿手蒙了脸,哭着说:“主人放在枕头下。”她闻言不禁笑出声来,对小草说:“恩公,且把这小子看住,待我去取来。”说着飞身向庭中而去。
小草见这童儿身得阳春白雪似的十分可人,心觉歉然,便有意逗他说话。岂知他无论人怎么逗笑,皆不开口。止了哭声,只拿眼望天,冷冷的不言语。小草无趣,更觉浑身不自在。好容易耐得四姑娘出来,就似过了几个时辰似的。
二人既得宝物,步出门来。小草坐骑早已不知所去,心中忧急起来。四姑娘见状,便捏了手指在嘴边吹了两声哨。稍时,便闻蹄行之声,一匹白色良驹奔驰而来,在二人面前顿住。
“恩公,请上马。”她笑盈盈道。
“这如何使得,我怎能抢坐四姑娘的爱骑,置四姑娘于何处。”小草受她相助借得宝扇,如何能再乘他宝马,愧然说道。
“我嘛,自然是为恩公牵马绳。主人在世的时候,我也常为他牵马的,手稳着呢。”她戏说道。
小草更窘,直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跃上马去,向他伸出手来,道:“恩公,天已大亮,若不赶着在午时前去黑虻山破阵,可就事倍功半了。”
小草思虑,也觉别无他法。只得二人共乘一骑,好在一路向下,并无阻碍。不过片刻,就行至山下。
四姑娘握了缰,止了马,下了地。嘱他道:“此扇不到黑虻山不可开,恩公破阵之后,我自然来取。”又抚了马儿,说:“此马名青霄,相赠与恩公,万请莫辞。”
小草心中忧急擒贼之事,匆匆然抱拳谢道:“多谢四姑娘,告辞了。”说毕打马往来路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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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世英雄百世梦,万里长城万里空

早前,峨嵋山不是顿在地上,而是飞在天上的。
那现在为什么会在地上呢,这个原因纪晓芙也不知道,因为她的师傅灭绝师太还没有告诉她。
灭绝师太念来念去就只有那两句: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希微。
唉,纪晓芙被她弄得受不了,决定下山透透空气。
临行前,师傅老人家告诉她,只要她溜哒完回山就告诉她峨嵋是怎么到的地上。
纪晓芙一溜小跑到山下的农夫家蹭了顿下午茶,又一溜烟儿的跑回了山。
还没进山门,就被大师姐挡在了门外。纪晓芙一看又是这个没男人要,八百年嫁不出去的死老姑婆,又跑来跟自己作对。
于是,纪晓芙一撒腿,一叉腰,就开骂:“靠,此山是你开,还是此树是你栽,凭啥要纪晓芙买路钱。”
她全身挂霜,满面黑线,更毒的是,她居然说:“师傅吩咐,你十八年华春心动,今年会跟男人跑。你不必再回来了,否则休怪我等不顾姐妹情谊要对你亮剑了。”
纪晓芙一听,她不是说“我”,是“我等”,再一看,她身后衣香丽影,裙衣飘飘,不是一众师姐妹们还是谁。
好女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上计为走。
纪晓芙就这样下了山,进城的时候,还在想要是真回不了峨嵋了,还可以改行写小说。比如《一个道姑在秦淮》或者《师太绝情记》之类的,铁定大卖。
唉,想着想着,就看见前面闹哄哄的。
艺高人胆大的纪晓芙,决定上前一探。待她自以为是的舒展舒展曼妙的身姿,飘飘如仙的翩翩飞过人群的时候。出了一点儿小状况,被一个暗器打下来了。
待纪晓芙掉到地上一看,丫的,居然是一小毛笔。怪说不得,飞行区域严禁鸟类,否则机毁人亡。
“你还好吧。”一个年轻人一边走近一边问。
纪晓芙仔细打量,只见他头戴墨色镂尘如意冠,黑络裹金丝的纮绦在颔颏处缠了个国色蝴蝶结。延续而下是流敛紫鹤纹的一截内领,外罩靛蓝色螭纹领边的长衫。腰围黑锦带,中饰碧玉珩,左右佩双璜,后悬如意刀,柄饰夜明珠。不由得暗赞,好一个飘然绝世佳公子。
纪晓芙扭扭捏捏的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说:“还好还好”。
那边厢,这青年公子也在暗自打量。见她肤色润泽欺霜赛雪,何须敷粉。唇色胭胭,何须点丹。削肩硕项,身姿飘逸。笑谈间晚晴风歇,伤怀时秋江带雨。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句,好一个超尘脱俗俏佳人。
两对四只眼儿一望,情愫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样更行更远还生了。
“小生在弄这个菊花词,一不小心就。唉,真是失礼了。”年青人对着纪晓芙一鞠躬道。
“没关系,是这盆菊花么?”纪晓芙牵了牵裙子,还礼问。
“姑娘可愿替小生解忧么。”再鞠躬。
纪晓芙想了想,就提笔哗哗啦啦的写成了。
他接过一看,叫道:“这句‘天生我是英雄骨,何苦生作女儿肠’把菊花给写活了。”说着就要再三鞠躬。
纪晓芙忙挽住他说:“您可别别,人家可得喊礼成了。”
脸一红,大窘的年青人转移话题说:“小生杨逍,敢问姑娘芳名。”
“你的名字好熟悉呀。”纪晓芙想了想说
“那当然,光明顶的杨逍,大大的有名。”杨逍说
哇的一声叫,纪晓芙开撒丫子就跑,美女形象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才没多久,就嘭的一声撞到一堆铁上。
手摇折扇,不正是潇洒倜傥的杨逍么。
只听他说:“哎,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你跑什么跑。就算是妖魔鬼怪,你有见过长得像我这么好看的么。就算你要跑,也没有必要跑这么快,害我好追,这下子撞疼了吧。”
纪晓芙就看他薄薄的嘴唇一翻一合 ,手中的扇子摇摇摆摆,上面“殿前欢”三个檀墨大字浸润了日光后光芒四射。
眼前一片哗哗啦啦的世界大颠倒,黑眼珠子一翻就地晕倒。
杨逍上去拍她的头,没应,再踢两脚,还没应。就急了,叨念着说:“你可别死了,死了就不好玩了。”想了想,做了个决定,把她扛到肩上。一路不停的跑到了洗风涧,把她往水潭里一扔。
等到天黑的时候,纪晓芙终于醒了过来。这也不能够怪她,主要是练过龟息大法的武女,到了水里会自动闭气。她就当在天气火热的时候,在凉荫上睡了个小觉。
醒来一看,杨逍那厮正干嘛呢。
居然坐在石头上看星星,嘴嘴念念有词。
隔远了,听得个为断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杨逍看见她,嘿嘿笑着说:“过来陪我看星星。”
纪晓芙打着哆嗦说:“我我我好冷,想回家换换件衣衣服,咱们就此别过,大侠免送。”
“哎,偶尔劫个财再顺便劫个色,美女居然不给面子。”说话间,也没见他怎么多,估摸着是传说中的乾坤大挪移,一步就到了纪晓芙的面前。扣了她的肩膀,一脸坏笑。
正在这时,身周暗器破空之声顿起,同一瞬,杨逍抱着纪晓芙就地几个翻滚险险避过。
只听一声大喝:“杨逍恶贼,识相的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杨逍叹了口气,看前面一个山洞,一把将纪晓芙抛了进去。一转身,气运左掌,分毫不差封住来人攻势。
纪晓芙在里面只听到外面一阵乱七八糟的巨响,归于寂静后,听到杨逍在下面喊快下去。
出去一看,外面果然很安静,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就像幻觉。
“来来来,我们继续。”说着杨逍一把扣住纪晓芙的肩,咬上她的唇。
纪晓芙一挣扎,眼角260度扫描到山石旁一汪“血豆腐”,新鲜得冒热气。胃中一阵翻滚,哇啦啦的全吐了出来。
杨逍一掌打开她,跑到水潭边狂吐不止,半晌才抬起头来说:“算你狠。”
“幸好,我在山上不吃荤的。”纪晓芙也觉得很内疚,所以安慰他道。
杨逍一听,又是一阵狂吐。终于,四肢摊开有力无力的趴倒在一个乌龟形的大石头上。
纪晓芙抱起一块小石头,走到他身边,高举过顶。
把个杨逍吓唬得半死,语不成章的说:“你。。你。。想干什么。。”
“嘿嘿,不干嘛,就想劫个财再劫个色。但你武功这么高,只有把你先杀后奸了。”纪晓芙仰天长笑,无比得意。
杨逍眼一翻,晕死过去。
过了好久,杨逍醒来的时候,身在方才的山洞中。纪晓芙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破烂大石瓢站在她身前,一旁的火正熊熊的燃着一只扑腾作响的石锅。
“嗯,你手拿的是什么。”杨逍好奇了。
“水呀。”
“太好了,渴死了我。”杨逍大喜。
“哦,好。”说着递给他。
“这么烫,要我怎么喝。”杨逍微怒。
“见你醒不过来,准备用来泼泼你看有没有效的。”纪晓芙老实回答。
杨逍跳起来,大怒,就要对纪晓芙下毒手。
又听到一阵喝叫之声,又是暗器飞来。盛怒中的杨逍往外一冲,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又归于了沉寂。
一阵风一样掠入的杨逍,一揽纪晓芙的腰,开始进行乾坤大搬移。
“你要干嘛?”
“打不过当然跑了。”杨逍说。
“可是他们要杀你,又不杀我。”纪晓芙说。
“现说话,我点你哑穴。”
纪晓芙果然不说话了,又过了很久,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风声后,实在无聊。就又问:“你是魔教的坏蛋,应该是你追着别人杀,为什么会被人追着杀呢。”
杨逍铁青着脸道:“你说话就不能够委婉点儿,我身上有人人都想要得到的宝贝。”
“哦。”纪晓芙似懂非懂,半晌又嘟侬着说:“什么宝贝比我还宝贝。”
杨逍听了,一指点到她额着上,说:“不害臊哦。”说着自己的脸也红了。
从此以后,二人就相携着闯荡江湖。虽然经常被人追杀,但杨逍武功将就鬼点子又多,纪晓芙闲得连峨嵋剑法都忘了。打打闹闹的,不知不觉就过了好长时间,不知不觉,就把杨不悔给制造出来了。
这个女儿都生了,纪晓芙觉得应该回峨嵋去望一望师父老人家了。
于是,二人起程回了峨嵋。
到了山下,杨逍犹豫着不想上去。就郑重的把一个长长的包袱交给纪晓芙母女俩说:“你们上去吧,看情况再来叫我上去吧。这是我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你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
纪晓芙神色黯然,心情郁怛的接过来,背起杨不悔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徘徊的上了山。
正想着,怎么对守门的大师姐的时候。就到峨嵋派山门了,一眼望去,只见九重大门次第而开。衣衫冉冉裙袂飞飞,但也不当年的旧了人。
一步一步踏进去,灭绝师太坐在最后一重门的最里面的一间禅房中静静的坐着。见纪晓芙到来,既不喜也不悲。
纪晓芙拉躲向她身后的杨不悔一同跪下,将布袋高高的呈上,说:“师傅,这是不悔的父亲给您的一点儿心意。”
“哼。”灭绝师太别过头。
好一阵,直到阳春白雪般的小人儿歪倒在纪晓芙的怀中放声大哭,灭绝师太才勉强的将布袋接过手去。
一层一层的解开去,渐渐的露出剑柄来,布帏脱落。灭绝师太微一使力,原本就不安隐忍的宝剑借力而出。一室光华,逐渐延向一重门二重门。。。。。。。
“是倚天剑。”灭绝师太一阵狂喜后又怒:“是杨逍。好你个不孝的恶徒。”说着一掌击向纪晓芙。
纪晓芙将杨不悔护在身上,硬着一口气,受了她一掌。
“押下去,关起来。”灭绝师太白头发更白得胜过窗外的飞雪。
“不悔。”纪晓芙才叫得出一声,再压不住喉头的腥甜,哇的喷出几口鲜血,一口气接不上来,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纪晓芙才悠悠的醒转过来。
心中担心杨逍和杨不悔的安危,心急气逆,胸中一阵翻滚,又呕出几口鲜血。
听到有人开门,一阵熟悉的素馨茉莉花的香味扑入鼻中。勉强支起身来,见是幼年习剑的同室姐妹,喘息微微的问:“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去五天了,不悔小侄女让师傅送到山下了。”
纪晓芙一听,悬着的心下了肚,歪倒在床沿。
“你要不要下山去看看。”
纪晓芙一下子坐了起来,问:“我可以吗?”
“师傅她老人家也是太伤心了,我领你下山吧。”
纪晓芙说不了,爬起身跌跌撞撞的下了山。
到了山下,越来越近了。
纪晓芙孱弱得像一个影子,在风雪中飘摇。
推开门,烛光未熄,炉中的心字香还未灭烬。
只是空空如也。
风雪漉漉,逼仄入室内,卷起一地的五色薛涛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井中系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想到过往种种。
纪晓芙立在风雪中,心中一阵寒一阵热的。
移步到书案,借着未干的墨,摊纸写下:“一生无梦一声笑,一步情天一步遥。”
一扔笔,吐出几口鲜血,气绝身亡。

又过得了放多年,杨逍带着杨不悔游山的时候,遇上当年的旧人。
来人说:“杨大哥还是没回峨嵋过么,嫂夫人的墓也该扫扫了。我这里还有当年嫂夫人的旧物,你看看。”
杨逍接过来,带着杨不悔转身就走。
“这人死这么多年了,杨兄还是节哀吧。”
杨逍脚步一个错乱,终究顿住,展开手中锦书一看。将那两句话一读再读,心中百味参杂。
过了良久,望了那蜿蜒无际的长城,叹息道:“百世英雄百世梦,万里长城万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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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怀谁留向晚照

老夫常常在想,就算你们练成像我一样盖世武功,还不是盖世的寂寞和孤独。无数个夜晚,睡不着的时候,老夫就爬起身来把当今武林中有点儿名号的高手,细细的筛了一遍又一遍。再次无果后,只得无聊的翻个身,继续睡。

经过上面的叙述,你们就知道老夫有多么的高处不胜寒。所以,当老夫遇到这样一个人,吟着这样一段话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老夫是多么的激动。

“一恨才人无行 二恨红颜薄命 三恨江浪不息
四恨世态炎冷 五恨月台易漏 六恨兰叶多焦
七恨河豚甚毒 八恨架花生刺 九恨夏夜有蚊
十恨薜萝藏虺 十一恨未食败果 十二恨天下无敌”

老夫跟他,就像剑遇上了杀。那叫啥啥,杨逍那个风流小子经常说的那啥啥:“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但是,老夫还是平静了下像小鹿乱撞一样的心。毕竟年纪大了,一不小心就是心肌硬塞心脑血管硬化的。再说了,老夫在武林中名声响当当,现在江湖中都流行这样说了。

“天,某某高手的武功真厉害。”有人说

马上有人接:“厉害,再厉害打得过武当的张真人。”

你们想想,在这样的环境下,老夫能够不低调么。

于是,我很低调的先自报家门,然后再请他自报家门。

结果,他一听老夫的名字,就表示了兴趣,当然不是对武当开山祖师的兴趣,而是纯粹对名字的兴趣。所以,我们就攀谈了起了。在讨论中,老夫了解到,他没名也没姓,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剑”。然后,他又问老夫为什么要叫“山峰”。老夫纠正他此“三丰”非彼“山峰”。看他人倒确实挺憨厚,就如实告诉他老夫原本叫张君宝,因为厌倦了红尘,所以出家做了道士改了名号。

他一听,乐了。说:“哥们儿你就别遮遮掩掩的,受了情伤呗。唉,这年头做男人真是太不容易了。当然,做女人也不简单。说实话,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深入的研究过。因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女人看上过我。”

我一听,不对。我问:“那你的第二恨红颜薄命是怎么来的。”

他脸一红,不好意思了。期期艾艾的说:“那是我一个书生无聊时写的,我念着顺口,就经常背背。”

我一听,一颗心掉到了谷底。

他还不长眼色的絮絮叨叨,老夫强忍着一刀劈死他的冲动,默默的量数着掌上的生命线。

“老哥哥,那姑娘好吧。”他问。

这话把老夫问得如坠云里雾里,半晌才会过意来。虽然老夫的脸皮子已经修练得城墙倒拐的地方还厚,但还是脸红了。

“很好。。”我敷洐他。

他一听,一个大男人居然哭了。

“老哥你人真好,受了伤害还要替对方说话。”

老夫走过南闯过北,什么事没有干过没有见过,连芧厕里面都喝过水。这样的人,倒让老夫看了个新鲜。

于是,我开始渡化他。

老夫指着他背上的剑问:“你为何要使剑。”

“铲奸除恶,路见不平,拨刀相助。”他答。

“活人一时渡人万世,放下剑, 拿起禅丈,云游四海,到处为家,终有一日,修成正果。那时你就能够普渡众生,比起你杀生取业,集的是无量功德。”我循循善诱。

他拜到在地,高呼师父。

我慌忙避开,险险受了这礼。我说:“吾乃孤家散仙,不入大流。你当拜入少林,才是正经。”

他一听,激动得鼻涕拖到了衣襟下。老夫假装负手向天,转过头透口新鲜空气。

他又问路,老夫少不得给他一一指明。他又详细的问了一遍,才飞步流星的离去。

前一秒老夫还希望他快快滚开,这一秒他离开后,老夫又觉得莫名的孤独。

于是,就有些念旧。这是老人都有的通病,也不奇怪。

老夫就想起了,老夫年轻的时候,在一家药铺子里当学徒。掌柜的女儿的,长得哟,鲜艳艳的一枝小桃花。那皮肤哟,蜜桃似的一掐就能出水。那眼睛,清清白白盈盈黑黑的两眸子,像会说话。勾得老肤心跳跳,估摸着现在这心肌梗塞就是那时候害上的。

唉,那时候哟。

还有什么呢,对了,她手把手教我写那口诀:
丁香莫与郁金见
砒霜莫与水银见
朴硝是硫磺对头人
狼毒最怕密陀僧
巴豆不与牵牛一路行

想着想着,老夫就着那地儿那石儿睡着了。

在梦中,老夫挥毫泼墨写下一首绝世好诗:

少年无端爱风流,老来闲赋万事休。
万丈勋名孤身外,百世经纬一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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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欲孽




江湖是什么,江湖在那里。总有一些年轻的剑客,这样来问我。

我说:“江湖就是人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个人,要退到那里,才不是江湖。有历经沧桑的剑客这样问我。

我说:“一脚踏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人心有度,江湖无边。就算你度得了人心,也退不出江湖。”

春去秋来,光阴袅娜着从我眼前晃一晃就过了。

在一个风雪肆虐的夜晚,师兄来落霞山看我。他敲门叫我师妹的时候,我手足无措,不知该先整理发冠还是先换身衣服。恼恼然的抚去菱镜上的尘灰,隐隐约约的见头脸还算整齐。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打开门,迎了他进来,取出干净的棉袜和棉靴让他换上。为他脱下大氅,再解下雪帽。我见他头上茫茫一片白,担心他受凉,忙伸手去擦。谁料竟拂之不去,借着手中的风灯一照,心中一酸,连忙放下,引他坐下。

“一别二十年,师妹过得可好。”他的眉眼儿清濯,一如少年时候。

我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二十年来,我一直在这里,没有去过其它地方。所以见了很多的过客和路人,他们有人和我说过话,有的没有。

我告诉他说:“大约在十年前,有一个少年剑客,就像我们才出师的那般年纪,也似你这般英俊潇洒。他从我门前过的时候,问我讨一口水喝。他满怀憧憬的问我,江湖在那里,我告诉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他问我那不是很快就可以到达江湖了么,我说是呀。于是,他兴奋的跑开了。

然后,我去年碰见他了,他来问我,要怎么才能够退出江湖。我告诉他,江湖来自于人心,但与人心不同的是,人心可度,江湖无边。于是,他黯然的离开了。

前天,他又来找我。带了一壶陈年的女儿红。你知道这玩意儿不好弄,自从我二十年前背着师傅偷偷的把我自己那坛女儿红挖出来酣醉一场后。我已经整整有二十年,没有尝过女儿红那绝世醇美的滋味了。

我与他二人,坐在高高的迎风涧对饮,他似乎有些心事,倒便宜了我,边喝边往酒葫芦里藏。快见底儿的时候,他把剑褡子往地上一扔。站起身来说:‘我们也算认识十年的故人了,还没有给你看过我的兵器。’说着,就拨出一把明光晃晃的剑来,亮得人不敢正视。他说:‘此名悲剑,我内力一催,见到这把剑的人,就会沉浸在今生最大的悲痛中,万念俱灰,进入痴醉状态,我再借机杀之。只是,人生有欢即可,悲来何用。’说完,一伸手,就扔下悬涧。他又抽出第二把剑,‘此名欢剑,与悲剑同妙,会让人忆起今生最快乐的事,进入痴醉状态,我再借势杀之。只是,既没有了悲,欢又有何意义。’说着,又扔入悬涧。

他有些气颓的坐到地上,喘了口气,发了阵楞,才又站起身来,拨出了第三把剑。他炫耀着,给我看那利锋。他把它举起来,对着天上的明月,我看着他衣袂飘扬,逆着风鼓动。咣当一声轻轻的响声,剑身微微的颤抖着,一缕细白的剑气由剑尖窜出,逐月而去。

他侧过头来,骄傲的对我说:‘这把剑是不是很帅,我最爱的也是它了。我把他叫离合之剑,为什么呢。因为它只要经过敌人的手,手就会离开他的身子。经过他的腿,腿就会离开他的身子。经过他的头,也是如此。’

‘是呀,的确很厉害。’我是真心的赞叹。

他报我一个辛酸的苦笑,举剑往脖子上一划,人就倒了下去。我托住他的身体,让他慢慢的躺下。

‘恭喜你,如愿退出江湖了。’我这样说着,合上了他的眼睛。”

“师妹,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为别人而感伤。这个江湖天天在杀人,这个江湖天天有人死,师妹要学着适应。”他微笑的样子,真是温和。温和得让我,忘记他当年是怎么杀掉我们师傅的。

“师兄,也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这样望着我微笑。”我说。

他听见我这样讲,倒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还是我继续说:“师嫂和侄儿们还好么。”

“还好,她还不是那个脾气。”我在心里冷笑,只要有个郡主的身份,再坏的脾气又算什么。

“公务繁忙么,平时。”我又问。

“才升了兵部尚书,比往年要忙一些。”他答道。

空气中淡淡的火硝味,已经使长年生活在绿野的我,微微的不适起来。

“师兄,去给师傅上上香么。”味道越来越刺鼻,使我有些烦燥起来。

“风雪太大,等歇歇再去也不迟。”他说。

我的心一下子,碎成了千片万片。不,事实上,早在二十年前他离开我的时候,就已经被碾成了灰。

“怕只怕外面的数千锦衣卫等不及了。”我说。

“师妹,这二十年那里也不去,莲花宝鉴上的武功,怕是也练得差不多了吧。能否给师兄示范两招?”他又说。

我说:“我是练了,江湖上岂码有过半的人练过。”

他的风度再也保持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一派胡言。这是我派的秘传重宝,怎么会江湖中有过半人练得。”

其实,他最羞恼的应该是,他怎么不在那半的人中。

“这又有什么奇怪,是我默写出来,再散出去的。”我说。

他压抑了怒气,和颜悦色的对我说:“琳琅儿,跟我说笑的吧,还在气师兄当年娶了临川郡主吗?你看,现在我已经不需要理她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忍下眼中的水意,对他说:“是呀,师兄,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带你去拿吧,我把它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了。”

我提了风灯,推门,不动,显是外面的积雪重了,把门堵了。他走过来,气运右掌,微微一推,整扇门向外倒了下去。一股子风夹了雪粒,砸在我的脸上,砸得我才碎了的心,就冻成了冰砣。

勉强睁开眼,只见在山道上蜿蜒盘旋的火光映红了天。看来,万人都不止。

我说:“师兄,就在前面,我把它埋在我们以前练剑的那棵老榕树下了。”

他颇为意外,不由自主的说:“我竟忽略了。”

他以为我没有听见,我也确实是假装被风雪声迷住了耳朵。

又走了一阵,他又问:“怎么还没有到,我记得以前走不了多久就到了呀。”

我拉过披风捂着嘴,闷声说:“还能比得年轻时候呐?”

也许就要得到渴盼的东西了,他有些轻松了起来。他的笑声隔着风雪声有些不真切,这样的不真切,让我的意识有些飘渺了起来。

又走了许久,他问我:“我记得,这里有块巨大的石碑的,怎么没有了。”

他愤怒的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鹰钩一样的五指探进我的皮肤,紧紧的抓附着我的血肉。

“快带我出去。”他的眼睛瞪得要鼓出来。

我有一个奇特的能力,我能够在平行的世界中,自由的穿梭。在很小的时候,我无意中穿越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白茫茫的一片,只有无尽的风雪,脚下是千年不化的严冰。我准备逃回去的时候,被一个人抓住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始终有一团光笼罩着他。他说,可以放我回去,可是我必须立誓,如果再踏进这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就会化为劫灰。

所以,我对他说:“我就快要死了,不信你看我的手。”

他惊恐的一把丢开我,看着我的手和脚,然后慢慢的整个躯干,像冰一样,融进了茫茫的一片白色中。

我现在,不能动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流眼泪。

这件事,在须臾片刻后,也没意义了。就是流出的眼泪,也是被凝成了冰,消融进无尽的冰天雪地中。

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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