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五月吧书剑风云最佳杀帖汇总

梁书女子——冷冰儿

我这一生，爱过，被人爱过；恨过，也被人恨过。这些曾给我带来无尽的痛苦和磨难，可只有经历了，才是活过。

1

毫无疑问，少女时代的我是天之骄女。小金川义军首领冷铁樵是我的叔父，副头领是我的师叔。

我的师门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青城派，年青一代弟子中，我算得上佼佼者。

无论在小金川，还是在青城派，我都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因着这样，师长们虽然宠我，却也时常告诫，切不可恃宠生骄。

我将师长的教诲记在心里，从不依仗自己的身份欺人，习武之人，原本就该锄强扶弱。

2

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缘故与他相识，也许，这么说并不准确，或者我是不愿意想起那段过往。

这是我命里的劫。

从此，一个叫段剑青的名字烙印在我心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只要轻轻一触，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是大理国的小王爷，有高贵的出身，却也有与之不匹配的卑劣心思。

怪只怪我当时年少，未有识人之明，轻易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惑。

可那时，我是真的爱过他。

一心一意对他，不远千里陪着他去石林，只因为他说要去寻他的叔父。

这一路波折自不必细说，到了石林我才知道，他其实还另有目的：想要找到三百多年前一代大侠张丹枫留下的武学秘籍。

武林绝学自古就是祸端，何况那样的高人所遗之秘宝，自有许多人想要抢夺。

我委婉地劝过他，武学秘籍不是人人能参透，即便得到了，怕也不能成为张大侠一样的高手。

他哪里听得进去，很快，我们便与另一波前来寻宝的人相遇。

两相争斗，我们落了下风，幸而有一个少年突然出手相助，才逃了出去。

没过多久，那少年又一次救我们，还送了我们两匹宝马。

我心生感激，将他的模样暗暗记下，想着以后遇上了，好当面道谢。

3

石林那场风波后，我们无处可去。小金川被清军攻陷，义军早已经撤离，而他却不愿意回转大理。

我心中不快，也无可奈何，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天涯海角跟他流浪。

渐渐，我知道了那救我们的少年叫孟华，他的父亲是孟元超孟大侠。他遇到了一个叫金碧漪的好姑娘，两人行侠仗义，神仙似的一对眷侣。

相比之下，我对他越来越失望。

从他不肯回大理那一刻起，我便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他的心，和我的不在一处。

原本以为，跟在他身边，多少能有些作用，可他一到回疆，就拜了一个妖里妖气的人为师，我屡次规劝，他都置之不理。

除此之外，他对我加倍体贴，我沉溺其中，竟无法一走了之。

这是我的软弱，我为此付出了代价。

极尽温柔的背后，是血淋淋的算计。

他给我下了*药，把我扔进冰湖之中。

刺骨的湖水顺着鼻腔灌入我的身体，一点点流进我的心上。

我能感觉，它变得和湖水一样冷。

4

我不知道算不算是上天的怜悯，他给我下的是热性*药，被冰冷的湖水一洗，竟然减轻许多。

巧合的是，那夜下了大雨，冰湖水涨，我被冲到了湖中礁石上，被一对年老的牧民夫妇救起。

更加不可思议的，我竟因祸得福，结识了天山剑客唐嘉源夫妇，又蒙唐夫人传授天山剑法，武功突飞猛进。

那时起，我就一心想着，想要找到他，当面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可当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没问。

“叼羊大会”我看着他对美丽的罗曼娜大献殷勤，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见异思迁。

我鄙夷他，也更加恨他。

追踪他很久，我终于还是下了决心见他，要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

他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让我饶了他，我心中一软，却不料他趁我分心之际，再次痛下杀手。

他哪里知道，我已今非昔比，任他暗中偷袭，那倒下去的人也是他。

我正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孟大哥突然出现，为他求情。

我知道，孟大哥是看在他叔父的面上，不忍杀他。正当我犹豫之际，他的妖人师父也出现，一番缠斗，我才终于将他们诈走。

再次与孟大哥见面，恍如隔世，我的确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

孟大哥告诉我，他追求罗曼娜却不仅仅只是为了美人，还因为她是瓦纳族的公主，而且，她家有一本祖传的经书，上面记载了一门武林绝学。

我真是低估了他的险恶用心。

要阻止罗曼娜被他所骗！我暗下决心，就此与孟大哥别过。

5

我想不到，他为了得到那本武林绝学，会联合劳超伯一起追杀我们。唐夫人被劳超伯所伤，生死不明，我护着罗曼娜和桑达尔东躲西藏，终究还是被他发现。

我用经书威胁他，让他放走罗曼娜和桑达尔，又利用他急切想要拿到经书的心情，暗中下手，向他射出梅花针。

这是我在受伤之后，唯一能想出来，杀了他的计策。

可劳超伯救了他。

我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可以想到，落在他们手里，我会有什么下场。我宁可死，也不要落到敌人手中。

我用最后的力气拔出剑，狠狠向自己的心口扎去。

而他，对我视而不见，只顾着去捡那本掉落在地的经书。

可笑啊，这就是我曾经幻想着，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带着对自己的嘲讽，我坦然迎接死亡。

可我并没有死，孟大哥再一次救了我。

孟大哥握着我的手，为我治疗伤。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心底十分凄凉。

为什么，当初遇到的是他，若是最开始遇到的是孟大哥……

我不敢再想下去，慌忙抽出手。

这世间什么都可能有，就是没有如果。

6

我担心唐夫人，又怕劳超伯再转回来，就让孟大哥去找天山弟子报信。

孟大哥走了没多久，我竟看见他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向山下疾驰。

我知道孟大哥上天山，是要找他的弟弟杨炎，看那孩子的年纪，应该就是。

我没有多想，嘱咐罗曼娜和桑达尔藏好，就追了出去。

万万料不到，他心思歹毒，竟早已利用叔父的名头，入了天山派。

杨炎兴高采烈看我们交手，还大叫着为他助威。

我重伤未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葬身他剑下，又是孟大哥来了。

而我，也趁此机会把杨炎抱在怀中。

可我和孟大哥谁都想不到，他竟然把哄骗了杨炎。杨炎不信我在救他，抬手给了我一掌。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如此恶毒，连一个小孩子也要欺骗。

杨炎又被他抓回去，当做护身符。

他可以骗人，我也能骗他。

我装作伤势很重，要他把我也当作人质，慢慢靠近，准备趁他不注意时发难，把杨炎抢回来。

杨炎很聪明，已然看出谁好谁坏，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脱离他的掌控。

我的剑也击中他的膝盖，而他，也飞起一脚，踢了过来。

那一刹那，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着杨炎，他那一脚就踢在我的后背，坠入冰缝。

孟大哥顾不得追他，忙来救我，我将一点伤也没受的杨炎交给他，终于放心了。

我想起很多年前，孟大哥第一次救我，那时，我想着再见了，一定要道谢。

可这么久，孟大哥又救过我好些次，那一句感谢的话，我始终没说出来。

好在，杨炎没事。

7

在天山养伤的日子，杨炎一直陪在我身边，尽心尽力照顾我。这孩子机灵，与我相处得极好，我也把他当成了弟弟。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伤好了，我们又一起在天山学艺，转眼就是一年。

杨炎想念父亲，又听说孟大侠来了回疆，就想要下山一趟。我不忍心他失望，就帮着向掌门求情，并且承诺会保护好他。

可就是这一个决定，让我后悔不已。

我们才到柴达木，就遇到了清军来围剿，混乱当中，我再次遇见段剑青，刺了他一剑，而杨炎，却被人抓走。

在又救了我的孟大哥面前，我泣不成声。

我怎么这般无用，不能保护孟大哥最亲的人。

又一次，我被送回天山养伤。

转眼，又是三年。孟大哥还没有找到杨炎。

我再也无法等下去，辞别师门，立下重誓，找不到杨炎绝不回转。

8

天涯之大，要找一个失踪已久的人，谈何容易。

江湖游走，只要听到一丁点他的消息，我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可每一次都是失望。

这么过了一年，我在魔鬼城寻找杨炎，偶然救下一个人，竟是杨炎的表哥齐世杰。

而世杰也在寻杨炎。

我很意外。孟大哥虽然没有放弃，但他更多忙于义军的事，这世上竟有一个人，和我一样，不远万里，只一心寻人。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是欢喜还是别的，我也分不清。

可表面，我对世杰冷若冰霜。

我怎能察觉不出，世杰看我眼神中的光彩是什么，冰湖那一夜的遭遇，依然历历在目，我有过一次所托非人，便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何况，世杰有一个看义军颇不顺眼的母亲。

世杰毫不介意，拐弯抹角问我的名字，恍惚间，我好似看到段剑青站在我面前。

他们都是俊秀少年，说起哄人开心的话来，是那样相像。

然而，我却分辨得出，他们不一样。

世杰说那些话，一点也没有段剑青的虚浮，他，是真心的。

我告诉了世杰名字，并祝他有缘觅得魔鬼城中的“仙缘”，急速离去。

段剑青之后，我心如止水，因为孟大哥数次相救，心底泛起的些微涟漪也早已褪去。

我可以拒绝同门石师兄的求亲，可面对世杰——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由来害怕起来。

9

一年，两年，时间很快过去。我还是没找到杨炎。

一个人的夜里，强烈的孤独感会啃噬我。少年时的众星捧月，到如今孑然一身。

过往一幕幕闪现，有我的敌人，我的朋友，而想得最多的，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齐世杰。

我曾劝世杰回去，不要再寻找杨炎，他应该早回到家中了吧。

我想起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饱含柔情，像极了春暖花开时那一汪春水，引得我不自觉想靠近。

而每当想到这，总会有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冻住了水，让它不能再肆意泛滥。

我和世杰，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世事无常，岂是我能所料。与罗曼娜的相遇，让我知道，世杰没有听我的话，他和我一样，还在寻找杨炎。

杨炎！想到这个名字，我就恨得直咬牙。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想，他竟会和段剑青勾结在一起，要谋害我不算，还想谋害世杰。

人心可真是复杂，我无法想，当年那个是非分明、宁折不弯的孩子，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必须去救世杰，可段剑青又要去害罗曼娜的父亲，我两头为难。

罗曼娜却告诉我，我一个人流浪这么多年，世杰是我唯一新交的朋友，她让我不要错过机会。

聪明如罗曼娜，怎么会看不出我对世杰的异样，她真心希望我能有个好的归宿。

可我却不能置她一家不顾，还是先和罗曼娜一道上路。

幸而，罗曼娜的父亲前来找她，我从她丈夫桑达尔口中得知，是有人打跑段剑青，让那恶贼的奸计没有得逞。

我想，那人很可能是世杰。若当真如此，我也不必急着赶去通古斯峡。

但若那人不是呢？我不禁又转了这个念头，便再也坐不住，策马而去。

我不能拿世杰的性命冒险，而且，既是杨炎要害他，我这一去，纵然见不到世杰，也必能见到杨炎。

为着孟大哥，还有曾经相处的姐弟情分，我愿意再给杨炎一次机会。

10

通古斯峡，我见到的人，是世杰。

峡谷内道路曲折，他竟因迷路耽搁行程，撞上了我。

世杰给我带来了杨炎的消息，让我又喜又忧。喜的是，那暗算我的杨炎不是真的；而忧的，杨炎从他那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秘，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怪我瞒了他这么久。

我不禁焦急，只盼立刻找到杨炎，向他解释。

世杰见我神情，便问我，是不是担心他说错什么话，伤了杨炎的心。

我连忙否认，却还是让世杰看出心底的情绪。

他自幼秉承母亲训导，于上一辈的恩怨并不清楚，当我告诉他当年之事，他亦愕然，只是低着头，说他的母亲不会骗他，应该是母亲也不知情。

我们把话说开，世杰听出我对他舅父杨牧很不满，我便告诉他，杨牧成为清廷鹰犬做的恶事，他眼睛里的光就黯下去。

他说很惭愧，不配与我做朋友。

我安慰他，上一辈的事，不该下一辈承担，还和他相约一道，去寻杨炎。

一路上，我们各怀心事，世杰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心里却想着，要和他怎么相处下去。看得出来，他是个孝顺儿子，以他母亲对待义军的态度，我们之间，什么可能也不会有。

他是春水，能够化开我心底坚冰，可是，春水纵是千般和煦，也禁不住料峭的春寒。

11

春寒来得实在太快。

就在世杰温婉地向我吐露心意，我却默不作答的黄昏。

大雨初停，一道彩虹挂在天空，世杰说，他希望去那破庙的路永远也不要走完。

可那条路，终究走完了。

破庙之中，我们遇到了世杰的母亲杨大姑，她只用了一句话，就斩断了一切可能。

世杰的母亲求我高抬贵手，放过她儿子，他们杨家攀不起我那义军首领的叔父。

这话叫我如何再能呆下去，我不顾世杰的呼喊，断然离去，并且承诺，再也不见他。

我的命本该如此，孤独终老。

可为什么还有不甘，还有难过，还有眷恋！

我心底茫然，胡乱奔走，念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处可以让我容身。

12

在这样最不该的时刻，我竟然碰上了段剑青。

他当真无耻到极点，几次谋害我不成，如今又想再来骗我，还对我用下三滥的*药。

眼见我就要遭段剑青毒手，杨炎及时赶来，打跑了那恶贼。

一别七年，我记忆中的孩子已经长成少年。他像孟大哥，也有几分像世杰。

他脸上有抑郁的神情，我能看出，他有心事。

我何尝不也有心事。

我们像沙漠里孤独的旅人，终于找到同伴，流着泪相互慰藉。我不觉回到了杨炎小时候，自然地搂过他，给他擦去脸颊的泪水。

我忘了，段剑青的*药还未曾解除。

在药力作用下，杨炎吻了我，我用最后的理智推开他，服下一颗冰魄神弹，又喂了他一颗。

就在这时，石清泉出现，对我和杨炎破口大骂。他曾向我求亲不得，如今怀恨在心，岂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杨炎血气方刚，不肯饶恕，我拦不住他，只能看他割下石清泉的舌头。

经此一变，杨炎再也回不去天山，我为他可惜，他却说，他只要和我在一起就满足。

我如何能不惊诧！这一番话，让我不能将我们之间的感情，再算作姐弟之情。

杨炎是火，一团烈火，可以烧灼一切。

此时，谁也劝不住他，我只能与他定下七年之约，约定七年内他不得见我，并要去找到龙姑娘，设法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

从杨炎的的话中，我怎能听不出，他与那位龙姑娘的羁绊。只是他少年心性，收了挫折，便到我这里，寻求温暖。

龙姑娘才是他最好的伴侣，我永远都只会是他的冷姐姐。

13

和杨炎分别，我更加茫然。

可以想见，石清泉回到天山，会怎样添油加醋污蔑我和杨炎，那里是我第二个家，还有盼着我回去的师父。

但我回不去了。

我能想到的人，只有在柴达木的叔父，他是我的亲人，如今，我只有逃到他那里去。

这一路，我走得不快，我的心里压着太多事，让我提不起精神。

一日，我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竟然见到了世杰。

永不相见的话犹在耳边，老天爷就来和我开这样的玩笑，让我们不期而遇。

我低下头，打马想要避开，世杰却叫住我，告诉我一件天大的事情。

杨炎受了蒙蔽，要去刺杀孟元超大侠。

听得这话，我心中的那点傲气顿时消散，当即决定和世杰一起去柴达木，阻止杨炎。

经历过最初的震惊，我心神渐定，这才发觉，数日不见，世杰清瘦许多。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我和杨炎定下了七年之约，竟劝我不要作茧自缚，那话里的意思，是想我接受杨炎。

世杰却哪里知道，我了解杨炎，在他心中，那位龙姑娘的分量，未必会输给我。我若答应，他日后终不免后悔。

而且，有些话我藏在心底，谁也不知晓。

我一直渴盼的，是有那么一个人，如春风、似春水，暖意融融，能无声无息化去我所有坚强的外壳。

而非是火。

14

我执意要上天山，为杨炎辩诬，我能察觉世杰掩藏的痛苦。

在来柴达木的路上，我故意言道，我并无兄弟姐妹，只当杨炎是弟弟，也愿意把他当哥哥。

可世杰还是误解了。

他以为，我对杨炎仍有男女之情。

而我，仅仅是为了证明我和杨炎的清白。

天山辩诬以我和杨炎的胜诉告终，却因为段剑青突然出现，把我和杨炎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我不想在山上久留，违了自己定下的七年之约，写下一封书信，飘然下山。

才下山不久，我又遇到段剑青，进而被白驼山主所擒，困于冰窟，逼我交出冰川剑法。

在那冷冷的冰窟中，日子漫长难捱，面对白茫茫的冰壁，我一遍遍回想前尘往事，就越发心冷。

这是注定好的呀，否则，

为什么我偏生在一开始，遇上的是段剑青。

为什么我遇到世杰，他的母亲偏又是杨大姑，而他，又不忍违逆母命。

为什么杨炎和我的姐弟之情，偏要无故起那么多波澜！

我要怎样才能断了杨炎想娶我的念头，让他好好地和龙姑娘在一起？

想到最后，我便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

15

取一块冰，磨成冰刀，手起刀落，削去三千烦恼丝。

发丝落下的瞬间，我冰冷的心也禁不住颤抖：若不是那场辩诬耗尽了我所有心力，我也许会留在天山，师父的抚慰，缪大侠的开解，还有同门兄弟姐妹的陪伴，能让我如世杰所说那样，不再作茧自缚。

我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仲春，骑着马儿，悄悄去探望世杰。

老天爷亦有可能怜我孤苦半生，再让我与世杰偶遇一次。

那时，说不准，我能抛开一身傲气，对世杰说出藏于心底的话。

可是啊，我早就预料到的，这世间没有如果。

16

冰窟外传来打斗声，我听得出，是孟大哥、世杰、杨炎来救我了。

当冰窟门打开的一刹那，我不敢看世杰。

我知道，他乍见我这副模样，那眼眸中的春水会骤然结冰，让我无法承受。

杨炎惊呼出声，我笑着告诉他，那七年之约作废罢了。

龙姑娘叹我青春年华，从此要过凄凉岁月，我却坦然言道，做了尼姑，也未必遁迹空门。

孟大哥问我，今后有何打算。

我将心中的盘算一一道出。当年叔父撤出小金川时，还留下一支义军，如今在李光夏的带领下，逐渐壮大。我此去，便是要在小金川再建女兵营。

从头至尾，只有世杰一言不发，安静得使我心生不安。

孟大哥嘱托我，将受伤的世杰送回家，我默然应允。

17

一路，世杰无言，我亦无语。

我只管细心照料他的伤势。

到了世杰家门口，他久久地注视我，似有话要说，最终也没说出来，化作一声长叹。

我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诵念：阿弥陀佛。

我们都把话藏在心底。

于世杰，他不会知道，在我心中，他的分量，一点也不比杨炎轻。

而我，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因为疼爱儿子，早已不计较我的出身。

相顾两无言，那些没有出口的话，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

梁书女子——长孙璧

我想，天下没有一个遂了心愿的女子，会如我一样惊惧和忧虑。我不想如此，可心底总有毒蛇般的猜想盘踞。这是世间最烈的毒药，名为妒忌。

1

我时常想回到在剑阁的那段日子，有父亲在堂时时教诲，哥哥和婉儿陪在身边切磋武艺。那真是一段无忧无惧的时光，我的心里只装着一件事，总是想尽办法让婉儿把心思转到练武上来，而不是抱着那些书本一直看。

那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父亲如此吩咐，我便照做。

我有父亲宠着、哥哥疼着，又何须什么事都追根究底，问个明白！

现在想来，当年的我，多么天真。

2

让那段日子再也追不回来的人，名叫郑温。他是父亲朝中旧友，有一日突然到剑阁来，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湖中，搅乱了我们的宁静。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武林高手，父亲虽然打跑了他们，自己却也受了重伤，武功全失，要十年才能恢复。

父亲把婉儿叫到房中密谈，不久，婉儿红着眼睛出来，收拾了行李，匆匆离开。

我和哥哥也被父亲唤入，让我们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婉儿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我问。我当然知道，父亲怕那两个高手又再折回来，但他让婉儿一个人走，那会更危险。

父亲的神情很严厉，不肯回答我，哥哥似乎知道什么，拉着我赶紧退出房间。

后来我才从哥哥口中得知，婉儿的家人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当朝女皇帝武则天杀了。

平日里，我虽然常见父亲提起武则天就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却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父亲恨她，是因为她夺了李唐江山，作为一个忠臣，这是难以容忍的。而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武则天杀了婉儿所有的亲人。

我突然就恨起了武则天。婉儿与我相处七年，就如同我的亲妹妹。父亲让婉儿一个人走，想来是让她去报仇。

我只恨婉儿在时，没有让她好好跟着我和哥哥练武。

3

自从我知道婉儿的遭遇，我便想着下山，助她一臂之力。父亲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也一反常态，跟我讲了很多武则天的事，说她不仅杀了婉儿一家，还杀了许多大唐的忠臣良将，他这一生的心愿，就是看着李氏后人光复大唐。

父亲讲得慷慨激昂，我竟也听得心情激荡。突然之间，我觉得，要是能和婉儿一起杀了武则天，父亲想要光复李唐的心愿肯定能实现。

我想要下山的念头，更加迫切。

4

很快，我的心愿就得以实现。这几日，江湖上传遍了一个消息，一位李唐皇室的世子殿下，将要在峨嵋金顶召开武林大会，选出武林盟主，共同讨伐武则天。

父亲说起这事时，笑得极其欣慰，并称赞世子是人中之龙。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我不禁对这位世子起了向往之心，想要见一见他，看他是怎样的超凡脱俗。

5

我的运气不算太好。当我和哥哥遵照父亲的意思赶去峨嵋，还不曾到金顶，就见许多武林人士从山上下来。

听他们说，大会原本进行得很顺利，世子殿下当选盟主，眼见着就要拧成一股绳讨伐武则天，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美貌少女搅局，打散了大会。

我心中吃惊不小，能以一己之力打败这么多武林人，这少女的武功一定不弱。

我们追她去。我这么跟哥哥说。随父亲练功十余年，一刻也不曾偷懒，我还是有自信，与哥哥联手能与她一战。

然而，事实很残酷。

当我和哥哥花了两天时间追上她，用尽全力联手和她斗，她却好似心不在此，不仅背对着我们，还分出左手给马车内的人疗伤，只用右手持剑与我们缠斗。

我和哥哥一路而来，四处打听，已然猜着那人是世子殿下。她一定制住了世子。我这么想着，手中剑招更见狠辣。

可是，当她转过身来，只用一招，就断了哥哥的长剑。

我再也无颜比下去，骑马飞奔而走。

这些年我醉心武学，疏于文学，却在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子面前，如此不堪。

我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她让我去请父亲来，可父亲武功全失，来了又能如何？明明知道世子就在车内，我却救他不得！我真是个无用之人……

6

我还是不服气，与追来的哥哥在邛崃山中拆招，想要找出打败她的办法。

因着这，我们遇到了父亲的老友谷神翁，随他去了父亲另一位好友夏侯坚的住处，想要请得他援手，从她手中把世子救出来。

我们前脚才到，她后脚就追了来。

我以为她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却不曾想，她只是送世子来，让夏侯伯伯疗伤。

她留下世子就走，没有人向她道别。她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笑着递上世子的琴和剑。

我替世子接过琴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却看也不看我，眸光都落在世子身上。

我正要呵斥，一转眼瞧见世子的神情，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7

世子养伤这段日子，是我和他之间，最纯粹的时光。

我尽心尽力照顾他，他待我客气，并呼我为妹。

他的脸上，时常出现一种怅然，就像那日她离开，他流露出来的神情。

他问起婉儿，我才知道他和婉儿是旧识。每每提及婉儿，他脸上也是一样的神情。

他喜欢一个人弹琴吟诗，我就悄悄躲在屋外听。

那些琴曲诗句，有一些我能听明白，有一些就听不明白。

那时，我才知道，那些婉儿曾经弹过的琴曲、念过的诗句，换了他来奏、来吟，是多么不同。

我后悔不已，当初跟着婉儿多学些文学，那该有多好。

我不会像现在这般，自愧学识浅薄，不敢走出去，大方地与他谈琴论诗。

他也不会总想起不该想的人——那个救过他、叫武玄霜的女子。

8

好的光景总是短暂。

我打听到婉儿做了武则天的女官，他便受了很大的打击，神情凄凉地站在窗前，望向远方。

我顿时明白，他那些寄托在琴曲诗句里的思念，也是给婉儿的。

我心中伤感，可也高兴。他若能和婉儿在一起，我可以默默退开，再不起一丝念想。

于是，我好言相慰，向他保证，待他伤好了，和他一起进京打探消息，若婉儿当真归顺了武则天，就一起劝她。

他却反问我一句：若是劝不回来呢？

我心头登时有无数小鹿乱撞。如果婉儿执意不回头，他们之间就断无可能，那我这一片心……

劝不回来，我就当她死了……天下之大，殿下难道就不能有第二个知己？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看着我，神情复杂，却不知在想什么。

9

我很快知道了他想的是什么。

在他留书不告而别之后，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成为他的知己。

可我还是挂着他。他一个人上京，实在危险。

刚刚到来治伤的父亲也挂着他，不顾夏侯伯伯的阻止，带着我和哥哥追往京城。

才到京城，我们便听说他被武则天召入宫中，顿时心急如焚。幸好有义士愿意扮作刺客潜入宫中，伺机让他逃出来。

我们准备好马车，在骊山接应。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我心中正焦急，不想又遇上了把父亲打伤的那两个冤家对头。

父亲吃下夏侯伯伯给的药，暂时恢复武功，与他们缠斗。我和哥哥在一旁，看准时机帮助父亲。

这时，他却从悬崖摔落。我心惊肉跳，赶忙过去看他，却听得身后传来惨叫。

而紧接着，悬崖之上响起武玄霜的呼喊。

我背起他跳入马车，想要去帮父亲和哥哥，以求尽快离开此地。

父亲喘着粗气上车，扬鞭赶马，绝尘而去。

哥哥呢？我连连追问。

父亲摇了摇头，眼中有闪动的泪光。我知道，哥哥恐怕遭遇了不测，而这时，已经没有时间去寻他。

10

骊山之行，我先失去了哥哥，再失去了父亲。

我以为，从此天涯只有我一人漂泊，不想父亲在临死前，把我的终身托给他。

他犹豫着，不肯答应，父亲拼着最后一口气再次托孤，他才应下来。

我得遂心愿，成了他的妻子，却也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噩梦。

我和他远遁塞外，隐居于天山。

一年之后，我生下敏儿。

我们继承了他师父“天山剑客”的名号，扮作不同的人，在天山附近行侠仗义。

时光如水，转眼八年。

一切看来是那么圆满，可我从没有一天不心怀恐惧。

他只是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为了安慰为他拼了性命的父亲，无可奈何才答应了婚事。

这一个念头如毒蛇盘踞在我心底，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一天，那武玄霜寻来了，或者婉儿后悔，也寻来了，他一定不会再属于我。

我和他相守八年，也离心了八年。

看他弹琴吟诗，我就有冲动想要砸了那琴，可我不能。

我只能拼命读书，只盼着能有婉儿那样的学识，但，这也只是徒劳。

终究不是那块料，再怎么努力也及不上。

就如我虽然在他身边，他心底挂念的人，始终是远在中原深宫的那两个女子。

11

这世间的事，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当我带着敏儿路过天山脚下的营帐，就在账中看到了武玄霜。她拿杏仁果脯给敏儿，我慌得一巴掌打掉果脯。

她终于还是找来了！

我心神俱裂，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潜进来，一把抢过敏儿就跑。

我赶忙去追，希望能救敏儿，也能摆脱她。

万万想不到，我没能救回敏儿，也没能摆脱她，反而被她识破易容，叫出我的名字，还向我打听他的下落。

他的声音又从山巅传来，我唯有尖叫一声，落荒而逃。

12

我向他说了敏儿被掳走的经过，却隐去了武玄霜的存在。

他让我好好留在天山，就下山要救敏儿。

我怎么能放心他一个人去：他是不是听出我话里的破绽，知道她来了，急着去见她？就算不是如此，他下山遇到她怎么办？

何况，她带来了武则天要将皇位传给李氏后人的消息！

我一夜难眠，终于还是下山。

此去，我会独自一人闯突厥皇宫救敏儿。若有幸救出敏儿，就带着他远走他乡，到一个没他们的地方重新生活；若是救不出敏儿，那我就陪着孩子一块死。

无论如何，我把他还给她。

这八年，无非是一场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13

我被突厥人擒住，关进大牢。

我没有想过能活着走出去，自然也没想过能在大牢里见到他。

可他来了。他受了伤，我看得出来，他却一见我就问我好不好。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不管当初他因为什么娶了我，他都真心待我，对我不离不弃。

他还给我带来了好消息，说敏儿已经被救了出去。

我最后的牵挂也了了。

身在大牢，突厥可汗故意折磨我们，将我和他关在同一间牢房，又在中间隔了墙，让我们不得相见。

可我内心很满足，因为我第一次笃定，他也是爱我的。

14

我本打定主意，和他同死，不想武玄霜单枪匹马闯进来，说要救我们出去。

她给了他一份奇异的剧毒，服下之后立刻死去，但只要七日之内服下还魂丹，就可无事。突厥大汗要的是一个活的李氏后人，死人并无用处，我就可以带着他的尸体离开。

我心中惊疑不定，只怕她起了害人之心，毕竟，她是武则天的侄女。

他却丝毫不疑，仰头吞下毒药。

我心中才平息的猜忌又再升起，为此，我问她也要了一份毒药。假若有什么变故，我就陪他一起死。

我看着她与大汗周旋，最后也吞下毒药。原来，她也要这个法子出去。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她不可能自己害自己。

她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人心。

那突厥大汗不愿放走我，反要留我下来当王妃。

我自然不肯，迅速吞下那份毒药。

在失去意识的一刹，我感到死亡的降临。

我的脸泛出笑容，这毒药果然是真的，她竟这般刚烈，拼着一死也要为武则天剪除后患。

不过，她也再不能夺走他，我的恐惧、我的忧虑，都将散去。

《诗经》所遗“诗言志”的文学传统，从汉代以后，逐渐衍生出“言志”与“缘情”的两个方向。比及唐宋，众多文人骚客尤其喜欢寄情于诗，描写相思之情的作品可谓举不胜举。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唐人长于写景，如白诗这首《夜雨》。“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借夜雨残灯，独宿空堂，来烘托此时思念的心绪。世人皆知白乐天好酒狎妓，在唐代官员中色名昭著。其实白诗中，随处可见对邻家少女的相思之情。《长恨歌》中，天上人间的浪漫幻想，与绵延无期的绝望，写尽世间求之不得的感伤；《琵琶行》里，对商女泪湿青衫的怜悯，是心中不能呵护的怅惘。兜兜转转几十载，纵使莺莺燕燕环绕，挥之不去的，依然是他心中的初恋倩影。

宋词长于写情，若闺阁的怀春少女，一袭轻纱遮面，尽显朦胧之美。婉约绮丽十足，却囿于格律的限制，表情达意难以尽诉衷肠。论及宋人的刻骨铭心，始终无人能出苏轼之右。与君生别离，即便白首而归，也总有重聚的些许盼望；而生死茫茫，此生已成两两平行，再无有交集的一日。即便时光流逝，终难释怀。人世间的思念，生离远不及死别，寸断了生者的每一丝希望。相思尽头的孤绝失意，在于杏花春雨之日，在于月明星稀之时，即便山花开遍，弦管清扬，无伊人在侧，如此世间，怎堪留连。存者且借陈王千觞，醉我余生不复醒。

元曲之美，写情尽在大胆率真。徐再思的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连用三个“相思”，描绘出少女情窦初开的纯真，令人遐想。随着语言的发展，散曲在表情达意上更为凝练、直接和大胆，对于心情的描摹也越发逼真。与散曲相比较，愈加唯美的是有起承转合的杂剧。戏剧中的相思之情，有爱情与礼教的冲突、有自由与门庭的对立，有人物性格、境遇的发展变化，点点滴滴更容易撩动读者的心绪。想象那粉墨登场的女子，身段玲珑，眉黛间满是闲愁，吟唱出“恨迢迢，堆满西风古道”，令闻者莫名顿生无限感慨，天若有情天亦老，且休教少年知道。

整理思绪，微微闭目，文史灿然似浩瀚星河，自眼前奔流而过。辗转之间，不由夜不能寐。特披衣而起，化笔为刀，取三分心头血，注眉间一缕魂，于半梦半醒之间雕刻出恋人的模样。盼上苍感我精诚，遥赐离魂一梦，以慰愁肠。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千种相思道不得，戏作花间唱。

《诗经》所遗“诗言志”的文学传统，从汉代以后，逐渐衍生出“言志”与“缘情”的两个方向。比及唐宋，众多文人骚客尤其喜欢寄情于诗，描写相思之情的作品可谓举不胜举。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唐人长于写景，如白诗这首《夜雨》。“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借夜雨残灯，独宿空堂，来烘托此时思念的心绪。世人皆知白乐天好酒狎妓，在唐代官员中色名昭著。其实白诗中，随处可见对邻家少女的相思之情。《长恨歌》中，天上人间的浪漫幻想，与绵延无期的绝望，写尽世间求之不得的感伤；《琵琶行》里，对商女泪湿青衫的怜悯，是心中不能呵护的怅惘。兜兜转转几十载，纵使莺莺燕燕环绕，挥之不去的，依然是他心中的初恋倩影。

宋词长于写情，若闺阁的怀春少女，一袭轻纱遮面，尽显朦胧之美。婉约绮丽十足，却囿于格律的限制，表情达意难以尽诉衷肠。论及宋人的刻骨铭心，始终无人能出苏轼之右。与君生别离，即便白首而归，也总有重聚的些许盼望；而生死茫茫，此生已成两两平行，再无有交集的一日。即便时光流逝，终难释怀。人世间的思念，生离远不及死别，寸断了生者的每一丝希望。相思尽头的孤绝失意，在于杏花春雨之日，在于月明星稀之时，即便山花开遍，弦管清扬，无伊人在侧，如此世间，怎堪留连。存者且借陈王千觞，醉我余生不复醒。

元曲之美，写情尽在大胆率真。徐再思的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连用三个“相思”，描绘出少女情窦初开的纯真，令人遐想。随着语言的发展，散曲在表情达意上更为凝练、直接和大胆，对于心情的描摹也越发逼真。与散曲相比较，愈加唯美的是有起承转合的杂剧。戏剧中的相思之情，有爱情与礼教的冲突、有自由与门庭的对立，有人物性格、境遇的发展变化，点点滴滴更容易撩动读者的心绪。想象那粉墨登场的女子，身段玲珑，眉黛间满是闲愁，吟唱出“恨迢迢，堆满西风古道”，令闻者莫名顿生无限感慨，天若有情天亦老，且休教少年知道。

整理思绪，微微闭目，文史灿然似浩瀚星河，自眼前奔流而过。辗转之间，不由夜不能寐。特披衣而起，化笔为刀，取三分心头血，注眉间一缕魂，于半梦半醒之间雕刻出恋人的模样。盼上苍感我精诚，遥赐离魂一梦，以慰愁肠。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千种相思道不得，戏作花间唱。

减字木兰花

悄然一朵。不误春期花与我。陌上飘香。吹落车前梦一窗。

云端微步。可有相思留去处。满袖黄昏。许是花间回首人。

减字木兰花  

浮华褪去。因果世间还几许。死死生生。明灭轮回一盏灯。

红尘滚滚。交错阴阳痴与恨。恰好黄昏。又见云烟梦里人。

减字木兰花

月弦轻弄。弹得花开桐引凤。谁与香茶。一盏相思一盏纱。

蛛丝结网 。挂上眉间谁在想。袅袅灯芯。犹恨三更夜未临。

减字木兰花

阳光一米。剪作温情匀面洗。衔露香兰。凝翠氤氲看偶然。

云舒云卷。望在锦州心一片。捧个清风。许是天涯落梦中。

减字木兰花

东风不管。吹得枝间疏叶乱。墙角谁知。怎个深阴多一枝。

撷来相约。无那红尘临指落。不意留君。却又嫌君为路人。

减字木兰花

东风不管。说是来年人莫晚。墙角谁知。怎个深阴多一枝。

撷来相约。一朵红尘随指落。不意留君。可是期寻陌上人。

减字木兰花

初晴天气。翩蝶红绡斜翠髻。小燕飞低。衔得春风吹满衣。

添裳可否。莫要阶前思立久。此处清凉。为剪相思贴小窗。

减字木兰花

彩云逐月。拍遍栏杆弹一阕。曲彻随风。一叶芭蕉种月中。

赌书还记。失手泼茶留面细。水绕西楼。月自长明水自流。

减字木兰花

灵犀一点。缱绻流光燃冷焰。月下伊谁。倦鸟归巢知不知。

上元灯海。一盏相思魂不在。回首嫣然。今日留卿不夜阑。

减字木兰花

晨晖入谷，点检春光斜翠竹。摇曳轻敲。风作琴弦梦作箫。

扬空飞叶，为我悠然翩绿蝶。 独唱高歌。荏苒尘嚣奈我何。

减字木兰花

人生苦短。花落狂风春不管。醉过今宵。不枉人生走一朝。

空杯无那。是否云头寻梦破。做梦经年。问月云中眠不眠。

减字木兰花

春秋换替。借了清风浑不计。袅娜香风。几许炉烟入梦中。

妙龄幽睡。绿蚁倾杯和蝶醉。肌雪红尘。只此凡间独一人。

减字木兰花

丟枚硬币。拿个绵糖随手计。白袜新裳。地上画房跳两双。

谁言六一。从此经年成记忆。藤紫花开。六一重来就上街。

减字木兰花

嫌春时短，醉也行舟浑不管。这夜春风。吹下寒蟾落水中。

鳞波射目，此处悠扬谁度曲。小坞停舟。月自长明水自流。

减字木兰花

光阴似箭，射向青春花不见。可继前缘。刻在三生石上边。

雕弓渐老。塞外风光分外好。绿野萍踪。一寸山河一寸风。

减字木兰花

年年月月。近看桃花藏绿叶。月月年年。误了今生春满园。

生生世世。一朵情缘寻着未。世世生生。镜里流年假也成。

减字木兰花

飘香陌上。如若行人无处赏。一树桃花。暗暗春光纺做霞。

如烟梦里。与蝶翩飞能几岁。何必千年。就算霎时也是缘。

减字木兰花

且行且醉。柳岸听涛敲岸碎。一阵清风。如是当年旧故逢。

清凉拂面。着眼苍山云里见。半掩湖山。试问西河几日还。

减字木兰花

孤灯半盏。明灭人生同一款。不恋红尘。却问花红可是春。

尽抛烦恼。落发三千头顶少。几卷经书。虚幻今朝梦醒无。

减字木兰花

坛前摇月。谁影幽幽偷望佛。闭目全知。檐下禅头尽是痴。

痴言已许。前世尘缘还有几。槛外栏中。伏首听经背向东。

减字木兰花

问情多少。尽付东风仍草草。真道无情。唯有伽蓝诵梵僧。

袈裟披了。空费尘缘磨到老。转断经轮。春去秋来未入门。

减字木兰花

风吹庭院。浮起尘埃谁缱绻。留下禅痕。梵乐声中听不真。

木鱼敲响。轻打缤纷千百丈。顿觉无声。深静无由点佛灯。

减字木兰花

空空窗外。无色凡人随佛履。世界纷纷。坛上修成不朽身。

紫莲中坐。还有因来还有果。放下尘缘。不见沧桑不见田。

减字木兰花

常言知了。装作品春餐露晓。常笑蜉蝣。短命年光月下愁。

清高自许。地下长眠谁是主。薄翼收风。炎夏鸣天我作东。

减字木兰花

自烹滋味，茶盏寻闲皆是累。自许清高。应笑壶间煮寂寥。

自寻烦恼。无事偏将心事讨。自省多情。春恨不如秋后行。

减字木兰花

同窗幽梦，帘卷春光风趁空。同惜流年。笑看山川不等闲。

同聊风雨。不过江湖些许趣。同洗无尘。愿与高云做比邻。

北回归线以北，此时正是最好的时节，空气中的水汽和热度适宜，窗外的花朵开到繁盛。夜里睡不着，她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开启瓶体，看紫红的液体缓缓倒入酒杯，她习惯地将酒杯倾斜，酒杯里的红酒通体澄澈透亮，色质鲜艳有光泽，这是他教给她的鉴别红酒的方法。

她将酒杯擎起，抿一口入唇，酒的清香柔和又甘冽。她忽然就想起他----他曾手把手教会她，如何去鉴别红酒的优劣。那段时间，她迷上了红酒，也爱上了发酵的滋味。

凌晨两点多她才入睡，恍惚着进入梦境，她依旧迷失在南方以南那片开满油菜花的田地里，遥远处是他的背影，一路向前，没有回头。

黎明时分，她被一只猫的啼声唤醒。那声音，凌厉划破夜空的静，她再也睡不着，披衣坐起，点燃一支烟，任思绪袅袅。

（一）

若论世间情爱，大概极致的美便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男女，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相遇，或者并没有太多的热烈，只双目对视，她便知晓，他即是她这一生要嫁的人。

母亲后来无数次跟我讲说与父亲相遇，讲述时，母亲的眼里便是有如此柔和的情愫。我仿佛穿越过二十余年时光的深邃，看到彼时正是少女的母亲，如春日里一朵有着朴素却又华丽生命的花，而父亲便是曾经的护花人。父亲在狭窄的水稻田边走走停停，他抑制不住脚步的兴奋，却又时时惦记身后的母亲，仿佛被一根弦紧紧拉着，母亲隔了一道田垄，跟随父亲身后。

他们要去的地方，便是我出生时候的家。

我至今想起童年的点滴，都仿佛被笼罩在一个蜜制的空间里，在那里，父亲和母亲每日早起，母亲为父亲做好早餐，看父亲一口一口吃掉，然后帮他整理衣衫和提包，送他去上班，数年如一日。

及至我慢慢能够开口说话，对她们喊出的第一声便是“爸爸”。此刻母亲的欢喜，不只是因为我可以发声，与她对话，还因为我喊出的“爸爸”，是母亲毕生最爱的人。

但是这份爱并没有永恒，我五岁那年，母亲跟油田的一个人走了，再没回来。

（二）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从被母亲天衣无缝的呵护中走出来的。最初他喝酒，一瓶接着一瓶，喝醉了就睡。我经常蹦跳着迈过地上滚来滚去的酒瓶，来到父亲身边，我摇父亲的肩膀：阿爸，我饿。父亲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我，然后又倒下去。如此反复，我只好溜到我们小小的房子外面，我在门口的梯级上坐好，看天上的流云。

云朵像棉花糖，像去年过生日时候母亲给我买的蛋糕。看着看着，我的口水就流出来了，再看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后来是邻居姨婆将我唤醒，手里端着她刚做的米糕，问我吃饭没有。我摇摇头，她牵我的手，带我回家。

颓废的父亲依旧还伏在桌子上不起，姨婆过去锤了他几下，将他喊起来。姨婆跟父亲说你不能再这样了，囡囡还小，还需要你照顾。

（三）

父亲终于回来了，如同大梦方醒，他刮了最干净的脸回来，开始给我做吃的。起初笨手笨脚，慢慢也可以做到很好。原来，那么优秀的父亲几年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是因为爱被替代，他原本是一个很细致的男人，不仅能照顾好他自己，且对我的衣食住行面面俱到。

我后来到出嫁时候他送我一个箱子，里面有我出生时候到读大学的所有纸质证明，出生证，幼稚园毕业证，第一次绘画得奖的奖状，甚至我成人时候他送我的一本书。

记得那次他出差回来，给我带回一本书，是指导少女如何面对生理和心理的成长的书。他并没有亲手交给我，只悄悄放在我的枕边。而我少时每天要穿的衣服，他都给我熨烫平整，叠整齐放在床边，上面总不忘放一张字条，或是天气冷暖，或是我白天要注意的事情。

大约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总是比别人有更细腻敏感的感触，我对父亲的依恋越来越深。以至于在青春时代的憧憬里，总是有这样一个朦胧的幻象，我所钟爱的那个男子，与父亲有着同样含蓄的性格，他外表高大，内心细腻，言语和动作间，一颦一笑都装满了无微不至。

（四）

母亲很多年都没有消息，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我收到了一笔不菲的保险金。是母亲给我的，原来母亲并不曾辜负父亲，那时她患了很重的病，日夜咳血，她之所以离开父亲，只是不愿意拖累他。

但是父亲并不知晓，在颓废了一段时间之后，父亲恢复了他父亲的样子，而在几年之后，我已近懂事，那时父亲也寻了新的女人。

新阿姨很漂亮，还带了一个小妹妹过来。我看得出父亲很喜欢她，但是我忘不了母亲，我礼貌地喊“阿姨”。父亲的眼里有略微的失望，但很快就说，喊阿姨好，喊阿姨好。看着父亲的样子，我很心疼，但是我执意这样去喊，因为我心里还不曾腾出位置，满满的都是远去的母亲。

我原本就是那种自带情感并会在心中对所有经历留下烙印的人，时常会陷入到对往日事物的执意留恋之中，而这种深刻，无形中让我与新的事物保持距离，若要被替代，如同剜心挖骨。

（五）

最初的相处，相敬如宾不相睹，彼此还算愉快。我寄宿住校，每个月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回家，聚到一起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的努力，言行之中总想与我搞好关系。

我也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她把家里打理得规矩整齐，父亲又恢复了往日的阳光，我也打心里高兴。第三次大休的时候，我去路边的店里给她买了一块真丝围巾，给小妹妹买了文具，放在他们房间外面的桌子上。

一切都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甚至想，这样用不了多久，或者我应该喊她一声母亲，让父亲高兴高兴。

1.

午后。柳梁。

一个少年走在一条蜿蜒山路上。他叫刘三虎，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瘦且高，面色略显苍白，削廋的颧骨上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闪着年轻人特有的光彩。后背上沉重的行李压着他，两条腿有些吃力地在坡路上移动，由于坡路有些陡，他的腰不由得弯了下来，两手扶着后背上的行李，都顾不上擦一擦顺着脸颊淌下来的汗水。

三虎感觉背上的行李突然轻了，回头看去，遇到了一双和他一样长着长长睫毛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成两个好看的月牙儿。这双眼睛长在一张微微晒黑了的小圆脸上，鼻梁挺直，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鼻翼薄薄的，搭配着嘟起的小嘴，让这张脸显得十分精致。

“大哥上哪里？把行李放我车上，我捎你一轱辘。”小虎牙说。

“就前面，凉山冲。”少年苍白的脸泛起了隐隐的红晕。

她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两个可爱的颗虎牙让她显得很调皮，“正好，我家就住凉山冲，上车吧。”

小虎牙自己跳上车辕，赶着驴往前走，回头指指后面板车上堆着的青草说：“大哥你坐那草上，软和着哪。”

2.

傍晚。凉山冲。

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站在山梁上一眼能数清所有的房屋。这些房屋多数是用黄土坯建成的，故而那个用青砖挂面的院落十分醒目，那是这个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

听说三虎要去学校，小虎牙对三虎的态度更加热情了，她似乎有些好奇，一路上问这问那的，一直把三虎送到学校门口。不容分说帮三虎拿起行李就往大门里面走。

学校里的孩子们刚好放学，仨仨俩俩地往出走，看到小虎牙领着一个高挑细瘦的少年走进来，纷纷慢下脚步，窃窃私语着回头张望。

小虎牙边走边喊：“刘老师，李老师，你们家兄弟来啦！”

刘老师叫刘二虎，李老师叫李粉花，他们是夫妻两，也是这个村唯一学校的全体老师。这所学校是两年前县里派人来给建的，刘老师和李老师是县里公派的老师，他们来凉山冲之后，挨家挨户把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们叫到学校里来，不论大小全从一年级教起……

“三虎，可来啦！”刘老师从屋里迎出来，脸上堆着抵制不住的高兴，忙接过小虎牙手上的行李。

3.

夜晚。东屋。

李粉花的肚子已很不方便，她半靠在被摞上一针一线缝着，一边听着他们弟兄两个长长短短说些老家的事。

“三虎，既来了就安心呆下吧，这村人的可好了，听说你要来，有好几个嫂子要给你说媳妇哩。”李粉花一边做针线，一边说。

三虎听了，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小虎牙，脸一红，笑了。

李粉花打趣说，“三虎真是长大了，听到说媳妇也害羞哩。”

三虎被李粉花说得讪讪的，说乏了，睡吧，跳下地往西屋去了。

4.

六个月后。柳梁。

一队锁呐吹吹打打在前面，一辆马车上搭起一个红色的篷，后面跟着几个抬着箱子的小伙子。

三虎站在南坡上。车上坐着的是小虎牙，小虎牙的名字叫秀玲儿，是村西头张老三的闺女。看着远慢慢翻过山梁的红色车篷，三虎咬咬嘴唇。

二嫂说，没人敢给秀玲儿说媒，张老三那老头倔得跟头驴子似的，说什么秀玲儿这人才，高低也得嫁个干部人家，再不能在这村里憋屈了。三虎听了二嫂这话，就没敢再提秀玲儿。

张老三终究还是如愿了，通过镇上亲戚给秀玲儿说了公社罗书记的儿子，说是男家光彩礼就给了那个数，三虎不知道那个数是多少，不过看意思这笔钱的数目叫村里人吃惊了。

5.

一年后。学校门口。

学生们下学走了，三虎正要关上大门，听见门外小路上几个女人说话，他本不在意这些女人们家长里短的闲话，但隐隐听到秀玲儿几个字，就留心起来。

二蛋妈是个大嗓门，压低声音说话也能传出一丈远。三虎听得二蛋妈说了句：“张老三个窝囊废，吓得大气不敢出，窝在家里哭哩。”

“咋了？”三虎突然从大门里冲出来，把几个女人吓了一跳。

“说是秀玲儿死了。”海柱妈抹了把眼泪说。

“嫂子你说的真的？咋还死了呢？”

“就说了，好好个闺女，非嫁给什么干部家，叫人给欺负死了呗！听说是两口子打架，气不过，上吊了。这孩子的性子倒是没随张老三那个窝囊劲！打架时候还把那个男人砍了一刀。”

三虎愣在那里，几个女人渐渐走远了，三虎靠着门蹲在那里半天不动弹。

6.

三年后，厢房。

这是为给三虎娶媳妇，兄弟两个自己建起来的两间土坯房，三虎的媳妇叫牛桂花，和三虎一样高挑细瘦的身材，瘦长的脸儿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大，特别是生气的时候，瞪得像牛眼。

桂花手里拿着把菜刀一会儿冲三虎，一会冲自己的脖子，声泪俱下地哭骂着。三虎蹲在里屋地上，任由她骂。两年了，他已经习惯了牛桂花撒泼的样子，三虎从不还手。因为他觉得女人嫁到别人家，孤孤单单不容易，他老是想起秀玲儿，他不想让桂花也生气上吊了。就连桂花看上二嫂陪嫁里头的一条真丝头巾，他也去求着二嫂要了来，还好二嫂是个心胸大的女人，从不因为这些东东西西的和桂花计较。

二哥看不过桂花这么一出一出地拿捏三虎，私底下说他，不能这么惯着媳妇了，再惯不成样子了。三虎也觉着二哥说的对，只是桂花哭闹的时候他总是想起秀玲儿，总是心软。

7.

三十年后。红星小区。

这是兰县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三虎做了半辈子乡村教师，终于退休了，儿子说乡下条件不好，买了新房子给他们老两口安度晚年，希望没有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妈妈可以别再吵闹。

“二哥病这么长时间，你不让我去看，怕我给他花钱。二哥从年轻时候照顾我，照顾咱们全家，和我父亲一样的，他过世了，你总得让我去送送他吧？”三虎肯求着。

“送吧，人都死了，还要什么钱？莫不是又想拿钱去勾搭什么野女人吧！”牛桂花扯起嗓门冲三虎喊。

又是这句话，这是三虎这辈子听得最多的话。只要一提钱，总是这句，连他儿子听了都打抱不平，三虎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在路上遇到个女人都不敢搭话的，因为只要让桂花知道三虎今天和哪个女人说过话，必定又吵又闹，甚至打到人家门上去。三虎轻易不敢问桂花要钱，因为无论什么原因要钱，总有这句话等他。习惯了身无分文的三虎，都不知道有了钱该怎么花，连儿子私下给的零花钱都要交给桂花管。

8.

桃李小区。二虎家中。

三虎对着二虎的遗像念叨着：“二哥，我又空手看你来了，别怨我窝囊，她好就好，我无所谓。”

题记：

我在幽暗的锁妖塔里，孤独了三百年。

只为渡你一场生死浩劫。

当我日日坐于枯禅，等到这天来临，

幡然醒悟，你的劫数原是我啊。

一、红叶寺

竹林中燃着火一般的绯红，根根赤竹润泽如玉，直破云帛。一片红叶飘落，打碎的露珠，在轻缈的薄雾中，溅起几道星光。

当一只慌不择路，被道士追赶的小狐狸，误入这片红竹林后，一道强大的结界将竹林锁住。竹林内依旧飘着梵音，半天朱霞，星海如瀚。而竹林外早已恢复了往昔的幽深，葱郁的茂林悄然静谧。

红竹林的尽头，掩映着一座红叶寺。甩掉了蜀山派的牛鼻子老道，小狐狸坐在参天的古菩提上，摇晃着长长的尾巴。两只火红的耳朵，竖在清凉的月光里，凝神聆听着半叶唱出的每一句经文。

五十年前，自红叶寺住持圆寂后，半叶就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原本寺中只有他师徒二人，此后他成了最年轻的住持，也成了这寺中仅余的僧人。非他不想招揽僧众，而是师父早有训诫，红叶寺只渡有缘人，无缘者不得入其门。

五十年间，他在寺中日日期盼，将等待筑成了禅心。今夜，他嘴角挂着清浅微笑，一句句的经文，仿佛都是对着有缘人而道出，即便……即便他是一只狐狸。

正在半叶出神期间，一道火光从古树上跌落，惊飞了一丛萤火。小狐狸被蜀山道士的雷火蛊伤及肺腑，正在草丛里打着滚儿。

半叶将小狐狸抱入禅房，取出月魄冰晶，将一丝丝至阴寒气注入他体内。月魄是上古神物，可化解一切世间浊气。所以半叶才能不老不死，半人半仙。

高山流水遇知音，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小狐狸赤荼喜欢红叶寺，也喜欢半叶。它在世间孤独行走了两百年，寂寞是他眸中的颜色。当他在半叶眼中看到同样颜色的时候，他便决定长留寺中，何况外面有蜀山道士的穷追不舍，且以他的修为，是无法闯出这强大结界的。

寺中常年萦绕着一缕清微淡远的奇香，赤荼常常夜半时分，背对着苍穹碧落，不看星光，只凝视着半叶俊朗的眉宇，偷偷渡妖气给他。

他怕半叶老去，会离开人间，离开他。他不想再孤独徘徊，更怕寥落的寺中，只剩自己迎风萧瑟，寒冷荒芜。半叶是他心头唯一的暖，他怕今生仅有的一点温度，会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中，毕竟半叶是人，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

赤荼总以为，两百年间，半叶容貌未改，是他渡了妖气的缘故。在一月圆之夜，赤荼刚要为熟睡的半叶渡妖气，却被半叶突然将精气逆流进赤荼体内。

赤荼不知，半叶有月魄护体，所以才不老不死。月魄还可将妖气净化为精纯之气，于是，半叶才一直任由着赤荼。他将两百年间，被月魄所化的精纯之气全部逆入赤荼体内。

赤荼如今神清气朗，拥有的灵力，终于可以自由出入结界。于是他留了张字条给半叶，说是要游历山川。而半叶望向赤荼的背影，望着远古的星辰，他看到了三百年后，赤荼的宿命——锁妖塔内，精魂俱灭。

二、锁妖塔

他蓄起了长发，背起了长剑，成为了镇守锁妖塔的一位蜀山弟子。三百年间，他斩妖除魔，寸步不离锁妖塔。日夜守在这里，是护佑，也是窥探。

蕴含无穷灵力与巨大力量的锁妖塔，本是坚不可摧，凡是被禁锢塔内的妖，无一幸免，都将灰飞烟灭，永生不得再轮回转世。半叶怕终有一天，这六界之中，再也寻不回赤荼的一丝气息。

他恐惧被思念刺痛的荒冷，所以宁愿守着三百年的孤寂，也要找出可以损毁锁妖塔的机关。逆转天命，救出赤荼是他的执着，而这份执着是他三百年里，唯一的信念。

他日夜所思的，也不过是救出一个人，损毁一座塔。而这个信念，却足以令他万劫不复。可他殊不知，这一切都将到来的那日，他才悔不当初，这宿命啊，竟是自己惹下的祸根。

三百年前，赤荼因半叶，而得了精纯灵力。他留了字条，说是去游历山川，实则去了月溪谷。月魄本是一对，合在一起，便能涤荡混沌，吸纳天地之灵，永享神位。

当他拿着另一半月魄回到红叶寺时，半叶早已不知所踪，甚至连字条，都没留下半张。他辗转于六界之间，整整寻了他三百年，终于在锁妖塔找到了他。

赤荼不知，半叶早可飞升，他留下的原由，只因不舍得与赤荼分离。半叶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赤荼亦可飞升的那时。这天地之间，半叶只愿辟一幽处，与赤荼日日烹茶，夜夜对弈，无人惊扰，便赛过神仙。

半叶亦不知，赤荼进这锁妖塔，仅仅是为了寻自己。如果他不离开红叶寺，如果他能够等他……

锁妖塔中妖风阵阵，化妖水汹涌奔来。赤荼被塔中封印困住，只将另一半月魄递给了半叶。月魄的巨大灵力，摧毁了支撑塔底的七星盘龙柱。锁妖塔瞬间崩塌，被锁在塔中的妖灵四处逃遁。

半叶与赤荼也不知去向，踪迹难觅。

看那彷徨的落日，葬在风雨之中。

瞧那百世的情狂，折在花海深埋。

红叶寺里，你曾敲着木鱼，我曾念着你。

《一朵莲的记忆》

雨后的月光，有一种轻寒，一种温柔。晶莹剔透的露水，滚成珍珠，在层层叠叠的莲叶间滑落。如你的泪，滴嗒生响。

为你，绽一池旖旎。你踏着月光款款而来，一袭白衣，嫣然一笑，瘦了相思，一脉幽怀。你以诗为魂，以词为裳，氤氲而至，于悠远而古老的光阴里浅吟低唱。

为你，折一只纸船。将思念填满。里面一定有许多诗句，在无风的夜，驶向彼岸。你绽开层层洁白的花瓣，露珠滋润着花房，微风拂过，万籁俱寂，摇曳生姿。

为你，饮一壶相思。你温情的目光，是我内心的蛊。满酙你种的毒，一饮而尽。那蛊下肚，难以按下内心的澎湃。耳边的梵音响起，我成木成石，立于莲池哭泣。

为你，画一池星雨。柔柔的月光映着你的脸，满天布满星星，莲池里映着跳跃的影子，仿佛下了雨。我仔细凝望你的眼眸，拥着你洁白素衣，像一幅水墨画。在丹青和水雾中慢慢洇染，慢慢扩散。

为你，铺一帘月色。山寺的钟声渐行渐远，我诵唱梵音，佛意绵绵。静与止之间，我在你编织的薄梦里遨游，灵机一动，一眼便是千年万年。

为你，披一缕霞光。太阳出来之前，刽子手在磨刀，我在刀光剑影里挣扎，雨季过后，你释放一缕暗香，在紧紧抱着你的风中打望。

为你，植一颗红豆。你的眼眸流淌的泪，滴在莲心，每一滴凝成相思。你的花瓣在风中舒展，清香四逸，我在清晨打上一个结。

为你，许一世情长。梦浅缘深，你从唐诗宋词里走来，轻拈古韵。沐浴姣好夏风，用思念翻滚不安的波浪。叠一重又一重的相思，将花火深深藏在莲叶间，于你最近的距离，期待来生可以重逢。

为你，开一扇心窗。尘封的记忆，湮灭了旧时光的香荑。你凝神那一刻，我屏住呼吸，我听见池里的水波泛着涟漪。我感到时间都在睡去，夜变得温柔，听你娇羞地喃喃自语。

为你，拾一剪光阴。苔痕上的新绿没过了马蹄的声响，你盼望着，我骑白马而来，我抱着你一起欢歌，你的花瓣从梦里开出洁白。我慢慢烹煮时光，于你一任风雨兼程。

为你，化一双彩蝶。小木盒里的空气渐渐稀薄，风抽打着一节又一节阳光的铁链。鱼和飞鸟结伴，我慵懒地躺在你编织的茧里不肯出行。吐尽青绾，耗尽芳华，我轻舔翅膀，破茧而出。

为你，撷一片云朵。风声渐紧，花瓣凋落。有伤口的莲子，一碰触，就怀了心事。大滴的露水斑驳，含着云的忧郁，灌溉着叶子的边缘，将思念系在碧绿而快要干枯的径。

为你，放一盏小灯。莲池里的浮萍一漾一漾，我让箫音渡你过岸，在你的身边放一盏心灯，燃尽我的思念。将莲的心事对风儿说:莲的记忆是永远。

【相见洛阳又秋风】

　　世人谓我恋洛阳，其实只恋洛阳某。

　　洛阳几千年，繁华和沧桑。

　　我一个人的夜晚，随窗外的雨，想起一句诗来：

　　洛阳年少，风露秒檠，岁华如昔。

　　洛阳的城，染了几千年的朝霞与夕阳，斑驳和古老，浸透了青铜器的铭文。

　　厚重的泥土下，埋着古人，葬着文化，汩汩流淌的文化气息，在线装书、陶瓷和诗歌里，鼓瑟齐鸣。

　　可惜了，我没有一席灰蓝长衫，也没有油纸伞。

　　我行走的影子，总觉得打扰了这座城的清梦。

　　我想了几十年的洛阳城，在城墙根的茶座里，浓缩成一颗古老的树，一幅画，和一个端庄沏茶的女子。

　　坐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想起一句最好的词，留给这座城。

　　青砖白瓦，朱楼玉宇，遒劲老树，吟唱和戏曲，在高大的城门前，割裂了时光和记忆。三千年前的样子，也许就是今天这个姿态。

　　岁月留下的痕迹，看不到沧桑，只因厚重的城墙后面，万千的才俊，羽扇纶巾，笑语盈盈，随风而来。停在梧桐上，茶楼里，小船悠悠的渔歌里。

　　我在洛阳，遇到洛阳的女子。

　　婉约，窈窕身影，眸子像从伊河里取起的一瓢，清澈，透亮。

　　她问我，洛阳三千年，你爱哪一年？

　　我一时语塞，香山寺的那一年枫叶满山红；伊河载走了岸上几千禅语；白马寺的经书剃度了蝼蚁和苍生。而城门下，沙场归来的旌旗和将士，在一卷诏书里金戈铁马。

　　我回答不上来，三千年的洛阳，过往许是眷念，许是敬仰。许是龙门的菩提之所，许是后宫三千的花园，许是牡丹花外的长亭和驿站，许是灯火阑珊之上一轮明月朗照。

　　又或是，炊烟袅袅下，杜康和清茶的一席唱和。

　　我终究是没有回答，我是爱了洛阳的哪一年。

　　我来洛阳，终是做了一回书生。

　　没有书童和白马，没有铜钱和纸砚，像一叶小船，随风靠岸。

　　看了是烟花柳陌，听了是说书小唱，睡了是烟雨楼阁。倒是像一个闲人，细细听了泥土下古人长眠的气息，幽香如酒，锋利如刀。

　　一碗洛阳的杜康，在夜晚，一个人喝了，眼里就站着三千铁甲。

　　慷慨壮烈，酣畅淋漓。

　　友人说，有人砍了洛阳的根。

　　砍了洛阳的雅，和洛阳的魂。

　　见不了优雅站立的老树，却见了高楼和明晃晃的霓虹灯。朱楼变混泥土，茶社变赌场，文化变形式，文明变野蛮。

　　短浅的目光，让老树躺下，成一声叹息。站立的威严却成了一身狼狈，几千年的文化，急促地化成一封摇头晃脑的上表文稿。

　　也不怕，这地下震古烁今的几千名人，怒颜痛骂：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安敢窃洛城之魂，以盗粗鄙之名乎？

　　三日之后，我离了洛阳。

　　我带了一抔洛阳的土，带上洛阳几千年的杜康酒。

　　在万水千山之间，长歌作语，莫失莫忘。

　　我恋洛阳三千年，只在青山绿水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一

春风送暖，夜雨迎新，二月的微风来，细雨来，梁间呢喃的燕子也来。

转眼又是一年春。

物念转换之间，双泉河的冰已融化。

早晚还冷着，空气都唏嘘着，是因为冬还不舍得离去吗？

冰化得并不彻底。剩些固体的痕迹，被小心流动的水漂着。

在水流急切处，打着转儿。

它亦是不知要去往何方吗，还是它也在想，若是不能抵达梦中的地方，消融又何妨。

我，亦是一块在静水里漂泊的冰，因为遥不可及的惦念，只得在深流中打转

……

二

阳光出奇地好，河岸的垂柳，站得无比娇美。

它们将狭长的手臂伸展开，远远望去，已经有了阻挡不住的绿意。

待一两点雨欢快着来，那绿色愈发葱翠，在风里，在雨中，影影绰绰，如烟如幻。

一朵有着七种色彩的花，在雨中开了。

在彩虹花朵的下面，是两双欢快跑动的脚丫，一双属于青梅，一双属于竹马。

那年这月，是谁为谁擎起花伞，是谁，把一个绿色的梦，种到两个人的心间。

从此，见风就生长，遇雨便滋润。

多年以后，河流的样貌已变，堤岸上小小的足迹却被深深烙印，连带那年的绿柳，微风和细雨，一起被收在记忆里。

纵然时光流逝，清晰如昨……

三

有多少次，曾在细雨的河边并肩走过，又有多少次，因为等不到你而心慌失措。

成长是一张写有表情密码的信笺，不知何时，我已在上面写满了开心，忧郁，和一点点的惆怅。

问世界情为何物。

我不知情为何物，我只知道自己一心向着你，眼里再没有旁人。

我哭，我笑，我哭哭笑笑。

你远，你近，你远远近近。

我们笑着，闹着，喊着，深情对望着……

四

缘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弯弯绕绕，一路向前。

纵然在转角处有片刻的迟疑和停顿，很快又积蓄了力量奔涌向前。

我们在河流中行走，时而缓慢，时而急切。

我们的距离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

你有数不清的梦想。而我，若是心里存有一个梦，那便是与你安定地停泊。

我很想停下来，寻一处安静的港湾，从此过安稳的生活。

可你的目光，依旧望向远方。

那里有绚烂的灯火，还有一个如画中人般的姑娘……

五

爱是自私的。

我那么喜欢你，自然是不想与你分开。

爱又是无私的。

你本是蓝天下自由翱翔的鹰，天空是你的家，白云是你的梦。

既深爱着你，我又怎能阻了你的梦，将你的翅膀捆绑……

六

记忆中的竹马去了远方，青梅依旧守在故乡。

城市里的人和人没有距离，城市的路和灯都涂了颜色。

守着千年不变的月光，我依然是双泉河边的那棵杨柳，我的魂依然守在家乡。

我嫁人，生子，守着生养自己的故土。做双泉河边最朴素的女人。

只是偶尔，我会在三月春来的时候，于月上柳梢时，折一支记忆的柳笛，与孩子们讲青梅和竹马的故事。

奶奶奶奶，青梅是谁？

青梅呀，是一个很傻很傻的姑娘！

奶奶奶奶，竹马是谁？

竹马么，竹马是一个很帅很有才华的人……

小散文两组

　　总有一种情怀在千山万水之中

　　化身为一棵树

　　春花繁茂，秋叶静谧

　　 【左手繁华，右手沧桑】

　　某夜，夜宿古寺。

　　听了楞严经，也听了钟声。

　　而落叶扑落大地的叹息和哀婉，正如经中所说：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古寺在山上，如老僧，望着山下几千年前的河流，幽静，又孤寂。

　　山上四周皆是老树，翠柏几株，枫树三两。僧人不多，三个老僧，一个幼童。一口老钟，一面法鼓，经堂里却摆满了经书。

　　清贫，幽雅，却又如山石之厚重。

　　这一夜，我听见了老僧扫地的声音。

　　我也来到院里，拾起扫帚，扫起了院子。老僧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后来，老僧说，山上风大吗？我回答，还好。老僧又说，为何不睡？我放下扫帚，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回了一句：也许是落叶的声音太过哀婉。

　　老僧没有说话，拾起地上一片枫叶，递给我。说，三个月前，它如朝气，如今也是尘埃，而这地下的尘埃，如这枫叶，也是几千年。

　　我悟不了老僧的言外之意。老僧笑了一下说：还能半夜扫地，是好，也是不好。

　　老僧见我不解，幽幽说道：人生一半是拾起，一半是放下，你在拾起和放下之间，总有一种彷徨。

　　这一夜，我没有睡。

　　拾起和放下，我似乎在寻找一种平衡，许是信仰，许是理想。

　　然终究在某一个时刻，左手繁华，右手沧桑，而岁月却渐行渐远。我还是孤寂于苍茫大地之上，内无桑田，外无旷野。

　　曾经塞外孤雁，羌笛胡杨；江南小桥，扁舟两岸。

　　于此时，终究是春色空濛，尘埃满地。

　　过往的金戈铁马，长啸苍穹，终是拾不起岁月的重量。而放下，于我而言，或是皮囊之恶与神识之趣了。

　　也许，饮马归田，问寻山水，作一尘埃，或山泉。

　　那也能如一棵树，沐浴阳光，洒落阴凉了。

　　 【那一夜的雪】

　　我五岁丧母。

　　母亲的墓前，草木森森，斑驳的石碑上，青苔像一份思念和不甘，肆意地蔓延。

　　墓前的田野，早已荒芜，杂草和枯树，苍老恬静。

　　每次到母亲的墓前，大多都是除夕之前。那时候，深雪，冷土和寒风，让我的思念，徒增一些颤抖和愧疚。

　　母亲走时，是一个大雪之夜。

　　雪过膝盖，母亲孱弱的身躯躺在床上，病痛让她快要说不出话来。

　　父亲在外漂泊，不知母亲病重，只有我和才六个月大的弟弟陪伴在母亲床上。

　　弟弟太小，一直哇哇大哭，母亲知道儿子饿了，却已无力掀开衣服，给弟弟喂奶。母亲让我帮她掀开衣服，让弟弟含住奶头，却吸不出奶汁，弟弟又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叹息了一口气，眼泪就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就帮妈妈擦掉泪水，母亲试着用手抚摸我的头，抬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母亲走之前，用尽了所有力气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是哥哥，以后要照顾好弟弟，妈妈以后都不能陪着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母亲就走了。而弟弟还在拼命地吸着奶汁，那时的我，不知生死，以为母亲累了，睡着了，就安静地爬在母亲的身边，慢慢地睡去。

　　我在一片嘈杂和哭声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伯父抱在怀里。我惊恐地看着四周，看到很多邻居在房间里，看到弟弟早已被邻居抱着，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流泪。母亲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床上，眼角边好像还有未干的泪痕。我挣脱出伯父的怀抱，说要去抱抱妈妈，伯父努力地抱着我，哄我说：妈妈已经睡着了，我们不要打扰妈妈睡觉，我好像听懂了一样，就安静地在伯父的怀里。

　　那夜的雪，我现在想来，多了一些冷，多了一些白。

　　邻居把母亲的身体移到大院的木板上，平躺着，没有穿鞋，光着脚。

　　我从伯父的怀里挣脱下来，把火盆放到母亲的脚前，小伙伴问我做什么？我说妈妈光着脚，我在给妈妈烤脚。说完这句话，我又听到周围许多大人抽泣起来，悄悄地抹着眼泪。伯母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说等下就给你妈妈穿上新鞋子。

　　大约半夜三点，父亲终于回来了，满身雪泥，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许多人去拉父亲，却拉不起来，父亲的哭声惊醒了弟弟，弟弟又哭了起来，我也许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这样伤心地哭过，就跟着大哭起来。

　　这一夜，我见父亲憔悴了许多，眼里布满了血丝。

　　母亲下葬的那天，整个山庄早已被埋葬在纯白色的大雪里。

　　母亲躺在棺材里，我跪在雪地上。我恍惚地意识到，这一刻后，也许我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伯母抱着我来到母亲的遗体前，让我亲一下母亲，说以后就亲不到母亲了。我把小脸轻轻地挨到母亲的脸上，母亲的脸很冰冷，我轻轻地亲了一下母亲，就被伯母抱走了。

　　我记得伯母把我抱走的时候，我第一次嘶声裂肺地大哭起来。

　　看着母亲被棺材盖上，我扑到棺材上，死劲地捶打棺材，喊着要妈妈。伯母强行把我抱走，站到一边，我看着母亲被泥土一点一点地淹没，就紧紧都搂住伯母，大哭着要妈妈。

　　这么多年来，我对母亲生前的记忆，只有几个片段。而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夜母亲的泪，母亲的脚，以及大地上肆意飘飞的雪。

　　报恩经上说，父母之德，若地若天。

　　人生有思念，莫非故土、父母、子女和爱人，最为深切。我们每个人都有思念，而我思念，是我在墓前，母亲却在地里。

　　父母在，人生有归宿，纵然一吨粗茶淡饭，闲言碎语，却也是一份大爱。

　　这份大爱，厚如山河，重如乾坤。

哦，我们都在这里

　　作者：拂雪（代号）

　　◇◇

　　秋刚来，秋就凉了。

　　第一片叶子泛黄的时候，所有的树叶都开始悲伤起来。大雁在北方寄来信件，寻找南方可以栖居的湖泊，森林或村庄。

　　风急雨骤的夏日，吹响最后一声号角，就褪去了狂傲的衣妆，望着在江南烟雨里行走的秋，浅吟低唱，凄婉多愁，然后眷眷不舍，沉到土里。

　　清风入窗，菊黄噙霜，于是，一切都慢了下来。

　　◇◇

　　时光慢了，却又该我去见秦小姐了。

　　十年前，我在山上遇见秦小姐，她还是静如秋叶的女孩。在她父亲的坟前，明亮的眸子里，汪着一片秋湖，清澈而又哀伤。

　　山上的黄花遍地，弱小，在风里瑟瑟孱弱，如秦小姐清癯的身影。

　　那一年，秦小姐转身的一跪，惊得我泪眼婆娑，从此我们约定，每年秋天，我们走遍山岗，对望黄花。黄昏之时，教她写诗，教我劈柴。

　　那时，她说，她喜欢诗，却不知道诗在哪里。

　　我说，在漫山遍野的黄花里，在你母亲的饭菜里，在栅栏围着的菜园里，在刚从山岗飞过去的风里，在你看到的冁然和青绿里，在你听到的哀婉和耽悦里。

　　她写给我的第一句诗歌是：你穿白衬衣的样子，像极了我梦见的父亲。我笑了，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女孩子最纯白的诗句，在这个满山落叶的秋天里，我被这一句话震得胸口发热。

　　那一年，秦小姐才十二岁。

　　她父亲的坟，在半山腰，她守着炊烟，守着母亲的早出晚归。守着某一天从这山上，走到山下，走出她能望见的最远的一座山。

　　◇◇

　　还未到秋之前，我去了一趟北方。

　　我见到了秦小姐，她在北方的一所大学里。她见到我的一瞬，就惊愣了。她羞赧的样子，恰如桃花嫣红的第一片。

　　她知我不喜闹市，知我喜欢北方的野。她努力而殷勤地寻找着这份野，然而终究没有遇见那一份粗犷，最后在一个胡同的木楼咖啡馆里，卡布基诺和蓝山，在古铜色的木桌上，悄寂地传递中久违的熟悉与陌生，好像知道山那边还有一座山，还有一座茅屋。

　　她说，先生特意来看我么？我说，怎么叫我先生了？她笑了，却没有说话。我说，那我也可以叫你先生。

　　她惊讶地杵在那里，先生怎么也这样叫我？我说，钟书先生叫杨绛也叫先生呢！她一下就羞臊了。我突然明白过来，忙说，大家都叫杨绛先生。

　　夜深时，我送她回了学校。她走后的那条街，弥漫着年少芳华的清香。

　　一滴雨落下，落到尘埃里。

　　而我总觉得，这一滴雨，应是来自遥远的半山腰，来自那片黄花堆积的山岗上。

　　◇◇

　　她父亲离开的第六年，她母亲也静静地躺在山岗上了。

　　我参加了那一场悲怆的葬礼。

　　我写了悼词，写尽了秦小姐所有的哀伤，把山岗所有的哀嚎都写了。她母亲走后，只剩下她和村子里一群质朴的人，讨论着她她的未来。

　　她没有哭泣，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知道那清澈的眸子里，藏着对我的轸望。她爱诗，她爱每一个生灵，爱桃花绽放的嫣红，又喜梨花满树的雪白，更期盼着越过山岗，越过大河，去安放纯洁善良的灵魂。

　　我说，秦小姐要读书，她读书，我负责。院里一片静默。

　　那一夜，我陪她在院子里坐了一夜，一句话也没有说。

　　天色微亮时，她说了第一句话，你送我读书，我嫁给你。

　　这是秦小姐想了一夜的话，我听出这话里，带着悲壮，勇气和羞涩。我断然拒绝了她。

　　下山前，我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要嫁给我，三十年后再说，现在，你只写好你这首美丽质朴的诗歌。

　　她站在山上，把清风送我，把满山的黄花送我，把山泉送我。

　　我把这些纯朴的芳华，带到诗歌中的某一节，某一句，或某一个字里。

　　◇◇

　　尘世里所有的遇见，都是深缘。

　　我在北方的城市里遇见秦小姐时，她已经给我写了八十六首诗歌了。

　　这些诗歌里，有梳妆，有蹙眉，有低叹，有热忱，还有山里青草的青涩。有静静的顿河，有卡夫卡，有张爱玲和芳华影视里的独舞。

　　这是一个芳草葳蕤的小园，秦小姐的芳华，是蝴蝶，也是清风。

　　◇◇

　　八十六首诗歌，我读了。

　　我只回了一句：侬的江南是杏花烟雨，我的石桥，已是青苔十万。

　　她没有明白，我说，我结婚了。

　　第十一天，我收到一封书信，里面只夹着一丝青丝，一丝白发。

　　第十六天，我又收到一封书信，信里只写了一句：三十年。

　　那一夜，我第一次烂醉如泥。

　　◇◇

　　北方的秋，总是有些苍白。

　　风里的尘沙和夜里的街灯，像秋天的序和跋，一节艾怨，一节轻暖。

　　这一次，我们没有说三十年，没也没有说到诗歌，甚至没有提到半山腰的黄花和飞鸟，我们没有回忆过往。

　　我们只是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风，看着窗外高楼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我独自坐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微亮，我就离开了。

　　她在电话里哭泣着说，我买了最好的茯苓夹饼，在楼下，等你好久。

　　我叹息一声，挂了电话，我知道此时的秦小姐，孤独地站在楼下，眼泛泪花。

　　如那一次，我接她下山时，她回望山上的那一眼，那里有青草，有黄花，有坟墓，还有风在山岗上乱跑。

　　◇◇

　　我收到她第九十二首诗歌的时，是张爱玲的诞辰。

　　那首我们一起朗读过的诗句在耳边响起：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哦，你也在这里吗？”

　　第九十二诗歌里，只有一句话：哦，你在哪里？

　　◇◇

　　我在杏花烟雨的小镇里。

　　我在千年的石桥上，在乌衣巷口的夕阳下，在辋川庄的梨花树下。

　　在易安居士的芦苇丛里，在尘埃里，在菩提上，在恒河里。

　　我在独自守望着山那边扑面而来的万道霞光，我在人海里模仿着惊鸿一瞥。

　　我长衣一件，青丝千缕，在黄河边下跪。

　　◇◇

　　秦小姐说，哦，那我也要来这里。

　　我说，我已经离开了。

　　而现在，我在粗茶淡饭里，在烟火色里捕捉粮食、水和生活必须的一切仪式感。在苍茫的人海中寻找臃肿而满脸横肉的胖子。哦，他是我的上帝，我盯着他的衣袋很久了。

　　秦小姐说，哦，那我也来。

　　我撕碎了这些现实斑驳的文字，静静地写了了一句：我已经死了。

　　很久以后，她说，我也去。

　　◇◇

　　我不是金岳霖，不是胡兰成。

　　我不是赵四小姐苦苦守候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元稹。

　　秦小姐说，她是一滴胭脂泪，已经洒落我的白衬衫。

　　我只好把自己当成一壶酒，醉后忘记芳华，记不起尘世。

　　◇◇

　　秦小姐还在北方的学堂里朝花夕拾。

　　我在南方的城市里望着万家灯火。

　　哦，六十年，也许到那一天，她在坟前，我在墓里。

　　也许，那时她的红尘是烟火，我的生命是菩提。

　　如果还能白发对青丝，那就坐下来，煮一杯茶，喝到黄昏。

　　如果还能写上一句诗，那应该是：哦，我们都在这里。

【见雪】

犹恐深夜至，深夜雪忽来。

五年前，去过一次终南山，半夜时，我听见雪的声音，在茅屋外面，安静地洒落着冷，以及清冷的身影。

我和叫不归的隐士，坐在茅庐里，喝着茶，见雪突然就在身前，那一刻，我们都寂寥了。

终南的雪，像终南的禅，没有红尘的爱，没有人间的恨，似乎带着一点安然，寻找人们的惊叹，或者，一份不矫揉造作的诗词，几百年后，书中那一份淡然的影子，一些赞许的声音，她就知足了，就走了。

终南的茅屋外，雪看见了我，眼里若有了惊喜，似乎在回忆什么，像遇到一个故人。她轻轻地坐在茶几旁，不说话，只是静静陪我一小会，然后就走了。

我只觉得她如同这终南十万的禅，如一个故人，安静地来，安静地走，想起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就彼此在心里说一句：你好。

半夜时，我走到茅屋外，朦胧的十万大山，落下一些白和冷，她就走了。雪白大地上，我看见她滑落的泪，划伤了她的胭脂和容颜。

我知道她不舍，我知道人间的含义，或清冷，或高傲，而她最美的舞姿里，孤独的灵魂，早已片片成伤。

【风过小院】

南山上，有庭院，有柴门，门外是一片梨花，正怒放着。

煮一壶茶，茶里放几片梨花，茶色就变得清丽起来。

黄昏时，茅屋里几缕凌乱的炊烟，妖娆而出。炊烟里，有一丝风，从山野、或许是山谷深处吹来，轻柔地落在衣上，树上。她惊觉我知道了她的心事，于是急忙转身，一脸娇羞，却又冒失地撞在树的怀里。那棵老树，满是尘埃的脸，仿佛清爽了几许。

我取来一叠竹碗，酌半碗茶，先闻闻那茶里的梨花香。香气里，有风带来的山野味道。品一口这样茶，然后闭着眼，听清风从耳边拂过，微笑着，然后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起身，去那梨花树下，依在树上，想几句词，看满山的从容和清雅，突然就觉得，这时光，原来这么清丽脱俗。

【花谢时】

秋已到了。

花的离别，又唱起了惆怅。

最怕听到这惆怅的声音，最怕看到这寂寞的离别。

出门时，一朵啜泣的、带着伤的花落在衣衫上，那眷恋的目光里，一些不忍，一些叹息。

我拂去她身上的尘，她停止了抽泣，变得苍老和些许固执的优雅。这份苍老和优雅里，藏着坚卓和姿望，叫人不忍去对视。我无法用语言去安慰，但总觉得一伸手之间，便是一把利刃，刺入她心脏最痛的部分，扰乱了最后的宁静。

我把她放在手心里，尽量走到蔓草丛生的地方，轻地的把她放下，放在野草的梦里，把她那份对生命的至望藏在山野里，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放下她后，我急忙转身，匆匆地离开，我不忍看她那强忍泪水的姿颜，虽然我知道，在我离开后，她会选择静翳，然后低到尘埃里。

总是有些不舍，在离别的驿站，含着泪，唱着天涯。

【空谷】

清风入幽谷。

幽谷内，鸟宿古木，虫鸣乱石，山泉流淌。樵夫在森林里晃荡，一声山调，一声吆喝，幽旷的山野里，山茶花开了，延龄草爬在湿润的山石上，阳光从叶缝中挤进来，慵困地躺在地上。

空谷里，树木成长的声音，破空而来，喧阗，诡秘。空寂的山谷里，某一时刻，有一种声音，似哭诉，似哀怨，似千军万马横空而来，突然嘎然而止，一切回归孤寂。

这份孤寂，非山僧不可苦守，非隐士不可窥探。择一山谷而幽居，也许是守了空谷之清雅，也许是参了一份山的禅。

山深说禅语，万物即佛身。

【北雁回】

月上阑干，煮酒的时间到了。

这个时候，虽然有些凄清，但被明月偷窥了的心思，一杯酒就一句久违，酒里盛满的，也是一份思念。

一抹海棠红落地的时候，楼台西角，一行大雁就回来了。

大雁来时，我正读着青卷，看见她时，我手足无措。羞红落在脸上，沾满了一脸胭脂。

于是，我静坐在楼台上，让归雁的声音随着清冽的月光注入酒杯里，酒杯里的归期，如我的相思，浓馥满怀。

雁过了，身影于空中滑过，雁声里，洒落我要的北方，北方的雪，北方的人，北方守在窗前盈盈泪目的影子。

她走后，我蓦然恍悟，归雁来时的夜晚，就是约定的归期，一杯酒，一片月色。

你在北，我在南。

【芭蕉夜雨时】

庭院，小桥，乱石上的青苔已经很绿了。

深夜，人没有睡熟，书零乱的散落在枕边。雨来了，零星的击打着窗户。起身，推开窗，不见雨，只听到一阵轻柔的声音传来，如灯花滴落。我推开窗，望着轻柔的雨，伸出手，让她在手里，一起融化这夜的滞寂。

芭蕉微微摆动了身躯，一抹绿，睡着轻柔的雨，滚落地上。我转身坐在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没有看，只觉得这时候，应该要一本书，让书里的诗词惊醒，这深夜的雨，这芭蕉的绿，浅浅唱来，然后缓缓离开。

一滴雨落在书本上，慢慢浸润开来，我突然惊觉，李商隐已经来了。

就在窗外。

【长埙】

某时在山野，听见埙，听见原始的部落，在黄河流域，沿河而下。

刀耕火种的日子，一头扎进深褐色的泥土，吮吸阳光与雨露。村民盘腿在田野上，青衣麻鞋，一声埙，就是一声休憩的号角。

黄河部落的黎民，跪拜在黄土地上，拿出酒，花朵和水，召唤着神灵的庇护，风调雨顺，粮食满仓，妻贤子贵。

这时的画面是虔诚，是祷告，忘却战火和逃难，忘却残垣和断壁，故土和家园，在仰天唱和的祷告里，夕阳，流水和先辈，青山茫茫，流水涛涛。

我的埙里，一匹马，一片黄沙，一个人，望大漠落日，战孤城山河，长啸天下，何须封侯。

此时，鲜花漫天，狼烟四起。我的埙里，悲壮和空寂，皆是般若。

【醉忆红尘】

夜幕下的风呻吟着，烟霭氤氲

错落的杯盏凌乱在睡榻前

浮动暗香，酡颜似画

伊醉了，醉与新月的温柔里

醉与十丈

红尘

【这就是专业】

伊临风而立，衣袂素然

长安新铸的剑里有炙烈的温柔

灼然天色，燎红了枫

烧乱了群山

快披星月，速跋山河，

当侠士涉水而来

蒹葭河畔，有美伊人

【老夫】

不自生者长生

思无邪者无邪

你藏身天下

你骑着牦牛

万人如国，千夫所指

只余唇边狡黠的笑

【小包子】

肉香，在曲径幽篁里

激荡

皮囊，在兰亭墨笔里

消瘦

路边的走狗扶醉

你恋的

却是飞翔的青鸟

【无心】

心，躲入云中

风入星怀

谁温暖了 四季的苍狗

你趴在浸满雪色的墙头

说，我不说

【明】

剑，离鞘而鸣

弓，镇弦而不惊

你折下烽火台边的柳

却忘记

诸侯已沉睡千年

【丽】

西施的心脏在右

你的芊芊素指向南

诺大的江山我看了又看

入画的渭水黄山相依

美人，

请你为我斟满这杯酒

【苏若愚】

萤火虫在旷野飞

啄木鸟在林间藏食

你看了看远处倾天的海浪

想，

如果我会飞就好啦

【初明】

风裹着残露

便裹挟了整个秋天

雨湿了芭蕉

便淋漓了整个江山

你望了望江上的孤舟

不说话

【魂兮】

你是光的魅影

夜的魂魄

当长出落阳的余晖做翅膀

醉梦里迷失的

是天空

【板砖】

邯郸学步的孩童已经三岁

拍着板砖，自赤色的森森高楼

新雪的白，白了新月

清风的轻，轻了柔肠

【红尘二蛋】

刺客无名，迸射出鲜血

凌然如冬雪暗香下的花朵

一挂看江山，十步太久

红尘太远

二二，不疼

【笨小蛋】

织女如织，银汉昭昭

晨雾轻舒薄臂，

可以睇进最亮的北斗

苍穹的俯瞰下

我是谁

【乌龙团】

子弹上膛，炮声共鸣

贴近的心脏和枪一样会响

死守的阵地这么远了

鏖战

每一夜都是闪电

【阿渡】

夜色的渡口无人问津

远处灰色的灯塔明灭隐暗

船舶已远

骇浪惊到海贼的枪炮

渔村的孩童说

亲爱，我已长大

【夜听泉】

月夜，

有美临水照衣

风吹皱了水面，吹乱了素发

伊拾叶掬清泉

听得霜语：你再不来

我就要刮风了

【夜静风】

项羽说，看我扛

刘备说，看我哭

刘邦说，看我匪

曹操说，看我观海

你说：看我做安静的美男子

【夜影寒】

鱼龙在舞，

董永折了整个人间的柳

龙女布雨，

哪吒倾了整个海的水

影子悄悄对风说

我的爱，在本尊那

 

 

 

 

安利一首歌，陈慧娴《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的小时候听的第一首音乐不是如今宝宝儿歌“宝宝清晨起得早”“门前大桥下”这些。

 

我们小时候听电台的音乐。尚小时陪老大人听剧，那是我是膝前唯一孙辈，老大人很有耐心，尤记得老大人边听边给我讲解雨打芭蕉的转折与意境。后来流行港台音乐，老大人时常听邓丽君的歌，因此广播邓丽君逝世的那刻，老大人放下手工，叹一声，说了两个字“绝响”而我当时并不知绝响是何意。

 

再长大些懂得挑选听香港的流行音乐。如果说我们吃奶的时候便将汉语文字和着奶水一起饮下，离不开的母语环境使得我们内心对中华文化有深深依恋，音乐亦然。纵使来路这么多年，听过各式各样的音乐，附过各式各样的风雅，蓦一回首，母语最亲切。

 

《人生何处不相逢》便是时隔多年，再次重听撞入耳边的天籁。

 

我们拜师学艺的第一课，老师傅与父亲一起喝茶，说：拳法使得再好，那一份敬重之心要有的。小时候顽劣，师傅与弟弟对拳时膝盖被踢的通红，我只在旁边笑的无忌。无独有偶，后来琴师亦说：技巧再满分，那一份郑重之心还是要有的。这句话令得时光便这般与旧时重叠，想起小时的老师，想起不懂事的少年。不管是老拳师还是老琴师，他们均是殷殷地表达行一事须有对一事的郑重和诚意。《人生何处不相逢》起首第一句歌词，便令听者听出满满的诚意。至此，这首歌正好唱到：你我在重叠那一刹，顷刻各一方。旧时与此刻的重叠，恰是对成长的宽容，亦是对过去的缓和吧。

 

多年前有个朋友很是无奈地建议不要把任何是非对错都交给时间，好像时间能摆平一切。当时我哑口无言，待后来她转身，某一日听到这歌词，默默承受际遇，如果某月某日共聚可重拾往事。竟是一愣，纵使伊人远去，我亦当此时此刻重拾了共同的往事。

 

想到去年出差入住黄金海岸，黄昏望着海湾，今年因疫情影响工作生活的思考发生极大变动，想到的依然是这首歌“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烟彼岸”彼时黄金海岸，此刻烽烟彼岸，如果代指某年之前的平顺，历经死别生离已是彼岸。人生何处不相逢，人生处处有相逢，不是此岸便是彼岸，纵使告别或永别，总有以前的心境与事物在今时今日极为相似地忆起。这张专辑名《秋色》共选10首歌，都是老歌，偶尔翻出来听听，能令人想起尚处收藏唱片的年代，那是白衣飘飘的年代。

 

待我理解“绝响”之字面意思，是读到《临江仙慢》钦谱注此是孤调，平仄无可校对处。霎时心头漫上荒凉，孤调，无可校对，连续发力的两个词组，不知是文人的卖弄新愁，亦或这词牌静立一隅，无人再复填？一阵默然后想到先祖父叹息“绝响”，当时无人知他感慨，等到恍惚想来，已是人间方外。  后来，再遇此词牌是听老师讲课，此词颇有一唱三叹之感，很是适合起伏的心情，乍悲乍喜的意境。至此，试填一首。

 

临江仙慢。秋色

 

近二十年矣。短歌旧曲，秋色彷徨？秋来也、秋来白露披霜。沧桑。慨帘倦客、南飞雁，浅饰浮光。应无恙、恣影同歌舞，一奠神伤。

 

能忘？几灯暮色，琴外三叠铿锵。数声低，君问别后思量。长长。记天如染、溪如碧，难浣衣裳。青衫冷、炙酒收残月，犹奠壶浆。

 

 

 

 

四季歌

题记——红日微风吹幼苗，云外归鸟知春晓，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

春

是梦里连天的桃之夭夭

是断了红线的经年心伤

早已忘却

我们曾有过的誓言

每一个孤独的深夜

只有风在提醒：

梦醒是凄冷，雪泥历历，人事茫茫。碧桃在、年年岁岁留香。红妆。念魂断处，东风悄、乱了鸳鸯。流年逝，看月明花簇，唯泪千行。

初窗。珠帘半卷，寒夜灯映清霜。恨新来、赢得病酒心伤。何徨。怯当年约，青山远、按捺思量。离愁绪，怕故人长诀，还自相亡。

夏

是远去少年的执拗痴狂

是别后不知的不悔追寻

不曾想过

如果再不能相逢

我们会变成什么模样

终于还是失去了你

只有清冷的影子在唱：

孑立对萤火，曳光点点，青影重重。少年事、幽栖仰问苍穹。相逢。有痴绝意，成殇念、付与飞鸿。花归去，怨夜长笺短，难抑情浓。

西风。翻吹寂寞，庭外闲过孤松。漫相思、清句且共愁同。迷蒙。忆黄花旧，秋寒早、唱彻惊蛩。终憔悴，是别离生死，何处芳踪？

秋

是前生无意留下的缘分

是今世相濡以沫的深情

阳关之外

相拥而行的身影

凝成永难忘怀的无双心愿

在那遥远而宁静的地方

常有琵琶乐响：

玉露染枫韵，暮云冉冉，丹叶层层。晚风骤、琵琶乍起无声。亭亭。正颜色好，佳期梦、似雾轻盈。前缘累，卷乱花狂絮，遥望双星。

空灵。谁人只羡，千古修道长生。涤凡尘、怀抱夙念难宁。深情。惜离愁久，残魂散、满目伶仃。阳关外，赏水沉烟淡，疏落青灯。

冬

是永不能弥补的无奈遗憾

是有口难开的擦肩而过

可就算知道

爱上的只是一个错误

依然戒不掉这能噬骨的毒

天涯咫尺不相见

只听见海潮的浪涛

一遍又一遍：

白雪舞枯树，旷原瑟瑟，歧路萧萧。不堪记、因何怅立中宵？空烧。叹花有泪，云无意、绮梦虚飘。浮生念，错彩丝千缕，遮断今朝。

霜刀。痴心欲碎，寒月孤影相邀。误芳华、微雨几度魂销。煎熬。问思何极，情何物、看取蓝桥。秋风尽，愿此时归去，滨海听潮。

轮回

是同根生的树枝，却无法超越生死

是相依相伴的长情，却不是无法替代的唯一

那些血色过往

我们都将抛去：

几许晚霞醉，黛山隐隐，苍水悠悠。一帘雨、疏云挂在梢头。香丘。寄心上语，鸳鸯字、独上西楼。眉尖蹙，诵暮钟晨鼓，情也难休。

残秋。金英过后，风露吹彻南洲。向人间、清绝惹动新愁。凝眸。奈春华老，思无据、碧泪潸流。从今矣，愧落花时节，余恨相酬。

【秋风清】

烟雨深处，一缕秋风隐匿秋日私语江南小巷的消瘦。

最怕听见这花开的声音，最怕看见这惆怅寂寞的离别。

空气里氤氲着菊花香气，悠悠而来，休于静，止于动。那些透过篱笆斑驳的流光清影，落在书苑的青苔上，忽明忽暗，漾起色彩缤纷的花事。

烟光袅袅婷婷，散去又聚拢，那些深浅致极互相辉映，一不小心就隔了经年。

“采菊东篱，悠悠南山。”此时的画面一次次撞击跳跃的音符，慢慢扩散，流淌出一首歌。

却忆当年，同样东篱下，一袭白衣自万水千山之外打马归来，风尘至，烟云密，君相逢。

来不及抬眸看你的诧异，我面如桃花，秋水含情，纤指素弦在水意倏然的弦上，流光飞溅，惊起片片花瓣。

你采一朵菊花戴在我长发如瀑的发间，清眸流转，羞红夕阳下红红的思念。

轻绾绿鬓，你在我的眉心点一朵梅花，你心里住着一个如梅的女子，在东篱下，在兰亭间，书尽温暖，软语呢喃。

人生若只如初见。从相遇相爱相依，月圆月缺，时光散尽，老去容颜。时常怀念如初见时的那般美好，那般憧憬，那般柔情。

以为这是一世了，我折叠了所有时间，为你青梅煮酒，拂琴而兴，烹煮香茗。

秋尽时，白衫已杳。

我用枫叶做成书笺，在和你相遇的兰亭下，东篱旁，一颗思念的灵魂在游离。

公元431年秋，一个叫若梅的女子离世。

带着相思，带着惆怅，带着遗憾带着那年的月光和对未来的向往，把情深深的埋葬。

【山居】

轻风入山谷，你在繁华深处。

寻一处临水的地方幽居，守候那花开的淡雅，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山谷内，倦鸟归林，虫鸣石响，山泉和鸣。一派勃勃生机。古木上的青藤倔强地向上，延龄草栖息在山石上，阳光慵懒地从叶片上挤进来，探着头伸向远方。

久在深山隐居竟然忘了时间，去年的乳燕还会飞来吗？意兰忐忑不安地望着它飞来的方向。

寂寞的风吹干兰叶，瘦小的花瓣努力释放暗香。吹动远处的树呜呜呜呜作响。老旧的门窗，破旧的墙，随着风吱吱鸣响。

终于按捺不住冲出木门，有一种恐惧袭上心头。如果你迷路？如果你客死他乡？人去楼空，燕去不返，这应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都说山水可以清心，云林深处，沉浸在山水中心情自然豁达明朗。

在月色下泡一壶茶，让不经意的往事在氤氲的茶烟中，渐行渐远，慢慢飘散。

铺宣临案，你的灵魂在笔尖游走，片刻间一幅浓墨渲染的山水图跃然纸上。

大自然的灵力赋予山水勃勃生机，看清风浪月，听白云静水。你深刻体悟参禅的乐趣。

意兰一个坐在红尘渡口的女子。

浅浅醉，不如归去

——且把浮名，换做浅斟浅吟轻唱。

离别渡口，寒蝉嘶哑出长长的凄切。

薄暮时分，天边云霞给天空镶上了金色的边。

刚刚下过一场雨，长亭旁边，竹叶青翠欲滴。

再饮一杯酒，坐中两人想说些什么话语，先红了眼圈。

岸边停着一艘小船，船上的人再三催促启程，男子握着女子的手，细细相看，女子低下头，无声啜泣。

这一去有千里之遥，不知他日何时才能相见？

男子握着女子的手，再三叮咛，女子用衣袖拂拭眼角的泪滴，轻轻点了点头。

暮色渐沉，烟波浩渺，深秋的风吹着，伤了这场离别。

再饮一杯酒，男子登上了船，女子站在岸边，依然在哭泣。

风扬起了帆，渐渐远离岸边。

男子回到船舱，昏昏欲睡。

两岸杨柳低垂，天上一轮弯月如钩。

船在黑夜里穿行，酒意渐沉。

清晨一阵凉风，萧瑟寒意袭来，男子起身披衣而坐，起身来到船头。

天有些蒙蒙亮，一弯残月还未退去，淡淡挂在天边。

醉意被凉风吹得清醒，站在船头，此地何处？遥遥江水望不到边。

不知家里的女子昨夜是否睡得安好?

晨风里，思念漫起。

想想如此这般，要功名何用？

倘若用长久的离别才能换来功成名就，那不如就在田间，南山下，与知心人采菊。

等菊花黄了的时候，再泡上一杯菊花酒。

如此一想，男子嘴边有了笑意。

回到船舱，男子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耳边歌声在回绕，女子面容似乎出现在男子眼前。

那是一个水乡秋日，女子着摇小船去荷塘里采摘莲蓬，男子正巧从岸边路过，被歌声吸引。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阳光下，女子的脸庞映着水波，好看生动。

自此之后，种种回环曲折，相识相知。

真想让岁月静好如秋天的水波，深邃幽绿，平静安好。

只是功名利禄谁又绕得开？为了家人的期望，为了日后的前程，男子只好离开家乡，沿水路北上。

临别时的酒，像秋风一般凉。

不想饮，又不得不饮。

那些叮咛的话语，在梦里来来去去。

深夜男子的梦里，女子身影挥之不去。

莲叶，小船，女子的歌声，以及低头啜泣的模样。

都映在男子酒杯里。

“浅浅醉，浅浅醉。。。。。。不如归去。”男子喃喃自语。

◇◆序·烽烟◆◇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凉

只是沉重的脚步，孤独地响

呜咽着

是埙的思念，和风的苍茫

抱琵琶的少女

低眉不语

袅娜生香

走过，寂静的宫廷

◇◆壹·和亲◆◇

月光寂寂，雕梁画栋的屋宇

人影绰绰

远离一切希望

冰冷的水，浸透

仿佛一生都是如此

仿佛前世也是如此

无止尽的等待，还有欺凌

谁都惧怕，突然降临的天命

那远方塞外的朔风，凋零鲜花的飞雪

可我毅然前行

孤孤单单，毫不迟疑

走向剑拔弩张的金銮大殿

那么轻盈，优雅

就像是，洁白无暇的羽毛

悄然落在每一个人心上

是她？

是她！

悔恨和惊喜一同发出声音

我的身姿

花一般绚丽绽放

◇◆贰·出塞◆◇

那千万年吹过的风

卷起故乡的土

一路向北，向北

南方温暖的气息，花红与柳绿

已变成遥远的记忆

有个声音，伴着暗哑的胡琴

在心中歌唱：

着尽汉宫衣

心知更不归

欲问塞南事

年年鸿雁飞

又一次回眸，一滴泪落下

化作大漠落日下，眺望的身影

何处传来溪水声

盛装的少女踩水而来，打闹嬉戏

可欢乐是短暂

胡人的铁骑踏过

我在满目疮痍中惊醒

是梦？非梦？

最后掬一把乡土

再看一眼吧，再看一眼

那是家乡，生我育我的家乡

纵然再也不能归去

也不忍它遭受战火摧残

◇◆叁·贺婚◆◇

欢快的乐舞响彻夜空

劫掠归来的胡人

是我婚礼最意外的贺仪

乐音在愤怒中消逝

眼前变得黑暗

我曾期望着

种下一粒种子

就会变成参天大树

可是啊，这恼人的夜晚

只有曾经的我与我对话

来到这里，是可笑的谎言

是无耻的欺骗

和平不曾到来，胡人和汉人

仍然延续了千百年来的厮杀

然而，你不允许

你说，胡汉一家是

世世代代遵守的诺言

从今夜开始，没人可以例外

我看到

草原生机勃勃的绿色

像极了，故乡的烟柳

◇◆肆·宁边◆◇

瘟疫带着恐怖降临

得意地宣告，死亡即将统治草原

我如何能让它得逞？

争分夺秒，我从它手里抢回生命

却把你遗失在王座

你走了，安详地闭眼

你走了，带走我深深的眷恋

我在梦中追逐你的影子

却无法摆脱现实的重任

时光不会忘记

来到这里的意义

你不曾走完的路，我替你走

而我们，终将重逢

在岁月轮回的年轮

◇◆尾声·共荣◆◇

白发的人啊，张开双眼

抱琵琶的少女倏忽走过

那无数孤单的日与夜啊

交织成清晨亘古的霞光

少女展开微笑，倾听

幽谧的水面有鸟儿鸣叫：

有一支歌，唱过就不敢再唱

有一个人，遇见就不想分离

有一片天空，飞过就会留下痕迹

有一种人生，经历就从不会后悔

这结局，是喜悦，欢笑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