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云天飏的视线越过鸷猛如隼的云梓衡,看向已退至炉边高台上的尹绣凌,沉声道:“跟我走!”
尹绣凌咬咬唇,坚定地说:“不!”
云天飏眼色一厉,低沉的声线像把利剑,直直刺向站在高台上的尹绣凌:“跟我走,说过不要背叛我!”
尹绣凌浑身一抖,手扶着高台上的铁栅。手指粗细的铁栅已经被炉火烤得烫手,可她还是觉得有股冷冽的气息,穿腑入肺。
“有我在,别想带走她!”云梓衡一抖手中长剑,寒热交裹,迫面而来,有说不出的难受。
云天飏狭长凤眼一凛,随即不屑地一笑:“就凭你,能保护得了她吗?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铸剑庐外,云天煜已经带着庄丁冲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云梓衡一错愕时,云天煜朗声接道:“二哥,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纵容她?”
云天飏并不理会,低声道:“绣凌,今日唯有我能保全你。快快随我离开这里。”尹绣凌后退一步,已经到了高台尽头。下面,就是烧得红彤彤的炉火。“不。”她依然摇着头。
“二哥,你竟然与金国奸细私通,泄我铸剑秘术,致使金人铁蹄踏碎我大好河山!”云天煜激愤地喝道,却并不迈进铸剑庐半步。
“金国人?”云梓衡疑惑地回头看一眼站在高台上的尹绣凌,一身翠绿的衫子,被铸剑庐顶泄下的月光罩住,水洗一般的碧色。
云天煜大声说道:“没错,大哥,这个女人是金国奸细!来我们舞云庄的目的就是为了盗取我们的铸剑秘术,快把她抓起来。”
“是这样吗?”云梓衡抬起头木木地问。“大哥,千真万确,你快点出来。”云天雪急得想冲进铸剑庐,却被云叔一把拉住。
尹绣凌一扬头,脆声答道:“是,我是金国云凌公主,来中原就是为了得到你们的铸剑秘术!如今舞云庄的铸剑术已经传到我的家乡,你们,都将成为我完颜家族的奴隶!”
云梓衡看着眼前的尹绣凌,一洗过去楚楚可怜之色,站在高高的铸剑台上,骄傲得如同一只云间白鹤。那些个舞云台上夜夜哭泣的夜晚,仿佛和眼前人一样变得那样不真实。他用力眨眨眼,好像还是看不清她的眉眼,如同过去无数次,她远远站在金黄色的爬地菊丛中一样。
云天煜在外面喝道:“大哥、二哥,还不快把这个女人抓起来!难道你们想背叛舞云庄!”
云天飏轩眉一扬,伸手自怀中取中一物,似笑非笑地看着尹绣凌:“铸剑之法并没泄露,她现在不是金国的云凌公主,而是我舞云庄主的夫人——尹绣凌!”
站在高台上的尹绣凌看清楚云天飏手中那块素绢,的确是去年传给金国铁骑自己的同胞异母哥哥完颜桢的那幅,上面华彩夺目,绣的正是点苍奇山异景。翻过来,双面绣的正是舞云庄不传之秘——铸剑之法。她颤抖着手指向云天飏:“你,怎么得到这个?”
云天飏痛心一笑:“是我把这块素绢换过,再交到完颜桢手上。”
“那……”尹绣凌浑身一冷,差点从高台上摔下。
“送去金国的自然是假的,金国入侵我朝的兵马,将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云天飏转身怒目而视悄悄闯进来的庄丁,回过身继续道:“绣凌,不要背叛我。下来,跟我走,你还是庄主夫人!”
尹绣凌愣了半晌,忽地惨然一笑,清冷的声音从上面轻轻飘落:“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云天飏沉声道:“是,当你在声色坊酒宴上出现时,我就已经知道。”
“原来你们都是在利用我,我的父王,我的母后,我的兄弟,还有你。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尹绣凄厉一笑,声音愈来愈寒。一垂首,看到台下发呆的云梓衡:“你呢,也一直在被我利用,那些铸剑术,都是从你这里学来的。恨我吧?恨吧,我也恨,恨生在帝王之家,恨我的族人为什么不能好好活在草原上。草原有多美,你知道吗,每年从春天起,遍地开满金黄色的爬地菊。那样一大片一大片,连成海。那时候我就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他们说我是草原上的云雀。可现在,我只能是只笼中鸟。”她抬头看看,清清月华,从铸剑庐顶照下来,冰冷寒凉,一点都不像草原上的月色。草原上的月色是黄润的,仿佛滴得出水来。
为什么要在战争,为什么要争夺土地?难道有了生命还不够吗,要用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去换取那些不会说不会笑的财富。那些淳朴的牧民呵,曾和她一样,纵马在开满爬地菊的原野上奔驰。
07
“绣凌,快下来跟我走。”云天飏沉静的声音中略带一丝慌张,尹绣凌已经走到高台边上。炉中还有未散尽的陨石碎屑,似闻到生人气息,使本已渐低的火苗忽地又向上蹿起,仿佛欢迎一场突来的盛宴。
“绣凌!”云天飏异样的喊声惊醒了云梓衡,他拔地而起,向上跃去。不远处的云天飏也疾风般掠过。
只差一点点,云天飏似乎都触到尹绣凌冰凉的手指。可就这么错过了,仿佛时间在他与她的指间流过,那样多朝夕相伴的过往。云天飏看到尹绣凌在向下一跃的瞬间,还在微笑着看他,一如当初在声色坊。众姝艳丽,独她,婷婷地站在那里,宛如梅子青釉出的清清碧荷。
如果她不是云凌公主,如果她不是异族,如果她和他不是在那种场合相遇……太多的如果,却换不回时间的倒转。所有的过往,都在这瞬间流失。他早已搞不清他对她,是爱,还是利用。只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
尹绣凌跌进炉中的一刹那,云梓衡也栖身高台。只是,一切都迟了。云梓衡想都没想,尾随着尹绣凌纵身跃下。“大哥……”云天雪一声尖叫,扑进庐内。只两个活生生的躯体,已经覆没在熊熊火焰中。云劲大叫一声:“师傅……”
云天飏冷笑道:“好、好,你也背叛我!”
云天煜不知何时冲进庐内,大声喝道:“大哥,你受金女所惑,葬送我大宋河山。到此时还在狡辨!”
云天飏抬头,狭长凤目一凛,眼内闪过一抹诡异的光,缓步下了高台。
“怎么,等不及了,想登上庄主之位吗?”云天飏轩眉一扬,站住不动。云天煜夷然无惧,冷笑道:“前方传来战报,金人铸造之术大进,所铸器物剑锐刀利,所向披蘼,你还有何话讲?”云天飏拧眉,低头看地上那匹染上尘埃的素绢。明明已经被他调换过,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云天煜不知何时捡起云梓衡抛在地上的长剑,剑锋一抖,指向云天飏。庐内的火光又蹿高几尺,传出焦糊的气息。
云天飏裂唇一笑,手指轻抬,把指着咽喉的剑尖弹开:“二弟,这剑是通灵气的。本应该用人心口那一点精血所炼。人在,剑在,人亡,剑亡。云梓衡果然炼出此物,只是他还不够聪明,不懂得把自己的精魂注入在内,所以此剑与寻常剑器相比,剑锋难挡,但与龙啸百川相比……”话音未落,龙啸百川倏地掣出,非刀非剑,却在内力催动下,黄芒暴涨,阴蘼之气传来,令云天煜不自觉就打了个颤。云天飏得意地接着道:“还是差了火候。”
“二哥、三哥,你们不要再吵了。”云天雪满眼是泪,看着炉中紧紧抱在一起的两具焦黑。
云天煜望着手中长剑,在龙啸百川的黄芒之下,涩哑凝滞。铸剑庐里的火焰忽然发怒般嘶叫着,左突右奔,仿佛要冲出炉壁的禁制。
云天飏愣了下,云天煜趁机振声高呼:“庄主被妖女所惑,毁我祖宗基业,还不快与我拿下!”
众庄丁一拥而上,把两个人围在中间。云天飏抚着掌中龙啸百川,眼里一丝狠厉之气,长声一笑:“都想背叛本庄主,来送死吧!”阴蘼的气息劲风般袭过,炉内蹿高的火焰刹那间低了下去。
云天煜一抖手中长剑,破空飞出,刺向云天飏。云天飏笑声未绝,身形已动,侧身滑过,长剑“呛啷”一声掉到地上。云天飏右手已然斜斜劈下。轻飘飘的一掌,却带着深厚的内力,刀剑般直劈下来。云天煜已然掣出插在后背的御神枪,与云天飏打在一处。
两兄弟艺出一门,招式彼此早已熟稔,行云流水般,越打越快。
站在后面的云叔见势不妙,指挥众家庄丁向前围攻。一时间铸剑庐内刀光烁烁、剑影森寒,不知是谁的血喷溅到谁的身上,也不知道是谁的剑砍到谁的皮肉。
龙啸于野,神识俱灭。一龙在野,不死无休。龙啸百川,已经发挥到极致。谁能缨其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