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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乱(共搜集有2帖,此为第1帖)

(作者:穆云平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28:32)

[039]【第二轮杀贴】青龙乱(二) 五、










篝火掩映之下,晃得人脸上忽明忽暗。穆隽清望着穆云平,神色间有些古怪。眼见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色苍白,身子清瘦,微风轻轻吹拂他衣角,更显出些许孱弱来。然见他双目中精光偶闪,神色内敛,其内功修为实不在自己之下。穆隽清暗自纳闷:这样一个人,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穆千秋拉着穆云平,心中也不禁诧异万分。方才一搭儿子脉门,便发现穆云平不仅毫发无伤,体内却似有一股及其浑厚的内力护住全身要害,自己手指按得急了,使上些许气力,竟被那股内力弹了一下,滑向一边。想这孩子从小体弱,自己从不让他练武,到底这股古怪内力是如何上了穆云平的身呢?



当下依旧抓起穆云平的手,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往他腕上探去,口中却道:“平儿,吸口气看看,真的没事么?”手上发力,一股细细内劲从指尖逼出,直透穆云平手腕。



穆千秋怕伤及自己孩儿,不敢大力,岂知这股劲力没入穆云平手腕,竟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方知穆云平的内功竟然深不可测。



他方才劲力使的急了,穆云平内力护住脉门,自然而然将他手指滑开。这时有所准备,避开他脉门,以细微劲力注入穆云平手腕,穆云平体内的劲力自然不会抵抗。然则按照常理,他穆千秋自己内力虽未臻化境,却也能收发自如,莫说是穆云平,便是穆隽清,探其根底也当易如反掌。此刻居然试探不出儿子的深浅来,这一下吃惊当真非同小可。



穆云平却似浑然未觉,见父亲关心自己,便深深吸了口气道:“爹爹,我真的没事。”接着转头直视穆隽清,朗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今日是我穆家扬剑之日,你来此捣乱,伤我爹爹,到底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场中群起响应。这穆家的大日子,被他三人生生捣乱,场中数千人等早已不忿,若非长辈约束,一众弟子早就乱成一团。穆云平这一问,场下当即有数人高声指责道:“穆隽清,你会同无忧宫来穆家捣乱,到底所欲何事?”




穆千秋心中也存着一丝疑虑,这穆隽清虽说与龙城势不两立,然则会同无忧宫来削穆家面子,照穆隽清的脾性,却是万万不会的。



穆隽清冷冷瞧着场下众人,并不答话。



“穆隽清,你虽说叛出穆家,到底还是姓穆,你今日所为,对得起穆家列祖列宗么?”



一听这话,穆隽清不由冷笑一声:“列祖列宗?二十年前,我穆隽清便没有祖宗了。”此话一出,场中群情激动,怒骂指责之声越发响亮。



穆云平此时心潮翻涌,不能自已。穆云平自小听宁玉碎讲起穆隽清的传奇故事,早对此人仰慕万分。当听得眼前这人便是自小憧憬的神仙般的人物,竟口出对祖先大不敬之言,不禁呆在当场。



穆千秋见儿子眼神发直,死死盯着穆隽清,脸上忽现崇敬膜拜之色,又有鄙夷不屑之情,不由脱口喝道:“平儿,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穆云平被父亲一喝之下当即回过神来,茫茫然转头问道:“什么功夫?”要知穆家家法极严,未曾拜师便偷学武功乃犯了龙城大忌,轻责在后山思过崖面壁十年,重责散尽一身功夫赶出家门。穆云平见他当场否认,更认定这不孝子偷学武功,一张脸顿时脸冷如寒霜,大骂道:“小畜生,还不认错?”



穆云平被父亲骂的一头雾水,愈发不知所措。他素来极怕父亲,见父亲发怒,不由后退几步,低声道:“孩儿知错了。”忽觉身后劲风凛然,场下有人惊叫道:“小心后面!”当下也不及细想,错脚朝旁边滑开,顺势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只见一个面目古怪的瘦子运指成爪,恶狠狠地抓向自己腰肋,慌乱中,腾腾腾倒退几步,将腰一拧,硬生生避开那一抓。那上官洛哲本在一旁伺机而动,刚见穆隽清几乎将穆千秋置之死地,却不料被这少年破坏,心中大是恼怒。眼见这少年轻描淡写之间便将穆隽清全力刺出的剑荡开,还当他功夫极高,便想趁他不注意,以十成功夫忽施偷袭,务求一击即中,除去这个大患。



不成想如此雷霆万钧的一击,竟叫这少年轻易避开。虽显得手忙脚乱,似是毫无武功招式,然其内功修为,实是已臻化境,自己这数十年功力,在他面前竟无用武之地。



上官洛哲一击不中,双手一错,第二击便以迅雷之势向穆云平递到。他左手双指先至,直插穆云平双目,右手成爪下探,竟随后向穆云平下阴抓去。他左手本是虚招,待穆云平防护上路,右手便可十拿九稳了。



穆云平见状大惊,跌跌撞撞向后退去,背后却已无退路,上官洛哲冷笑一声,右手抓向穆云平脑门,这一抓惊涛骇浪,威力无匹,笼罩穆云平身前丈余处,便是穆千秋本人也勉强抵挡。眼见穆云平再退一步便跌下高台,穆千秋长剑脱手而出,飞掷上官洛哲后背,却被穆隽清提剑斩落,众人暗暗叹息,此子命已休矣。哪知异象忽生,穆云平不退反进,一个跳冲,撞向上官洛哲,双手乱抓,竟横向抓住他的手指,这凌厉一击,顿时化为无形。



上官洛哲被人抓住手指,恍若跌入梦境,实不敢相信此事是真,只感觉对方手掌顺着自己手背,将自己左右两手手指紧紧抓住,十指本是弯曲如钩,可在对方掌中渐渐变形,逐渐握成拳状,两拳被包裹在对方手掌之中,不能动弹。



上官洛哲奋身抽臂,急欲脱身,谁料越是用力,越是抽拽不出,拳头反被对方钢钩似咬住,痛彻骨髓。他一生与人交手,从未碰见此事,脑中虽然慌乱,却并不乱章法,右脚踢出,横扫穆云平腰际。“啪啪啪”三声重响,如巨木相撞,穆云平毫发无伤,上官洛哲趾骨断了三根。穆云平见上官洛哲如此凶狠,心中害怕,五指不觉运上死力,上官洛哲舍命相抗,又怎及得上穆云平浑厚内力。但见熊熊篝火映照下,上官洛哲一张瘦脸戚苦无比,头上冷汗骤如雨落,看似无奈,又似恐惧。



场下众人见上官洛哲偷袭,便作势抢上救人。只是方才上官洛哲一出手便杀了一名弟子,连穆放都在一招之内败与他手,自忖都不是这人的对手,不免脚下慢了,只盼别人快步上前。唯有口中呼喝,叫骂此人极不要脸。只见人头涌动,尽往穆云平身周尾去,一片喝骂之声大作,却始终无人上前救人。眼见台上呈僵局之势,纷纷驻足观瞧,心中均盼穆云平获胜。



上官洛哲只觉对方力道越来越强,竟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心下一横,将全身气力尽灌双脚,拼力向穆云平前胸膻中穴蹬去。这膻中血乃人身要穴,若是被人点中,非死即伤,如今上官洛哲全力而施,当真如雷霆之威,声势夺人。穆云平慌了起来,大喝一声,侧身将上官洛哲从头顶抡了过去。这一抡乃是心急之下出尽全力,连自己也把握不住,“咚—  —咚”两下,上官洛哲的身体在高台上轻轻弹起两尺,又重重落下,烟尘散尽,上官洛哲脏腑尽碎,七窍流血,竟命丧当场。



如此奇峰突起,在场之人个个瞧得目瞪口呆。穆家上下人人知道穆云平不会武功,眼见他在上官洛哲手下狼狈不堪手忙脚乱,不想一抡便将个一流高手摔死。穆隽清心中惊叹:“今日江湖,已是年轻人的天下,此子若是不除,他日必是我的生死对头。”










六、



趁穆隽清呆立沉吟之机,穆千秋上前扶起儿子,见他脸色吓得惨白,倒也不似作伪,虽然心下疑虑更甚,倒也不忍逼迫,强忍下怒气,问道:“平儿,你这一身内功,究竟是怎么来的?”



穆云平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喘息许久才定下神来。见父亲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比刚才更加慌乱,忙道:“孩……孩儿武功并非来自别处,乃是我穆家前辈穆神通所遗。”



须知穆神通乃龙城第十七代宗主,一身内外功夫,声震寰宇。当年神魔大战之时,他只人单剑,杀得魔教大败亏输,后有百余名高手登门挑战,均是刹羽而归,穆家今日声威,全都是赖他所赐。众人闻得穆神通留下武功典籍,惊喜无限。



穆千秋本是面如秋水,听穆云平道出实情,只觉中兴穆家,全在此子和那典籍之上,紧握住他的手臂道:“你快说,说清原委。”语音激动,身子竟颤抖起来。穆云平低头道:“六年前,我和二哥捉迷藏,无意中从书房的房顶上发现一本旧册,封面上书三个大写隶字‘天心诀’,我只当是普通书籍,便拿来观瞧,一看之下,里面尽是些练气行功的法门。当时哥哥弟弟都已经开始练武,爹爹惟独不许我学,我便想偷偷练着,教你们不知。”



穆千秋皱起眉头,道:“说下去。”穆云平接着道:“那书开篇便是‘欲练此功,当屏神凝思,切不可杂念纷扰,如有违者,内息倒行,筋脉寸断。切记!切记!’其后便是些内功心法,什么‘气脉一道,自丹田起,上至鸠尾,下入关元,氤氲混沌,历久豁然,轻者上浮,浊者下沉……’”众人听到开篇尚且惊虑,听到心法,顿觉平平无奇,想是他没拣重要的说起。其实这世上越高深的学问,越是通俗易懂,而越是一知半解,越是要弄的高深莫测。这高深武学,也是从基础做起,是以与普通法门一般无二。



又听他说道:“这书非比寻常,好象有股无穷魔力,我初时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不想深练,哪知只要一停下来,周身或冷或热,疼痛难当,初时以为是自己偶感风寒,可吃了药并未见效,这才知道是‘天心诀’的缘故,于是日日修习,中间从不敢有半点懈怠。未及半年,便觉身轻体健,原本时时胸闷气促,后来渐渐呼吸绵长。孩儿平素体弱,每逢阴雨,便时时低烧,自习得这门内功以来,生病也渐渐少了。且常常觉得腹内有股热气,盘桓不去。”



“如此过了两年,体内变化更为明显,初时这股热气只小小一束,且只能在胸腹间游走,到得后来,热气渐粗,游走的地方也慢慢多了起来。直至近日,似乎已可随心控制,四肢百骸,想走哪里就到哪里,丝毫没有半点滞涩。”他少年心性,只觉得好玩,却不知这内力已有大成,便是他父亲大伯也未必能到此境界了。众人听到此处,目露呆痴之状,这正是学武之人所要突破的自身极限,他竟然在短短六年练得这般地步,当真超乎常人,有如神助。穆放等人心中不禁苦闷,为何我等没有如此际遇?



须知世间因果,早已注定,有人穷其一生,也不能到达武学颠峰,非不智、不勤之故,盖因机缘巧合也。有人重视机缘,牢牢把握,此乃顺应天命;有人忽视机缘,无法掌控,此乃顺应人命;还有人无视机缘,自己创造机缘,此乃人杰;更有人不知机缘为何物,庸碌一生,此乃常人。这世事万物,机缘各不相同,只要掌握机会,终会走出自己的精彩来。



那穆云平并未瞧见众人神色,支吾道:“那书最后一页,留有穆神通的遗愿:穆家如有见此书者,当可传我衣钵,荡尽天下邪魔,降伏各门各派,让世人皆知我穆家了得。”言及到此,一张脸孔缓缓抬起,目露坚毅之色。这番话说得一干弟子热血翻腾,再也不能自已,不由得振臂高呼:“穆家了得!穆家了得!”



穆千秋心中盘算良久,已知其中大概。穆神通早年之时,也是锋芒毕露,极骄傲的一个人。当年长剑诛魔,平服群雄后,得了一场大病,英年早逝。想是他艺成之时,著书一本,还未来得及传给后人,神魔大战便即开始;后来大病未愈,只道自己能挺过去,便将此事搁在一旁,这本内功口诀也就不为人所知。如今‘天心诀’重现天日,定是穆家列祖列宗保佑,等了这些年,龙城穆家雄霸江湖的时刻终于到了,不禁捻须微笑。



穆千秋本来脸上阴晴不定,令穆云平心下揣揣,颇为忐忑。却见父亲神色由阴转晴,旋而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来,不禁放下心来。



却见父亲转而面向穆隽清,冷然道:“穆隽清,我不知你今日来此有何目的,但是今日你既然来了,便总不能叫你得了好去。龙城穆家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新帐旧帐,咱们就一并算了吧。”



这时穆千秋嘴角挂笑,穆隽清心知肚明。当初他叛出龙城,却换来爱侣早亡。从此心灰意懒,埋剑归隐。只是时日一久,越想越不甘心。他此番前来,一是想了结二十年的恩怨,二也有重出江湖扬名立万之意。正巧上官洛哲前来相约助拳,便想多一人同去也好,这便结伴同行。



二十年前,龙城之内,已无自己敌手,惟有穆东流和穆千秋两人能敌得过他三招两式。如今重返龙城,风光依旧,青龙一出,无一是自己对手。可是这孱弱少年竟然一招就将上官洛哲打死,实是叫他心神不定。本来上官洛哲是死是活,他全不挂怀。只是自己若要一招击毙上官洛哲,恐怕有些困难。



穆千秋深知在场这一干人等,人数虽众,却无一是穆隽清的对手。此刻危机,只能靠穆天平这一身深厚内力才能化解。只是穆云平空有内力而不会招式,若与身经百战的穆隽清对战,只怕十成中已输了八成了。



穆隽清艺高人胆大,虽说心下微动,倒也没真的将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这时场上却步出一人来,静静走到穆隽清身前,轻轻问了句:“白婧绒死了?”穆隽清闻言一愣,看清原来面前的是宁玉碎,随即点了点头,神色暗淡。



宁玉碎亦点点头,提剑指向穆隽清:“婧绒既然为了你死,你也该为了她死。”长剑一晃,挽起朵朵剑花,剑尖带风,朝穆隽清圈去。



穆隽清莫名其妙,却不欲同他交手,上身稳然不动,双足轻轻往地下一点,借势后掠,平平移开丈许,稳稳站住。宁玉碎本就不是穆隽清的对手,加之左臂已残,转动不灵,更是雪上加霜。



宁玉碎挟穆云平来到校场,见到穆隽清时便有些魂不守舍,白婧绒向来与穆隽清同进同出,此刻穆在场而白不见踪影,自然已是凶多吉少。他似遭雷击,懵然不知所以。此后穆云平遇险,他看在眼里却仍是一片混沌,浑然未觉。直到此刻,方才清醒过来,白婧绒已死,他宁玉碎还活着做什么。当下挺身而出,以卵击石,挑战穆隽清。



宁玉碎一击不中,跟着又是一剑。往事历历在目,却已追无可追。白婧绒的一颦一笑,深深刻在他心头。曾记当初,虎啸山下,婧绒笑颜,玉碎动容。



穆隽清见他神色不对,心下疑惑。他当初大开杀戒,剑气肆虐之下伤了不少无辜,当中便有宁玉碎。穆隽清为此不禁内疚,实不愿与他交锋。只是宁玉碎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倒让他颇为头痛。



白婧绒对宁玉碎而言,如姐、如母、如师、如友。宁玉碎初到龙城,年幼体弱,人地生疏,时常被人欺负,是白婧绒每每如长姐般照顾他关心他。日久生情愫,宁玉碎的心头有了她,而她心里只有他。



他愤恨,他狂怒,一柄重剑使得兴发,绵绵密密越来越快捷,浪涛般滚滚涌动。然而这二十年来苦练的独臂剑法,在穆隽清眼里却仍旧如此不值一提。剑势剑意一碰到穆隽清身前,便如遇到海岸边高耸的悬崖,任你风浪再大,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孺慕之情变成男女之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的白师姐变成了婧绒,只想着自己那小小的胸膛、细细的臂膀可以为婧绒挡风遮雨,可以为婧绒筑起一道厚厚的墙。



宁玉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他长夜无眠,梦里长叹,也始终唤不回白婧绒一个如水的眼神。婧绒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变,只是少了那一水秋波。



穆隽清一味躲闪。宁玉碎觉得自己宛若跳梁,在武学大宗师面前出乖露丑,越发心灰意懒。这便是自己练了二十年的剑法么?这便是自己守了二十年的承诺么?当年自残左臂,发下练好武功将白婧绒夺回来的誓言,没想到今天会成为泡影。这二十年来的恩怨,二十年来的辛苦,如露如电,在脑海中一幅幅闪现。



月光似乎越来越冷,这冷意将自己重重包围,深入骨髓。连四周熊熊篝火都驱不散这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寒意。










七、



见到宁玉碎与穆隽清拼命,穆家上下群情涌动。穆千秋见状却暗道一声惭愧,并未出言阻止。



穆千秋正为如何传授儿子武功招数头痛,见宁玉碎出头,不禁正中下怀。只消宁玉碎能支撑一盏茶时分,凭着穆云平的聪慧,自能领悟自己这一套风雷剑法的神髓。



穆千秋当下抓紧时机,轻声喝道:“平儿,此刻龙城生死存亡,便在你一人身上。你空有内力不会招式,为父此刻便传你一套剑法,你给我看好了。”




穆云平得知此人便是自幼心中极为仰慕的那个大英雄大豪杰,早存了与他一较高低的念头。听到父亲要传自己剑法,竟是为了能同穆隽清过招,竟然瞠大眼睛,不敢相信。



却见穆千秋右手提剑立起,左手剑指外翻,双足一蹬,左脚原地不动,右腿扫了个半圆向后退出一步,右臂一甩,长剑随势缓缓挥出。这一手举轻若重,仿佛带了千斤泥沙。



穆云平见状,脱口赞道:“好。”却见父亲身子突的一转,剑势极快,其人更是比剑势还快。仿佛是人先动,其后才带动剑身,亦仿佛是剑迫着人,剑追击则人后退。



穆千秋大喝一声:“别说话,仔细看着。”剑招绵绵密密展开,挟有风雷之威,这剑法果然大有门道,看的穆云平眼花缭乱。



穆云平初时见父亲剑招古怪,跌跌撞撞,好似喝醉了酒一般。看了些许时候,便摸出些门道来。穆千秋剑招虽怪虽快,一招一式却很是清楚明白。这一套风雷剑法在穆千秋手下使出来,招式绵密,如封似闭,仿佛行云流水,人剑合一。



他这一套剑法无拘无束,一剑刺出,必有深厚内力为辅,是以剑身过处,风雷阵阵,似乎尽能发挥‘天心诀’的全部威力。穆云平早将那心法背的滚瓜烂熟,此时见剑法与心法配合的天衣无缝,心下甚喜。



穆云平悟性甚高,如若不然,也不会无师自通顺顺当当习得上乘内功。看父亲这一路剑法走下来,已大致得晓剑法真髓。这套风雷剑法厉害之处便在不拘泥于招式,所出招数尽可随心所欲,剑随心展,心随意动。



他见父亲随手出招,指南打北,手上的剑仿佛是身子的一部分,宛若凭空多了截手臂一般。此时穆千秋的剑路在他已了然于胸。穆千秋舞剑时心无旁骛,收剑之时见儿子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当即点头问道:“平儿,可曾看清么?”



穆云平成竹在胸,答道:“孩儿已大略看明白了,只还有些许关节不懂。”穆千秋微笑道:“也难为你了。我再使一遍,你瞧好了。”说着左手一向后一背,右手递剑向前掠出,身形展动间,已刺出三剑,所使招式竟与方才绝不相同。



穆云平静静瞧着,心下映照天心诀心法,在心中默念。到后来索性不看父亲招式,闭上眼睛,耳边呼呼,尽是父亲剑招上发出的凌厉风声。但觉这风声入耳,片刻即转入奇筋八脉,溶于血肉。仿佛这剑招化为精血,同身上的内劲合二为一。



复睁开眼来,见父亲站立当地,深深瞧着自己,当下朗声说道:“爹爹,孩儿已明白了。”穆千秋展颜:“不愧是我穆千秋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随即神色凝重道:“平儿,今日一战,事关重大。穆隽清并非易于,你可要小心谨慎。今日龙城穆家,可全在你身上了。”



穆云平神色一凛,慎重点头。










八、



穆隽清本不想在此地多耗时日,见宁玉碎如此死缠烂打,心下有些着恼。左手衣袖带风,往宁玉碎剑上卷去。



宁玉碎见他终于动手反攻,嘴角不禁上扬。剑往前刺,人跟着扑上,也不讲什么招式,于自身更是不加防护,全身罩门大开,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场下人人看着心惊,却苦于抢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瞧着。



宁玉碎不要命,穆隽清却不能不要。这一招能阻住宁玉碎,但自己身上多半要多个透明窟窿。当下变招,右手握剑,直削宁玉碎右臂。宁玉碎避无可避,也全然不想躲避,仿佛没看到闪着青光的青龙神剑,也没感觉到那自剑上发出的逼人寒气。眼神越发茫然,身子一侧,以自己胸膛朝穆隽清剑尖上撞去。



穆云平见宁玉碎遇险,也顾不得与父亲多说,一把抢过穆隽清手上长剑,单足在地下一点,轻飘飘朝穆宁二人身旁掠去。这一绝顶手轻功使出,场下众人轰然一身大响,显是不敢确信。



穆云平剑到人到,一剑撩开青龙剑,左手往宁玉碎腰上揽去,一勾一推,轻轻巧巧将宁玉碎送到穆千秋身边。宁玉碎一个踉跄,站在当地,兀自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穆云平剑指向下,侧身站在穆隽清面前,朗声说道:“穆前辈,晚辈自小听了您的故事,便对您敬仰万分。今日得此机遇,还望穆前辈指教晚辈几招。晚辈当受益匪浅。”



穆隽清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气度非凡,神态大度,不卑不亢。双目精气内敛,比之方才初见之时的惶急受惊之态,已有天壤之别。这少年脸上虽波澜不惊,眼神中兴奋之意,却毫不掩饰。



穆隽清暗暗叹了口气。眼前的少年风神俊朗,宛若初生朝阳,而自己此刻以心似朽木,空有雄心壮志,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叛徒如何,传奇又如何,到头来,自己最在乎的早已不在身边。曾苦苦追求的东西,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这番重来故地,究竟为了什么?看着眼前少年跃跃欲试的脸。穆隽清猛然之间有些茫然。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穆千秋,你有子如此,当真叫人羡慕。”



穆云平见他当中夸奖自己,不禁尴尬,脸上顿时红了。穆隽清哈哈一笑:“来吧,小子,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长剑递出,霎时间寒气铺天盖地般向穆云平卷来,一条青龙在剑身上做势欲扑,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穆千秋大为紧张,见穆隽清一上来就以雷霆之势向儿子出手,护犊心切,忍不住向前踏上一步,却被劲风所激,反往后退了两步,只得手中蓄上十分力道,只有不测,便可飞身接应,剑下夺人。



这边穆云平已同穆隽清交上了手。穆云平内力浑厚,竟连穆隽清也似难以望其项背。场上众人只见穆隽清诺大声势,全在暗自替穆云平捏一把汗。岂知穆隽清所历所感,更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人眼中,全然便是穆隽清压倒一切般气势恢宏,穆云平仿佛秋日落叶飘零于狂风之中,随时随地都会粉身碎骨。却不料穆隽清此时更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以内力催逼,混着青龙剑所发寒气,一波波袭向穆云平,却仿佛被一层无形巨网挡住,反弹回来。一不小心,便会自伤。



穆隽清但觉对方内力越来越强,不论自己使多大力,都用相应力道反击而来。他剑上劲力一分分加重,此时已使到八成功力,若是换做穆放等后辈,早以不死即伤。可眼前少年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还有后力未发。这少年内劲之深,也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



众人见穆云平开始便手忙脚乱,招式幼稚,在穆隽清剑下只能苦苦支撑。没过多久,便觉形势逆转,穆云平的剑法越使越顺,反观穆隽清,竟有吃力之相,大松一口气下,也不觉奇怪。



穆云平依着方才父亲教的剑法,随心所欲出招使剑。他一生从未与人交手,此番初上战场,便遇上个绝世高手,虽说初生之犊,到底底气不足。他虽习练内功日久,然而从未曾配合手脚招数,便连基本的攻击防守架势也不甚了了。



龙城上下师父弟子天天练武,他怕父亲责骂,也当真不敢偷看一眼。此刻碰上绝世高手,纵然已经领会风雷剑法真谛,终究初学乍练,在绝顶高手面前,实在不值一晒。



然则对手即强,穆云平一顿手忙脚乱下来,竟又有了更深的领悟,内息与剑招配合益发妥贴。风雷剑法使将出来,渐有雷霆万钧,气吞山河之相,浑不似初时的忙乱。



穆云平渐渐气定神闲,一柄普通青钢剑在他手中宛若游龙,心中所思,便能化为剑招。无论穆隽清如何强势,他总能如入无人之境,权当自行练剑。舞到兴发,只见片片剑影将穆云平清瘦的身影裹住。众人只见一团白光在场上滚来滚去,绕着穆隽清打转。



穆隽清身处漩涡**,刻刻注意穆云平的破绽。岂知穆云平出招却尽是破绽。在穆隽清眼里,只觉攻其任何一处破绽,对方都有后招相救,因此破绽多了反倒不成其为破绽了。



穆隽清只见他不过片刻,招式便渐成套路,心下也不禁暗暗佩服这少年聪慧绝顶。他慢慢试探,便发现这少年内力强则强矣,却不太会自行运用,有外力强加,这才激发出来保护自身。对手伤不了他,他却也伤不了对手。



自己发的劲力越强,所遭反弹之力也越强,若是自己剑上不带内劲,他便也不以内力相互,反倒是能迫得他手忙脚乱一阵。一发现如此情况,哪容得他细想,当下收起全部内劲,只以剑招对敌。



穆云平只觉逼人的劲风突然消失,周身压力顿松,说不出的舒畅。没有外力加诸,他自身内力便也不再有所感应。内劲压力消除,随之而来的便是剑招的压力。穆隽清的剑招可不是他穆云平初学乍练,乃是经过几十年千锤百炼而成的,自不可同日而语。



穆千秋一直在旁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初时见儿子左支右绌,不由紧张万分。而后儿子渐占上风,刚刚松下一口气来。这时奇峰突起,穆隽清另辟蹊径,将形势逆转过来,穆云平顿感难以招架,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穆隽清撤去内力,如此对付一个小辈,实在显得有些无赖。穆云平只觉眼花缭乱,对方剑招层出不穷,每一剑都似能将自己扎个窟窿。只几招功夫,便已额头见汗。



穆云平吃亏在临敌经验太浅,众人均已看出,不出三十招,穆云平必定落败,穆千秋更是一颗心紧紧提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堪堪数招一过,胜负立分。穆天平掌中青钢不敌青龙锐利,被平平削去半截,那半截剑尖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轻响。再看穆隽清,剑尖紧紧压在穆云平剑身之上,凭空升出一股粘力,两柄剑缠绕了数下,穆云平再也拿捏不住,青钢剑脱手而出,斜飞了数十丈远方才掉落。穆隽清顺势刺出,剑尖抵住穆云平咽喉,大声喝道:“你服是不服?”穆云平满无惧色,朗声道:“若我再学得一招半式,今日定不会如此。”穆隽清本自心中犹豫,听得此话,更觉不能留此人存活于世,当下再无疑虑,手中劲力微吐,长剑前伸,要将穆云平毙于剑下。穆千秋一声惨呼:“平儿……”



一粒石子挟着极厉害的内劲从远处飞来,“当”的一声,青龙剑剑势一缓,穆隽清虎口作痛,右臂酸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又是哪路高手?趁这犹豫工夫,穆千秋立刻扑身上前,带着穆云平向后掠去。



便在此时,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自校场外的大殿传来,如闷空中响了一个炸雷,“穆隽清。你当真欺我穆家无人耶?”那话音由远及近,自轻而重,再看高台之上,已多了一人。



那人面色苍白,高颧深颐,颇有松鹤之姿。乍一看去,辨不出多大年纪,此时挡在穆云平身前,双目紧锁在穆隽清身上,一袭灰布长袍被山风吹得猎猎做响。场下弟子无人能识,都在揣测是穆家哪位前辈高人。穆千秋本心如乱麻,得见此人,心中大喜,急道:“师叔,你……”一时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来人缓缓道:“千秋,今日是我穆家扬剑立威之日,万不可教外人挫了锐气,你们暂且退下。”说罢向穆隽清冷冷望去,一双眸子深如潭水,似要将他整个人渐渐吞没。穆隽清神色凝重,问道:“穆天风?”那人回答:“老朽不才,愿领教阁下高招。”这人正是穆家第四十八代城主穆天风。



这穆天风,年轻时本也是龙城中的杰出人物,内功剑法,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是以年近中旬,便登上城主之位。正值一呼百诺,大有作为之际,与洪芷筠不期而遇,遂一生倾情,最终弃城而去。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琴瑟相离,偕老终只是一梦。洪芷筠郁郁而终,穆天风不知所踪,世人皆传其以身殉妻,哪知今夜神龙偶现,让众人的惊异又多了一分。



穆千秋父子两人刚刚退至台下,对面山崖之上,忽有人发出数声恻恻冷笑,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一片黑暗之中,数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笼罩高台各处。穆隽清轻叱一声,掌中青龙剑舞得风雨不透,身前羽箭纷纷掉落,再看穆天风,身中七支箭矢,仿佛浑然不觉。



穆隽清朝黑暗中骂道:“上官来,你连我也要杀么?”原来穆天风此番前来,是四人同行,三人直闯校场,留一人殿后。那上官来在山下久等未果,便孤身前来探询究竟,眼见上官洛哲和息危横尸毙命,一口怒火自是难忍,当下施展出平生绝学“追魂十三箭”朝高台两人射去。



上官来见自己一击得手,毫不留情,抽出背上雕翎箭,朝场中连连射去。他知自己身在暗处,占尽便宜,穆家惯使刀剑,非强弓不能及,于是身形展动间,弓弦轻响处,立刻有人应声而倒。



穆天风双眼紧闭,长叹一声,“看来今日若不出非常手段,我穆家终是让人小瞧。”话音未落,身上箭矢向两边弹落,接着双目睁开,朝弓响处默然一凝,神光暴射,但听黑暗中一声大叫,接着再无人声。



故老相传,天下武功练至极处,不动心,不存念,伤敌无形,毙人无影,视肌肤为腐囊,化血液为浊浪,通体虚灵,似有似无,虽不抗而无物能伤,虽不防而触则披靡。今见穆家前辈默然凝神,以神伤人,单这一份神通,莫说是称霸武林,就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四周一片寂静,众弟子呆呆地望着台上的老人,或惊讶,或艳慕,或感慨,或自惭,一个个心驰意迷,神游他处。穆隽清更是一片想往,他自幼便将穆天风视为偶像,苦练武功,一直想成为龙城第一高手,到最后为情叛城,也可谓效仿前人。如今前人无恙,神功如斯,真是可敬可怖。



穆天风痴然良久,收回心神,面现倦容,“到你了。”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但语气中自带一股威严,令人不敢逼视。穆隽清手中长剑下垂,恭身为礼,向穆天风道:“既知前辈在此,本不敢动剑,但若能得前辈指点一二,虽死犹生。”



穆天风点了点头,知他抱必死之志,苍然道:“出剑吧!”穆隽清一声清啸,龙吟不觉,右手引天擎剑,凛冽剑气冲霄而起,那蜿蜒在剑身上的青龙,竟似一瞬间有了灵魂,在剑身上隐隐云动,仿佛随时脱剑而出。九天之气,也似被穆隽清所引动,一时间铅云聚集,狂风四起。穆天风知是猛招前奏,微微一笑,当下抱元守一,岿然不动。而穆隽清此时已达到气血充盈,人我两忘,人剑如一的超凡境界。



这场战事,一触即发。



穆云平帖杀上官来







青龙乱(共搜集有2帖,此为第2帖)

(作者:穆云平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35:47)

006青龙乱(一) 穆云平帖杀白婧绒 8.30


禽兽--兔子--穆云平JS--孤杀


一、

“当当!当当!”

“两剑交击,浑然有声,剑势之快之密,犹若急雨簌簌而下,松涛阵阵涌动,想是两者均用尽了全力。甬道里本便是漆黑一团,视而不见,索性闭上了眼睛倾听。那时正是你父亲独守最后一殿,他于我穆家剑法所悟之深,可算得第一人。但穆隽清真乃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数场酣战之后,竟力不衰气不减,以快剑与你父亲相搏。那时两剑互击,好比琴道名家拨弦,十指甫动之下,七弦并出,有若十万兵甲、狂风剧浪一般。我这一辈子,恐怕也未曾见过如此之快的剑法。然则片刻之后,却再无声息,甬道里一片寂静。”

“然后……便怎样?”

“那时穆隽清已连破龙城九殿,一剑之下,不知伤尽多少好手。但龙城九殿,每殿各有两名追魂使者,穆隽清即便获胜,想来也是伤痕累累,血浴战衣。再加上白婧绒受伤在先,那时已不能动弹,当时我便猜想,穆隽清剑法虽高,未必便能胜得过你父亲。”

“但那一战的结果,却再未有人提过……”

“当时师父尚在闭关修炼,龙城之中,你父亲剑法当推为首。没有人提,是因为没有人见到而已。”

“那你又从何处得知?”

“……”

落日余晖缓缓撒在这少年面容上,映出一张急切的脸。他对面则是一个青布长衫的中年人,三缕美髯飘动之下,形容甚是出尘。两人横坐在楼阁石梯之上,脚下便可俯瞰整个龙城。此时暮色正浓,落日苍茫,这楼阁位于龙城独峰之上,朔风猎猎,满天竟是一股苍莽肃杀之气。

青衫人见那少年满面焦虑,急欲知晓当年那惊天动地的一战,霎时间,种种往事又重在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竟是异常清晰。他缓缓抚摸自己右臂上的伤痕,长长叹出一口气,再不答话。顺手拿起旁边酒壶,狠狠朝口中灌去,酒水顺着他胡须滴落在地,点点滴滴,如年华一般的逝去。

那少年见他不答,更是着急,一把握住他手腕,问道:“后来便如何了?我爹可曾将穆隽清击败?他叛出龙城之后,到底又去了哪里?”那青衫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也不知。穆隽清剑法凌厉之极,当年我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才入师门不久,又怎敌得过他那一招人所拜服的‘怒战八方’?我尚未和他照面,已被他剑势摧伤脾脏,早便晕了过去。”

那少年见他不答,心知再问也是无用,便转过头去,远望暮霭茫茫,满面全是落寞之色,自语道:“穆隽清……穆隽清,他武功真如此惊世骇俗?如此人才,却被逼得叛出穆家,所谓‘自古英雄多寂寞’,古人说话,真是诚不欺我。”他低吟轻叹,顿了一顿,又道:“他如此良才,又为何将他逼走?他愿意娶谁,又碍着旁人了么?难道若非名门正派,便都是奸佞小人?我看那是大大的不见得。”言语中颇有替那穆隽清不平之意。那青衫人将酒壶放下,正色道:“你这话在此说说也便罢了。倘若到了龙城里,再说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了,被你父亲听见,必然要将你罚到后山,面壁十日才行。”

那少年听他此话,顿时想起自己父亲平日里种种严厉来,不禁吐了吐舌头,道:“宁三哥,这些往事,我也只得问问你,你可千万别和我爹提起,便是大伯那里,我也是招惹不起的。”那青衫人见他害怕,拍拍他肩头,微笑道:“云平,你年纪虽小,又不懂武功,能有如此见识,实在是难得。江湖上的你争我夺、血雨腥风,倒有大半是囿于门户之见。倘若江湖中能少点风浪,倒随了我辈中人之愿了。不过你父亲既然不让你学武,这些道理,也不必和你多说,你只要记住,倘若身怀绝学,却去为非作歹,那又怎算得我侠义中人?到得后世,不免惹人唾骂。即便你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有一颗济世助人的心肠,方不违了我侠义道的本色,那自然是人人敬重的真英雄,好汉子!”

那少年听他安慰自己,心中凄凉,面色顿生黯然,道:“穆家世守龙城,人人皆武。偏偏我身子不好,学不了武功,却要去读劳什子书,龙城里不会武功不会剑法的,恐怕也就我一人了。”言语之中,大有悲切之意。那青衫人知他好好一个七尺男儿,又身在武林世家,却丝毫不会武功,这江湖中年年风云变幻,各道势力争雄夺霸,皆对龙城虎视眈眈,那少年只此一生,恐怕要受尽苦难,顿时心中也颇为难过,却再也想不出言语安慰,只好又叹一声,再喝一口酒。

两人便就此默然。此刻夕阳已落下大半,远处西山群峰之中,云雾霞蔚,处处皆是灿然。青衫人忽道:“今天是初几?”那少年听他问得一问,怔道:“初九啊。”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啊哟”一声,都跳了起来,那青衫人急道:“你怎不早说?今日是咱们穆家扬剑之日,再不前去,恐怕误了大事。”眼看此时已是申牌时分,那青衫人四下一望,道:“还好,应该赶得及。”话罢伸手托住那少年腋下,喝道:“小心了!”腾地纵身而起,呼呼风声之中,一道青影宛如疾电,便朝山脚跃下。

二、

穆千秋冷冷望着校场上四处,只见篝火熊熊,将校场围成四角之形。冷月溶溶,破云而出,龙城弟子皆是斗列阵前,约有千数。穆放、穆菲二人站在下首,再后则是三辈弟子。龙城穆家位列四大家族之一,百年来隐隐已成武林之首,但二十年前遭穆隽清携妻叛逃,一剑尽诛龙城高手,自此穆家元气大伤。近年各方势力渐渐雄起,穆家江湖地位已颇受威胁,于是每逢九月初九之日,穆家便要举行扬剑立威大会,一则是让江湖知晓,龙城穆家仍可立足于江湖之中,二来则是重塑众弟子信心,穆家因高手损失殆尽,剑法内功,多失传人,是以众弟子在江湖中行走对敌之时,不免落了下风。

眼看已过酉牌时分,却仍不见穆云平、宁玉碎的影子。穆菲走到穆千秋身边,低声问道:“叔叔,时辰将至,不如不要等了罢?”此时穆东流正自闭关,龙城上下事务,皆由穆千秋统管。穆千秋见二人良久不来,“哼”了一声,道:“开始。待那两小子回来,老子打折了他们的腿!”他性子严峻,不苟言笑,龙城之中人人惧怕。穆菲见他动怒,不敢再说,当下点头,道:“是!”

此时戌时已至,穆菲向穆千秋点了点头,清啸一声,纵身跃上校场**数十丈长宽的高台之上。他有心卖弄功夫,双脚连踩,好似踏云蹬雾一般。众弟子见他上台之时,衣袂挥洒,俊逸风流,纷纷喝一声:“好!”此时校场上共有千人之数,这一声喝彩,颇有雷霆万钧之势。穆菲脸带微笑,将前襟一拂,他本便是个俊朗青年,这一下更显得长身玉立,翰逸神飞。台下喝彩声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他待得众弟子稍静,朗声说道:“诸位师兄弟,今日是九月初九,乃是我龙城扬剑立威之时。我龙城穆家承蒙江湖上同道抬爱,创下这数百年来的基业,以一柄青龙剑守护灵兽,江湖中提到我穆家之时,人人纷纷说个‘好’字,那是何等威风!如今江湖乱世,风云迭起,我穆家扬剑立威,好让江湖同道知晓,这一柄青龙剑,上诛邪魔,下斩奸佞,我龙城穆家,方当万世,千秋霸业!”他语音清亮,这一翻话侃侃而谈,且用内力送出,竟能压下场中千人之音。这最后一个“业”字,更是如龙啸虎哮,直拔苍穹。

此时只听“砰砰”数声巨响,半空之中火光绚烂,亮如白昼。穆菲早吩咐了弟子在外放起烟火,那烟火是高手匠人精心制作,数道紫烟激射上天,满空浓烟之中,竟排成一个大大的金色的“龙”字。那字体之大、之精、之奇,在校场上看来,竟与皓月齐辉,煞是夺目。

众人纷纷高声叫道:“龙城穆家,天下称霸!龙城穆家,天下称霸!”这八字由千人一起喊出,声音又整齐划一,当真气势磅礴,如雷贯耳。穆千秋见众弟子群心臣服,诺大一个穆家,被自己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日重振龙城,称霸江湖,再也不是望而却步,心中不由甚是得意,不禁拈须微笑。他素来不露笑容,这番微笑,可谓是高兴到了极至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称霸什么江湖?穆家当年没被穆隽清杀得一干二净,早该烧香拜佛了。青龙剑早失,如今却来立什么威,可笑啊可笑!”这声音本自不大,但说话者也一般用内力送出,虽非穆菲那般清亮,但字字入耳,显是说话者内力非同小可。

众弟子听见此话,纷纷大怒,四处寻找说话之人。穆千秋双眉一振,蓦地向前两大步跨出,厉声喝道:“哪一个不要命的胡说八道?”他这一站,白须拂动,身形凝重,真是神威凛凛。穆放在他身旁,低声道:“叔叔,有人来捣乱啦,先看看再说。”穆千秋知这侄子素来沉稳多谋,当下点点头,再不说话,双目如电,只冷冷注视来人方向。穆放走上两步,朗声说道:“哪一位英雄驾临蔽处?未克远迎,多有得罪。”他这番话也一般的用内力远远送出,穆千秋心道:“放儿内力日渐深厚,话音浑厚有力,相较菲儿,又胜过许多了。”

过得片刻,只见场外徐徐走来三人。当先一人身材高瘦,身着一袭白袍,脸若金纸,神情似笑非笑,手中摇着一把纸扇,形容古怪之极,想来适才说话便是此人。第二人却是个身型魁梧的大汉,但见他双眉斜飞入棱,两眼精光斗射,满面精悍之色,太阳穴高高鼓起,身形凝重如渊,一看便知是位内外兼修的高手。第三人却身着黑色斗蓬,脸上扣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却用层层白布裹住。

穆千秋与穆放见那三人前来,互望一眼,心中都道:“这三人可真是奇怪。那瘦子适才说话,内力不俗,想来定是位内家高手。那大汉更是绝非易与,只是最后那人,却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三人竟敢如此前来,相必是早有所备。今日一战,恐怕在所难免。”又想到适才那瘦子讲到“青龙剑”云云,手中更是捏了一把汗。

那三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众弟子纷纷大怒,其中有人按捺不住,冲上前去,抽出腰刀,戟指喝道:“你不要命了么?竟敢来龙城撒野!”那瘦子斜斜瞟了他一眼,冷然道:“凭你也配来和老子说话?”话音未落,只见那瘦子厉爪倏张,一把扣住那弟子顶门。那人是龙城第三代弟子,在江湖中也可算得一把好手,被他如此一抓,竟毫无还手之力。只听一声惨呼,那弟子头颅竟被那瘦子抓破,只见鲜血狂涌而出,那弟子双目瞪圆,满面灰绿之色,头上赫然五个又深又黑的指孔,立时气绝。众弟子见他露了这一手,均是瞠目结舌,均觉那瘦子这一爪,也不如何之快,但却就是让人躲避不开。那瘦子哈哈一笑,昂首便行。众人不敢再阻挡,竟让出一条路来。

那瘦子走到高台之下,向着穆千秋三人略一拱手,道:“你便是穆千秋罢?”神情中大是不屑之色。穆千秋见他初来,便痛下杀手,年纪又不过三十来岁,竟然直呼自己名字,直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他怒极反笑,道:“老夫便是。这位小哥,有何指教?”那瘦子抬了抬下巴,道:“如此便好。听说今日是你穆家扬剑立威之时?”穆千秋“哼”了一声,不再答话。穆放见这瘦子讲话时刻紧扣这“剑”字,心中疑虑更甚,抢道:“正是。这位英雄,我穆家扬剑立威,从不邀请外人,这便请罢。”那瘦子方才杀了他穆家一名弟子,他竟视若无睹,这番话,可谓已经客气到了极至。

那瘦子哈哈一笑,蓦地纵身跃上高台,竟比适才穆菲还要高出半丈之多,轻功高低已一目了然。穆放见他跃上台来,生怕有变,喝道:“英雄留步!”立时抢上前去,左掌夹风拍出,便攻向他下盘。那瘦子见他掌来,竟于半空之中一个扭腰,折扇挥出,戳向穆放肩头“巨肩穴”。穆放微微闻得扇风中略有香甜之气,生恐扇中有毒,斜退一步,左手无名指、小指倏收,已成爪势,朝他手腕拿去。那瘦子微“噫”一声,折扇收回,也是一般的一掌拍出。穆放见他右掌未到,风势已及,心中便是一凛。只听“啪”的一声,两掌相交,穆放顿时退开三步,那瘦子却轻飘飘的着地。他二人于顷刻之间,跃起、出掌、挥扇、变爪、相击,各自露了一手极高明的武功,只看得众弟子目弦神驰,轰然叫好。

穆放胸中顿时气血翻涌,只觉一股寒气从掌心突地而至,直抵胸腹,心知那瘦子内力确较自己为高,这下倚高相击,自己已受了内伤。当下忍痛道:“血凝神掌?好阴毒的功夫,你是……你是……”寒毒攻心之际,只觉胸中如叠块垒,竟然连话也说不出了。那瘦子好整以暇,折扇一挥,展了开来,扇上竟画着一个血淋淋的骷髅,凄冷月色之下,极是可怖,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上官洛哲。”他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三、

这上官洛哲乃是无忧宫的二宫主。无忧宫地处南僵僻壤,神秘之至。宫主海扣月长年隐居,无忧宫在江湖上的名头,多由上官洛哲打下,传闻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手“血凝神掌”,阴毒无比,打遍西南五省,绝无抗手,武功之高,当世真是敌者寥寥,如今他竟然亲身前来,想来无忧宫对穆家必然有一番极大的计谋。只不过上官洛哲武功已属一流高手境界,他身后那二人,自来到场中,未发一言,只怕留有更厉害的杀着,更是让人心惊。

穆千秋见他自报家门,再看穆放时,一张脸已是盈盈绿色。不禁抢上前去,握住穆放脉门,缓缓送出一道真气。穆放只觉叔父真气沛然纯厚,那道阴寒之气逐渐消逝不见,心中暗道:“叔叔内力浑厚之极,有他压阵,自然不惧这上官洛哲。只不过,那青龙剑……”想到此处,只觉兹事体大,倘若被人揭破,那江湖中必然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再也不敢往下想。

上官洛哲见穆放顷刻之间脸色由绿转白,再由白转为润红,显是内伤已然大愈,也知穆千秋内力不凡。只见穆千秋走上两步,冷然道:“我穆家扬剑立威,和你们无忧宫有何相干?你杀我一名弟子,自己留下一根手指,老子放你走路。”上官洛哲轻摇折扇,道:“穆千秋,你张口扬剑,闭口扬剑,我倒要看看,你拿绝世的青龙剑,如今是在何方?”穆千秋听他提到“青龙剑”,面色一变,道:“青龙剑乃上古神剑,凡夫俗子,哪能轻易得见?你想见便见,未免太不把我穆家放在眼里。”上官洛哲冷笑道:“恐怕是你穆家早便遗失了此剑,拿不出来罢?没有神剑,这龙城,可要挪一挪地儿了。”

穆千秋面色铁青,厉声道:“好大胆的小子。你要见青龙剑那也不难。先胜过老夫再说。”话罢双掌一拍,凛然生威,气势肃然。众弟子听他此言,纷纷叫道:“杀了这狗贼!”声势雄壮之极。上官洛哲道:“要胜你,恐怕也不难。不过倘若你交不出青龙剑,那又如何?”穆千秋厉声喝道:“且看你有没有命见到罢!”话罢右掌划圆,便是一掌推出。他与上官洛哲尚离有三四丈远,但这掌一发,上官洛哲便觉掌风扑面而来,割得脸上生疼,心中也是微微一惊,暗道:“这老儿内力果真雄浑之极,今日若不是有备而来,未必便能胜得过他。”

只见穆千秋掌势浑厚,拍向上官洛哲面门。上官洛哲哈哈一笑,身如鬼魅,便即退后,道:“穆老儿慢来,与你对敌之人,可不是我。”穆千秋微微一怔,只听一声低喝,上官洛哲身后蓦地闪出一人来,身形魁梧,正是那一言不发的大汉。穆千秋见他这一站,心中暗自惊道:“这人一喝一站,如渊停岳峙,凝意守中,绝不可小觑了。”他未等招式用老,左掌倏翻,已成利爪,顿时拿向那大汉肩头。不等那大汉格挡,右掌早出,五指箕张,又扣他手肘。这一式是他生平武学之中的得意之作,叫作“震天十三路鹰蛇搏”,这路掌法,集擒拿、点穴于一路,端的是厉害非常,众弟子见他甫出此招,纷纷叫好。穆放心中却道:“这上官洛哲分明有备而来,此刻却未曾叫破,倘若叔叔将其三人立毙场中,自然是最好。只不过……”眼睛瞧向那蒙面人,只见他抬头望天,对周围之扰攘不闻不见,手中仍是紧紧握住那白布包裹的长剑,面具之下露出双目,隐隐颇有温润之意,显然也是一位登峰造极的人物,穆放心中不禁忧虑更甚。

那汉子见穆千秋掌来,竟是浑若不见。说时迟,那时快,喝彩声中,穆千秋两爪凌厉,已拿出他臂膀。这路掌法一旦拿住敌人,便如附骨之蛆,叫人再也拆解不开。穆千秋见他竟不格挡,心中疑惑早生,这一招便未用老。只觉那汉子肩头微微一沉,右掌反扣,一勾一带之下,也拿住了穆千秋的手肘。穆千秋见他随意拆解,便能破自己招数,虽说自己并未用老,但此人武功之高,确已了然。心中微微一惊,斜退一步,小臂微摆,已脱了那汉子钳制,喝道:“兀那汉子,报上名来。”

那汉子并不答话,双目好若铜铃一般,直直瞪着穆千秋。上官洛哲在旁笑道:“穆老前辈,此人叫作息危,荒夷粗人,空有一身蛮力,武功可谓粗浅之极,你老前辈须当提携后辈,指点他两招罢。”穆千秋知这息危武功高强,不过却也不愿在口舌上落了下风,冷笑道:“空有几斤力气,便想来挑了我穆家么?今日便教你有去无回。”当下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计较。

息危见他退了一步,便不再攻来,昂首道:“你,过来。”只听他全身骨节噼啪作响,有若几面羯鼓同时敲击一般,这外家硬功,实是练到了极高深的地步。穆千秋冷冷道:“毛头小子,目无尊长。今日断你一臂,再作后话。”话中狠意甚浓,分明也说给了上官洛哲听。上官洛哲微微一哂,并不答话。此刻息危已待不及,猛地大喝一声,欺近身来,两掌齐发,竟激得四周空气呼呼作响,再看他脚下青砖,已被踏得粉碎,穆放二人见他如此神力,心下骇然。

穆千秋知息危内外兼修,加之天生神力,竟练成这极上乘的外家功夫。他在龙城之中,若以剑法而论,便是连穆东流也颇有不及,此时敌人并未执了兵刃在手,若他用剑,不免给人说了大占便宜。他见息危掌来,有若翻江怒涛一般,心中已有破敌良策,当下右手两指倏骈,竟以指作剑,身形飘动之中,已然刺向息危右臂的“曲池穴”。这以指为剑,剑势雄浑,剑招轻灵,正是他以穆家剑法为本,悟出来的一套“指剑”。

穆家剑法,经数百年来穆氏子弟千锤百炼,各代均有增益,在江湖中可算得第一。穆千秋少年学剑,便有极高天赋,且穆氏殿堂之中,武学典籍浩如烟海,他潜心龙城三十余年,将各类剑谱瞧了个遍。便是在他行走江湖之际,倘若与人对敌,敌人剑法不论高低,他都一一想出破敌招数。剑道于他来说,早便到了体随意通之境。加之他内力深厚,到得后来,草木竹石,均可伤敌。他骈指为剑,正是以极高内力逼出剑气,是以他双指虽是肉体,但此刻凌厉程度,实不下于钢刃利锋。

息危见他指力未到,自己穴道上便是一滞,心知倘若被他戳中,一条臂膀可谓再无用处。当下只得收招,他动作也当真奇快,不待穆千秋指到,左爪翻拿,便来扭他手腕。他于外家硬功浸淫颇深,这一式刚猛霸道,绝难抵挡,正是擒拿中最绝妙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谁料穆千秋清喝一声,腕抖步斜,右手立时翻动,双指已然向里,如此一来,便好似息危自己将手掌送来待他刺入一般。

须知高手用剑,自是意凝其中,体随心动。但无论削、劈、刺、抹,总受了那七尺长剑之制,在方圆径尺之中,不免微觉窒滞。但穆千秋以指为剑,自然不受此限。倘若他此刻使的是一柄长剑,那息危此招既出,他于片刻之中,绝计不能回刺,但那手掌不过尺余,真是灵便之极。息危武功虽高,但终是蛮夷,于武学之理上不免所悟有限。只知去破他剑招,却未想到穆千秋此“剑”,短得不能再短,恐怕世上再难找到第二把,终是吃了大亏。

只听“噗”的一声,穆千秋两指剑气如虹,已然刺到息危掌中,剑气锋锐,息危右掌顿穿,惨呼一声,脚步立时凌乱。穆千秋心中恼他三人伤己弟子,又出言不逊,手下再无留绝,只见他双指戳、点、扣、刺,剑气四纵,径如霜雪,息危全身上下鲜血四溅,衣衫尽碎,在空中飞扬不已,犹若被利刃在周身割下皮肉,形容惨不忍睹。

此刻月色如水,篝火烈烈,穆千秋一声长啸之中,一指戳向息危眉心,只见鲜血激射而出,息危高大的身子颓然倒地,就此气绝,再无声息。龙城众弟子高声叫好,千人一起喝彩,颇具声势。穆放二人见息危身死,悬着的心,放了大半下来。

上官洛哲本想息危内外兼修,武功已不在自己之下,由他来战穆千秋,即便不能获胜,也可拼个两败俱伤。但见息危被穆千秋以一双肉掌击毙,心中骇异,心道:“这老匹夫剑法竟然如此高深,倘若与他对敌的不是息危,而是我,此刻恐怕也早已不敌了。”息危是他手下杀手,殊无情份可言,见他身死,倒也不如何悲伤,只是己方少了个强援,不免略有心慌。但他毕竟有备而来,当此时稍整心神,厉声大呼道:“你此时再不出手,更待何时?!”这一声其响破庐,有若鹫号,实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穆千秋数招之内便击毙息危,心中正自得意,猛地听到上官洛哲这一声大呼,便是一怔。只这一怔之下,便觉身后风声飒然,一股极凌厉的剑气扑地袭来,浑厚宏大,势道骇人,他顿觉自己后背须发衣襟,好似被烈火灼烧一般,丝丝断裂,不由得回头一望。

只见那蒙面人站在身后,一剑徐徐挥来。那剑上白布,犹自未解。

这股剑势,穆千秋熟得不能再熟。这二十年来,日日夜夜想的便是如何破解此人剑招,此刻这人亲至,二十年前那场惨败,更如利刃割心,分外清晰。

——他这一生,从未有如此败阵。

便在这电光火石间,穆千秋已拔剑在手,剑随人至,一声厉啸当中,夹带着无穷的怨毒。

——“穆隽清,二十年前一剑之仇,今日要你加倍偿还!”

四、

二十年前,龙城穆家在江湖之中,可谓威名甚隆。城中好手尽出,独领江湖数十年,武林中无人能出其右。穆家自穆东流以下,人人精通剑法,皆是使剑高手。但始终敌不过一个二十岁的少年。

那少年原是穆氏嫡出,五岁时便开始学剑,十三岁上,便已登一流高手境界,以一人一剑,练挑太湖上三十六座匪寨,诛匪二百四十七人,端的是名动江湖。十七岁,四大家族联手袭击墨家,那少年手执一柄寻常木剑,连摧墨夺天“九宫十二门”的机关,剑下先诛墨氏护法七人,再伤墨余恨、墨御,败墨夺天。墨家自此一蹶不振,各种机关巧术,自此失传,虽说是因四大家族联手屠戮,但终其因,却是因为这少年只以一柄木剑,击得墨家剑法溃如蚁堤。自此墨氏后人再也无心学剑,机关密术也抛诸脑后。

那少年自墨氏一战,在江湖中可谓是威名远播,人人都知道,龙城穆家有一位少年英才,武功剑法,已臻化境,却年不过二十。如此一来,又有谁敢去捋穆家虎须?其时说龙城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亦不为过。

然则那少年在二十岁上,却不知为了何故,竟携妻叛出龙城。四大家族十八追魂使联手相抗,被他一一击败,时穆东流闭关修炼,穆千秋执掌龙城,与那少年快剑斗快剑,四剑相交之后,便被那少年所伤,穆千秋自负剑法高深,却在四招之中,便败在敌手,终生引为奇耻大辱,是以从未与人提起。经此一役,穆家精英尽损,元气大伤,在武林中地位一落千丈,那是后话了。

而那少年的名字,却永远禁止在龙城内提起。只因他带给龙城无尽的荣誉,也带来无穷的耻辱。

他叫作——穆隽清!


便在一刹那间,种种回忆顿时在穆千秋脑中映出,此刻身前这面具人,身材颀长,隐隐有穆隽清当年模样。穆千秋念及旧事,怒火丛生,大喝一声,手中长剑蓦地刺出,先削他胁下,剑过三分,随即变招,长剑依旧递出,直指那人眉心,左掌则斜劈向他肩头。这一路剑中夹掌的功夫,正是穆家剑法中极为精妙的招数,唤作“峻岭横空”。想那龙城之中,山脉连绵蛰伏,群山纵横交错,峭壁绝屻,云罗而列。穆千秋当年败于他手,心中烦闷,上得群山游览,那时正值旭日东升,霞光流彩中,竟被他悟出这一套剑法来。这套剑法以穆家剑法为基础,剑中带掌,掌中藏剑,剑势凌厉,掌力浑厚,招数又甚为繁琐,非内功深厚者不能为。穆千秋二十年来,凭这套剑法,不知击败了江湖中多少英雄好汉,今日再逢大敌,丝毫不敢怠慢,是以上来便是杀着。

这一剑去势甚疾,离那人额前不过三寸之时,那人手中剑随意一挥,只听“当”的一声,穆千秋长剑旋即被荡开。虽说二十年不见,但穆隽清毕竟余威尚在,穆千秋恐他反击,收剑撤掌,长剑顿舞,护住周身,剑势之周密,恐怕泼水难进。

那人却并不追击,只见脸上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中间吱吱呀呀的裂开一缝,只听“卡”的一声,那面具裂成两半,跌落在地。面具下的,竟是一张清俊的面孔。

那人见面具裂开,脸上微有异色,不过片刻既恢复如常,也不以为意。他轻轻抖落身上黑色斗蓬,露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衣袖上尚有两个补丁。穆放等从未见过此人,只见他四十左右年纪,剑眉星目,双鬓已然斑白,形容甚是清矍,想必年轻之时必然是一位美男子,但却满面愁容,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穆千秋见他并不追击,横剑在手,厉声道:“穆隽清,你已早非我穆家之人,还有脸回来么?”那人穆隽清默然半晌,淡淡道:“我只道适才那一剑能把你挡住,未料到你剑气却已割破我的面具。二十年未见,你剑法竟然一精至斯,想是下了不少苦功。”穆千秋冷冷道:“我剑法如何,你稍后自然知晓,今日你竟敢踏入龙城,难道你忘了当年许下的誓言么?”穆放等人听了半晌,方知此人原是龙城叛徒穆隽清,龙城之中虽禁谈此人,但二十年来,两人早听得此人生平事迹,心中均是骇异。

穆隽清并不答话,缓缓仰头,此刻暗云涌动,有若铅垂,已然瞧不见月光。他低低叹了一声,道:“誓言?我曾立下终生不入龙城的毒誓,否则当受万剑之苦而死……不过那又如何?婧绒早便不在人世,我一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话到此处,提起手中长剑,伸出两指缓缓抚摸,满面皆是爱怜之色,脱口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语音凄然,甚是动人。这首诗乃是晚唐诗豪李商隐之作,看似咏瑟,实是伤情怀古。李商隐早丧佳妇,到得晚年之时方觉思潮甚浓,更忆华年。穆隽清少年得志,名动江湖,实是再无难酬之愿。但此刻廿年已过,爱妻早逝,自己又流零江湖,形消骨立,不知所依,只觉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又有何用?此刻方知李商隐当年心境,不觉脱口吟出这两句诗来。

穆千秋听他此言,纵声大笑,道:“白婧绒那小贱人死了?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当日老子那一剑重创她脾脏,便是大罗金仙也救她不得。那贱人妖媚入骨,蛊惑人心,惹得玉碎这孩子为了她自废一臂,让我好端端一个穆家四分五裂,真是死有余辜!”其实当年若不是穆隽清叛出龙城,以他绝顶武功,加上穆千秋的狠辣手段,穆家称雄江湖,绝非难事。穆千秋自觉智珠在握,心中那一番雄韬伟略,不知几度计量。只是后来突变卒生,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了。王霸雄图,尽付诸东流,他心中有若切骨之恨,是以言语之中,颇是狠毒。

当年穆隽清叛出龙城之际,携妻一剑独闯龙城九殿,将四大高手十六追魂使一一击败。但即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既要连败追魂使夺路而出,又要保护妻子周全,那也绝难办到。白婧绒助夫心切,几次舍身相护,终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但以穆隽清之武功,倘若冲出殿外,以深厚内力为她疗伤,性命自是无碍。那时到得最后一殿,正是穆千秋把守,他心计狠毒,知道若将白婧绒毙于剑下,必然扰得穆隽清心神大乱,自己方可得胜。于是便以极重剑气摧伤白婧绒五脏六腹,穆隽清狂怒之下,四剑之内将他击败,但终因血脉相连,不忍痛下杀手,于是携妻飘然而去。但穆千秋那一剑委实太过威猛,事后他遍寻良药,苦访名医,终难救得白婧绒的性命。

此时穆千秋重提旧恨,话音一落,只见穆隽清浑身颤了一颤,想到爱妻惨死,全仗此人所赐,愁容萧萧的面孔,突地变得狰狞,大喝一声:“住嘴!”声音几若兽嗥。只见剑光一闪,恍如白练,那柄一直在他手中,由白布所缠的长剑,顿时炸裂开来,白布丝丝裂裂,尽散在半空之中,露出一柄满身青郁的长剑。那剑脊上雕刻着一条青龙,目如铜铃,须如钢髯,五爪伸缩之间,神情狰狞,正在云中肆意敖游。

正是江湖中传言的第一神兵——青龙剑!

这一剑刺出,古意苍然,竟有雷霆万钧的力道,劲风过处,声如裂帛,穆千秋满头白发尽被掠起,眼看那剑以龙游九天之势来袭,满腹的剑招剑法,竟找不出一招可以抵挡。此刻他心中万念俱灰,叹道:“罢了!罢了!当年我伤他妻子,激他狂怒,他便是如此一剑向我刺来。这许多年来,我为求一胜,苦练剑法二十年,想不到这一剑竟一如当日,我仍是躲避不开。”顿时只觉自己二十年来苦心孤诣,皆成泡影,当下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猛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一声大喝:“别伤我爹!”穆隽清这一剑于盛怒之下刺出,那是何等的力道,霎时间,却见半空之中蓦地跃来一个少年,手着一柄寻常青钢剑,不由分说,便往穆隽清剑上一挑。穆隽清这一剑去势之疾、力道之猛、拿捏之准,实是登峰造极、妙到颠毫,江湖中恐怕鲜有人能够抵挡。但那少年呼喝、跃起、出剑,一气呵成,手法也是极快,竟与穆隽清青龙剑同至,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火光四溅,那少年手中长剑已然折断,剑气波动之下,只袭得他重重摔倒在地。但便这一阻,穆隽清已感虎口顿麻,剑势顿时偏了。穆隽清撤剑回步,心中大惊:“我二十年隐世不出,竟不知江湖中已有这等高手?”

只见那少年翻身爬起,两步赶到穆千秋身旁,急声问道:“爹!您没事罢?”穆隽清这雷霆万钧的一剑,竟然于他毫发无伤,只不过摔了个跟斗而已。穆千秋此刻心中骇异,实不下于穆隽清,又惊又喜之间,颤声问道:“我……我没事,你没事罢?”伸手去探他脉门,却是一平如常,并无异状。

此刻沧月如钩,蒸腾云间,远山苍茫,更如兽脊,天下地下,处处皆是苍洌肃杀之气。凄冷月色,洒在那少年身上,只见他手握着半截断剑,满面惘然之色,浑不知自己适才抵挡的,竟是这江湖中如神一般的人物!

那少年——正是穆云平!


穆云平 帖杀 白婧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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