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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秦昭昭
  1楼 群杀玩家  5帖  2024/4/2 15:14:53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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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东北区:戍边日 志-这城是一天也守不下去了-第一卷,杀云家昌,挖a,参评  发帖心情 Post By:2024/4/12 20:44:18 [只看该作者]

第一卷 
第1章
  北域的冬日总是特别长,方才十月,白日便已短了,寒风渐起,透过衣服直冷到骨头里去。而那些来自远方的商人,在这时总会裹紧了皮裘,讲述着南方城市的温暖,此时的京城还是草木繁盛的时节,人们依旧可以穿薄衫,驾车游荡在田野之间,采摘树上刚熟的水果,洪泽湖中的鱼也都肥美易捉,田地里也尽是秋菜,运气好时还能见到皇家祭天祭地,盛大繁华的景象。
  有闲暇的人,便往往会围着听,顺便蹭些炭火盆的暖和。
  守着城门的铁戟和同伴此时正缩着手脚查看进城人的身份文蝶,在他心里此时便只一件事重要,交了差,拿铜钱买些柴米回家,与住在城外的老娘热乎乎吃一顿,便是最好。
  长枪冰冷,握在手中让人分外难受。身上的旧棉衣早薄了,不耐寒冷,皮甲在冷风中浸了一日,又沉了几分。
  北界关,是大奉朝最北的疆域,再往北就是关外异族,这座冰雪之城瑰丽多姿又充满异域风情,与其他城市大有不同。却没几个人知道,做这样一座城的守门兵,是多让人苦恼的一件事。
  铁戟和同伴们的工作,除了查验进城之人的身份文牒,还需要核对登记入城异族,自大奉开国至今,与关外异族打了上百年,而在战事缓和的时候,异族百姓却也经常和大奉百姓互通有无,以物易物,这北界关在战时是边关,平日里倒也算个互市。只是异族人没有身份文牒,登记起来十分费劲。若是遇上性格好的还好,遇上脾气差些的,免不了一场争执。
  刚刚放过去一个身披虎皮,脸上长满络腮胡,自称十八,看上去却像三十八的少年,这边又来一个裹得严实,身形佝偻的老者。
  今日与铁戟搭伴的是周通,一张平日里圆鼓鼓白生生的脸,冻得缩在一起。他例行公事地伸出手问老者要身份文蝶,就见那老者呵呵一笑,将头上毡帽摘掉,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连连拱手道:老汉是白虎族的。周通一边登记老者种族姓名,用炭笔哆哆嗦嗦绘着老者样貌,一边嘀咕着抱怨:“这异族要是能和咱们一般,都配了身份文蝶,把年龄籍贯相貌身形一一记录清楚多好。”
  那老者脾气极好,耐心听着周通的抱怨,等都登记完成,才又将毡帽带好,衣服拉起来遮住半张脸,以抵御寒冷。
  老者入城后,找个靠城墙避风处坐好,开始讲故事,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清晰而悠远,不多时,便吸引了不少行人靠近来听。
  老者讲的是前任山河令主顾白衣的故事,从顾白衣的出生开始讲。幼年失怙,备受欺凌,被同族长者欺负,又落入异族手中做苦役,差点没了性命。其中波折倒似老者亲见,活灵活现。
  这些讲书人,也是北界关中一景,大多讲江湖往事,各族人物平生故事。尤以前几任山河令主平生为多,讲书人的故事里,这些贤者英雄往往都有让人泪目的少年生活和坎坷难圆的爱情。冬日漫长苦寒,听听传说中人物也有艰难的时刻,倒是恰好能让这些在北域寒风中艰难生存的人们,有了那么点儿愉快和不可明说的满足感。
  不过,讲书人大多是城中老者,没了体力赚钱,靠着口才好活过冬天,异族多数孤僻,少与大奉人往来,出来讲书倒是新鲜。
  北域的白日极短,不多久便暮色沉沉,进城的人少了,出城的人多了起来。周通拉着铁戟躲在角落里,道:“小戟哥,出城又不需核对,你怕冷,在这儿避避风,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这怎么行。”铁戟摇头,想要拒绝,一阵寒风吹来,铁戟只觉得骨头都要缩起来般难受,浑身哆嗦着要冻起来一般,手脚瞬间不听使唤。天气一冷整个人便又是迟钝又是倦怠,偏出生在北域,只能忍着。
  “别嘴硬了,熬过这几天,上面派发新的棉衣下来,总能好过些。”周通将怀里偷揣着的酒壶塞给铁戟,自个儿回到城门口应付着。
  一切都如过去的上百个当值日一般,只等着太阳落了,便关城门交班。铁戟抿口酒,觉得身子活络些,抓起自己的枪,又回到守城门的位子上。
  异族的老者讲了一下午,铁戟顺着耳朵听了一下午,那老者讲到顾白衣唯一的徒弟,也是他选定的下任山河令主,练功走火入魔,化身修罗,被武林当作邪魔外道追杀,走投无路之际,只能栖身在鹅神庙中,命悬一线的当口,却见鹅神现世……正在精彩的当口,老者清了清嗓子,道:“对不住了各位,天气实在是冷,小老儿今天讲不动了,若是诸位愿意听,明日午后到此处便是。”说罢,老者跺了跺脚,混在出城的人群中,慢慢向城门外走去。
  铁戟挠心挠肺地难受,想着自己明日休沐,要帮助老母准备过冬的物事,没法来听老者讲书,更觉遗憾,他想着再仔细看看老者容貌,下回他入城时,要仔细问问后面故事如何。
  凝神仔细去看,那老者皱巴巴一张脸上,居然布满了白色的绒毛,老者伸手挠了挠脸颊,还有片片飞羽漂浮在空中。铁戟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仍旧是那张皱巴巴干枯的脸,哪里来的白色羽毛?
  “今日这太阳,看着怎么血一般红。”铁戟抬头看了眼天色,暗自嘀咕,“怕是冻得眼花了。”
  “咚咚”,一段鼓声传来,鼓点急促,铁戟分辨着鼓点,心中紧张,没听错的话,那鼓点的意思,是城中有异变,要速关城门。
  周通和铁戟交换一下眼神,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而其他同僚,已经开始阻拦准备出城的人。城门的绞索比人还粗,铁戟和周通努力搬动绞索,“小戟哥,听鼓声,似乎城里出了事儿啊!”
  铁戟点点头,回头看,人群已经出现小小骚动。铁戟想起自己早上离家时,家中柴禾已经不多,贮存粮食的米缸也见了底,今晚若是不拿东西回去,老娘定然要挨饿受冻了。
  城门刚落,传令官便飞奔而至,“城中混入了胡人暗探,少将军遇刺,老将军下令关闭城门,一切人等不得出入,城中所有兵士不论是否当值,全数巡查街道,驻守各处要道,你们几个守住这里,无令不得开门。”
  铁戟看看四周,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而那些靠得近,听到传令内容的百姓,也顿时熄了声音,一时间,从来都是熙熙攘攘的城门,安静到让人心里发慌。
  胡人,那是北界关,乃至整个北域人心中的阴影。若不是百年间谢家驻守此处,将他们赶出北界关外,北域的百姓就要被视为牲畜草芥,被胡人随意屠戮。
  可胡人如今居于北界关外百里之遥,被昆仑山阻隔,又是怎么忽然混入北界关的?有一个混进来,在城外会不会还有十个百个?在讲书人的故事里,胡人一人可杀出一片血海,十个胡人一夜便可屠尽一城。
  寂静之后,那些等候出城的人群沸腾了。
  不管怎样,和这样的一个杀神被关在城内,还不如出城去更安全些。
  “喂!城主命令,不得违抗,你们快快散开。”铁戟挥动手中枪杆,驱赶人群。而一旁的周通和其他守城兵,也抽出挥动着枪杆驱散人群。
  遇上亮晃晃的枪尖,普通人还是怕的,纠缠无效,便陆续散开,去城中寻亲友投靠,或是找个客栈暂避风头。
  只有那个讲书的异族老头揣着手,不仅没走,还呵呵一笑走近铁戟,道:“少年人,今夜容老儿在这儿避避风可好?”
  铁戟看了一眼老头,他一脸深刻的褶子纵横交错,眼睛眯着几乎看不到,一副北地寒风吹出的面容。“你编的故事倒是有趣,这一下午,来来回回也有百人听了。”
  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铁戟,道:“少年人,你怎知那不是真的。”
  铁戟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巡查的兵士增加了一倍,知道今夜自己和几个同僚是无论如何也得守在这门口,便和老头多说了两句。“世人皆知顾白衣二十岁初入江湖,二十三岁崭露头角,二十八岁成就大侠之名,三十五岁执掌山河令,一直到他一百零三岁辞世,你却说他少年时被异族奴役,这怎么可能。”
  老头那双眯缝着的眼睛又眯起来几分,“少年人,这世间可有几个百岁老人?普通人能有四五十年寿命,已算侥幸,有多少往事在百年间会被人遗忘,被人改变啊。”
  铁戟将怀中酒又塞给周通,让他也暖暖身子,才回老头道:“旁人都吓跑了,你这异族有趣,不找个屋檐躲着,却要和我们这些人凑一起守门,那胡人杀起来,可不管你是异族。”
  放下要六七个人才抬得动的城门闩,布好鹿角栅,此时天色已经暗沉,家家关门闭户,城中四处都亮起了灯,星星点点灯光和巡逻士兵手中火把的光芒,在屋檐下冰棱的折射下,让整个北界关都笼在一片朦胧的暖光中。
  铁戟和十几个守城门的兄弟凑在一处,跺着脚缩手缩脚,也难抵御这越来越低的温度。
  而那异族的老者,衣着单薄却是脸色如常,甚至还怡然自得坐在城墙脚下。
  “天气这样冷,过冬的寒衣怎么还没发下来,不会是被贪了吧?”人群中不免有小声抱怨声传出来,在这样寒冷的夜,就算是在屋子围着旺火,也会觉得冷。
  “喝口酒,暖暖身体吧,城中最有名的望夕酒肆出的。”周通掏出那瓶酒,守门的几个人轮着喝了几口。
  铁戟此时身上已经十分难受了,他不耐寒冷,有太阳时候还好,没有太阳就觉得身体慢慢僵硬,又不愿认怂,只得咬牙硬忍。
  忍到了星辰亮起,白日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城中仍旧一片寂静。铁戟本以为,夜晚会这样过去,战斗力超群的胡人,又怎么会被他这样的兵士抓到。
  “杀!杀!杀尽你们,哈哈哈哈……”森森寒意的声音炸裂在脑子里,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头顶说话,直接传入了每个人的脑子里,冰冷和杀气,足以让一个魁梧大汉腿软。
  这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了每个人脑中,一些意念稍弱的人,已经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此时此地,已经平安了十几年的北界关中人,才发觉自己的脆弱,本以为城外有军队驻守,最安全不过,却不料外城的铜墙铁壁,挡不住城内突生的变乱。
  铁戟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股气息,自腹而起,在他身体里慢慢苏醒。他顾不上身体变化,拖着已被震倒在地的周通,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依靠在城墙上。
  放眼望去,从西城门直向前一条大道,通向城中落寒塔,塔身四周遍布琉璃水晶,塔上油灯经年不熄,烛光在琉璃与水晶的映射下,熠熠生辉。而此时的城中明珠,却显得有些恐怖。一道黑气从塔而起,直向几人驻守的西城门而来,所过之处,火光落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这样绝对性的力量碾压面前,普通人类的那些刀枪剑戟,就变成了纸糊的玩具。
  “老周,你要是能见着明天的太阳,记得照顾好我娘。”铁戟觉得自己说话声音有些颤,他手持着长枪站立起来,如果注定要被屠戮,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铁戟虽然没见过胡人,却在无数讲书人的故事里听过,胡人一族虽然强大,却不是铜皮铁骨毫无弱点。
  “老将军能带领大军打退胡人大军,现在城中仅有一个胡人,难道我们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绝境之下,勇气从少年单薄的身体中生发,紧握长枪的手从颤抖到稳定,他大踏步向前,越过众人,越过鹿角栅,将枪尖指向黑暗。
  他才十六岁,他不愿意死在这里,更不愿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在一夜之间被屠戮。
  “你傻啦!”一股大力将铁戟生生拽回鹿角栅后,少年的腿磕在木头尖端,疼痛不已,一时无法站立。
  “你自己的娘自己养,我娘说了,我得活着回去,她还等着我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呢!”周通也不管铁戟会不会受伤,拖着少年回到人群中。铁戟手中的长枪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待铁戟重新回到队伍之中,周通才将他扶起,铁戟那一时心中升起的勇气,也随着周通一拽,去了三四分。
  周通也不知从哪里找的,一身破旧皮甲外,又披了半幅甲片,歪歪扭扭挂在肩膀上,护住了他的前胸,“一定是修罗!”周通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气喘不止,浑身都在微微发抖,那挂在他身上的半幅铁甲就这么叮铃咣当地响。
  铁戟一时被周通拖得有些晕,定了定神,才带着气回道:“说到底也就一个人,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枪也得戳死他!”
  周通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铁戟,半响,才道:“你是真不知道,修罗什么样子么?”
第2章
  未知的敌人当前,铁戟周通和几个同僚凑在一起,也不过十人。
  那能穿透身体,震慑脑子和心脏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跪下……”这次的声音不再那么癫狂,变得庄重,铁戟忽然觉得自己宛如站在百十米高的大佛面前,身不由己就要下跪,向神明献上自己的一切。
  胸中那股气息又涌动起来,堪堪定住铁戟的膝盖,让已经弯曲的双腿撑住了身体重量,没有与地面接触。而旁边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都已经双膝额头触地,浑身颤抖着,眼睛都不敢抬一抬。
  “老周,你怎么了,你起来!”铁戟看着同样跪在地上,头却挣扎着要抬起来的周通,用力去拽他的胳膊,怎奈他身上穿了甲,为了御寒里面又套了两件棉衣,重的要命,铁戟根本拽不动。
  周通的牙齿不断碰撞在一起,发出“咔咔”的声音,他的身子也抖动地厉害,尽管铁戟全力拽着他,依然挡不住老周要俯趴下去的身体。
  “走……”在牙齿不断碰撞的声音中,老周努力憋出一个字,同时用颤抖的手将铁戟往一旁推开。
  少年从军一年有余,大多数时间都得周通照顾,在他眼中什么都懂的前辈,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狼狈样子。他心神慌乱,急得都要哭了出来,手却死死拽着周通手臂不肯松开。刚才那种感觉又来了,就像是十几个雷公电母和四海龙王,此刻在他头顶一同降下雷电暴雨,又像是王屋太行两座山一同压下来,铁戟感觉到自己的脊椎骨像是被握住,要从身体里抽出去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铁戟终于握不住周通的手臂,他一松手,周通便扑倒在地上,像是没了骨头般,紧紧贴着地面。铁戟也管不住自己的膝盖,只觉得寒气上升,他的双膝已经贴在地上。
  “什么东西?”少年结结巴巴地问出声,只是此刻同僚们俱已俯跪在地一动不动。
  “是修罗。”传来的声音不大,却气息稳定,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放在铁戟肩头,轻轻拍了几下,少年忽然觉得那压在身上的万千重量都不见了,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铁戟吸了几口气,将将缓过神,抬头看到的便是那讲书老者,他依旧佝偻着身体,带着毡帽,却站的稳当,脸上更不见半分紧张,仍旧是讲书时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没事儿?他们怎么了?”
  老者没有回答铁戟的问题,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少年,“你很不错!”
  铁戟脑子更乱了。
  老者没有再回答铁戟脑子里的一堆问题,只轻声问:“小子,能起来,就快跟我走。”
  铁戟看着毫无反应的周通和其他同僚,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才好,虽然刚才那点勇气已经泄了大半,可老将军说过,上了战场大家就要亲如兄弟,相互照应,此刻如果临危逃命,会不会受到军法处置?
  “他们已经跪拜,暂时无事。”老者看出铁戟犹豫,“修罗现在尚在城中,待他降临至此,你必会被碾为尘埃。”
  小命要紧的念头,迅速占据了铁戟的脑子,他也实实在在被方才一幕吓到了,跟在老者身后便走,也没有空去想,为何老者一个异族,会对城中地形如此熟悉,一些铁戟都未曾听说的暗道,老者都能轻易打开。
  铁戟感觉没走多远,老者已经带着他从北界关的城门,到了地下。
  地下冰冷潮湿,刚才铁戟出了一身冷汗,身上棉衣又不够保暖,紧张时尚且不觉,停下来稍作休息,便觉得身上冰冷透骨,皮甲更沉了三分。
  “小子,甲胄就脱了吧。”老者递过一块毡毯,正是他讲书时垫在身下的一块。
  铁戟拿在手中,尚能感受到那毡毯上带着身体的余温,想着自己刚才慌乱中连枪都丢了,这老者却如此镇定自若,顿时觉得有些丢脸。他一手护住领口,道:“将军说过,士兵不能轻易脱掉甲胄。”
  老者呵呵一笑,“穿着,有用么?”
  铁戟一时语塞。
  还没见着敌人长啥样,人已经丢掉兵器跪下来,他就算穿十副铁甲,也只是个铜皮豆腐心的废物。本来尚有一腔热血的少年,心都冷了下来,从前想着能上阵杀敌,给老娘赚回来个好生活,此刻却觉得自己当了逃兵,抛下同袍兄弟,自己一个人跑到地下来当缩头乌龟。
  “你怎么没事?”铁戟犹豫了很久,终究是怕冷又疲惫,他一边脱下身上甲胄,一边将心中疑问挨个吐出:
  “刚才那是个啥?”
  “修罗是什么东西?”
  “老周他们,怎么了?”
  “我怎么不像他们一般?”
  “他们没事儿吧?”
  “你怎么认识密道的?难道……你是胡人的探子!”
  “……”
  看铁戟一副准备扑上来抓人的样子,老者摇着手,连连道:“我不是探子,老汉全家都被那些胡人养的修罗吃了,我怎么会去给那些禽兽当探子?这密道,是从前一位老友告诉我的。”
  铁戟将信将疑,老者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过来,道:“这东西你认得么?”
  铁戟接过,入手沉甸甸地,像是块铁牌。地下密道黑暗,唯一的照明物只有老者手中点燃的火折子,他凑过去,那牌子上刻着一个“谢”字,正是谢家的令牌,城中拥有这令牌的,只有谢老将军和少将军。
  看到微弱灯火下少年脸上狐疑的模样,老者不待他发问便继续道:“这是七十年前,谢老将军的父亲送给我的,到如今见过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你是鹅神眷顾的人,老头子信得过。”
  七十年前?铁戟白日里仔细看过这老者容貌,虽满脸皱纹,腿脚尚且利落,北域风沙催人老,如他这般容貌的老者,在北界关里,不过四五十岁……
  这老者七十年前与老将军父亲相识,那岂不是得有八九十岁!
  似是能看出铁戟心中想法,老者道:“老头子今年已经九十岁了。”说罢,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密道中又恢复了黑乎乎一片,铁戟眼前唯一的光亮没了,刚定下的心神又悬了起来。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接着传来那老者的声音:“少年莫惊,火折子能燃的时间有限,等出去的时候,再用来看路。”
  北域这种苦寒之地,能活到六十都算长寿。今天遇到奇怪的事情太多了,铁戟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那可怕的感觉一直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想着周通会不会已经死了,自己当了逃兵,明日会不会被军法处置,城外的母亲不知如何,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又是难过。
  一片黑暗中,那老者似乎是能看到铁戟脸上的表情一般,他拍了拍铁戟的手臂,道:“别担心,城中只有一只修罗,成不了气候。当年啊,连胡人的修罗大军都无法攻破北界关,二十年前,那姓谢的小子也带人击退过几个修罗,如今那小子就算在不争气,这区区一个还没成气候的修罗,还是拿得下的。”
  在北界关乃至北域都要被尊一句“谢老将军”的镇北大将军,在这老者口中,居然变成了“谢小子”。
  “不可对老将军无礼!”
  “好好,你们的谢老将军,他肯定能打赢这只修罗的。”老者呵呵地笑了起来。
  铁戟此刻身上披着毡毯,渐渐找回了点温度,脑子也清醒了些,“你说的修罗,是什么东西?鹅神又是什么?”
  “修罗已经有二十多年未曾现世,你们小孩子自然不会认得。”老者叹了口气,继续说:“少年,你是这么多年,我见过唯一一个,能靠肉身抵御修罗的人,你是鹅神选中的人。”
  这已经是铁戟今日第三次听到了“鹅神”,他拜过泰山神,拜过土地神,却从未听过什么“鹅神”。
  “老头子第一次见到修罗,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喽,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断了老者的讲述,他越咳越是厉害,到最后都喘不过气来。铁戟摸索着想帮那老者拍拍后背,从前他咳嗽时,娘就是这么做的。手向声音的方向伸出去,摸到的却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堆绒毛落在他手心。
  铁戟还以为老者的衣服破了,正要将手再向上一点,却听到老者咳嗽中夹杂着的声音:“鹅神在上。”
  少年手中触摸的东西忽然动了,那团绒毛像是活了过来,包裹着他的手——手臂——肩膀——整个身体。少年在黑暗中连摸带爬,后退了十几步,才摆脱那些绒毛的触感。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本能告诉铁戟,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老——老先生?”
  没有声音回答他,铁戟觉得身子下面传来震动,开始只是微弱,接着越来越强,本能让他努力向后退,后背已经靠在了土壁上,退无可退。
  随着一声巨响,鼻中尘土味浓烈起来,呛的铁戟不停咳嗽,眼泪都要流下来,眼前却忽然出现了星光。
  不止星光,还有不远处落寒塔那昼夜不灭的光。
  密道顶部被开了一个大洞,星光熹微,对于在黑暗中呆久了的铁戟,却足以让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讲书的老者已经不见了,密道外,铁戟看到的是他这辈子在梦中都未曾见过的样子。
  一个人形生物站在密道顶部洞口的边沿,它的身形巨大,几乎有三人多高,脖子奇长,那长长脖子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头颅,却看不到五官的存在,就像是一个球,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
  此刻那人形生物头顶的球正转向密道,铁戟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无法再跳动,连呼吸也一并被剥夺。他的头像是被投入了沸水,又热又涨,要炸开一般,他的耳畔似乎都能听到自己脑花沸腾的声音。
  可是他却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也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挪动一寸,甚至眨眼这样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老娘要没人照顾了。”铁戟脑子里闪过最后一点的念头后,便感觉掉入一池无底的水池中,不断下坠,下坠,却永远没有停下的时候。
  铁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仿佛他整个人生都落入无边的深渊。好像过去了几十年,一辈子都过去了。
  “少年,醒醒。”从遥远的像是上辈子传来的声音,终于唤醒了铁戟,他的身躯也活了过来,感受到身下坚硬的土地,闻到浓重的土腥气,看到头顶的点点星光,铁戟一时间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快要入土的年龄,怎么又回到了十六岁,遇见修罗的那一日呢?他伸手摸到自己脸颊,本以为应该老的像是粗树皮,触感却是粗糙却没有皱纹的皮肤。他发现自己手脚能动了,急忙爬起来,刚才的经历还在他脑子里打转,眼前的事情却让他更加惊讶。
  叫醒他的,是一个浑身长满了羽毛的东西。
  铁戟实在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玩意儿,有手有脚,浑身覆盖着羽毛,应该是头的部分长着一张巨大的,红色的嘴,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牙齿。
  就像是大鹅的嘴。
  “鹅……大鹅”眼前的形象,让铁戟第一时间想到了一种动物,这才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那长着鹅嘴的人形居然向他点了点大嘴,之后便转身向那有着长长脖子和巨大头颅的怪物去了。
  虽然都是人形的奇怪生物,不知为何,铁戟就对那长满羽毛的生物有一种天然的亲切,觉得毫无威胁,看那两个生物纠缠在一起,心中便不由盼着大鹅能赢。
  大鹅巨大的嘴每次落下,都能啄下一大块黑色的肉块,肉块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作一滩黑色烂泥。在大鹅的攻击下,怪异生物连连后退,嘶吼着发出嚎叫。
  从那长脖子大头的生物背后,忽然伸出四对八只手臂,每只手臂上都有一只巨大的,长着十根手指的手,就像是一只站立起来的蜘蛛。八只手不断落在大鹅身上,每一下就拽掉无数白色羽毛,羽毛在空中飘荡着,宛如下了一场雪。
  大鹅还在反抗,黑色的肉块混在白色的羽毛中,一并落在地上。
  铁戟又感受到那股力量,一股气息,自腹而起,在他身体里流淌,让他的身躯充满力量。他跳起来,双腿似乎拥有无尽力量,只轻轻一跃就将他带回到地面,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只知道,一定要帮助“大鹅”,去打败那只怪物。
  伸手从地上拾了一把不知谁丢下的枪,铁戟就冲了上去,长枪递出去,眼看着已经扎到了怪物身体,手上却毫无阻滞,那枪像是扎入了棉花里,还有一股吸力,拽着他的枪尖不断向前。
  铁戟奋力向后撤却被拉的步步向前,等到他鼻尖都要碰到那怪物黑色粘腻的身体,想要伸手撒开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和枪宛如合为一体,连手指尖都无法从枪身上挪开。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铁戟心中一阵悲鸣。
  正与怪物战斗的“大鹅”已发现铁戟的处境,怎奈那怪物的八只手牢牢抓着大鹅的身体,随着羽毛被不断拽落,已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身体。
  “鹅神……”从羽毛和血肉后传出来的声音,与讲书老者极其相似。
  “咚!咚!咚!”三声鼓声由远而近,第三声已在铁戟耳边响起,三个身着金色铁甲,手持宝剑,身高丈余的人落在铁戟身边,其中一人伸手将铁戟从那怪物身上拽起,轻轻放在一边。
  此刻已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那些金甲人身上,宛若神明降临。
  给铁戟和城中众人带来无限恐惧的怪物,就在三个金甲人的围攻下,迅速落败,又被金甲人手中宝剑分割,化作几十块恶臭的肉块。
  那伤的不轻的“大鹅”,也被金甲人背起来带走了。接着,一队兵士走来,有条不紊地将落在地上的肉块收走,不一会儿的功夫,除了地上破开的大洞,和散落的白色羽毛,已看不出多少方才发生恶战的模样。
  旭日初升,阳光照亮了北界关,一夜阴霾散去,昨夜种种不可思议,似乎梦一场。
第3章
  铁戟又见到了周通,还有其他同僚,除了脸色苍白,脏兮兮的旧棉袄又沾了些尘土,他们还是昨日样子。
  “老周,你没事儿?”铁戟又惊又喜,昨夜他脑子里想了无数遍,就是没想到他们能安然无恙。
  周通拍着胸脯,“我福大命大,我娘说了,我会活着回去的。我还得给她娶个媳妇儿,生个孙子呢!”
  “老周,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长颈大头,一身漆黑的怪物,那个长着羽毛和大嘴,宛若大鹅一样的人形,犹如从天而降的金甲人,还有跪倒在地的人们,桩桩件件,已经完全超出了铁戟的认知。
  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周通,此刻面色严肃,“那是修罗。”
  “修罗,那不是故事里的东西么?”
  “小戟哥,你可听说过,胡人一人可杀出一片血海,十个胡人一夜便可屠尽一城的故事吧……这说的,便是胡人的修罗大军。修罗所到之处,人人放下兵器,就算刀剑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躲闪反抗。据说二十年前,便是如今的谢老将军带着大家伙,将修罗大军逼退到昆仑山外,若不是老将军神勇,怕是大奉朝早就不在了。”
  铁戟想起昨夜遭遇,修罗尚未露面,仅凭声音,就让人人都俯趴在地,毫无反手之力。可为何他和那老者却能不受影响?
  周通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劫后余生地叹口气,继续说道:“听见过修罗大军的军中老人说,昨夜的修罗只是末等战力,若真是全盛期的修罗,我们怕是会脑袋爆裂七窍流血。我等凡人是没法对抗修罗的,只有得鹅神庇佑的人,才能抵抗修罗进犯。如当年谢老将军全族,就是被鹅神选中的人,结果全族男丁死的不剩几个,才逼退修罗。”
  周通又喝了几口酒,昨夜那样混乱,也不知他将酒葫芦藏在哪里,居然完好无损,“可惜你我生的都晚,无缘见到当初盛况,还好啊!”
  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也不知是还好还是可惜,没早生二十年。
  “鹅神又是什么?”铁戟想起那老者数次提及的鹅神。
  “小戟哥,你应该快十六岁了吧?”周通问。
  铁戟点头:“还有三日便到我的生辰了。”
  周通深深吸了一口气,“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鹅神了,不过……”他上下打量着铁戟,继续道:“看昨夜样子,你是得鹅神庇佑的人。”
  “老周,你见过鹅神?”
  周通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叹道:“我没用,鹅神未曾选中我。”
  铁戟还想再问,周通却不肯再说什么,只说三日之后,铁戟自然会见到鹅神,眼下还不到日子。
  少年怀着满腔的疑窦,带着柴米,回到了家。
  远远就看到母亲在房门外等候,一脸憔悴的模样,显然昨夜也未曾休息。
  “娘,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回屋?”
  “我儿,听说城中出事了,你没有受伤吧?”母亲上上下下打量着铁戟,还伸手将他摸了一通,直到确认铁戟身上没有伤口,也没缺胳膊少腿,才放心下来。
  铁戟进了屋,添上柴禾,将早已经熄灭的火烧起来。虽然折腾了一夜,铁戟此刻却一点儿不觉得累,身上力气源源不绝,好像用不完一样。他用米和着一些秋日采摘晒干的菜,想煮些菜粥,却发现家里居然有一只活着的大鹅。
  母亲将他们平日都舍不得吃的菜干,混着小鱼,煮了给大鹅吃。
  “娘,我们怎么养了只鹅?”家里
  “我儿,再过三日,你就满十六了。”母亲慈爱地摸着铁戟的头,将他头上沾的灰尘杂草一点点弄干净,“到时候,你就要去拜鹅神,这是献给鹅神的贡品啊!你看娘选的这只,又白又肥,再好好喂养几天,一定要让鹅神满意。”
  鹅神,又是鹅神,鹅神到底是个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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