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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破阵(共搜集有3帖,此为第1帖)

(作者:白汐海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12:06)


“人生最难者,是为决断。”——穆隽清
“人生最美者,便是不悔。”——白婧绒

1

虎啸山前,两骑飞驰;陇上阡陌,长风万里。
“稀溜溜~~!”穆隽清提缰勒马,回首远眺,道,“杀出虎啸山,江山任驰骋,人生一世,痛快一场,浮名功业,又与你我何干,哈哈哈……!”
白婧绒望着爱郎,心头百感交集。虎啸山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生命中的第一个二十年,都是在虎啸山上度过,甚至没有离开过方圆百里。而他,则是另一个世界。他是如此的豪放不羁,见多识广,他口中的故事,他经历的那些出生入死,让她知道,生命原来可以如此精彩。是的,从他破入锥心阵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无可能把他忘记。
他说,我比你大十岁。她笑道,她的男人,当如父兄。
他说,龙城多浪子。她笑道,浪者多才,笨的男人,她看不上。
他说,这一去,将是刀山火海,险途重重。她笑道,最美的,便是这半道风情。
于是,虎啸山少了一位奇绝女子,江湖上多了一对亡命鸳鸯。
“隽郎,你可知虎啸山因何能在江湖屹立千年而不倒?”
穆隽清道:“陇上偏远,易守难攻,是为地利;三秦子弟,民风彪悍,是为人和;白虎相佑,金气杀伐,是为神授。”
白婧绒点点头,道:“江湖四大家,龙城悬海外,玄武据孤岛,凤凰隐深山,唯有白虎地处秦陇腹地,大道坦荡,三面皆可受敌,所仰仗者,奇门五行之术也。”
穆隽清微微一笑:“八百里关中,皇冢遍地,奇门五行,本是帝王将相死后与盗墓之徒间的角力之法,倒是成全了虎啸山的千年基业。婧儿你那锥心阵,也是奇门之术吧?”
白婧绒道:“奇门五行亦有高下之别,我那小小的锥心阵,不过是用来对付江湖人物的皮毛之技。师父曾经告诉我,真正的奇门五行,当隐于天地之间,合万物生生变化之理,山川草木、朝露晚霞,皆为可用。”
“朝露晚霞,皆为可用……”穆隽清默念此句,似有所悟。
白婧绒没有说话,她最爱看他沉思时的神情,还有那两撇帅气的小胡子。
“婧儿,”穆隽清猛抬头,道,“你看这苍茫四野,看似一马平川,实则暗藏玄机,虎啸山是布下了一个大大的口袋,只等咱们往里跳啊!”
白婧绒浅浅一笑,道:“凭你我聪明才智,未必不能闯上一闯——败,不过被抓回山上面壁思过;胜,则天地浩荡,你我夫妻同心,又有何惧哉?”
“天地浩荡,有何惧哉!”穆隽清长笑三声,一把抓起她的手,道,“如此,便玩上一票,老子也想看看虎啸山的真本事!”
“啪!”鞭声响起,蹄踏飞尘。
望着侧前方的他的背影,白婧绒笑了。论功夫,论美貌,她算不上最出色,但是,一个女人,如果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永远意气风发去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纵使默默无闻,也是满足的。


2

“铮铮!”琵琶声响。
“稀溜溜~~!”两骑勒定。
“胡弦八音。”白婧绒眉角一动,这曲子,似曾相识。
大道旁,一人独坐,弦音自手中起,声声不绝。
“识得此曲否?”那人长身而起,指不断,音自出。
“秦王破阵!”穆隽清朗声答道。
“可敢破阵?”
“十指琵琶,何以成阵?”
“哈哈哈……”那人仰天长笑,脸上面具青光森森。一抬手,烟尘大起,十二骑鱼贯而出,身披朝露,脚跨良驹,列大阵居中!那人又道:“秦王破阵十二支,以战舞和弦乐之音,乃天下绝唱,二位若能闯过此阵,便可离开虎啸山!”
穆隽清与白婧绒相视一眼,那十二骑暗合地支之数,整个大阵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首尾呼应,往来变幻,寓战于舞,杀伐无形。
“此等小阵,破之又有何难。”白婧绒策马上面几步,抬起右手,对那人淡淡道,“请借琵琶一用。”
那人微一错愕,“铮铮!”两声,弦音骤止。
“不敢吗?”白婧绒望着她。
“呼!”琵琶隔空飞来,稳稳落到她手中。
“我来弹,总胜过他来弹,这第一战,不可输。”白婧绒架起琵琶,朗声道,“这琵琶,得反弹!”
“铮铮铮!”弦音再起,穆隽清长啸一声,身似箭出!
“嗖嗖!”阵中两箭齐出,射马腿!
“想以骑阵困步,未必上策!”穆隽清猛吸一口气,提缰伏鞍,人马合一,若大鸟般凭空跃起,竟从那两枝羽箭上方生生掠过!
“戟!”两箭之后,四戟齐出,锋展寒露,抖出一片水花,刺出的角度正好对准了穆隽清下落的方向!
“铮铮!”弦音突变,似大川回转。
“来得好!”穆隽清双足一点,从马鞍上凌空一个翻身,马儿落地的那一刻,他已飞起一脚,踢中一名持戟骑士面门。那骑士应声坠马,手中长戟为穆隽清所夺。
“铮!”弦音突高,惊涛拍岸,横卷千堆雪。
“啪!”穆隽清稳稳落回战马,手中长戟翻转,戟尖叉刃一顶一搅,又有一人撒手脱戟。
“枪!”喝声下,二枪又至,三面夹击。戟者,霸道;枪者,诡道。二枪一出,穆隽清顿落下风。
“大丈夫横刀立马,且看我杀将贼来!”穆隽清爱听戏,尤爱武戏,一句“杀将贼来”,与那胡弦八音相和,唱尽天下豪杰之气。一句唱罢,穆隽清手中长戟回旋,荡开两侧戟击,顺势脱手,长戟狠狠砸向迎面而来的两支银枪!
“破阵破阵,唯有不拘成法,方能破之!”白婧绒手不停,心流转,真正的男人,是该愈战愈勇,于刀枪戟林中显潇洒本色,她没有看错人。
“唰!”穆隽清出刀了!他使得是刀,而非那把慑天剑。十年前,穆隽清初出江湖,以剑为侣,名震天下;十年后,江湖未老,穆隽清却找到了最是心爱的女子,那柄剑,权作给虎啸山的聘礼。从此,江湖上不再有龙城慑天,唯有神仙眷侣。
老朋友戚念风曾说,吃肉,用刀好;穆隽清笑道,砍人,也是用刀好,刀讲一口气,用剑太装比。
人,就是要活得痛快淋漓。
于是,他出刀了,长柄阔身大砍刀。刀若奔雷,刀气冲天,趁着长戟飞掷而去之势,破入双枪之中!
“蓬蓬!”两人坠马。两枝银枪,一枝被砍成两截,一枝被荡飞,正落在青面客身前。
“好霸道的刀气……”青面客拔起银枪,翻身上马。
“铮……”弦音弱,寓静于动,动极而静,奔雷过处,四野苍茫。二戟左右,二弓掠阵,正前方,四骑凛然,四柄马刀缓缓出鞘。秦王破阵,舞凡三变,此为第一变。
“箜篌响,飞天舞,醉酒君莫问;居延月,河西土,秦关思故人。”白婧绒缓缓唱道。
青面客挺枪平举,对准了穆隽清。
“杀!”四刀齐出,四骑拉开一道弧形扇面,向穆隽清奔来!
“嗖嗖!”又是两箭!这一次,一箭射马,一箭射人!
“铮铮铮铮!”弦音激荡,似千军一啸。
“去吧!”穆隽清再一次弃马。马去,人留,以马为盾,挡箭,撞敌!
“轰!”战马轰然倒毙,然,这一次,穆隽清低估了对手。就在他弃马的同时,左右二戟齐齐刺来,竟要将他生生扎死当场!
“置之死地而后生!”弦音又变。
马战变为步战,穆隽清丝毫不乱,一把抓住斜刺来的长戟,砍刀顺势挥去,撩起一蓬血雨!
“轰!”有人坠地,身下战马被剁去前足,倒地抽搐不止。正面那四刀,掠过穆隽清放出去的战马,与剩下那一戟包抄齐至!
“杀!”这声吼,是穆隽清发出的——右手提刀,足尖一提,弹起地上那支长戟,左手顺势抓住戟杆!
“稀溜溜!”战马长嘶,前方四刀以为他要挺戟刺马,齐刷刷勒缰。不想穆隽清戟势一转,不往前刺,而是将戟尖狠狠捅进了左侧另一戟的战马前胸!
“老子让你们杀!”暴喝声起,穆隽清气贯丹田,竟用长戟将被刺中那一骑连人带马横荡向前方!
“轰!”一人一马劈头盖脸撞入前方四刀阵中,骑阵大乱。
青面客觉得自己颊侧的青筋在暴跳,这一掷之力,已令他冷汗涔涔。
“铮铮铮!”弦音不绝,骑阵已破,四柄马刀都被穆隽清劈飞,无一人毙命,徒留一地战马残尸。
“胡弦八音,秦王破阵,天地绝配……”青面客喃喃道,挺枪跃马向穆隽清冲去。
“铮!”音止。
“啪!”鞭响。
白婧绒与青面客几乎同时催动战马。白婧绒一抬手,将琵琶远远掷出。
“日!”青面客暗骂一声,这把琵琶乃是他的至宝,白婧绒先借后掷,分明是有意为之,算准了他舍不得琵琶摔得粉碎,若要救琵琶,便无法夹击穆隽清。
“隽郎,走!”白婧绒拍马赶上,在她看来,这支骑队只是虎啸山的先头部队,大队追击的人马很快就会赶到,唯有借青面客救琵琶错开方向的机会,才能摆脱他们的纠缠。
“轰隆隆!”青面客救下琵琶,虎啸山方向便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大队人马已然追至。白汐海扫了眼青面客的琵琶,又看看大道上横七竖八的马尸,道:“秦王破阵了?”
青面客道:“弦者,金也;金者不去,安得后来?”
白汐海淡淡一笑,道:“那咱们就继续把他们往下赶——追!”


3

这是离开虎啸山的第三天了,穆隽清独自穿行在终南山中。两天前,他与白婧绒与追兵恶战一场,在走散前约定在东面二百里外的祁家堡碰头。穆隽清已经在林中疾行了一天一夜,虽然甩掉了大队追兵,但虎啸山的江湖高手们依旧锲而不舍的吊在身后。
“穿过这片密林就能出终南山,前方就是祁家堡。”穆隽清这样鼓励自己,人在危急时,信念便是支持下去的动力。他带的干粮不多,大多数时间只能顺着溪水往下走,靠山果清泉果腹。
“萋萋春草生,王孙游有情;差池燕始飞。夭袅桃始荣。灼灼桃悦色,飞飞燕弄声;檐上云结阴,涧下风吹清。幽树虽改观,终始在初生;松茑欢蔓延,樛葛欣虆萦。眇然游宦子,晤言时未幷;鼻感改朔气,眼伤变节荣。侘傺岂徒然,澶漫绝音形;风来不可托。鸟去岂为听。”
林深深,水潺潺,花香阵阵,青影憧憧,有人吟道。
“飞客结灵友,凌空萃丹丘;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娥皇发湘浦,霄明出河洲;宛宛连螭辔,裔裔振龙旒。”穆隽清以诗相和。
“咦?”吟者手中竹刀一滞,在水畔青苔之上轻轻划了一个勾。
“山水之人品山水之诗,叨扰了。”穆隽清掠至溪畔,打量那人——青衣、竹冠、赤足、手中竹刀一片。
“不想世间竟还有人同好客儿(客儿,南朝谢灵运乳名)之诗。”青衣客头也不抬,继续用竹刀在青苔之上勾勒。
“天下诗才,子建八斗,谢氏一出,天下莫可与之争。”穆隽清文武全才,尤喜谢灵运之诗。
“单这一个争字,便非谢氏之道。”
“哦?”穆隽清也跑累了,一屁股坐到溪边,脱下鞋袜将脚伸入水中,用力伸了个懒腰。
“谢氏一出,一扫魏晋靡靡清谈之风,返璞归真也,如何可争?”青衣客淡淡道。
“哈哈哈……”穆隽清长笑三声,道,“不争即是大争——朝野清明,则士子皆以报国为己任;朝政腐败,士子们便只好寄情山水。放纵不羁,不过是愤世嫉俗罢了!”
“呵呵……”青衣客笑而不语。
“缁衣大袖两啷当,腿根深处春草长;胆正命平何处去,一枝红杏出墙来。”穆隽清信口念道。所谓魏晋遗风,洒脱自在,率性而为,调侃戏弄,亦是家常便饭。
“……”
穆隽清扭头道:“我只见过人以丹青作画、炭笔描眉,却不曾见人以竹刀刻画青苔。”
“竹刀亦能杀人,青苔亦能画字。”
穆隽清警觉起来,依旧笑道:“竹刀如何杀人?青苔所画何字?”
青衣客道:“手为心用,竹为心声,所画者,命也。”
穆隽清的目光落在青苔上,那上面的字,乱不可辨,道:“竹为心声,先生之心,不静啊……”
“静与不静,本在一念之间。老弟可愿一试?”
穆隽清微微一笑,伸手便要去取竹刀。
“呼!”竹如风,手翻飞,竟向穆隽清手腕割去!
“好快的刀!”拈指、翻掌、夺腕、切刀,电光火石间,穆隽清已与青衣客走过三招。那柄轻薄的竹刀,在两人掌间辗转进退,有如片叶翻飞,稍一不慎,就会在腕间落下一抹殷红。
“啪!”刀尖点石,穆隽清抢到了竹刀,却被青衣客按住手腕。
“可愿画字?”青衣客笑道。
“画又何妨!”但凡有趣的游戏,穆隽清都乐意玩上一把。
“青苔画字,不比八字算命,但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输了,比就要留下,随我在这山林之中多游玩几日。”青衣客胸有成竹。
武斗之后是文斗,这青衣客必然也是虎啸山请来之人。穆隽清浑然无惧,指尖用力,手腕一拐,便在青苔之上重重落下一笔。
“下一笔,可要小心了!”青衣客内劲贯掌,只要穆隽清吃力不稳,指尖竹刀便无法划出一记比划来。
“天下再大,我亦横刀以对!”穆隽清手肘一沉,那竹刀便顺着青衣客下压之力往右侧划去。青衣客内息强劲,很快就把穆隽清的手掌顶了回去。两人并坐在溪水边,身形不动,所有的较量,全在指掌方寸之间。几个来回后,竹刀已在青苔之上画出了数道沟壑,却是纵横分明、丝毫不乱。
“咦?”青衣客终于发现,穆隽清已在青苔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我”字。
“此乃我字?”
“正是我。”
青衣客笑了,眼前的这个我,当中一横断为两截,变成了左“手”右“戈”。
“人若拦腰一刀,便称不得人;我若拦腰一刀,便成不得我——画字不成,你输了。”
“察山川之灵韵,品甘泉之清冽——既非武斗,这手,便要将那长戈丢得远远的;但坐在这溪边的,仍旧是你我二人,这‘我’字,如何不成‘我’?”
“这般又如何?”话音落,青衣客突然发力,借穆隽清之手把竹刀狠狠往前一推,将“我”字的右边半个“戈”全部抹去,只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哈哈哈……”穆隽清笑道,“戈去锋芒,人去爪牙,不就成了一把锄头、一根鱼竿,躬耕于山野、垂钓于溪畔,倒是与先生有几分神似。”
“哈哈哈……”青衣客还以大笑,“江湖凶险,动辄有剃头之危,切莫为一时意气而自断生机。”
穆隽清道:“‘我’字去头,便是‘找’字,唯有找到那头顶一撇,方能称之为‘我’。”
青衣客叹道:“往去来兮,十年生死,难求一我。那一撇,是权势,是官位,是财帛,是美色,兴许还想争个天下第一,有的人找到了,有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
“那一撇,也是路。”流水叮咚,穆隽清十分平静。十年名动江湖,却非“我”字那最重要的一撇;十年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一份真正值得珍惜的情感,是她,让自己的“我”字变得完满。
“不后悔?”青衣客问道。
“人生最难者,是为决断;人生最美者,便是不悔。”穆隽清抬起头,人若无“我”,纵有千般才情、万种风流,亦不过南柯一梦,终成过眼烟云。
“哗啦!”青衣客长身而起,笑道,“人啊,通透就好。”
青衣客走了,溪畔又恢复了平静。
“啪!”竹刀入水,泛起几许涟漪。穆隽清知道,自己又闯过一关。


4

“唰!”白婧绒像一只敏捷的兔子,身过处,唯有风动。竹海浩荡,竹叶沙沙,似有人,似无人,杯弓蛇影。白婧绒很累,真的很累,每向竹海深处掠去一分,她就会有行将窒息的感觉,这几日恰逢月事,若不能尽快结束这场追逐游戏,形势将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哗啦!”有动静,尽管那点响动,在旁人听来,几乎细不可闻。
“她也累了。”两人都停了下来,遥不可及,似又近在咫尺。那人已经追了她一天一夜,两人的轻功不相上下,体能和精神都已近极限。白婧绒认定,追来的是个女人,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的心思。白婧绒喝了口水,盘膝而坐,她要用最短的时间恢复体力和斗志。
“隽郎……”她的脑海里,唯有他的身影,相识半载,恍若十年。
风止,静得让人害怕。白婧绒睁开眼,她感觉到,对方已是箭在弦上。
“唰!”白影闪过,兔子率先起跑,不能让猎人抢了先手。猎人不甘示弱,相距一箭,紧随其后。身在竹海,目力所用有限,全靠听风辨位。阳光从竹林上方星星点点的洒落,有如一支支纯白的利剑,投下斑驳的痕迹。抬眼间,白婧绒便有了主意。
“呼哧!”白婧绒纵身一跃,双手够住前方那棵冲天巨竹,整个身子如雨燕般轻巧的往上翻去。窜至半截时,竹子吃重,向一侧倒去,白婧绒便再吸一口气,跃向另一棵巨竹。待到第二棵巨竹承受不住时,再借竹子本身的弹力往上跃向另一棵,如此反复纵跃,很快便掠至巨竹顶端。
“想逃,没那么容易!”白婧绒似乎听见了对手的心声,双足一点,似惊燕,若翔鸥,跃出竹海顶端。
这便是竹海了!白婧绒眯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唰!”她的对手,终于现身。
二人以足点竹,茫茫竹海皆在脚下,四野竹音浩荡,风若奔雷,于极动之中包藏极静。
“机会来了!”白婧绒要的,就是对手初上竹海被阳光晃眼的那一刻!
“哧!”白影过,血光现,叶翻飞。
几丈外,白婧绒手中拿着一截梅枝,那是梅有骨最爱之物。
梅有骨的尸身,却永远留在了竹海之上,血,自颈间滴落。
雪落梅花见光死。


5

祁家堡外,夜。
青衣客白苏信步而来,朝白汐海肩头拍了一记,道:“怎么,还不动手?”
“梅有骨死了。”白汐海也是刚刚得到消息。白苒打头阵,白苏和梅有骨各守一边,都没能把人拦住。他知道,白苏根本不愿与穆隽清为敌,祁家堡,便成了截住穆隽清与白婧绒的咽喉之地。
祁家堡是座荒堡,堡中无人常住,偶有往来客商与江湖之人的落脚。白婧绒是在天黑前赶到的祁家堡,那场林中追逐,已让她筋疲力尽,一躺下便酣然睡去。
穆隽清来了,离开终南山后,他弄了一匹马,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与妻子会合。
“老海,上与不上,只在你一句话。”望着从远处飞驰向祁家堡的那一骑,白沧峰动了杀机。白沧峰、白汐海、白苒、白苏,虎啸山高手几乎倾巢而出,可白汐海还是摇头。同为十八追魂使,这次围捕行动却是以精通五行大阵的白汐海马首是瞻。白汐海在等一个人——穆隽清是龙城的人,虎啸山若越庖代厨,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白婧绒被马蹄声惊醒,一声“隽郎”,便飞也似的冲了过去。
穆隽清笑了,像个孩子般,用脏兮兮的大手轻抚爱侣的面颊,是的,我来了。
这一夜,无星,无月,却是分外美丽。

拂晓。穆隽清站在祁家堡城头,衣发翻飞。
“在看什么呢?”那是白婧绒的声音。
“我们有麻烦了。”穆隽清双手负背,神色如常。目光所及之处,白沧峰高举镶金白虎大旗,策马傲然立于大道之上,虎啸山的骑兵,已将祁家堡外的道路全部隔断。
“他们早算好了我们会在这儿会合,好一招请君入瓮。”白婧绒知道,这一次,虎啸山是动真格的了。
穆隽清握住她的手,说,纵使四家联手,又能奈你我何。白婧绒笑了,临危不乱、大气坦荡,她的男人,就该是一座山,而她,则是那一湾清流,环抱其侧。
“穆隽清!”白沧峰声若洪钟,匹马冲到堡前一箭处,遥指二人。
“想谈,便开出条件;想杀,便放马过来!”穆隽清凛然道。
“婧儿跟我们走,你回龙城,从此两不往来!”白沧峰开出了条件。
“哈哈哈……”穆隽清仰天长笑,朗声道,“放——屁!”
“穆隽清,你可不要后悔!”白沧峰怒了。
穆隽清只是一笑,拉着白婧绒走下城头,将白沧峰晾在当场。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杀出重围、凭城死战、投降认输。而现在,正是虎啸山众人气势最盛之时,所以他没有忙着做决定,以寡敌众,一定要消磨对方的锐气,方能找到反败为胜的机会。虎啸山的人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白婧绒告诉穆隽清,这座祁家堡很是蹊跷,不见活人不见死尸,暮气沉沉有如一具棺材。
“棺材?”穆隽清猛一个激灵,如果要真是棺材,他们便有可能逃出生天!

夜。月孤悬,照无眠。
祁家堡只有一条街,街**有一块石墩,石墩上,是一根光秃秃的旗杆,旗杆下,一人抱剑而立。
那是穆千秋,七年前败于穆隽清剑下,怀里抱着的,正是穆隽清的那柄慑天剑。
“你以为,拿了我的剑,就能夺回龙城第一的位子?”穆隽清淡淡道。高手,就要有高手的傲气。
“七年了,你浪荡江湖,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穆千秋像一头受过伤的老狼,两眼死死盯着猎物,慑天剑,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巨侠说,要超然。”
“明年今夜,老子给你超度!”寒光起,慑天出!
剑,还是那把剑;人,已非昔年之人。
这剑,更快,更狠,更添杀气,不负慑天之名。三招走过,穆隽清已在下风。论天分,穆隽清天资绝伦,却是生性散漫,从未将全部心思放在武道之上;穆千秋资质平平,却是勤勉刻苦脚踏实地。七年来,穆隽清游遍天下名山大川,穆千秋却在龙城禁地之中专研武道。然而,无论穆千秋为龙城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人们记住的永远都是那个超凡脱俗不拘一格的奇才穆隽清。
不平,才有怨恨;有恨,才有七年前那危崖一战。但是输赢并不能解决问题,穆隽清还是那个飘然傲气的穆隽清,而穆千秋心中的恨,更深了。他把他当成平生最大的目标和对手,他在梦里无数次咬牙,挥手,想要切下他的脑袋,让天下人知道他才是龙城第一高手。
穆千秋本不是坏人,只因有恨,让他变得偏执、阴狠。人不快乐,不是因为得到太少,而是因为想要太多。穆千秋是痛苦的,其实,他想要的并不多,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只要穆隽清还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从黑暗中走出来。
“当!”刀剑相击,穆隽清没有拿刀刃去硬碰慑天剑的锋口,而是用刀面贴住剑脊,沉声道:“想赢太多,患得患失,只会让你走火入魔,收手吧!”
“你怕了?”穆千秋狞笑起来,七年了,他已是龙城第一,剩下的,唯有穆隽清一人。穆千秋只身来到虎啸山,取来穆隽清留下的慑天剑,又抢在白汐海下令前潜入祁家堡,只为与穆隽清一战。
“轰!”剑气纵横,飞沙走石,穆隽清竟被生生震飞,重重跌撞在旗杆下的石墩上。
“今日,我就要为龙城清理门户!”穆千秋踏前一步,剑指穆隽清。
穆隽清又笑了,为了将自己震飞,穆千秋选择了硬扛一脚。穆千秋最受不了的就是穆隽清的笑,似轻蔑,似无奈,似不屑,似洒然,爱面子的人,总是不愿向人示弱,哪怕只是外强中干。
穆千秋又进招了,慑天剑在黑暗中虎虎生威,每一击,都有若惊雷!
“轰!”剑中石墩。
“喀喇喇!”旗杆断裂。
“轰!”旗杆倒下,惊醒了不远处的白婧绒,也惊动了城外的虎啸山众人。
白苏道:“老海,他果然耐不住性子,自个儿先进去了。他拿了慑天剑,未必不是穆隽清的对手。”
白汐海道:“剑是死的,唯有人能将它用活;慑天剑离了穆隽清,不过是一块长铁而已。”
白苏道:“他要是死了呢?”
白汐海道:“穆隽清不会杀他,他们毕竟都是龙城的人。”
白苏摇头道:“穆千秋心狠手辣,不死真是可惜。”
白汐海道:“咱们可以加一把火嘛……”
白苏一怔,这才想起,白苒已经带着骑兵出发了!

月洒长街,穆千秋已连攻穆隽清三十余招,穆隽清守多攻少,却是游刃有余。他不着急,他要等穆千秋自己露出破绽,尽管眼前的穆千秋已经比七年前强上很多,但人的性情是不会变的——七年前的穆千秋急功近利,七年后的他依旧心浮气躁。
“嗖嗖!”黑暗中,两枝袖箭齐齐射至。白婧绒,正藏身于长街旁。
“当!”穆千秋回剑一挡,荡飞一枝。打从穆隽清现身起,他便完全忘记了白婧绒的存在,他眼中,只有穆隽清一个敌人。纵使高手,也会犯下低级错误,穆千秋也不例外。仇恨,便是那障目之叶。
“噗!”第二枝袖箭狠狠扎进了穆千秋的大腿。穆千秋牙关紧咬,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你受伤了,罢手吧!”穆隽清站在石墩旁,刀尖点地。
“就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穆千秋缓缓举起慑天剑,欲做最后一搏。
“放下剑,你还是龙城第一。”
“你活着,我便不是龙城第一!”
“哎!”穆隽清叹了口气,突然闻到一股烟火味,猛回头,熊熊火光,正从祁家堡四面燃起!
“放火烧堡!”穆隽清怒了,他没想到虎啸山竟会使出这等狠毒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隽郎!”白婧绒飞奔而来,喝道,“穆千秋,你还要打吗?他们摆明了想借机把龙城的人一并铲除!”
“虎啸山……”穆千秋强忍剧痛,胸中恨意滔天。

“老海,你这手也太狠了吧……”一想起与穆隽清在溪畔画字那一幕,白苏便有些不忍。
白汐海面无表情道:“不放把火,怎么把他们逼出来?穆隽清和婧儿以二对一,穆千秋不是对手,即便他二人能逃脱,烧死个穆千秋也是好的。”
白苏叹了口气,摇头道:“老海,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
“心狠手辣?”白汐海瞥了他一眼,“让火再烧旺点儿吧,看他们能死撑到几时。”

“奶奶的,冲出去跟他们拼了!”穆千秋怒道,他也明白,此时三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齐心协力,就只有死路一条。
穆隽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周围的火越烧越大,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城堡就会被大火吞噬。虎啸山的人肯定是想放火把他们逼出去;如果不走,就会被活活烧死,人生最难者,莫过于决断!
“隽郎,你忘了,这祁家堡很像一座棺材吗?”三人中最冷静的当数白婧绒。方才休息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古人为什么会在这个荒凉开阔的地方修一座堡垒,难道仅仅是为了充当驿站之用吗?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均猜到了对方所思。如果猜想属实,地处关中腹地的祁家堡不远处就一定有一座规模巨大的陵寝,否则,盗墓者绝不会劳师动众的建一座堡垒来掩人耳目。
“地道?”穆千秋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们。穆隽清点点头,火势蔓延得太快,他们根本没时间一处一处的去搜索地道入口,但是从盗墓者的角度来看,入口往往会建在最为便捷,却又最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
“地道……”穆隽清朝剩下的半截旗杆上拍了两下,伸脚往石墩上重重一跺,只听“哗啦”一声,石墩表面竟往下陷去,露出黑洞洞的一个大口子来,地道的入口,竟然就在石墩下方!
白婧绒很谨慎,她怕穆千秋走在后面暗下黑手,于是让她当先开路,自己走在中间,穆隽清断后。

“老海,这火烧了一个多时辰了,怎还不见他们出来?”白苏并不愿三人就这样被活活烧死。
白汐海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这附近是不是有座皇陵?”
不等白苏回答,白汐海喊了声“不好”,快马一鞭,往东北方向飞驰而去。


6

“哗啦!”穆千秋穆隽清白婧绒三人顶着满身泥土从地道中出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穆千秋紧了紧大 腿上止血的布条,狠狠吐了口唾沫。穆隽清用手抹了把脸,环视四下——前方是一片碑林,碑林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耸立着几十个真人大小的石刻人像,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封土山陵的后方。不过这条地道既没有通往陵寝深处,周围也没有开挖的痕迹,倒是让他们觉得很奇怪。
“隽郎,来看!”白婧绒站在一尊石像背后,似有发现。穆隽清走上前去,只见那尊石像背后刻着一片文字,依稀可辨“可达志”三字。可达志?穆隽清想到了大唐初年威震塞北的那位东突厥高手……穆隽清一尊一尊的往下看,每一尊石像皆是壮硕体型,衣开左衽,五官和发誓也不像中原人,应当是盛唐年间臣服来朝的番臣番将。魏晋与盛唐,一个自由奔放,一个浩荡大气。这些番臣像,记录得是一个时代的光辉与荣耀;每一个番臣像的背后,都是一段用铁血与马刀书就的传奇往事……
“啊!”一声惨叫将二人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穆千秋出事了!
“老海……”白婧绒不可思议的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穆千秋,杀人者,正是白汐海。
白汐海从地上拾起慑天剑,道:“要杀你们的,是龙城。”
“你才是背后的布局之人吧!”穆千秋的死让穆隽清很是不爽,同为龙城中人,他有一种被暗算的感觉。
白汐海道:“一路行来,你们可曾看出什么蹊跷吗?”
“……”
“我若要擒下你二人,只怕你们根本出不了虎啸山。”
穆隽清昂起头,不屑且不信的望着白汐海——就凭你?
白汐海一抬手,将慑天剑丢还给穆隽清,缓缓道:“胡弦琵琶,秦王破阵,是为金;青苔竹刀,溪畔画字,是为水;竹林听风,见日而杀,是为木;困城焚天,死而后生,是为火。”
白婧绒恍然大悟,道:“这便是虎啸山的不传之秘,你布下的五行天绝阵吧?”
穆隽清朝那堆石刻番臣像扫了一眼,道:“此地,便是最后一关吧?”
白汐海点点头,道:“封土皇陵,谈笑霸业,是为土。”
穆隽清轻抚手中之剑,淡淡道:“不管你带了多少人来,也休想将我夫妇二人分开。”
白汐海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多少英雄事,都付笑谈中,古今又有几人能够参悟。”
穆隽清挽起妻子的手,道:“天下事与我何干,但有情深一片,吾便足矣!”
“哈哈哈……”白汐海仰天大笑,一挥手,就这么扬长而去。
“隽郎,我想明白了,从一开始,他就在放我们一马。”白婧绒道,“五行相克亦相生,老海若要将你我置于死地,便会布下正五行大阵——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你们丧命之处,便是祁家堡。可他布下的,却是一个倒五行大阵——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最后这一关,看似皇陵死地,实则是一道生门。”
穆隽清点点头,又道:“那他为何又要杀穆千秋?”
白婧绒道:“他杀穆千秋,是要为虎啸山除去一个劲敌;把慑天剑还给你,是想让龙城的人以为穆千秋是你杀的,而你,又从来不会去解释什么。一石二鸟。”
穆隽清笑了,管他一石二鸟还是一箭双雕,从此刻起,都与他们无关。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黄土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长歌起,胡弦声声,桃林道上,两骑绝尘而去……


白汐海帖杀梅有骨




白虎.破阵(共搜集有3帖,此为第2帖)

(作者:白汐海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22:32)

[005]【第二轮杀帖】 朱雀.夺桥   茫茫雪原上,川浙联军正在疾速向北推进。主将陈策本想抢在沈阳城陷落前突然渡过浑河向后金军发动猛攻,杀努尔哈赤一个措手不及,一举解去沈阳城之围,但老白和戚无言却在大军到达浑河南岸的前一刻带来了沈阳沦陷的消息——他们也是唯一活着回来的斥候队,其余两队,几乎可以肯定已经死在了后金骑兵的乱箭之下。川浙联军陷入两难:如果继续北上,联军万余步兵很难在一马平川的浑河两岸击败清一色骑兵的八旗主力;如果就此撤退,长于野战打援的后金军在得到消息后肯定会渡河尾随追杀,到时候非但救不了沈阳,还会落得全军覆没、白白葬送两支精锐劲旅的下场。大军在离浑河二十里处暂停前进,小半个时辰后,万余人马再次拔营——前进的方向不是辽阳,而是浑河!
  
  戚无言牵马来到斥候集结处,他并不清楚将军们的最终决策,可大军选择了北上,就必定要与后金军有一场血战——浑河北岸是不下五万人的八旗骑兵主力,即便在攻打沈阳过程中有所伤亡,但是以一万步兵对抗数万骑兵,这需要多大的胆气和决心!
  
  “临危而上,方为浙军本色!”戚无言暗暗赞道。事实上,陈策与童仲揆原本已经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但戚金等将领坚决请战,力陈各营将士斗志高昂,若不战而撤坐视沈阳沦陷,纵使全师而回,也难逃朝中非议。陈策、童仲揆也是血性汉子,权衡再三后,终于决定全军继续北上!联军将领都清楚,仅凭这点人马,想从后金军手中夺回沈阳几乎不可能,但若能坚守浑河一线,便能阻止后金军乘胜南下,为辽阳守军争取布防的时间!
  
  川军与浙军不愧为明军中最精锐的两支劲旅,很快,川浙两军就在浑河两岸扎下营寨,联通两座大营的,便是那座横跨冰面的浑河桥。浑河桥离沈阳城仅七里之遥,是后金骑兵南下突袭辽阳的必经要道,明军以步对骑虽然不占优势,却能凭借桥两岸有利的地形进行防御。派出去的斥候带来后金军的动向——努尔哈赤的八旗主力正在沈阳休整,大军北上的消息很快就会被敌人得知,恶战即将到来!
  
  戚无言注意到,川军中有一支奇特的队伍,人数不足千人,手中兵器十分独特,是一种由白木做成的长杆,长杆顶端配有带刃弯钩,末端则是坚硬的铁环,与武僧常用的禅杖有些相似,却更为轻便灵巧。
  
  “那是川军中最厉害的白杆兵,清一色是川南忠州石柱苗人,号称秦家军。”老白走到戚无言身边,小声道,“与戚金将军一起力主北上坚守浑河的,便是秦家兄弟——秦邦屏、秦民屏。”
  
  这支来自川南的白杆兵有着辉煌的过去——万历二十六年,杨应龙在播州发动叛乱,朝廷派云贵四川湖广八路大军合力进剿,石柱宣抚使马千乘和妻子秦良玉也奉召率三千白杆兵参与平叛,并立下大功,石柱白杆兵由此威震西南。此后,辽东战事频繁,朝廷抽调各地精兵戍守辽东,秦良玉便与大哥秦邦屏、四弟秦民一同率部北上,进驻辽阳。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在远方响起,辽阔的雪原有了一丝震动。
  
  “女真人来了!”号角声下,明军大营沸腾起来,北岸的川军与南岸的浙军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轰隆隆!”雪原在颤动,马蹄声越来越近,漫长的地平线上滚出一道长龙,四面大旗下,跳动着的是后金骑兵的盔缨。
  
  “好一支劲旅!”戚无言站在南岸,远眺北方——猛然间,地平线上暴起一道刺眼的寒光,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整片雪原开始剧烈的震动!
  
  “狗日的居然不宣而战!”那一刻,每一名明军将士都在心底暗骂,老到的努尔哈赤见北岸明军尚未布阵完毕,竟下令八旗铁骑立刻发起冲锋!右翼四旗、五千铁骑,后金猛将额亦都一马当先!
  
  “弓箭手,放!”北岸大营中,秦邦屏从容下令。面对汹涌如潮水般涌来的八旗骑兵,这支以石柱苗人土著组成的川军丝毫不乱,迅速结成战阵,乱箭齐发。顷刻间,数十骑应声倒毙,北营大开,秦民屏顶盔贯甲、手持白杆、背负双鞭,带着一队白杆兵徒步杀出寨门,直扑额亦都。额亦都万没想到明军竟敢出营接战,被迎面杀到的秦民屏一杆子抽下马来,就地一滚,挥动铁锤与之搏杀。秦民屏白杆飞舞,一边与额亦都缠斗,一边将那些从身边飞驰掠过的后金骑兵扫下马背,十几回合下来,额亦都一对大铁锤非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还被秦民屏突如其来的一鞭抽中肩头,险些丧命。营外白杆兵在营内弓箭手的掩护下越战越勇,秦邦屏见有胜机,便率大队川军从营中杀出接应秦民屏,额亦都的五千骑兵再遭痛击。
  
  “拿鼓来!”南岸,浙军大营,戚金一声大喝,他要为川军将士壮行!
  
  “鼓来!”一名浙军壮汉举着一口牛皮大鼓,大步来到戚金跟前,沉身站定。
  
  “好!”戚金挽起袖子,抄起鼓槌,喝道,“浙军将士们,给川军兄弟助威!”
  
  “威!”戚金身旁,数百名浙军将士齐齐高喊,声震浑河。
  
  “威!”伴着激越的鼓声,喊声有如怒浪,在各部浙军中迭次响起,回荡在浑河上空。
  
  “威!”北岸留守营中的川军也听到了鼓声,听到了友军的呐喊,振臂高呼,浑河冰破!
  
  “杀!”秦家兄弟联手出击,白杆兵再现神威,额亦都的五千骑兵竟被这支千余人的明军杀得大败溃逃!
  
  “呜……呜……”嘹亮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远方地平线上,苍龙惊现!
  
  那是后金骑兵的主力,上万八旗铁骑,再次扑向浑河岸边。努尔哈赤见前军失利,便命令前来接应的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率大军再次发动猛攻。代善与皇太极所部骑兵乃是八旗精锐中的精锐,这些随努尔哈赤转战多年的老兵根本无视额亦都的败军,甚至从受伤坠马的同伴身上践踏而过,为的就是要截住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明军,立歼当场!
  
  “戚无言!”陈策见势不妙,大喊发令。
  
  “在!”戚无言猛一个激灵,快步冲到陈策跟前。
  
  “去北岸,传令川军立刻收兵,告诉吴文杰和周敦吉,秦家兄弟要是不肯回来,就拿他们的头来见我!”
  
  “诺!”戚无言一拱手,接过令箭,打马飞驰而去。
  
  “哒哒哒!”冲过浑河桥的时候,戚无言忍不住往桥下一瞅,倒不是因为惧高,而是突然觉得就是这么一座用浮船木板和绳索结扎起来的并不算宽阔的浮桥,居然关系到两岸数万人马的性命。如果不是在隆冬,联军就能把浮桥毁去,凭借汹涌的浑河水阻挡后金军南下的马蹄,但老奸巨猾的努尔哈赤每次都是在正月里发动攻势,结冰的河流顿时失去了战略防御的作用。
  
  “轰轰!”戚无言冲上北岸,刚驰入川军大营,一枚炮弹就在前方营中炸开。惨叫声下,硝烟味、血腥味,四散弥漫……
  
  “狗日的女真人都有大炮了!”马儿受了惊吓,戚无言干脆下马,亮出令箭,抓住一名小校问到川军主将所在,飞奔而去。
  
  营外,敌众我寡,秦家兄弟和白杆兵渐渐抵挡不住八旗主力的轮番冲击,阵脚开始松动;川军主将吴文杰和周敦吉接到戚无言的军令后,也向他们发出了撤退的命令。白杆兵一退,后金军的攻势更加凶猛,加上有明军降将李永芳指挥的炮兵掩护,川军营前很快变成一片火海。
  
  由于时间紧迫仓促渡河,北岸大营建得并不牢固,加上川军人少,传完军令的戚无言正上马准备回去复命,就有两股后金骑兵突入营中,有两骑甚至一左一右追上前来要把他射落马下。
  
  “今儿也让你们尝尝老子的箭!”戚无言两腿夹鞍,左手一探,从鞍旁取下那张缴来的乌黑铁弓,借着战马疾驰转弯拐出来的角度往后一瞟,用余光锁定追兵,右手二指顺势从箭囊中撩出羽箭,弦响处,箭已出,一人应声坠马,甚至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还剩一个……”然而戚无言没有等到射杀另一人的机会,那名追兵被蜂拥而来的川军从马上刺落,用乱矛刺死,换来的则是营外后金军更加猛烈的炮火和冲击。
  
  就在戚无言再次踏上浮桥的那一刻,川军大营被四贝勒皇太极统领的骑兵攻破,川军大将吴文杰和周敦吉先后战死,营中守军在秦家兄弟的带领下仍在殊死抵抗……
  
  “咚!咚!咚!咚!”战鼓不绝,戚金已是大汗淋漓。
  
  “将军,再不发兵,川军就要完了!”童仲揆大声提醒着戚金。这一吼,便是全体浙军将士在请战!
  
  “大丈夫马革裹尸,虽死何憾!”戚金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他又如何愿意看到曾经并肩作战的数千川军将士孤军作战全军覆没!但,这就是战争,同为劲旅,陈策让川军打头阵的决定本就存着派系之争,而今川军危急,他戚金又怎能为了一时激愤而坏大局,去拆浙军同僚和上司的台!
  
  “将军,吴文杰、周敦吉二位将军战死,秦家二位将军身陷重围,北营危急!”戚无言终于杀回南岸,滚鞍下马,向面无表情的陈策回报军情。
  
  “将军……”童仲揆欲言又止,手按刀把。
  
  “你们以为我不想救川军吗?”陈策淡淡反问。
  
  没有人回答他,天空中回荡着的全是北岸的厮杀声。
  
  “力战而死,杀敌过倍,我陈策当为川军将士请功!”陈策手按刀把,突然提高了声音,喝道,“浙军将士固守本营,但有擅自出战者——斩!”
  
  戚无言望了陈策一眼,默默退到一旁——陈策的决定没错,浙军即便全师而出也难击退后金军;打仗不是意气用事,川浙两军各自固守浑河桥两头,凭借营寨最大限度的杀伤对手,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戚无言!”陈策再次点了他的名。
  
  “在!”
  
  “带上所有斥候游骑,去把秦家兄弟救出来!”
  
  “诺!”戚无言翻身上马,心下多了几分感激。这,是陈策唯一能做的。
  
  “大哥,挡不住了,杀出去吧!”秦民屏的长杆已经折断,手中双鞭也不知沾了多少女真人的鲜血,身边的苗人兄弟一个个战死,没有人皱一下眉头,没有人转身逃跑,但,后金骑兵太多了,多到他们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川军很少火器,近战时火器也派不上太大用处,身后的营寨已被炮火轰得稀烂,数千名川军用生命让女真人付出了沉重得代价。而在远处,从奉集堡奉命前来与川浙联军夹击后金军的明军李秉诚、朱万良部人马已然赶到,但是这支数万人的援军见后金军军容鼎盛,只是试探性的向后金军背后发动了一次佯攻,便按兵不动,坐视川营失守。
  
  “好,你先冲,我断后!”秦邦屏将手中白杆往地上一插,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在弟弟肩头拍了两下,道,“你若能杀出去,告诉三妹,定要杀尽女真人为死去的川军弟兄报仇!”
  
  三妹,便是留在辽阳的川军女将秦良玉。秦民屏一点头,与兄长击掌相别,带着一彪人马往南冲突。
  
  “哒哒哒!”戚无言第三次踏过浮桥,身后是近二十名斥候游骑,前方则是一望无际的杀戮与火海。
  
  “斩马腿,杀!”秦民屏和他的白杆兵突破了三道堵截,离浑河桥尚有一箭之地。
  
  “休要放走一个蛮子,杀!”那是皇太极的声音,年轻的四贝勒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无数明军将士成了他的刀下之鬼,此时,他离秦民屏也仅一箭之遥。
  
  “当!”铁鞭迎上钢刀,秦民屏一个踉跄,虎口剧痛,抬眼处,那魁梧的女真将领正狞笑着投来两道冰冷的目光,手中钢刀再次劈落!
  
  “当!”钢刀被一枝激射而来的劲箭荡歪,劈了个空。秦民屏趁势一鞭扫中那女真将领的坐骑。
  
  “秦将军,标下奉陈策将军之命前来接应!”戚无言一箭救下秦民屏,大声喝道。
  
  “休管我,去救我大哥!”秦民屏大喝一声,回头望去,乱军中,秦邦屏已被后金骑兵重重包围,正带着数百人奋力死战。戚无言往秦邦屏处一看,立刻打消了救人的念头——就算与秦民屏合兵一处,他们这点人马也不够后金骑兵一拨冲锋;秦家兄弟,他只能带一个回去!
  
  “秦将军,再不走,你大哥就白死了!”戚无言又是一声大喝,也惊醒了秦民屏。
  
  “大哥!”秦民屏再斩一人,回首处,已是泪如雨下。
  
  “走!”戚无言不再理会那女真将领,与川军残部合兵一处,掉头杀向浑河桥。
  
  “暂且放过尔等!”皇太极弯腰拔出戚无言射出的那枝羽箭,冷哼一声,打马折还,他要用秦邦屏的首级,去换浑河之战的首功!
  
  桥北一战惨烈无比,川军将士以数千人死死顶住了八旗主力的猛攻,几乎全部战死,也让后金军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就在秦民屏与戚无言带着数百川军退至浙营时,北岸的后金军再次集结,在努尔哈赤的亲自指挥下踏冰渡河,数万骑兵排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将桥南浙军大营团团围住。
  
  “生死一搏的时候到了……”陈策招来童仲揆、张照世、戚金等将领,没有慷慨激昂的誓师动员,也没有犹豫退缩,每个人把浑河视为生命中的最后一战,即便是死,也不能让女真小看我大明无人;即便全军覆没,也要打出浙军的威风,打出我大明男儿的铁血气概!
  
  掘壕、安营,架设马障、安置火器,浙军上下静悄悄的等待着决战的来临。
  
  川军的顽强善战和浙军的从容不迫让后金军没有立刻发动进攻,陈策等浙军将领并不知道还有另一支明军正在后金军旁侧观望。努尔哈赤唯恐两面受敌,一边命令大军将桥南浙军大营团团围住,一边命令皇太极率军迎战另一路明军。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这次担任主攻的是后金军的左翼四旗。
  
  “砰砰砰砰!”迎接后金骑兵的是一阵密集的枪响。浙军重装备、重训练,这是从戚继光起就留下来的传统,两轮施射后,浑河岸边便多了密密麻麻数百具尸体。无数伤员被拖往后阵,但后金军进攻的号角却没有停歇,越来越多的骑兵趁明军填弹拉栓的间隙冲了上来。
  
  “轰轰!”在炮火的掩护下,后金骑兵跃过马障,杀到了浙军将士跟前。在攻打川营时吃过大亏的后金军这次并没有一味猛扑猛打,而是将四旗人马分作几拨,轮番向浙营发起冲击。
  
  “再这样冲下去,铅弹很快就会打完!”戚金皱着眉头,他岂不知道女真人的用意,但如果不用火器射击,明军根本无法减缓后金军的攻势;若是比箭,明军中又有几人是自小渔猎为生的女真人的对手。
  
  戚无言的游骑队回到大营后,很快与浙军中的另一些老兵编组在一起,带头的正是老白。老白的腿伤已无大碍,只不过跑不快,但不妨碍骑马。老白告诉戚无言,这儿的百十号人只有一个任务,就是等女真人发起猛攻两军混战的时候突围出去向辽阳报信。戚无言问老白为何不是求援,老白笑着说女真人打仗最擅长两样,一是野战、二是打援,援兵来得越多,狗日的就越高兴。
  
  戚无言点点头,老白最大的本事,就是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而这种生存的本领,既需要经年积累,也需要认真的准备,所以,他把身上的装备全部卸下,匕首、长刀、弓箭、干粮、金疮药……一字摊开,每一样都仔仔细细的重新收拾一遍,这才靠在一处草垛旁,闭目养神,等待突围的一刻。
  
  辽阳城外,川军大营。
  
  秦良玉一身戎装,正在大帐中焦急的来回踱步,她担心的,是浑河战事,更是秦家兄弟!
  
  “战事既开,生死便在一线之间,将军劳心太甚,势必疏于防范,恐为小人所暗害。”说话的是一位年长的胖和尚,法号空相,乃是衡山小寒寺主持。
  
  “凤鸣宫,我秦良玉又岂会怕此等江湖宵小之辈!播州之乱杨应龙打着朱雀大旗为祸南疆,我苗家子弟破五关、诛叛贼,又有何过错了?凤鸣宫收留杨应龙余党,他若敢派刺客前来,我便要他尝尝我手中这赤练枪的厉害!”
  
  空相低下头,暗暗叹了口气,他与秦良玉的亡夫马千乘乃是至交,在得到凤鸣宫准备派高手潜入辽东刺杀秦家兄妹为先人报仇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的北上出关。白杆兵在当年在朱雀山下大开杀戒,秦家与凤鸣宫由此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二十年来,凤鸣宫一直在找机会报复秦家,只因秦家上下都在军中效命,刺客潜入军中杀人的难度太大才未得逞,但这并不意味着凤鸣宫已经放弃报仇。还有一个原因空相没有告诉秦良玉——凤鸣宫派人潜入辽东,并不完全是为了刺杀,身为南方神兽朱雀的守护者,凤鸣宫也得到了玄武岛、东方龙城、虎啸山之人齐聚辽东的消息,江湖与乱世,从来都是不可分的。
  
  “凤鸣宫的人一定藏在暗处,他们一定在等待机会下手,机会又在何处?”空相思索着,他决定留在秦良玉身边,对付江湖手段,他比秦良玉在行。
  
  “他们会不会去对付大哥和四弟?”秦良玉猛一个激灵,突然转身望着空相。
  
  空相抬起头,嘴角一动——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轰轰!”炮声中,戚无言一跃而起,将铁弓往肩上一挂,与几十名兄弟一起跟着老白往大营南面赶。
  
  大战已经拉开,戚无言能清楚的感觉到大地在颤动,喊杀声、枪炮声、马嘶声、惨叫声,整座大营同时遭到后金军三个方向的猛攻,几乎所有的浙军都在同一时刻开始搏杀。没有预备队、没有援军,数千名浙军将士所能做的只是杀,杀,继续杀,不断的杀,直到杀死敌人或自己被杀死!
  
  负责突围的游骑队被老白分成两支,一支往南、一支往西,南面是浑河通往辽阳的大道,西面则是浑河河床,也是后金军唯一没有发动攻势的方向。按理说,南面是大道,后金军不会不派人把守;西面是“围三缺一”的一,加上开阔的河床地带,更是后金骑兵设伏狙击的绝佳场所——戚无言不明白老白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方向作为突围口,但他根本没时间去问,老白既然这样安排,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究竟哪一支是幌子哪一支是尖刀,等冲出去时自会见分晓。
  
  突围的军令还没下来,两支游骑队已分别来到西、南营门待命。戚无言跟在老白身边,他们的方向是西,营外不远处就是浑河滩头,离北面正面战场不远,却不见一个后金军。好几次,戚无言都忍不住想问他们这一路是不是真正的突围部队,可老白始终沉默着,只是皱着眉头望向远方。
  
  “小子,这次你带人往西南突!”老白拍了拍戚无言的肩膀,道。
  
  “你呢?”戚无言反问了一句。
  
  “少废话,老子让你往哪突你就往哪突,当兵吃粮,问个鸟毛!”老白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咚!咚!咚!咚!”战鼓声声,传令兵终于带来了突围的命令。没有多余的废话,老白一个手势,戚无言便与游骑队的斥候们齐刷刷上马,在硝烟与隆隆炮声中突营而去。
  
  “将军,北边吃紧,童仲揆将军战死,陈策将军让您立刻派兵增援!”一名满身血污的传令兵跌跌撞撞的冲到戚金跟前,每喊一字,嘴里都会吐出一口血沫。浙军在布防时,童仲揆在东,陈策在北、戚金负责西南两面。戚金所部人马本就不多,若再分兵,势必会削弱西南两面的防御,但如果坐视东面被后金军攻破,整个大营就会立刻崩溃,一道难题摆在了戚金面前。
  
  戚金沉吟片刻,对那传令兵道:“回去告诉陈将军,就说女真人肯定在西南设有埋伏,戚营本部人马不能动——老白!”
  
  “将军!”老白踏前一步,拱手出列。
  
  “东面不能不救,你带我的亲兵队去,丢了东门,你也不用回来了!”
  
  “诺!”老白一拱手,喊了声“走!”,便带着三十多名亲兵飞奔东营。
  
  斥候多为机敏胆大的老兵油子,亲兵则是最忠诚最能打将军心腹,只片刻,老白便带着一班如狼似虎的兄弟冲到东营,迎上了后金骑兵。徒步冲杀的老白根本不怕迎面冲过来的后金骑兵,打照面时上来就是一声怒吼,从地上拾起一根死掉的后金骑兵落下的狼牙棒,又拔出腰间短斧,右手狼牙棒横扫,只一下,就把冲在最前头的一骑两根马腿打断,紧跟着左手短斧劈头砍下,活生生将坠落雪地的骑手剁成两段。跟在老白身后的亲兵们也被那凭空激起的血雾撩起了杀性,迅速结成浙军最擅长的作战小组,二三十号人分成几队,前后左右相互拉开照应,很快就将已经杀入营中冲在最前面的一彪后金骑兵悉数歼灭。
  
  “咚!咚!咚!咚!”浙军的战鼓再一次响起,节奏分明、深沉坚毅,激励着每一个奋战着的浙军将士。
  
  “杀!”在老白的带领下,东营的浙军余部竟向后金军发起了反攻,数百名战士跃出战车、跨过战壕,迎着女真人密集的箭雨,就像无数支尖利的匕首,狠狠的插进后金骑兵中。
  
  “以攻为守,只有战死,没有后退,杀!”北营浙军在陈策的怒喝声中发起了反击。出色的近战武技和熟练的小组配合让身体条件和人数都在劣势的浙军发挥出了最大的杀伤力——如果说骑兵对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那么这种优势在浑河之战中早已荡然无存;如果说先前桥北之战川军将士还是以一命换一命让后金军付出了对等的代价,那么现在,在浙军近乎疯狂的反扑下,高大壮硕的后金士兵几乎是要用两条性命才能砍倒一名精瘦矮小的浙军。
  
  在远处观战的努尔哈赤皱起了眉头,如果所有明军都像眼前这支人马一样骁勇善战,女真人荡平辽东的进程就将大大放慢,自己称雄关外的宿愿也会变得遥不可及。
  
  “不论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把这支明军歼灭在浑河桥头,一个不留,统统杀光!”努尔哈赤怒了。
  
  冲出大营后,戚无言和游骑队便沿着浑河滩头向西南疾驰。让戚无言感到奇怪的是,滩头地势低洼开阔,是最容易遭到伏击的地方,老白为何会选定此处作为突围的方向?
  
  “杀!”几乎是在同时,突围出去的两支明军游骑全部遭到了后金军的伏击。一阵乱箭后,戚无言身后有两人坠马,打头的兄弟已经跟前面的后金骑兵交上手,滩头南面,大队人马已然杀到。
  
  “跟上了,冲出去!”戚无言抽出马刀,二马过蹬,就将一名后金骑兵劈落马下,继续前冲。此刻的他已然分辩不出这到底是女真人的伏兵还是虚兵,哪怕是虚兵,对这队只有不到二十人的游骑来说也是强敌。
  
  “唰!”戚无言将马刀咬在口中,铁弓在手!
  
  “飓~~蓬!”戚无言的骑射功夫在这场追击战中发挥的淋漓尽致,每一次弦响,身后都会有一名后金骑兵坠马,而坠马之人恰好又挡住了别的骑兵的去路,每一箭,都能将追兵的队形打乱,等他们再次结阵的时候,下一枝羽箭又到。戚无言的箭不但延缓了追兵的速度,还让原本以骑射见长的后金骑兵对自己的箭术没了信心——想要打击对手士气,就要比他的强项更强!
  
  老白的决定没有错,埋伏在浑河滩头附近的后金军只有这支一路尾随的百骑队,围三缺一,竟是真缺!围三缺一只是幌子,女真人认为明军狡诈,定会料到摆在明面上的缺口是早已部下的口袋,断不会把主力突围方向放在西边,于是虚则虚之,只留了一个百骑队在那里,即便明军两路突围,也能将明军往西的幌子就地歼灭。但老白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他算准女真人会玩这一手,便来了个实则实之——你缺一,我就让主力往那里突,看谁的命更硬!打仗是搏命,也是拼运气,老白押对了宝,但另一支游骑便没有这般幸运,他们遭到了后金军埋伏在南面大道上的一支千骑队的袭击,仅片刻便全军覆没,没有一人活着出去。
  
  辽沈道上,雪尘飞扬,戚无言带着剩下的游骑马不停蹄的往辽阳城疾驰——老白不但押对了宝,而且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奔出十几里,这支突围的队伍就已将后金百骑队彻底甩掉。战争,拼得不光是实力,更是时间,在冷兵器时代,前线战况与后方指挥始终存在一个时间差,川浙两军之所以冒着必死之心死守浑河桥不退,就是要为辽阳明军争取布防的时间!
  
  “前面就是太子河了!”戚无言松了口气,望见了太子河,辽阳城就已不远。
  
  “报……浑河有加急战报送到!”
  
  “哗啦!”秦良玉揭帐而出,一手叉腰,目光落在亲兵身旁的戚无言身上。随她一同出账的,还有一位面目慈祥的大胖和尚。秦良玉没有多的言语,径直问道:“浑河战况如何,川军境况如何?”
  
  戚无言望了她一眼,心想此人便是威震川南的苗家女将秦良玉。播州之乱虽已过去二十年,可秦良玉依旧是雌威赫赫英姿不减当年,丝毫看不出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戚无言一咬牙,把秦邦屏战死、秦民屏被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这位火爆性子的巾帼女将。
  
  “将军……”大胖和尚正要开口,秦良玉已风一般闪回大帐。片刻后,秦良玉披挂整齐闪出大帐,手提一杆赤练长枪,大声对亲兵道:“传我军令,辽阳所部川军即可开拔,跟我去浑河救人!”
  
  戚无言一拱手,没有多余的话语,翻身上马,奔辽阳城而去——凭他一个小小的斥候,根本挡不住秦良玉的擅自出兵,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前去面见辽阳城中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让他早做准备。
  
  午后,天空中又洋洋洒洒飘起雪来,这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也特别冷,一支五百人的川军援兵冒着风雪徒步行走在茫茫雪原上。戚无言已经从辽阳城赶回,他的心情与秦良玉一样焦急,秦民屏在浙军营中,老白也在军中,过去的这一天,应该是浑河之战中最为惨烈的一天,不知道数千名浙军将士能否顶住后金军的猛攻,不知道老白是否还活着……戚无言策马走在秦良玉侧后方,望着这位女将英挺的背影,他的心里踏实了些许。
  
  浑河,桥南,硝烟滚滚,激战还在继续。
  
  老白已记不清这是他劈死的第几个敌人了,他挥舞着狼牙棒,鲜血与惨叫、残枝与断臂让他变得无比亢奋。他不管身旁堆了多少尸首,也不管身边在弟兄在敌人一次次的反复冲击下渐渐少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杀,杀,继续杀!
  
  “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老白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周围数丈之内竟被他劈出一片空白来!他一手拄着挂满肉条的狼牙棒,一手扛着已变成暗红色的短斧,傲立当场,大笑起来!
  
  “走!”暴喝声起,一人飞奔而来,将老白重重扑倒,就地滚开老远。
  
  “轰!”一枚炮弹在老白原先站着的地方炸开,碎尸惊空……
  
  “秦将军!”老白睁开眼,将他扑倒的,竟是秦民屏!
  
  秦民屏一下从地上跃起,指了指北面道:“陈策将军战死了,北边大营已被女真人攻破,现在全营将士都由戚金将军指挥!你这人都拼光了,八旗兵很快会再扑上来,留着只是送死,跟我来!”
  
  老白捡起狼牙棒,秦民屏是将军,他只是个小兵头,没理由不听他的,只好跟着他撤离东营,一路收拢残部,等回到戚金镇守的南营时,身旁又聚集起一支百余人的血淋淋的队伍。
  
  后金军的猛攻已经持续了一天,浙军伤亡过半、东北两面都已被攻破,戚金手上也只剩下不足两千人!生死存亡之际,秦民屏顾不得军阶高下之别,大喊对戚金道:“戚将军,突围吧,再不走就晚了!”
  
  “我浙军只有战死的忠魂,没有逃跑的懦夫!”戚金断然拒绝,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已然没了退路,与其被人堵死在突围的路上,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当场!
  
  “将军不走,我便不走,老白我留下来陪将军杀敌!”老白大步走到戚金跟前,带去的人全部战死,只剩下自己一人活着回来,他就是戚金身边最后一名亲兵。
  
  “浙军将士,旦死不退!老白,拿鼓来!”戚金大声喝道。
  
  “鼓来!”老白举起战鼓。秦民屏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因为戚金的话而觉得难堪,身为军人,或战或走,总有以身殉国的一天,能与浙军将士死在一起,大丈夫又有何憾!
  
  “咚!咚!咚!咚!”深沉而激越的战鼓声再次回响在浑河上空,浙军沸腾了!
  
  “这鼓声……”戚无言像是抓住了什么,突然对秦良玉大声喊道,“秦将军!戚将军还活着,浙军还在,川军还在,还来得及!”
  
  “好一通战鼓,好一支浙军!”桥南大营就在前方,秦良玉赤练枪一举,只一个字:“杀!”
  
  “杀!”营中的鼓声激励着奋死一战的浙军,也激励着前来救援的川军,这支突然来到的明军杀了堵截在南面大道上的后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飓~~~蓬!”戚无言的箭,只射将官,每一声弦响,都会有人应声坠马,例不虚发。
  
  “好箭法!”在戚无言的掩护下,秦良玉挺枪跃马杀入后金骑阵中,赤练枪有若游龙,梨花翻滚,所过之处竟无一人能挡!顷刻间,这支后金千骑队就被秦良玉破开一道缺口,五百川军趁势杀入。
  
  “杀!”营外的喊杀声惊动了守营的浙军,南面的后金军突然遭到攻击,阵脚大乱。
  
  “戚将军,有援兵到,是时候杀出去了!”秦民屏再一次飞奔到戚金跟前,力谏。
  
  鼓声不绝,戚金面若磐石,竟不去打理秦民屏。
  
  “扑通!”秦民屏单膝拜倒,声嘶力竭道:“将军,现在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啊,保得浙军血脉,来日才能为战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秦将军,你带人突围去吧,老白,你也一起去,我戚金为你们断后;浙军,只有战死的忠魂!”戚金放下鼓槌,缓缓抽出佩刀,死死盯着后金军冲来的方向,字字铿锵。
  
  “将军不走,我便不走!”老白扛着狼牙棒站在戚金身旁,两眼通红。
  
  “戚将军,老白,保重!”秦民屏长叹一声,起身离去,能突多少是多少,这是他唯一能做之事。
  
  “杀!”五百步兵击溃一千骑兵,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秦良玉处成为了现实。五百川军壮士,硬是在后金军的重重包围和层层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为浙营将士打开了一个出口!秦民屏和从北岸撤下来的川军余部没有浪费这次机会,姐弟俩里应外合,终于在硝烟滚滚的沙场上再次重逢!
  
  “三姐!”秦民屏挥舞双鞭,飞身冲到秦良玉马前。
  
  “你大哥呢?”秦良玉回枪挑落一人,大声问道。
  
  “大哥为了掩护我突围,战死了!”一想到秦邦屏的惨死,秦民屏哽咽了。
  
  “尸身呢?”秦良玉手中长枪不停,再杀一人。
  
  “还在桥北!戚将军还在大营里,不肯突围!”
  
  “人若求死,我辈奈何!走,跟姐去把你大哥的尸身抢回来!”秦良玉长枪一摆,带头往浑河桥冲去。
  
  “老衲与二位同去!”空相僧袍一卷,亮出一双铁掌——决不能让刺客在乱军中偷袭秦家姐弟!
  
  “大和尚,趟死的活儿,你不杀生,留下!”秦民屏大声喝道。
  
  “此乃救人,非是杀生,为何去不得?老衲这双铁掌念了几十年的经,今日也要见见血光了!”
  
  “走!”在秦良玉的暴喝声中,这支由几百名川军组成的队伍再次掉头,横穿过浙军大营,杀向浑河北岸!戚无言没有跟随川军上桥,反身冲入营中,他要去找老白——那鼓声还在!
  
  “杀!”大队后金军从东面涌入浙营,很快分成南北两股,将戚金所部夹在**。但正是这支被夹住的浙军,却让后金军再一次吃到苦头——后金军每前进一步,都会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当他们把外围千余名浙军后,这些英勇的女真人才发现,本方战死之人竟要比对手多上一倍!
  
  一片营地、一口战鼓、数百名浑身是血的战士,这就是戚金所部浙军的全部家当。
  
  “叔,老白!”戚无言背着铁弓,双手各持一把长刀,终于见到了他们!
  
  “臭小子,你咋又回来了,找死啊!”老白一把扶住气喘吁吁的戚无言,咧着黄牙就是一通吼。
  
  “你个老东西,还没把本事都交给我,就他娘的想死,没那么容易!”戚无言朝老白肩头砸了一拳,笑骂两声,道,“只可惜无语挂了!”
  
  “哈哈哈!”老白也大笑起来,“臭小子,你我兄弟能与戚将军并肩作战,死又怕甚!”
  
  “叔……”戚无言走到戚金跟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喊他了。
  
  “重情重义,生死不弃,不愧为我戚家子弟!”戚金拍了拍戚无言的肩膀,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听着,纵使突围,你叔我也少不得被人追究损兵折将战败之责,所以我不能走,浙军的威风不能折在我手里,戚家军的声威更不能毁在我手里!一会儿秦将军从桥北杀回来,你跟老白一起冲出去,留着性命,给叔和战死的浙军兄弟报仇,明白?”
  
  “叔……”戚无言的眼眶湿了,用力点了点头。
  
  “杀!”后金军发动了最后的进攻,无数骑兵扑向浙军阵地。
  
  “杀!”川军回来了,从西面冲到营前,秦良玉开道,秦民屏背尸,空相断后!
  
  一通箭雨过后,空相再也没能迈开步子,整个人被牢牢的钉在了雪原上。
  
  “师父说,不可杀生,杀生必死,竟是箴言……”空相缓缓闭上了眼睛,肥硕的身躯又替后面的川军挡住了一蓬箭雨……
  
  “老白,走!”戚无言拉着老白,含着泪向川军方向冲去。
  
  “将军!”老白怒吼着,望着戚金挺拔的身躯被层层骑兵所湮没……
  
  浑河一战,浮桥两岸,南北大营,陈尸百里。在这片并不算广阔的战场上,竟堆积了近两万具尸体!
  
  秦良玉、秦民屏、老白、戚无言等人只带了不足二百名川军突围南下,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更为严酷的一场恶战……
  
  白汐海帖杀空相


白虎.破阵(共搜集有3帖,此为第3帖)

(作者:白汐海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36:36)


[047]【第一轮杀帖】 玄武.林战


正月,皮岛。

“这狗日的雪,越下越大!”毛文龙紧了紧身上的熊皮氅子,上了皮岛,动得少了,油水多了,人也肥了,要搁雪地里跑上两步,活脱脱就是一头兽。

“大哥,北边来的货,早上已经到了。”李九成小心翼翼的跟着,每一步,都踩在毛文龙的脚印里。

“跟女真人做买卖,得多留个心眼儿,脑门子秃的,都他妈狠。”

“大哥放心,女真人虽然狠,但家弟子薄,这两年国中灾荒,要不是有咱们暗中……哼哼!”

毛文龙一摆手,示意李九成打住,又道:“棒子的人到了吗?”

“棒子天天求着咱们,咱就是放个屁,他们都当成是香的!”

毛文龙点点头,道:“棒子不足为虑,女真人那边,让孔有德他们盯紧点儿,千万别出岔子!”

李九成点点头,道:“还有,戚先生请您过去喝茶。”

毛文龙微一错愕,道:“这老东西,安得什么心?对了,他的儿子和徒弟,已经去辽东了吧?”

“戚无言戚无语那俩小子大年三十晚上就离岛了,说是去投奔沈阳浙军副总兵戚金。”

毛文龙一脸不屑,道:“戚金,老东西还真把自个儿当戚继光的后人了,扯……走!”

“西北的雪、海上的风,都跑岛上来了,毛军门,屋里坐!”皮岛岛主戚念风满脸堆笑的把毛文龙迎进房中,顺手带上房门。毛文龙一拱手,朝桌上那一套黑乎乎的茶具瞅了一眼,道:“戚先生好雅兴。”

戚念风道:“毛军门有所不知,冬天喝茶,暖胃养生,还能取火提神,女真人蒙古人可都离不开这个!”

毛文龙掂了垫面前那只黑底细白花纹碗,道:“这碗烧得跟兔毛似的,也能喝茶?”

“军门好眼力!”戚念风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兔毛碗”,道,“这东西可不一般,全名叫做黑瓷兔亳盏,乃是南宋建州窑口烧造的名品,存世极少,就这一对,还是我从几个倭寇那儿拿东珠换来的。”

毛文龙笑道:“拿东珠换茶碗,先生可真是有钱人。这碗有什么名堂吗?”

“军门有所不知,这建州黑瓷兔亳盏,再配上建州小龙团,可是斗茶之绝配啊!”

毛文龙眨了眨眼睛,寻思:“老子只听说过斗鸡斗狗斗牛斗蛐蛐斗筛子,居然还有斗茶?”

戚念风见毛文龙不解,便一边摆开架势拾掇起那一整套茶具,一边娓娓道来:“此盏翻边,束口,底足无釉,黑色釉层中带均匀细密筋脉,形似兔毫,故名黑瓷兔亳盏,有金兔毛、银兔毛、蓝兔毛、金银兔毛之分。斗茶始于盛唐,名曰茗战,宋代称斗茶。宋人斗茶,有斗茶品、行茶令、茶百戏三套流程,咱们这儿苦寒之地,便只剩斗茶品一道。”

毛文龙挪了挪屁股,心中暗道:“奶奶的就你念书多,在老子这儿摆谱。”

戚念风完全没注意到毛文龙的神情,继续道:“斗茶品,比得就是斗茶叶好坏和泡茶本领,主要看两条:一是汤色,就是茶水的颜色;二是汤花,就是指汤面泛起的泡沫。斗茶之道,先要取水,将水放入瓶中煮沸,一边煎水,还要将用来泡茶的茶盏加热,然后把茶叶放进茶盏中,等瓶中水沸之后才能开始泡茶。”

说到这儿,戚念风缓缓将热水注入两人面前的黑瓷兔亳盏中,道:“茶叶入水,是为汤色。斗茶之汤色,以纯白为上品,青白、灰白、黄白等次之。汤色纯白,说明茶质鲜嫩,蒸时火候恰到好处;色发青,说明蒸时火候不足;色泛灰,则是由于蒸时火候太老;色泛黄,是因采摘不及时;色泛红,则因炒焙火候过了头。军门请看——你我盏中之茶,色青白,是为中上之品。”

毛文龙干笑两声,道:“好茶,好茶。”

戚念风笑道:“然后便是汤花。斗茶之汤花,其一要看汤花色泽。古人云:斗试之法,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也就是说,先出现水痕者为负,后出现者为胜。也就是说,如果茶好、泡茶功夫到家,盏中汤花就会有匀细呈冷粥面状,行话叫做——咬盏。”

戚念风伸手朝毛文龙盏中那一层细密的汤花一指,道:“汤花紧咬盏沿,久聚不散,正是咬盏。斗茶胜负之道,便在于咬盏的时间长短。若汤花泛起后不能咬盏,很快散去,茶盏与汤花相接处就会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水痕越早,茶品越低;水痕越晚,茶品越高,高下立判,是为聚气凝而不散者为优。”

“那为何非要用这黑毛兔子碗?”毛文龙见盏中汤花果然没有散去,便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问得好!”戚念风击掌道,“小龙团乃是白茶,若用白瓷做盏,白底白汤,如何品评高下,唯有这黑瓷兔亳盏,方能将龙团色泽汤花映衬得精到细致。军门有所不知,这小龙团、兔亳盏、斗茶之法,均是源自福建建安,三样少了一样,便不是地道的斗茶。”

毛文龙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斗茶斗茶,能下注赌个输赢不?”

戚念风哈哈笑道:“有斗必有赌,有赌便能下注,这斗茶一跟银子挂上,便不单单是一门雅学。斗茶的关键,不在茶,不在人,而在水。”

“水?”毛文龙来了兴趣,又挪了挪屁股。

“正是水!在外行人看来,斗茶斗得是茶叶好坏、斗者技法,殊不知,茶叶是死的,人的技法高下也是死的,唯独这水,是活的。同样是斗茶之水,北方水重,南方水轻,山泉之水多色泽,江河之水多泥沙,质地稠密相去甚远,不同的水泡出来的茶自然也不同,高手用劣水,照样泡不出好汤色。一旦上了赌桌,茶质好坏和斗者技艺就成了庄家开出赔率吸引下注的幌子,只要在用水上稍动手脚,结果就会大不相同。”

“有意思,只可惜老毛我只会赌钱,不懂品茶,先生跟我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了!”毛文龙端起那只精致的黑瓷兔亳盏,仰起脖子,将戚念风不厌其烦冲泡出来小龙团一股脑儿全倒进嘴里,舔了舔嘴唇,开门见山道,“咱粗人不说雅话,先生此番请我,不只是为了泡茶喝茶吧?”

戚念风眼中精芒一闪,放下手中茶盏,道:“建安碗配建安茶,方能行建安斗茶;皮岛弹丸之地,唯有在军门治下,方能有一番作为。在下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你狗日的终于扯上正题了。”毛文龙伸了个懒腰,道,“愿闻其详。”

戚念风微微一笑,跟毛文龙扯斗茶之道,便是要激起他的赌性,没有好处、不刺激的事儿,这厮绝对不会去干:“军门可知,这皮岛原本不叫皮岛,叫玄武岛。”

“听说过,先生您便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北方玄武岛岛主,嘿嘿……”

“江湖,这年头,哪个能算的上是纯粹的江湖人?”戚念风苦笑摇头,“所谓的名门世家鲜衣怒马风花雪月,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这年头,谁能活下去,谁才是强者!江湖,江湖能离得了官府和朝廷吗?江湖不要吃饭缴税吗?江湖的年代早就过去了……”

“是啊,这年头,谁能活下去,谁才是强者!”毛文龙长叹一声,从江南到北方,从陆上到海上,为了生存,他跑遍了半个大明朝,这才在皮岛这么个弹丸之地当上个小小的游击将军。

“毛老弟可别小看了这小小的皮岛啊!”戚念风像是看穿了毛文龙的心思,改口道,“玄武者,海中神龟也——皮岛扼控鸭绿江、背靠朝鲜、遥指白山黑水,正是这辽海之中的一头神龟!谁能占据皮岛,谁就能在关外辽海之地占据主动;皮岛虽小,却是大展宏图之地,这也是在下请军门前来的缘由。”

毛文龙眉角一抬,问道:“小小一个皮岛,又能生出什么大场面来?”

戚念风挺了挺腰板,正色道:“眼下关外的局势可谓四足鼎立——西南是大明、东南是朝鲜、东北是女真、西北是蒙古,四股势力角逐的,便是这千里辽海之地!恕我直言,大明羸弱,经不起女真人步步蚕食,大明所能仰仗的,便是左手的蒙古和右手的朝鲜,而皮岛,正好卡在大明、女真、朝鲜三国之间的海路要冲。只要皮岛在手,大明和朝鲜便能同气连枝、夹击女真;不过棒子都是些软蛋,女真人一跺脚便不敢动弹,所以必须占据皮岛东江之地威慑朝鲜,逼得它不倒向女真!辽东战火不绝,关内关外走货买卖就只能从津门登莱等地走海路,皮岛也是过往商旅的必经之地,单是抽税一项,便能养活数千精兵!”

毛文龙嘿嘿一笑,道:“先生就不怕老毛我占了皮岛,抢了戚家的油水?”

戚念风笑道:“辽东要都丢了,戚家要那么多钱粮有何用?所谓江湖,不过锱铢内斗,那些小仇小怨,又算得了什么!”

“嘿嘿,嘿嘿……”毛文龙望着他,心里一百个不信。

戚念风凑近毛文龙,压低嗓子道:“老子今年五十岁了,知天命的年纪,想玩一把大的!”

“玩大的?怎么个玩法?”毛文龙也压低了嗓子。

“英雄不问出处,豪杰起于乱世——”戚念风拍了拍毛文龙的肩膀,道,“皮岛是个宝,你我能不能坐大一方、四面通吃,就看老弟敢不敢下注了!”

“怎么下?”毛文龙像个赌徒一样舔了舔嘴唇。

戚念风道:“眼下女真人的八旗主力都在辽东,无暇东顾,辽东半岛金州、复州和东江一带守备空虚,正是天赐良机!”

“你的意思是,主动出兵偷袭女真人?!”毛文龙瞪大了眼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唯有这样,老弟才能得到朝廷的认可,一旦加官进爵,老弟便是皮岛东江一带的扛把子,到时候别说那些海盗,就是棒子国王亦要对老弟毕恭毕敬!”

“无利不起早,你有什么好处?”

“我?”戚念风笑了笑,他的心思又岂是毛文龙之辈所能揣度的,身为江湖四大家族中玄武岛的掌门人,他身上担负着的是流传千年的神圣使命——四大家族守护四大神兽,集齐四大神兽者不但能称霸武林,还能一统天下,而关外的女真人这些年来不断蚕食辽东之土,正是为了寻找北方玄武!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既然你们要找玄武,我就要让天下人看看玄武的实力!”戚念风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神情却是铿然依旧,“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如白驹过隙,老子知天命了,不在乎钱粮爵位,就想找一群有胆有识的豪杰之士玩一票大的!成败生死本无所惧,要得就是一个痛快!”

“成交!”

“成交!”

二掌相击,毛文龙与戚念风相顾大笑,将茶盏里的茶叶吞了个一干二净。


二月,辽东。

大雪纷飞。

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辽阳城外的明军,对那些常年驻守在边关的老兵来说,这样的马蹄声带来的绝对不会是好消息,他们甚至能像饥饿的老浪般从呼啸的北风中嗅到血腥味。马蹄声越来越近,驻扎在辽阳城北的浙军大营中很快亮起了营灯,值夜的将官带着手下的人马立刻戒备起来,两队游骑飞驰而出。

“自家人,有战报,十万火急,开营门!”伴着带头老兵的一声长喝,营门开,斥候游骑护送两骑飞驰入营。戚无言和戚无语夹在游骑中,北边来的两名信使一人勉强支撑在马背上,大腿上中了一箭,另一人已不见动静,背后歪歪斜斜钉着四枝羽箭。

“出大事了!”戚无言心头一凛,尽管来到辽阳才一个多月,但他和其它戍边的军人都清楚,大明与后金之间早晚会有一场大战,只是没想到战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

“老白,死了一个!”戚无语策马上前,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信使背上拍了两下,大声道。

“啪!”戚无语刚回头,就结结实实挨了老白一记耳光。

“老白,你!”戚无语捂着火辣辣的面庞,狠狠望向老白。

老白扫了他一眼,道:“这是让你长长记性,扰乱军心,要是让将军们听到,直接就拖出去砍了!”

“那也轮不到你……”戚无语不依不饶,还要找老白理论,却被戚无言一把拉住。

“这是军中,不是岛上,由不得胡来。”戚无言翻身下马,招呼几个兄弟把死人抬走,活着的那个也被两名老兵夹着抬进中军大帐。

“就你脾气好!”戚无语冷哼一声,牵着马顾自走开。戚无言耸耸肩膀,他跟戚无语一个是戚念风的养子,一个是戚念风的爱徒,都是玄武岛岛主接班人的有力竞争者,性情却大不相同。戚无言内敛沉稳,戚无语机敏聪慧,来到浙军后,都被老白选进了斥候队。

“发什么楞,他俩是贺世贤贺总兵的亲兵,来得这般急,定是沈阳被围,赶紧收拾去!”老白推了戚无言一把,浙军从南方来,擅长步战,军中骑兵很少,除了主将的护卫骑兵外,就剩下戚无言所在的斥候游骑,多半由土生土长的辽人老兵充当。老白名叫白汐海,三十多岁,河西人,是军中资格最老的斥候,每支前来辽东戍边的客军中都会有不少像他这样的老兵充当兵头,这些老兵油子貌不惊人,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活命本事却非常了得,有了他们,客军才能在最短时间里适应辽东恶劣的天气与环境。

一刻钟后,浙军主将陈策、童仲揆便带着一队亲兵飞驰辽阳城中;又一刻钟,陈策、童仲揆策马飞奔回大营;片刻后,戚无言与老白所在的斥候队就得到了率先向沈阳进发的命令。

夜袭,反攻,大军出动!

“哒哒哒!”斥候队在老白的带领下冒着风雪北上。老白挑斥候有个规矩,高大魁梧的一律不要,说是在马背上目标太大容易被敌人发现;块头大,容易饿,吃的多,还没完成任务就把口粮耗完,拖累所有人;最好是辽东本地的猎户和牧人,既熟悉地形,骑术又好。戚无言和戚无语能被看上,一是因为骑射出众,二是因为念过书,能读文写信,斥候也不能都是白丁。

这次北上,浙军一共派出三组斥候,老白戚无言戚无语这组是第二拨,一共六骑,过了太子河后往北偏东方向前行,根据命令,是要迂回到进攻沈阳的后金军背后进行侦察。风卷大雪,如果不是常年生活在辽东的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天气里打马夜行。风雪掩藏了他们的行踪,老白像只狡猾的白毛狐狸,带着一队人马七拐八拐,在一个又一个屯子间游走。

三拨斥候出发后不久,陈策、童仲揆便率浙军、川军北上驰援沈阳。沈阳是辽东重镇,也是辽阳屏障,防御工事十分完备坚固,但明军总兵尤世功和贺世贤却中了努尔哈赤的诱敌之计,双双战死于乱军。尤世功临在死前派出好几拨骑兵突围,为的就是要趁后金军对沈阳形成合围之前把战报送到辽阳。

明朝在辽东一共有两座镇城,分别是辽阳、广宁,一在辽河东,一在辽河西,是支撑整个辽东防御体系的枢纽,而沈阳在当时只不过是辽阳北面的一座卫城。其实早在后金军尚未发起进攻前,沈阳的斥候就曾不止一次的南下报信,但都被后金游骑在半路劫杀,这一次,终于有人活着回到辽阳,若非如此,只怕当后金大军兵临辽阳城下时,辽阳明军还不知道沈阳已经沦陷。从战报来看,两位总兵虽然战死,但沈阳明军主力尚在,加上沈阳城池高大坚固粮草充足,断不至于在短短一日内失守,因此辽东经略袁应泰并没有动用辽阳城中的全部人马,而是派出最精锐的浙军川军前去解围,希望能够里应外合击退后金军。

斥候队在拂晓时分迂回到了沈阳城外浑河南岸的一片林子旁,老白留下三个人在林子里看马,自己带着戚无言和另一人悄悄来到林外探查。

“老情况好像不大对啊!”戚无语指了指浑河对岸,低声道。

“小子,你怎么看?”老白眯着眼向远处望了一阵,反问戚无言。

戚无言目力好,依稀能望见灰蒙蒙的沈阳城头,道:“咱们好像来晚了。”

“七万大军,才几天功夫就把沈阳给丢了,日他奶奶的,干什么吃的!”戚无语嘟囔了一句。

话音刚落,林子里便传来马儿的嘶叫声,老白神色大变,低喝道:“不好,女真人来了,回去抢马!”

喝声下,三人一溜烟窜向林子。戚无言明白,林子里的兄弟肯定碰上了女真斥候,如果不能把马抢回来,在这大雪封山的季节里,一行人不但没法把消息传回去,还会被女真人活活困死!

三人猫着身子冲进林中,憧憧树影间,雪枝乱颤,一枝利箭“砰”钉在前方树干上。

“女真斥候,趴下!”老白做了个手势,三人就地一滚,散开阵形,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把长刀。

“西溜溜~!”马儿受了惊吓,开始咆哮。

“在这儿……”那是一名同伴的声音,才喊到一半,劲风过处,闷响一声,再无声息。

“傻蛋!”老白低骂一句,女真人从小在山林中长大,人人都是渔猎高手,那些被选出来的斥候一个个比林子里的老狼还要精,像他这样大声叫唤,等于送上门去找死。

闷响过后,林子里一下安静下来,连几匹战马也没了半点响动。女真斥候在暗处,老白一伙也在暗处,偶有一阵风过,带起片片雪落,静的让人心悸。

戚无言伏在一处雪垛子后,习惯性的用手往腰后一抹,才想起弓箭被留在马鞍子旁,身上只有一把长刀、一柄匕首、一枝火铳。火铳是万万不能用的,巨大的声响等于告诉女真人本方的行踪,现在的形势是,留在林子里的三名同伴已经死了一人,余下两人连同六匹战马被不少于三人的女真斥候压制在更深处,自己这边三人却因没有弓箭而无法向对手发起突袭。

不远处,老白伸手一指前方的一棵大树,戚无语点头意会,用手搓了一个雪球。

“啪!”雪球被远远掷出,重重撞在一棵树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飕飕!”两枝羽箭从不同的角度激射而至,几截枯枝跌落雪中。

“上!”伴着一声低喝,老白兔子一般从另一处雪垛子后窜出,手中寒光暴现,远处林木后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惨叫——在老白闪身过的地方,又是一枝羽箭颤巍巍的斜插在雪地上。

“好快的箭,好快的飞刀!”戚无言倒吸一口凉气,老白飞刀干掉一人,另一人也因这第二枝箭而暴露了方向,剩下就要看自己能不能将其一举搏杀了!不过让戚无言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抢先一步出招——自己刚刚跃出雪垛,一个魁梧的身影便已扑至,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刀气。此时的戚无言已来不及再做应变,双手握刀往身前一架,只听“当!”一记闷响,戚无言连人带刀被震退半步,足见对手力气之大!

“呼!”就在戚无言挡下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之时,戚无语亦抽刀杀到,一刀劈向那名女真斥候大汉腰间。女真大汉浑然不惧,单手压着戚无言长刀的同时飞起一脚,正中同伴刀面,竟将那长刀生生踢飞!

“趴下!”老白的喊声已然晚了一步,戚无语已被隐藏在林中的第三名女真斥候一箭穿喉,轰然倒毙。

“无语!”戚无言一声低喝,戚无语却再也没能醒来。戚无言悲愤莫名,临阵搏杀便是这般,稍慢一步、稍一犹豫、经验稍欠,结果便是致命。戚无言已顾不上什么招式动作,那躲在暗处的女真箭手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自己!想到这儿,戚无言暴喝一声,趁着对手飞踹长刀的当口撩起一脚,恶狠狠的正中其裆下!

那大汉没想到戚无言会玩阴招,剧痛之下,挥起一拳就往他面上轰来!

戚无言块头没他大,动作却灵活许多,借着他受痛气力稍弱之机,手腕子一转长刀就势往下一抹,在大汉手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那大汉连吃两次亏,却十分硬气,只是一声闷哼,握刀的手半点不松,抡起厚背刀再次往戚无言脑门砸落!

“我日你娘!”人在身逢绝境时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面对强敌,戚无言像发了疯一样一把将女真大汉扑倒在雪地上,对准脖子重重咬下,右手抡起一刀狠狠扎入大汉腹中,顺带一通猛搅。

女真大汉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黑熊般痛苦的扭动起来,两腿一蹬一蹬,一拳砸在戚无言后心,想要摆脱他的纠缠。戚无言咬牙死撑,不但不松手,那一口还越咬越深,一股热流喷涌入口,腥中带咸。

就在戚无言按倒女真大汉的同时,老白也跟那名隐藏着的女真箭手对上了号,一边是利箭,一边是飞刀,两个最厉害的人没过一招,却是谁都不敢贸然动手。借着这个机会,被堵在林中的两名同伴赶着马儿就往老白这边冲。老白本以为有自己掠阵,那隐藏着的女真箭手断不敢贸然出手,谁知马蹄声一响,林中便又是一声惨叫——对方竟无视老白的存在,拉弓一箭,再伤一人!

“接家伙!”喊声下,林中飞出一物。

“是弓箭!”老白和戚无言同时想到,林子里的同伴也明白,没有弓箭,便不能狙杀那第三名女真箭手!
戚无言正跟女真大汉拼力气,只要再坚持片刻,就能放光他的血将他活活掐死,所以只能由老白去接弓箭,但还没等老白跃出雪垛,又是一声弦响,凌空抛出的“家伙”被一箭射落。

“日!”戚无言暗骂,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把身下大汉掐死,与老白两翼夹击收拾那箭手。

不过,老白还是稳稳的将一副弓箭接在手中——原来林中受伤的那名同伴方才那一抛只是幌子,丢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刀鞘,待女真箭手出箭后,才将弓箭扔到老白跟前。老白知道自己箭法一般,此间能与女真箭手匹敌者唯有戚无言,于是大喊:“死了没有?”

失血过多的女真大汉终于昏死过去。戚无言松开嘴,用刀在他脖子上狠狠一拉,确定断气后,割下首级,朝老白竖了竖大拇指。老白点点头,做了个交换的手势,将弓箭丢给戚无言。戚无言会意,将大汉首级丢给老白,提着弓箭躲在一棵大树后,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从之前的搏杀中平静下来。

局面再一次陷入僵持,不过这种对峙很快就被打破——老白估摸准了对方出箭的方向,将大汉首级远远抛了出去。原来是震慑对手,戚无言很接灵子,对峙就是斗智,看谁沉的住气看谁出招狠准,谁先乱了阵脚,谁就是失败的一方!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抛出首级的老白反倒被从另一个方向射来的一枝劲箭射中,若非他伸手敏捷凭直觉横身让过要害,挨箭的地方便不是大腿而是咽喉!

“难道他们还有第四个人?”戚无言没有荒乱,很快明白过来,一个老辣的猎手决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连续放出三枝箭!箭手还是那个箭手,只不过是换了地方再施冷箭而已!念头转瞬而过,手上却不停留,这是多年练箭已成本能的习惯——短短一瞬,戚无言的箭便沿着射中老白那枝箭飞来的轨迹激射而去——戚无言有把握,这一箭,即便不能毙敌,也能逼得对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戚无言这一箭,也让林子里的两名同伴找到了冲出来与他们会合的机会。六匹战马,两人被杀、一人重伤、一人生还,老白也伤了,这就是这支斥候小队现在的状况。生还者将重伤的同伴扶下马背,后者背心肩窝各中一箭,面无血色,已然活不了多久。

“戚无言!”老白抬眼望了下前方的林子,让没受伤的同伴取出金疮药,沉声道,“老子可以断定,他们就三个人,你我各干掉一个,剩下那个最厉害。死了两个弟兄,他也没啥指望了,要想活着把消息送回去,就不能留活口。我们三个,他一个,只有你能狙了那厮,明白?”

戚无言皱眉道:“这厮是个老猎人,狡猾的狠,只怕已经遁了。”

老白摇摇头,一咬牙,拔出羽箭,上了金疮药,简单包扎一番,道:“我们不会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他们死了两个,如果不把我们都干掉,他不会罢手。猎人也有猎人的傲气,你是个好对手。”

戚无言点点头,二十岁的他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第一次出征就能遇上如此强悍的对手,对每个“猎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但是现在老白受伤了,很多藏在他肚子里的机谋都已无法用上。

“小子,我们来赌一把!”老白把戚无言叫到身前,那双眯着的小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贼光,“你跟他,在这片林子里,一对一,单挑,我赌你赢——你,敢不敢?”

戚无言望着老白,这个精瘦短小其貌不扬的猥琐男人之所以能成为连军中将校都不敢小视的“老白”,除了一身本事,那股子临危不惧敢于豁出去放手一搏的亡命劲头,才是在茫茫辽东的穷山恶水间混迹十多年、每每化险为夷的关键所在。

“敢!”戚无言回答得很干脆,爷们儿上了战场,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赢了是赚,输了也不亏。身逢乱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是在刀口浪尖上过活,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小子,去吧!”老白破天荒的笑了一次,大嘴一咧,露出两排歪歪扭扭的大黄牙……

没有同伴,没有后援,强敌在伺……戚无言像一头矫捷的豹子,疾速穿行在茫茫林海中。林中寂静,唯有耳旁风声不绝,戚无言知道,“他”就在不远处,“他”也在追踪自己。很多时候,猎人与猎物之间,靠得不是气味与足迹,而是直觉。对于地形环境的独特天赋和过人的耐力,让他能够很清楚的判断出自己的方位和周围的情况。

虽是第一次直面强敌,年轻的戚无言却像一个老到的猎手一样镇定而饥渴的搜索着自己的猎物。他提着弓,箭囊在背上,他不是那种敏捷型的箭手,由于个头不高,手臂不长,所以他无法像寻常箭手那样靠身体条件来完成射击,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名出色的箭手;他认为箭术更多的是依靠气势而非箭技,他习惯拔箭的同时拉弦开弓,这样才能让整个动作连贯而一气呵成。

踏雪无痕,身过无形,两人在跟对方赛跑,也是在跟自己赛跑。这是一段漫长而满是刺激的旅程,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或对方会在哪个地方突然停下来射出夺命一箭,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对手,生死胜负,就在一瞬。

天空中又飘起雪来,雪花穿过稀稀拉拉的树杈,四散飘落。

好美的雪景——若有诗人在此,定会发出如斯感慨;但在此刻,林中充斥的不是飘洒之美,而是一触即发的血腥之气!

“铮!”弦响。

“铮!”还是弦响。

弦如琴音,回旋不绝。

如果说箭道也是一门技艺,那么它的最美之处,便在于最后那一记弦响。

高明的箭手,甚至不需要看到目标,只需听那一记弦响,便知生死胜负。

然,此间的对决,非是武道参悟,意境之考,他和他都只有一个念头——一击必杀!

生死之际,没有犹豫,没有技巧,只凭一口胆气,你死,或是我亡!

弦响,风动,雪止,重归寂寥。

老白闭上眼睛,伤口处有些发麻,那是金疮药起了疗效。剩下那名同伴紧张的望向林中,额头已是细汗点点——戚无言若不能赢,等待他们的,便只有一个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老白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林中走来一人,肩挎长弓、一手提一枚人头,一手拎着一只长布包裹,正是戚无言。

戚无言走到老白跟前,向一旁戚无语的尸身投去一瞥,双手一抬,将人头和长布包括都丢在老白跟前,又从腰间摸出一块铜牌,冷冷道:“我还以为是女真人,没想到竟是东方龙城之人!”

“东方龙城?”老白瞅了眼戚无言手中的铜牌,拾起雪地里的长布包裹,打开勒口,从中抽出一物,竟是一把通体乌黑的铁弓!

“这弓的手艺,不像是女真人的东西。”老白拿起一旁的长布包裹,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原来是他——阳崖!”老白强压下心头震骇,寻思道,“这个阳崖素来出入无党,没想到竟成了东方龙城的人——乱世下,神兽劫,玄武岛的戚念风把儿子和徒弟安插到辽东,东方龙城又与女真人搅和在一起,再加上自己这个虎啸山的暗子,嘿嘿,四家来了三家,这场游戏是越来越好玩了。”

戚无言蹲下身子,在戚无语冰冷的面庞上拍了两下,东方龙城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戚念风就曾不止一次的对他们说起过四大神兽的传说,但,现在死的是自己的兄弟,这个仇,他一定要报!戚无言从肩上摘下那张沉甸甸的女真铁弓,轻轻摆在戚无语身上。

“这把弓,你不如留着用,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他们的兵器干掉他们!这世上没有纯粹的江湖,身逢乱世,门派、帮会,都只不过是朝廷和官府棋子罢了。”

戚无言接过铁弓,朝沈阳城的方向远眺一眼,淡淡道:“城丢了,一张弓,又有何用?”

老白愣了愣,从雪堆旁站了起来,道:“城,丢了可以再拿回来;弓,打下来的是威风与霸气,三座城都换不来,明白?哈哈哈……不明白也不要紧,你早晚会明白的!走,回!”

“啪!”鞭声起,三人翻身上马,折返南下。

“东方龙城!”复仇的怒火,在戚无言胸中熊熊燃烧。

白汐海帖杀阳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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