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论坛【 笑傲江山 】[ 一剑光寒 ] → [25-2-11]第二轮北区:锔瓷(贴杀余雅晴, 一区参评,挖a,挂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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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25-2-11]第二轮北区:锔瓷(贴杀余雅晴, 一区参评,挖a,挂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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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陈前
  1楼 群杀玩家  6帖  2019/8/1 21:07:20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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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轮北区:锔瓷(贴杀余雅晴, 一区参评,挖a,挂平安扣)  发帖心情 Post By:2019/8/16 21:25:46 [只看该作者]

锔瓷
  
  1、
  
  廖欣慈新近得了件浅绛四方帽筒,绘的是金谷二十四友。帽筒每一面有六位,或持卷读书或执笔写诗,或饮酒高歌或拈花微笑,且四面都配有诗文和书法作品,风格皆清雅有书卷气。有款识和纪年,题识“兴藜之作”。
  
  廖欣慈为此还办了次聚会,邀三五个老友来家里喝茶品玩。原本打算是在那间常去的茶楼,可是刘文风说茶楼人来人往,他不方便带物件过去,就只好选在家中。幸好余雅晴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免得见了又是一场闲气。
  
  一杯茶下肚,刘文风拍拍自己放在桌上的盒子,大声说:“我说老廖,搞这么个钉耙会,还不把你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先说好了,宝贝不好我可不答应啊,我可是把我的宝贝都带来了。”
  
  众人哄堂大笑,廖欣慈也跟着笑,等大家都停下来时才说:“放心放心,肯定让你眼馋的好物件。”
  
  “二师兄就先别说了,先把你的钉耙拿出来给大伙瞧瞧呀。”大家催促道,尤其是刘文风有点急不可耐,右手还搁在盒子上,手指不停敲击盒盖。只有他知道,这次要看的物件,是和他带来的那只汪照藜大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所以他比大家更心急。
  
  廖欣慈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慢慢掀开盒盖。五个人十只眼睛都盯在静静躺在盒子里那只四方帽筒上。
  
  “都过来看看,帮我掌掌眼,这是谁的作品。”廖欣慈环顾四周,有些得意洋洋。
  
  这物件虽然不是十分值钱,但在收藏界里,好物件是不单以价值和价格来划分的,往往只是因为两个字“喜好”。正像他被称为瓷器收藏家,可是瓷器中品类繁多,他最喜的莫过于青花浅绛。眼前这件难得的浅绛作品,不只是因为它的作者存世作品不多,个中缘由,恐怕只有刘文风才懂,且容他先卖个关子。
  
  “汪照藜的。”一眼撩过钤印款识题识,有人肯定地说,难免有几分失望。这不奇怪,汪照藜作品虽然难得,但喜欢收藏浅绛的人手中总能见到一两件,并不觉得有多少惊喜。大家都知道,刘文风带来的那只盒子里就放着一只汪照藜大瓶。
  
  “这种釉上彩,如果是程门或者王少维的还行。”
  
  他们说的,是指价格上,程门或者王少维是光绪之前的浅绛。
  
  廖欣慈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盯着刘文风。这老家伙,正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只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只帽筒的钤印和题识。
  
  “不是。”半天他才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不是什么?”刚刚下了断语又被其他人肯定过的老臧,被刘文风莫名其妙的“不是”两个字说得一愣,遂笑道:“清末民国时的浅绛,看过这多么照藜大作,刘老你不会在这里打了眼吧?”老臧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在他们这群人中,算是后学末进,搞收藏的时间要迟一些。
  
  “我是说这不是汪照藜的,你看看中间这个字,这个笔划走势,”刘文风用手虚空笔划着那个字,想了想再把自己带来的那只盒子打开,取出里面大瓶。
  
  “看看,照字是这样走势。”他顺手在桌面上划过。
  
  “别说,还真不是照字。”老臧也用手指划了一遍,忽又兴奋起来,“难道是汪兴藜的?”
  
  据说汪兴藜是“徽州人,汪照藜之弟也”,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肯定两人是亲兄弟。但同为徽州人,汪姓在徽州又属大姓,即便不是亲兄弟,想来也是同族兄弟。
  
  兄弟俩个同为绘瓷大家,这本已少见,况且汪照藜作品虽然存世较多,汪兴藜的却算得上是难得一见。更妙的,彩绘瓷大家还有一家汪燃藜。单凭一个汪姓、一个藜字,这三人当有兄弟缘份了。只不过也才一百多年时间,是否兄弟亲族竟已不可考,单只留下他们的作品在世,供后人猜测。
  
  几个人都知道刘文风有一件汪照藜大瓶,也知道,他还有一件汪燃藜的花卉虫鸟的瓷盘,再加上眼前这只汪兴藜的帽筒——如果它是汪兴藜大作。
  
  隔了近上百年光景,三兄弟早已化尘为土,可是当年他们亲手绘制的作品联袂出现,或许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永恒。
  
  刘文风终于放下手中放大镜,眼睛却还盯在那只帽筒上:“是汪兴藜的作品,这只帽筒我要了。老廖,多少钱,或者拿什么物件来换,你尽管开口。”
  
  “就要你那只水墨青花盖碗。”多年的老友了,廖欣慈也没和刘文风客气,直接点名。
  
  刘文风哈哈一笑,说:“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我那只碗,也好,虽然有点亏,但那只盖碗我已经把玩了一年多。既然你喜欢,就跟你换了。”
  
  “原来老廖是惦记着要换你那只盖碗啊,不过老刘,这买卖你可亏大发了。”同样惦记那只盖碗很久的李泉生酸溜溜地说,老臧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帽筒。几个人中,他收藏的宝贝无论品质还是数量上都是最少的,不知道老廖又从哪淘来这么只帽筒。
  
  没等刘文风说话,廖欣慈已经接过话头:“也不教老哥你亏到,我这还有一只珐琅鼻烟壶,虽然年代较近,却胜在是宫里御制之物,送老哥没事时把玩。”
  
  刘文风微微有些惊讶,他是知道那只鼻烟壶的,没想到老廖竟舍得换给他。他也没跟廖欣慈客气,反正又不是就这一次交换,以后多的是机会补偿给他。
  
  几个人说得正热闹,余雅晴开门进来。多年相交的藏友,都知道彼此状况。余雅晴是个好强的女人,向来不喜欢丈夫收藏,总觉得是玩物丧志,偏偏廖欣慈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家里开的厂子几年都不去一回,这更加肯定了余雅晴的看法。这些年两口子因为收藏的事没少较劲,好在余雅晴管着自家工厂,没多余的时间放在家里,所以虽然一直站在反对丈夫收藏的立场上,倒也没真的禁止丈夫玩瓷器,只是廖欣慈能动用家里的资金却是有限,能淘到的好物件自然也就不多。如今见她回来,几个人知趣地纷纷告辞。
  
  余雅晴极好面子,人前做足了女主人该作的事,只是送众人出门时,眼神还在刘文风抱走的那只盒子上面闪了闪。等到众人都离开,门一关,扯起的笑脸立刻拉下去。
  
  “又买什么了?”余雅晴知道,能劳动这几个人一起出现,尤其还有个第一次上门的刘文风,这次老廖买的东西肯定值钱。
  
  “一只帽筒,哎,说了你也不懂。”廖欣慈兴致勃勃地仔细观察桌上那只帽筒。虽然他也很喜欢这只浅绛,但更喜欢刘文风那只山水盖碗,所以总有取舍。
  
  廖欣慈把玩了一会这只浅绛帽筒,就把它收起来,放进书房里。又恋恋不舍把玩了一会那只绘有仕女的鼻烟壶,把两件物件儿放在一起,准备下午带去和刘文风交换。等廖欣慈出来时,见余雅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就自己下厨煮了碗面,吃完饭回卧室午睡。
  
  两个人各行其事,互不相干已经有十几年了。余雅晴家里外头一把抓,一个工厂一双儿女,让她每天忙得团团转。廖欣慈一心只管收藏,玩瓷器。难怪余雅晴总说,家里养了个老纨绔。廖欣慈也想管啊,只是他幼年丧父,青年丧母,性情有点孤僻,除了他的瓷器,向来不喜欢和人亲近,一双儿女也都和他们妈亲。说到事业,家里那个工厂就是他一手创办。在他手里时,工厂是专门生产酒店用的一次性卫生用品,也颇红火了一阵子,可是后来随着这种类型的生产厂家越来越多,廖欣慈又不擅于和人交际,工厂能接到的定单越来越少,好在还能勉强糊口。廖欣慈也不是能赚大钱的人,只想小富即安,就专事他的收藏。余雅晴就不一样了,天生爽利的她在这个时候出来接手工厂,把家里存的钱都砸进去不说,还贷了不少款,引进新项目,生产电子元件,终于又盘活了这家工厂,可是廖欣慈也因此不仅在家里,也在工厂里丧失了话语权。
  
  余雅晴说他思想老化、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其实也对,作为一个收藏家,廖欣慈这样做是合格的,可是作为一个工厂的管理者、一家之主,就严重失职了。儿女大了,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廖欣慈乐得退休,好能专心他的收藏事业。每次只要一看见他心仪的物件,就好像看到约定了三生三世的情人一样,那种愉悦的心情,不是个中人是很难懂得的。
  
  廖欣慈在睡梦中被一阵突然袭来的警兆惊醒,那是种很奇妙的心悸的感觉,仿佛长在他心尖上东西,就要被人摘走一样。
  
  廖欣慈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他躺在床上静静听了一会,四周很安静,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可他就是觉得这屋里多出一个人来。
  
  余雅晴刚走,儿子比他还不务正业,也不工作,最近和一个姓洪的小明星混在一起,听说要参加个什么选秀活动。他和余雅晴结婚晚,女儿到现在还在住校读研,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除了他,家里不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人。
  
  “啪”的一声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像一本书搁在桌面上。如果不是廖欣慈刚刚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也听不到这细微的声响。
  
  的确有人,而且是从书房方向传来。想起他收藏的那些宝贝,廖欣慈急忙爬起来,蹑手蹑脚推开虚掩着的房门,朝书房走去。
  
  果然有人。见书房的门开了个缝,明明他离开书房时已经将门锁上了。自从上次廖鑫那臭小子和人赌地下***输了一大笔钱后,回家来偷走他一只青花梅瓶拿出去变卖。虽然只是一只民国仿宣德青花,到底也让他心痛了许久,而且第一时间给书房安了个防盗门锁,这也令余雅晴十分不满,说他这是防贼呢。
  
  自古就是家贼难防啊,他廖欣慈防的就是家里这只小贼。
  
  又回来偷我的宝贝!廖欣慈来不及思考廖鑫是从哪得来的钥匙,推门就闯进去。
  
  “你个小兔崽子……”刚骂到一半,声音就弱下来,余雅晴怀里正抱着那只装着四方帽筒的盒子往外走,两个人正好走个对面,都吓得“啊”了一声。
  
  余雅晴愣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
  
  “你拿它干什么?”廖欣慈抓住余雅晴双臂,余雅晴死死护住怀里的盒子。
  
  “换钱。”余雅晴冷声道。
  
  廖欣慈一愣,问:“换什么钱?”
  
  余雅晴冷笑道:“你光顾着玩你的瓷器了,哪还会记得这个家。这一年多生意本来就不景气,又接不到几个订单,前阵子发出的货又不能及时回款,现在厂里连买原材料的钱都没有了。”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廖欣慈愣怔了一会,见余雅晴又欲往外走,急忙说:“别骗我了,前阵子你不是还进口了一批设备……”
  
  “原来你还知道进口了一批设备,”余雅晴冷笑。“如果不是进这批设备,厂里也不会搞得资金链断裂,到处被人追着要债!”
  
  “早就说过你,不要投这么多项目,现在金融危机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行了别瞪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要多少钱,我这还有点……”见余雅晴满脸不耐烦,廖欣慈急忙又说。“它,不值多少钱的。”
  
  “刘文风都亲自上门的东西,能不值钱?”余雅晴低头看看那只盒子,疑惑地问。
  
  见余雅晴不信,廖欣慈急忙说:“这个你不懂,你看看下面那个款识,还有人名,兴藜,汪兴藜,你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和廖欣慈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即使对瓷器不懂,余雅晴多少也是知道些的,于是她半信半疑打开盒子,拿出那个帽筒,仔细辨认上面的字,然后拿出手机百度。
  
  终于能保住了,廖欣慈抹了把汗。以他对余雅晴的了解,这只瓶的价值肯定入不了她的法眼。
  
  果然百度过后余雅晴失望地坐在椅子里,愣愣出神。
  
  廖欣慈小心翼翼地将帽筒放在盒子里,收起来。想了想,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说:“我就这么多钱了,你拿去用,密码你知道。”
  
  廖欣慈能有多少零花钱,余雅晴心里有数。和厂里缺少的资金数额相比,这张卡上的数字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毛毛雨。余雅晴不快地看了廖欣慈一眼,银行卡也没接。
  
  “什么收藏家,尽收些赝品。”上次廖鑫拿走那只也是,买家鉴定之后,说是民国仿明青花,不值几个钱。这圈子能有多大?不久消息传出去,她也觉得没脸。
  
  廖欣慈不服气道:“这只可不是赝品,地地道道的浅绛绘彩,汪兴藜作品。虽然年代近了点,难得是上面的画清雅别致,有书卷气,不是那些富贵琳琅匠气满身能比的……”
  
  廖欣慈还待继续再说,余雅晴已经开门走了。
  
  2、
  
  一个多月后,廖欣慈风尘仆仆赶回家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这个时间余雅晴应该早就休息了,他轻手轻脚上楼。最近家里生意有转机,余雅晴脸上有了笑容,不再有事没事就找他茬和他吵架。廖欣慈也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按先前的打算,河南河北西安洛阳江西浙江的到处走走看看。
  
  这次他的收获还挺大,收了一只粉青两耳瓷瓶。瓶口紫色,瓶底铁褐色,所谓的紫口铁足,这是典型的龙泉瓷特征。因瓶口有一处破损,是旧茬口,能看出里面薄胎厚釉,釉层开片,有点像南宋时期的瓶。
  
  几乎一眼就看中这只瓶,为此他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
  
  这怎么算都是捡了个大漏,据他估计,虽然瓶口有破损,也要值百万以上。
  
  瓶是他从河南人陈前家收走的,陈前因为之前倒卖汉代玉器被抓,他家人为了捞他,偷偷把这只瓶卖给他。陈家人也知道,瓶再好,黑市上也就值这个价。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是不能拿到明面上卖的,况且陈前还正走霉运的时候,能直接卖给廖欣慈收藏,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廖欣慈开门进来打开灯时,看到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余雅晴,吓了他一跳。
  
  余雅晴是个很讲究养生的人,所以像咖啡香烟啤酒这类东西,很难在她生活里出现。年轻时廖欣慈也抽烟,不过烟瘾有点轻,结婚后就被余雅晴强行戒掉了。
  
  可是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大半夜的,她竟然抽起烟来?
  
  “还没睡啊?”廖欣慈疑惑地看了看余雅晴,打了个哈哈,觉得今天天气不太好,恐怕要有雷阵雨,就迅速想要溜进书房。
  
  余雅晴一直装作没看见他,发现他要溜时,陡然间拉长声问:“淘回什么宝贝了?”
  
  廖欣慈一愣,这还是余雅晴第一次主动问起他收藏的事,虽然她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好看,廖欣慈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是那种天上掉馅饼捡了件宝贝却无人诉说时,终于有人和他一起欣赏的感觉。
  
  “别说,还真是件儿宝贝。”廖欣慈凑到余雅晴旁边坐下,打开背包,拿出那件用卫生纸裹了又裹的粉青瓷瓶。
  
  “一只瓷瓶,”廖欣慈小心翼翼地把裹着的纸一层一层揭开。灯光下瓷瓶泛着青玉般的光泽,有蜡质感,如一汪静止不动的碧水,又有如十八少女的肌肤,指腹抚上去,温润而有温度。这么好的釉质,最少也是明代以前的,如果真是宋代的,那可算是个天大的漏了。
  
  “都破了啊……”余雅晴接过瓷瓶,一眼就看到瓶口破损的缺口,她斜眼瞅着廖欣慈。
  
  “还好还好,你看看这釉光,这触感,还有……”廖欣慈陪笑道。
  
  “花了多少钱呢?”没等廖欣慈说完,余雅晴打断他,声音带着些微异样。廖欣慈正沉浸在有人共赏的快乐中,没能觉察到。只见他嘿嘿笑着,举起一只手,看了看,来回翻了三次。
  
  “噢,一万五?不贵,果真不贵。”余雅晴斜睨廖欣慈一眼,然后就没有任何预兆地双手用力向外抛去,“啪”的一声,粉青瓷瓶落在地上,碎了。
  
  廖欣慈瞪着双眼,望向地上一堆碎瓷,愣了。
  
  “这些年就知道玩瓷器买瓷器,家里的事也不管。这东西是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花钱买一堆破烂货摆家里,不是赝品就是残品,你当自己是有钱的纨绔还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儿?”余雅晴上下打量满面风尘怔愣不语的廖欣慈,冷笑道:“都六十岁的人了,有儿有女的,能不能有点正事!”
  
  对余雅晴没完没了的怨怼叫骂,廖欣慈充耳不闻,他脑海中仍海回荡着粉青瓷瓶落地时的那声脆响,那一刻仿佛他的心都碎了。他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碎瓷处,蹲下,一片片捡起,细看。
  
  “这可是,可是龙泉瓷……”廖欣慈颤声说。幸好家里地上铺的是地板,瓷瓶碎成几大块。如果要是在卧室地毯上摔的,也许不会碎,廖欣慈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可是碎了终究是碎了,先前瓶口虽然有些破损,但瓶身还保存完好。这可能是件有八百年多年历史的老物件,可能经历过无数次战火、搬迁。也许哪个书生士子用它插过花、放在书几上,然后听书声朗朗。也许它曾在哪间闺阁里与少女为伴,安静地看着她出阁,看她成为一个主妇,一个母亲,再看她年华渐渐老去。也许它在地下沉睡过上百年,也许在哪个世家多宝阁上摆放过,可是,经历了几百年的东西,就这样在他手里碎了,他感觉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过。他有点莫名其妙,又怒不可遏。
  
  “你,你,你要管工厂我给你管了,你要改换经营方向我听你的,你要我不管厂里的事我就提前退休什么都不管,你嫌我对儿女太放纵,我就放手交给你管。现在我就剩下这点爱好,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廖欣慈吼道。
  
  “不让你管你就什么都不闻不问?难道你就不能关心关心家里,关心一下小鑫和小敏,关心一下厂子?”余雅晴尖声叫道。
  
  “是你不让我管的,你还要我怎样!”廖欣慈也怒了,他站起身,挥舞着手臂,额头脖子上青筋凸起,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我让你玩,让你玩”余雅晴愣了一下,从茶几后面冲出去,伸脚去踢地上的碎瓷片,廖欣慈伸手推了她一把,余雅晴一个趔趄没站住,摔倒在地上。她顿了一下,积郁已久的愤怒、怨恨、伤心以及失望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她痛哭起来,静夜里从窗口传出去,声音都有些尖厉。
  
  “你们别吵了,真是,烦死了。”
  
  室内一静,廖敏不知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皎好的脸上写满疲惫。身上穿着件银红色的晚礼服,像是刚参加什么宴会活动回来,满身的风尘气,廖欣慈皱了下眉头,就急忙把女儿拉过来,向她抱怨道:“谁知道你妈怎么回事,突然就发起疯来。看看,看看,把我新买的瓶子都砸了。”廖欣慈心疼地伸出手给廖敏看手心里的碎瓷片。
  
  廖敏淡淡地看了一眼,手指按了按额角,转头对余雅晴说:“邱总答应了,除了前面的,再借你一千万,利息都按银行利率算,三年还清。”
  
  “什么邱总,什么借款利息的,你们在说什么?”廖欣慈一脸雾水望向妻女。
  
  余雅晴也不哭了,翻身站起来,搂过女儿的肩就往卧室里去,一边还说:“不要你管,玩你的破瓶子去吧。”
  
  “看吧,是你不要我管的。”廖欣慈有点头痛,转头看见地上的碎瓷,又有些心痛。廖敏却挣开母亲的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会儿父亲。六十岁的人了,大概因为除了他的瓷器什么事都不管,看上去依然还那么年轻,只是他这个青花梦早就该醒了。
  
  “我想还是和爸爸说清楚要好些。”廖敏向着急拉她去问详情的母亲,淡淡地说。
  
  “家里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廖欣慈抬头问,疑惑地看着妻女。
  
  “厂里前些日子没钱周转,”廖敏道。
  
  廖欣慈点头,这个他听余雅晴说过,也打算要把自己手上那点钱拿出来给她周转,不过余雅晴没看上,他就用这钱换了那只粉青瓷瓶。低头看看手上的碎瓷片,廖欣慈又忍不住心痛起来。
  
  看出廖欣慈的想法,廖敏眼里闪过淡淡嘲讽,继续说:“后来不止是没钱周转,连进原材料的钱都付不出了。供货商要起诉我们家,原先在咱们家厂子里订货的那些老客户听说,宁可赔了预付款,也要取消订单。”
  
  廖欣慈没想到事态已经这么严重,难怪那些天余雅晴像座随时随地都能爆发的火山似的。
  
  “可是后来不是都解决了吗?”廖欣慈疑惑地问。如果事情不顺,余雅晴的脸色也不会由阴转晴。
  
  “是解决了,”廖敏看着站在旁边略显不安的母亲。“是妈妈找了地下钱庄借贷,终于让工厂重新运作起来。”
  
  廖欣慈长呼出一口气,解决了就好,至于地下钱庄的钱,不就是比银行的利息高点么,慢慢还就是,他还是相信余雅晴有这个能力的,先前工厂在他手里一直就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还不是余雅晴插手工厂的事后,让工厂重焕生机。虽然廖欣慈在工厂发展上一直处于保守状态,却也佩服余雅晴的眼光。一个占地几百坪,原本十几个工人的小工厂,十几年时间让她扩大十几倍都不止。
  
  “可是后来,”廖敏顿了一下,让廖欣慈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起来。
  
  “还了原材料的钱,又好不容易拉回几份订单,厂里终于有了点起色,廖鑫他……”廖敏似乎在想要怎么措辞才能让老父亲接受。
  
  “廖鑫又干什么坏事了?”廖欣慈怒道。上次廖鑫和人赌地下***,输了几十万。把他的一只青花梅瓶偷走,想去拿换钱还债,谁知那只梅瓶只是民国时期的仿品。廖鑫债没还成,反被债主痛打一顿,把全家闹了个人仰马翻,还是余雅晴出面替他还了债,才算了结。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余雅晴见廖敏还在犹豫,索性破罐子破摔,冷笑道,“你那好儿子,这次可作大发了。他自己坐庄地下***,一场输了几百万。想要跑路,却被买家抓住断了他一只手指,威胁再不还钱,就要断他一条腿,他就跑到厂里来,挪走帐户上所有钱款,连还地下钱庄的利息钱和订货商的预付款都拿去还债。厂里又没有了周转资金,因为中美贸易关系紧张,刚出的一批货在海关被扣,资金不能及时回笼,月底时连高利贷的利息都还不上。就这样,你还有心思玩瓷。”
  
  在母女俩几乎一模一样的杏核眼盯视下,廖欣慈感觉无地自容。本来他应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可是这些年他几乎被这个家庭逐渐边缘化,不仅妻子瞧不上他,连一双儿女都对他若即若离,难道真是因为他玩瓷?
  
  “等等,”廖欣慈忽然张口,阻止母女两个回房。“那个邱总是谁,再追加一千万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邱总就是借我们钱的地下钱庄老板,一千万是给我们厂的启动资金。”廖敏冷静地回答。
  
  “会有这么好心?还是,有什么条件?”廖欣慈心中那股不妙的念头愈发强烈。
  
  挣开母亲再次抓过来的手,廖敏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条件就是,我陪邱总欧洲一月游。”
  
  像是有.一块石头迎面砸下,廖欣慈懵了,他喃喃道:“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是很无耻,但谁教人家有的钱。”一直沉默不语的余雅晴忍不住怼他一句。
  
  “我是说你无耻,钱钱钱,为了钱你竟然让自己女儿作这种事!”廖欣慈像头暴怒的雄狮,瞬间爆发出来。他吼着冲上去摇晃余雅晴双肩,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裙子,怯生生站在他面前,像野姜花一样的女孩。那时候他说什么她都说好,他做什么,她都会用一种赞叹和仰慕的目光看着他。
  
  洁白的野姜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一块老而弥辣的老姜,动一动就呛得人流眼泪。
  
  “你不无耻,你给我拿出一千万来呀。”余雅晴也怒了,母老虎一样张牙舞爪扑向廖欣慈。两个人撕扯在一起,像两个小孩,你踢我一脚,我挠你一下。
  
  门口传来砸门的声音:“大半夜的砸东西吵架,还让不让人睡了啊。”
  
  楼下的邻居找上门来,两个人瞬间熄火。
  
  廖敏无耐地叹口气,把发丝零乱犹在抽泣的母亲拉进卧室。只剩下廖欣慈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呆呆发愣,脚下是一汪白绿相间的碎瓷。
  
  3、
  
  虽然粉青瓷瓶摔碎了,到底没舍得扔。廖欣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放在桌上那堆碎瓷片发了一夜呆,直到第二天上午听到那母女俩一起出了门,才出来简单吃了口饭,就又钻进书房里继续发呆。有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对谁说,所以只好放在心里,自己折腾自己。
  
  傍晚时,廖欣慈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余雅晴回来了,就起来去开门,谁知进来的却是刘文风。
  
  “我说老廖,我都给你打一天电话了,怎么都打不通。”刘文风生就一副斯斯文文的南人相,却有北方人大大咧咧的性格,一进屋就大声埋怨廖欣慈。
  
  “哦,没电了吧。”廖欣慈没精打彩地说,让刘文风在客厅坐下,然后沏茶倒水。
  
  “怎么还没睡醒?不会是昨晚看了一夜瓷器吧?快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好帮你掌掌眼。”廖欣慈人还在河南时,就忍不住给刘文风打了电话。电话里他兴奋地说,自己收了件宝贝,至少是明代以前的古物,也答应了他一回来就拿给他看,让他帮着给掌眼。刘文风在瓷器收藏界,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师级人物,算是廖欣慈的前辈。由他掌过眼的东西,他才能放心。
  
  “没了。”廖欣慈瓮声瓮气地说。
  
  刘文风一愣,问:“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卖了?那怎么不卖给我!”刘文风恨不能拍断自己的大腿。廖家最近资金有点紧缺,他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了要卖藏品的地步。
  
  “没了就是没了,瓷器没了,就这意思。”廖欣慈依旧瓮声瓮气地回道。
  
  见刘文风好像还是没听懂,廖欣慈就站起身,去书房里把收起来的那堆碎瓷拿出来,摊在刘文风面前。
  
  “这就……碎了?”刘文风还有点不可置信。昨天他打电话时,廖欣慈还在火车上,说回来后带那只粉青瓶子给他鉴定。可刚刚一天时间,这瓶子就碎了。要是昨天他亲自去接站,瓶子也许就不会碎了。
  
  刘文风捡起一块碎瓷,对着灯光仔细看。瓷器碎了也有碎了的好处,至少能看到里面的胎骨。从这块瓶口处碎片上看,胎骨薄挂不住厚釉,露出紫色的质地。再挑捡出一块瓶底处碎瓷,同样薄胎厚釉,露出的却是铁锈色。
  
  “紫口铁足,这是龙泉窑啊。”刘文风看向廖欣慈,廖欣慈点头。
  
  “你也看出来了吧?难得的龙泉哥窑出品,而且你看这瓶底露出的胎骨,由厚到薄,这工艺在龙泉瓷中也算顶级的了,再看这青玉一样的釉光,看这胎骨,至少上过两遍釉才能有这样的釉色。还有还有……”说着说着,廖欣慈激动起来,坐在旁边的刘文风也频频点头,犹豫半天才又张口问:“是,弟妹摔的?”
  
  余雅晴一直讨厌廖欣慈玩瓷器,瞧不上他们这些玩收藏的。但摔瓷,大概还是第一次。
  
  见廖欣慈点头,刘文风迟疑一下,又问:“你没和她说这瓶子的价值?”
  
  如果不说出一个直观的价格,就像商场货柜上摆的货物一样,每个都有一个标着价格的价签,普通人是很难理解这些瓷器的价值的,即便是余雅晴这样有名的企业家也一样,更何况她厌恶廖欣慈收藏,已经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
  
  “说了也没用,已经摔了。”廖欣慈唉声叹气,自家那点事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刘文风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认识圈子里一个会锔瓷的,祖传的手艺,活还不错。我把这些碎瓷片带走,让他帮你锔好再拿回来,总是件宝贝。”
  
  看碎瓷的切片,上釉的工艺,以及瓶口破损的旧茬口上,刘文风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南宋时期的宝贝。可惜碎了,他也没好再伤口撒盐。
  
  “你拿走吧,快拿走。”廖欣慈看上去有种心痛若死的颓废感。不知是为了这粉青瓷瓶,还是女儿,更或者是余雅晴,还有这个家。
  
  在他沉迷青花世界里面时,不知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廖欣慈沉默着,沉默得像他那些不会说话的瓷器。家里的一切也似乎又恢复成老样子。廖敏走了再也没回来,也许是回了学校,也许是和那个什么邱总去旅行,廖欣慈没敢问。廖鑫闯了祸也一直不见踪影,廖欣慈偷偷打了几回电话都没能打通,不知是在躲债还是躲着家人。余雅晴更是一句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每天阴沉着一张脸,工作却似乎越来越忙。
  
  也难怪,又借了一千万,足够再次拓宽厂子的生产规模,想必年底时工厂的利润要翻番了吧。只有他这个早被边缘化了的,在这个家庭里,依旧还是个可有可无若有若无的人。
  
  也许他就这样死了,埋了,化成灰,化成土,也不会有人再想起他。他的存在还不如一只瓷器,摆在那里,多少有些价值能换几个银钱,最不济还有懂它们的人无时无刻地想着、念着它们。廖欣慈不无嘲讽地想。他又有点不安,仿佛这种沉默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连那些往日里令他痴迷的瓷器都不能让他静下心下来仔细把玩。
  
  4、
  
  那天晚上,廖欣慈正坐在书房里看书时,失踪一个多月的廖敏终于回来了。不过廖敏回来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她绕过扑过来想要抱住她的余雅晴,踉跄着往听到声音刚刚走出书房的父亲那边倒去,吓得廖欣慈赶紧扶住她。
  
  “爸,爸,我和他分手了,分手了,终于分手了。”廖敏脸上明明笑着,说出的话却带着哭音。像是小孩子在和爸爸炫耀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值得夸赞的事,露出满脸自豪,偏偏又难过得想要哭。
  
  终于来了,仿佛悬在头顶那把刀终于落下。自从那天晚上听说邱总的事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爱情有时候就像是件待烧的瓷胚,揉搓的泥再柔软,拉的胚再完美,修的胚再精细,画的图案再美丽,上的釉再均匀细致,如果烧窑时粘连了旁边其它不相干的瓷器,瓷器烧得再够火候,也粘了其它的瓷片,算是废器,出窑后是会被工人择出来扔掉,甚至有些扔掉前还要摔碎。
  
  把女儿扶进沙发里,廖欣慈吞了口口水,颤声问:“张焕峥,他都知道了?”
  
  似乎是想了半天张焕峥是谁,廖敏半倚进沙发里,愣了半天,才又呜咽痛哭起来:“爸,我不想他娶别人。一想到他将来要娶别人时,我这心,这心都碎了。”
  
  女儿的话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身上的肌肤。廖欣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女儿,余雅晴早拿了热毛巾过来给女儿擦脸,一边还抱怨说:“都说了不让你和他说,你不说,他怎么能知道。”
  
  “我没脸和他说,他那么好那么好,我没脸,没脸和他说。”廖敏忽然吃吃笑起来,她定定地看了会母亲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摆摆手继续说:“我只是,和他分手了,分手了。”
  
  “你这孩子,真是的,没说还分的什么手。”余雅晴拍了一下女儿不安分的手,不赞同地说。
  
  “我过不去自己心上这道,坎啊,过不去,过不去啊。”廖敏抬起左手,指着手腕上包着的纱布,满脸泪水笑着说:“可是没了他,没了他,我想,我还不如去死。可是,可是最后我还是怕了,怕了,不敢死,也舍不得死。看看,我果然天生就是个自私自利爱慕虚荣的女人。”廖敏打了个酒嗝,却说出这样一句令人胆战心惊的话。
  
  余雅晴急忙去看女儿的手腕,廖欣慈也急着往前凑,好不容易看到余雅晴打开的纱布下面,已经缝合的一道伤口。虽然不大,而且已经结了痂,却让他眼皮直跳。纱布里面还沾着一道紫黑的血色。
  
  都说女儿要富养,那是他当宝贝一样养大的女儿,小时候他抱过她亲过她,给她买过他认为最好看的裙子、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和她一起玩,看着她笑着跳着,就这么一点点长大。那时候他想让她受最好的教育,长大时再找一个疼她爱她的女婿。
  
  在他眼里,也许他喜欢那些瓷器,可是女儿却是他心尖上的肉。如今女儿手腕上的那道伤口,却更像是一把刀,深深刺进他心脏的位置,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在滴血。
  
  廖家客厅里一阵兵荒马乱似的忙活,余雅晴也终于想起找出家里的纱布为女儿重新换上,见女儿渐渐安静下来,廖欣慈轻轻将女儿抱起来,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只是女儿终究是长大了,抱起女儿那一瞬,廖欣慈觉得自己老了,真是老了,连抱起女儿都觉得费力。
  
  那天晚上把女儿抱回房后,余雅晴留在女儿房里照顾她。廖欣慈一夜没睡,却破天荒的不是在看瓷器,而是坐在书房里发呆。他放空眼神,望向虚空,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廖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在父母关切的目光里,只说一声“我没事,我和张焕峥已经分手了”,就回了学校。
  
  5、
  
  女儿再也没回来。廖欣慈去学校看女儿,听说她去了北京实习。马上就要毕业了,廖欣慈还是从女儿同学口中得知,女儿将工作签去了北京,做了一名地道的北漂。
  
  是不想再见张焕峥,也是,对他们这一对父母彻底失望了吧。廖欣慈想。他像是丢了魂似的,一路走回家。
  
  刘文风再次登门时,带来那只锔好的粉青瓷瓶。
  
  锔瓷的应该是个手艺好又懂收藏的人,瓷瓶上虽然打了很多个锔子,一道一道,像创可贴。许多个创可贴被弯弯曲曲的线连在一起时,更像是医院外科手术时缝过的伤口,可是并不十分影响美观,甚至还多了几分如维纳斯那般缺憾的美感。
  
  只是有缺憾的美,再美也是有憾的。手艺再好,拼起来的就是拼起来的。如同碎过的瓷瓶,总是会在身上留下痕迹。这些瓷器,都是经高温煅造过成为永恒的泥土,而这些摔碎、锔过的痕迹,也将变成永恒的伤痕,永远留在这些曾经精美的物件上面。
  
  北京的房子很贵,北漂的日子很难熬吧?他想。
  
  那天安静了许久的廖欣慈,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他将自己那些不值钱的瓷器一件件擦干净,收拾好。每件贰佰元,打包卖给了在河南结识的文物贩子吴用,只留下几件真品。
  
  这些只能充门面的东西,留下来也没用,他看厌了看烦了,也是怕再看到。每次它们时,他都像是看到女儿手腕上那道伤口。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只想把这几件能值些钱的真品留给女儿,算是给她支离破碎的爱情一份补偿。
  
  只是,这补偿就像锔起粉青瓷瓶的锔子,即使勉强能将碎瓷重新锔在一起,那也还是只碎过的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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