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没有送出的素描画
一、
他正式走进我的眼帘，是我8岁时候的那个秋天。夕阳下我端端正正坐在学校教师宿舍小院子里写作业，忽然就有班上的同学光头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声叫着:“老师，老师，清清老师！”
妈妈围着围裙一边往外跑一边把手往围裙上擦了两下，磕咚就在光头强脑袋上来了一家伙:“光头强，急吼吼的什么事？”
光头强摸摸头，歪着脑袋说:“老师，温客行在路上晕倒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同学们把温客行抬到我家时候，妈妈和我把爸爸的躺椅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把昏迷的温客行放在躺椅上，就挥挥手叫学生们都散了，说着:“都愣在这里做什么，都快回家做作业。你们谁离温客行家近的，给他家捎个信。”
妈妈叫我从院子里面井里去打了一盆清水来，毛巾打湿了盖在温客行的额头，再用大拇指用力掐他的人中。不一会儿，温客行就醒来了。
妈妈又叫我去用小碗盛了一碗粥，放了一些糖进去，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吃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妈妈那样慈祥温柔的对待一个人。
温客行的爸妈来接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升起，满天的星星亮晶晶的。
吃了两碗粥，温客行已经和我一起做完了作业，他说我的字写得好看，我觉得他的有些想象天马行空。
他母亲我和妈妈去买菜的时候见过几次，每次她都会拉着妈妈的手说很久的话，还会塞很多菜到妈妈买菜的篮子里。她说，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值几个钱。
二、
我特别怕上数学课，因为那是妈妈的课，每次她都会骂我，说我笨，但是她对温客行却是好像格外溺爱的样子，又是夸奖又是减免作业。
那时候我不爱说话，一整天不和人交流也是有的，同学们也都躲着我。
从那次温客行回家路上昏迷后，妈妈就时常喊温客行去我家蹭饭。我爸爸妈妈都是东北人，我们一家都爱吃面食，稀粥配点酸豆角，炒两个青菜或是一盆汤，这都算是配菜，我们家吃得最多的就是妈妈做的各式各样杂粮馒头。
爸爸和妹妹对温客行观感都很好，爸爸说他饭量大还不拘谨不张狂，有一点处事不惊的从容味道，妹妹说他的眼睛很明亮。
我每次都会削苹果给他吃，每次削苹果，我都会尽量一刀削完，不是一刀削完漂漂亮亮的苹果我就会留给自己或是拿给妹妹吃。所以每次妈妈责怪我削苹果没有先拿给他我都只是沉默，因为，这是我心底的秘密。
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是走进我生活里的第一个朋友，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去珍惜。
五年级之前的暑假，立秋的那一天他提着两只蛋鸡来到了我们家。每年的教师节，他都会提前来我们家送礼，礼物都不精贵，都是农家一些土产什么的，知道我爸妈是北方人，所以也就从来没有送过鱼来。
那一天我们正在包饺子，爸爸把面和馅弄好就去了客厅看电视，妈妈用擀面杖做着饺子皮，我和妹妹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包着馅儿。
妈妈热情的打着招呼，我去端了一杯白开水给他，就坐在他身边一起忙碌起来。
爸爸几大口吃完饺子就继续去看电视了，妈妈有意无意间问起他想要考什么学校，他说他爸妈说看他是什么成绩，尽量会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妈妈说凭他的成绩，二中是肯定能够进，一中找找关系应该也能进。他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没说话，母亲也没继续往下说。
对于我们这样郊区的孩子来说，城里的学校哪里是那么好进的，母亲说凭我的成绩，不找关系的话大概连二中也进不了。
三、
毕业季的清晨，教室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厚厚一沓明信片，送给同学的，同学送给自己的，嬉笑打闹，却仿佛都与我无关。我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样子，没有人靠近和关注。我回头看向他的座位，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我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家，但是我知道一定离学校很远。
我正有点担心他会赶不上拍毕业照了，他就出现在了我眼前，微微笑着用双手递过来一张开满浅绿色雏菊的粉红色明信片，上面很认真的写着:善良永天真，芳香亦出尘，四时皆予你，一笑若倾城。
我忽然间就笑了，妈妈太过严厉，我都不记得是有多久没笑过了。我发现他盯着我看目不转睛的样子，一跺脚别过头去说:“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我笑么。我这里也给你准备了一张明信片呢。
我给他的是一张向日葵花边大海杨帆的明信片。用工工整整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写着:动如朝阳，心若大海，一帆风顺 向阳花开。
毕业后，我和妈妈第一次去他家，骑着自行车都用了半个小时，妈妈回来后哭着说，要是知道他家离学校这么远，就不会总是拖到那么晚放学。
那天我和他一起去逛了他家的田地和鱼塘，因为天气太热没有真正走到田间，只是金黄色的稻子，给人一种特别满足的感觉。
我很少会说话，都是听着他在讲。他说他父母太辛苦，找关系去一中要太多钱，他不想去，他还说希望和我一起去二中，因为我们很多同学都会去那里。
他还是去了一中读书，妈妈的话在他父母那里有着相当重的分量。他不可能拗得过他的父母，我也不能。
四、
初一的暑假他还是来了，看见他我分外的开心，妈妈杀了一只老母鸡准备做一锅母鸡炖蘑菇，我陪着他来到了我的画室，黑色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好奇的打量着房间的布置，我告诉他我画了三年雕塑了，这里就是我常呆着的地方，他开玩笑问能不能给他画一张素描，我说明年吧，明年给你画。
在我的画室里坐了多久我好像忘记了，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恍惚间妈妈就叫我们一起去吃饭了。
初二初三的暑假他没有来，初二的时候她妈妈去世了，妈妈还去送了。听妈妈说他的样子安静得很可怕，说他自小就跟他妈妈亲，可能会很久才能走出来。而且，还不知道他家里还有没有能力继续供他上高中。
高一暑假过后的教师节那天他来了，那天我正要去图书馆买书，吃过午饭我就和他带着妹妹一起去了，我已经留起了披肩长发，165的身高刚好平齐他的眼睛，而我的眼睛刚好平齐他的嘴唇。
走在长街看着沿途风景听着街边小店音响里传来耳边杨钰莹的歌声。
让我轻轻地告诉你
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分享你的寂寞你的欢乐
还有什么不能说
让我慢慢的靠近你
伸出双手你还有我
给你我的幻想我的祝福
生命阳光最温暖
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
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真
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
我会告诉你很多
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
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真
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
我会告诉你很多 很多
他送了我一个笔记本一套画笔，我送了他一支钢笔，他走的时候我把家里和学校地址和电话都给了他，要他至少每个月都写一封信给我，要他别忘记了给我打电话。
他笑着说他写字不好看，我说我又不是看不懂。
我还是没有给他画素描，我笑着想，画出来的样子，与真人哪像！
五、
两年后，
去大学前夕，
他又来了。
爸爸妈妈热情的去开门，妈妈喊着我的名字，说着他来了。妈妈忙着去厨房杀鸡，爸爸和他在客厅问着他的工作他的近况。
妈妈叫妹妹过来喊我。
妈妈过来敲门，
爸爸过来拍门，
我用力推开妹妹，
眼泪止不住就涌了出来。
一会儿，妹妹说他走了。
我蜷缩在地上，
浑身乏力。
妈妈把菜刀用力扔在地上，跺了跺脚，跑进房间好久没出来。爸爸默默捡起那把菜刀，多年以来第一次下厨。
那一年的教师节，我们一家饭桌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因为他来了，又走了。
我知道他是来看妈妈，不是来看我的，但我那会儿就是忍不住。
两年了，他从来也没有联系我。
两年了，他知道即使我们搬了家我也还会每月去学校，去问有没有我的信件有没有我的电话吗？
我看着手中为他画的素描画像。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我彻底失去了他。
昨天去妈妈家，我忽然问她：除了他，还有哪个学生过教师节来看过她。妈妈歪着头想了想，无奈的摇摇头，又想了想，就有眼泪从眼角往下滑。妈妈抹了抹眼睛说：“箐，你看，老了就是不中用，眼睛又进沙子了。”
我上前去抱着妈妈，我说：“知道您想他了，我也想他，每到这时节都想。他也会想您的，我总觉得，他还会来看您的。”
妈妈说：“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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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21/9/11 9:18:3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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