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声巨响,阿芳气冲冲地闯进来,将小包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床沿,刚要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忽然想起钥匙还cha在门外的锁眼上,又跑向门外拔钥匙。门一关上,阿芳也泄了气般一声长叹,人也顺势倒在了床上,然后就盯着床帘上的莲花图案发呆。
今日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她沿着马路前前后后逛了有两圈,半个生意都没有揽到,倒是看见巡街的大车在到处抓人。幸亏她耳聪目明,动作又敏捷,急忙闪进路旁的小巷子里,才算是躲过了一劫。
如若被抓进巡捕房,没一天一夜肯定是放不出来的,最头痛的,还要交罚款。这生意不仅做不成,反要蚀了两天的老本。这帮黑皮乌鸦,专门敲她们这群苦命女人的竹杠,也不怕遭报应。话又说回来,现今这个世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又哪里有什么良心可讲。她也不过是一只小而又小、最不起眼的小虾米罢了。
这样想着,阿芳又从床上蹦了起来,仔细用手掌抚了抚前后身,这一身的新旗袍,别躺出褶子来。想起前日,敲了一个冤大头的竹杠,整整够做两身新式旗袍,还连带两双新皮鞋,阿芳不禁又喜上眉梢。
这身宝蓝色的旗袍,颜色靓丽,料子也好,与阿芳清秀的五官、白皙的肤色正相配。穿出去,走在路上,任谁都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少奶奶,谁又能知道她的本来面目。想到自己的身世,阿芳眉头不由得紧锁,可她又自然不会自惭形秽、自怨自艾一番,最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未必我阿芳就没有翻身的日子!”
恰在此刻,响起敲门声,只听得外面有人问道:“阿芳小姐,可在家么?”
阿芳眼波流转,心想这声音倒是很是耳熟,莫不是生意找上门来了。她赶紧照了照梳妆镜,用梳子理了理鬓角,脸上也漾开了笑容。
一开门,却见门外正站着前日的那个冤大头。
李先生得意洋洋地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阿芳一番,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既然李先生来了,我还出门做什么?”阿芳斜睨了冤大头一眼,将他请进屋来,然后按坐在八仙桌前,又转身端出一碟瓜子,还泡了一盏盖碗茶。
李先生翘着二郎腿,看着她花蝴蝶般在小屋内来回穿梭,忙碌不停。
阿芳问道:“李先生吃香烟吗?不过我这里可没有好烟。”她抿嘴一笑,在桌对面坐下来。
李先生左手托起盖碗茶的茶盏,右手掀开杯盖,拨了拨浮起来的茶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却又放下茶杯,说道:“今天请你打打牙祭,我们去吃扬州馆子,你说可好?”
阿芳忙拍了拍手,说道:“甚好!难为李先生还惦记照顾我。”话未说完,她起身走到窗边,伸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这天色阴沉沉的,只怕又要落雨了,正是黄梅时节家家雨。不如这样,李先生,我们改日再下馆子,今日就在弄堂口那家小馆子叫几样小菜,再要一壶好酒。那家小馆味道挺正,菜又很清爽。你说好伐?”
“这顿还没着落,就定好了下顿。你呀!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把戏?”李先生嗑着瓜子,斜眼看着阿芳。
“人家是为你着想嘛。李先生,你这一身新西装,淋了雨的话,你不在乎,我可心疼呀。今日,我们消消停停在家里面,我陪你好好喝个暖身酒,难道不好吗?”
“也罢,就照你说的办。”
阿芳在窗口喊了一个小毛头,让他找来弄堂口小馆的伙计点菜,又一个钱打发了小毛头。等小馆伙计送来酒菜,李先生结了酒账,双方说好明天再来取走空盘。
因为电压不足,灯光十分昏暗,却反而增添了一股温馨的气氛。
阿芳巧笑嫣然,她早已换下了崭新的宝蓝色旗袍,穿了一身蜡染蓝布的家常打扮,新烫的头发看似随意地挽起来,其实藏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在其中。
可惜,面前男人是看不出来的,只当她是天生丽质的一个俏佳人。
倘若洗去脸上的薄粉和唇脂,再给室外明晃晃的阳光一照,才二十出头的阿芳只怕就要现了原形。消瘦的脸上,青白色中透出蜡黄,嘴唇没有多少血色,这样憔悴的样子,怕是刚同床共枕过的人也不敢相认。
阿芳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已是虚空了的,怕是已生出了病根,再不好好保养,怕是熬不住几年了。但她是没有未来的人,只能强撑着,先将眼下熬过去再说。
她深谙诸如李先生这种男人的心理。
李先生的家里,自然有个贤妻在照顾子女、打理家务。他做丈夫的,却不懂得体谅妻子的辛苦,反而还以养家的功臣自居。手里有了些闲钱,不说给妻子、儿女买点中意的礼物,也不知道积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偏要跑到阿芳面前显摆,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和乖张心理。
若要问阿芳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居然能哄得李先生这么欲罢不能,其实也没有,不过是新鲜二字而已。
就以这温馨的气氛来说,李先生在家里怕是司空见惯了的,只是睁眼便是柴米油盐,再加上避免不了的妻子的抱怨和儿女的吵闹,这些只会增加他的厌烦。但换了阿芳这里,就有了儿时过家家酒般的做戏成分,李先生就像舞台剧里的演员,越是看上去一板一眼过日子,越是能满足他做戏的心理。正所谓演员是他,观众也是他。
所以当阿芳提议在家里吃饭,其实就是以这种半真半假的家常又做戏的气氛,来留住回头客。而阿芳一会温言良语扮演着贤妻,一会又嬉笑含嗔做出各种挑逗之相,勾引得男人为之神魂颠倒,为以后得敲竹杠做足了铺垫。
第二日上午,李先生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被推醒,见阿芳早已打扮妥当,桌上也摆好了油条豆浆粢饭团等。
“李先生,今日可是难得的大晴天,我们去大商行好好逛一逛,你说怎样?再不晒晒太阳,我浑身都要发霉了!”
李先生翻个身,咕哝着:“你又惦记着敲我竹杠了!等会,我还没睡好呢。你先到弄堂口买包烟,早起不抽一支香烟,一天都没精神。”
待阿芳买烟回来,李先生却早己开溜,梳妆台上放了三十块钱。阿芳冷笑:这个滑头,怕我敲他竹杠。哼,有种别再登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