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雪片大的犹如屋顶的瓦片一般，一片一片从空中源源不断地飘落，不，应该说是砸落下来，这辽东苦寒之地已到了最为寒冷的时刻。都说冬天的雪是自然界的精灵，但面对这样的大雪，就是把后世那些最优秀的诗人请来，恐怕他们也唱不出什么美丽的篇章来。

大棘城中，家家户户都紧紧关着门，闭着窗。路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在这大雪天里，整座城市似乎已经进入了睡眠。

但就在此时，在大棘城燕王府的后花园之中，有两个少年不顾天气有多寒冷，在雪地里拔剑起舞。这两个少年，看起来都颇为稚嫩，此时却身着铁甲，一脸严肃地舞着剑。在大雪“簌簌”落地的声音中，不时夹杂着宝剑撞击的声音，雪片砸在他们头顶的声音，以及两个少年的些许争执。

“四哥，你这一剑使得不对，力量用太大了，如果我不接你的剑，那你岂不是要狠狠地跌上一跤。”说话的少年，看起来总不过八九岁光景，但生得却颇为魁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五弟，论个人武技，我是万万及不上你的。但你要记住，剑只是一人敌，要想真正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建功立业，光有一身血气是远远不够的。”另一个少年正色说道。他虽然较年长，但却远不如弟弟雄壮，瘦削的身材，清秀的面庞，看上去，像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似的。

“哎呀，好啦好啦，四哥你又要拿兵法来说事儿了。真是的，四哥你现在的兵法造诣的确在我之上，但不代表我就永远不如你。要知道，你学兵法可比我早了三年呢。”雪地上，传来弟弟不服气的声音。

“是是是，五弟说的对。也许再过几年，五弟就远远超过为兄了呢。到那个时候，四哥在五弟帐下做个将军，好不好呀。”哥哥一脸宠溺地揉了揉弟弟的头，说话的态度，怎么听怎么看，都是在哄这个年幼的弟弟。

弟弟却极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呀，到时候，我做主将，四哥给我做副将。你我携手，一定能让我大燕的旗帜插满整个天下，让这天下人都成为我大燕的子民。”

这雪中舞剑的兄弟俩，年长些的，叫慕容恪，年幼些的，叫慕容垂，当然这个时候，他还叫慕容霸。兄弟两人都是燕王慕容皝的儿子。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在未来，他们兄弟两的名字会响彻整个华夏大地。

二、夺嫡

“四哥，你听说了吗，父皇有意要改立我为太子。等我登基之后，就拜四哥为大将军。你我兄弟联手，一定能一统天下，结束这乱世。”已21岁的慕容垂一脸兴奋地对慕容恪说道。

慕容恪却摆了摆手，皱起眉头思索了一番，方才开口：“五弟，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为好。”

“四哥，你疯癫了不成，且不说论关系，你我一同长大，要远比你和二哥亲密的多。就说才干，统军、治国，二哥哪一点能比得上我？而且你还没发现吗，二哥虽然表面上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但恐怕在他心里，根本没有把我们当兄弟看。若真是他登上了皇位，哪还有我们施展胸中韬略的机会？怕是单独领兵出征都难！”

慕容恪长叹了一口气：“我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二哥是一个怎样的人。若五弟你年长五岁，或者父皇能多活五年，为兄一定全力支持你。只是现在，父皇病入膏肓，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而你我，虽然在军中也立了一些功劳，但毕竟资历尚浅，拥趸不足。这还是军中，至于朝堂，几乎都是心向二哥的。这个时候，就算父皇改立了你为太子，等父皇离去之后，恐怕朝堂、军中都要爆发动乱。此绝非我大燕之服啊。”

慕容垂怔怔无言，过了片刻，也跟着叹了口气：“四哥你说的有理，但目前父皇已经把更立太子的想法说出去了，以二哥那个爱猜忌的性子，一旦他登基了，又岂能容我？”

“五弟，你且放心。就算拼了四哥这条命，也一定会保你周全的。”

三、病榻

公元367年，邺城，太原王府。

还不到45岁的慕容恪正静静地躺在病榻之上，他想要赶紧好起来，继续为大燕保驾护航。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就连他的内心其实也知道，自己只怕已经油尽灯枯了。这些年，君王的猜忌、敌国的入寇、同僚的背叛，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他一直强撑着，因为他知道，就在不远的地方，那个自称天王的枭雄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大燕。东晋的大司马桓温，也想着要带兵攻打大燕，来建立威望，为自己的篡位做准备。之所以他们现在不敢打过来，只是因为自己还活着，他们畏惧自己的威名罢了。若自己真撑不住了，那大燕这艘船恐怕有倾覆之难。

在病榻上，他想起了昨天对小皇帝慕容暐说的那一段话。

“我的身体，我自己是最清楚的，恐怕这次是真的不能再辅佐陛下了。吴王慕容垂，才华十倍于我，我死之后，可以让慕容垂代替我。有他在，足可保大燕无虞。”

他细细回想着慕容暐听完这番话之后的脸色，好像在那个时候，慕容暐的神色连一丝变化也没有，他开始明白了，慕容暐根本就不会同意让慕容垂代替自己摄政的。

他立即唤来了一位跟随自己二十余年的亲信：“你速去蠡台，告诉吴王慕容垂，我大燕的时日恐怕无多了。但他千万不要陪着大燕这条船一起沉没。只要他还活着，大燕终究还会有光复的一天。”

慕容恪挣扎着起身，看着亲信远去的身影：“五弟，论治国之才，你稍逊于为兄，但若论治军之能，你却在我之上。前秦，东晋，这天下没有人是你的对手。燕国的传承，我慕容氏的将来，就此一并托付给你了。”

四、大雪

太元十一年正月一日，中山城。大雪。

六十岁的慕容垂在后花园之中走走又停停，徘徊良久。他时而抬头看看天，看看天下落下来的轻盈的雪花，时而又看着铺满白雪的大地，沉思。

有近侍壮着胆子，进言道：“陛下，现在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望陛下保重龙体，速速回宫，不要在此地逗留了。”

慕容垂怔怔不答，过了好半晌，才悠然喟叹了一句：“这中山城的雪，终究还是不如大棘城的雪有劲呀。”